叶辰萧初然2225章至2239章(绝代双骄第39章冤家路窄)
叶辰萧初然2225章至2239章(绝代双骄第39章冤家路窄)突然间,窗外轻轻一响。接着,便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他再去数绵羊……八千六百五十五……八千六百五十六……但一只只绵羊的头,竟都变成了铁心兰。“铁心兰此刻在哪里?也许正在和那温文风雅的无缺公子开心地谈着话,但我却在这里等死。”小鱼儿闭上眼睛,拼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她,但铁心兰偏偏还似在他眼前,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站在灿烂的阳光下。这就是他第一眼瞧见她时的模样。若不是铁心兰,他又怎会得到那见鬼的“藏宝图”,若不是那“藏宝图”,他又怎会来到这里?
第三十九章 冤家路窄
小鱼儿果然被送到江别鹤卧房的床上。
“情锁”还是他自己打开的,但锁一开,他身上“肺俞”、“心俞”、“督俞”、“脯俞”、“肝俞”、“胆愈”、“脾俞”、“三熊俞”等八处穴道,立刻就被江别鹤一一点遍。
现在,他睡在床上,腿睁睁瞪着屋顶,心里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反而在数着绵羊,一只两只……’……但他直数到八千六百五十四只,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
他数着绵羊,心里不由得就想到桃花,想到桃花那红红的、像是苹果般的脸,于是他立刻又想起铁心兰。他从来不知道人类的联想力竟是如此奇怪,你越是不愿意去想一个人,那人总是偏偏会闯入你心里来
“铁心兰此刻在哪里?也许正在和那温文风雅的无缺公子开心地谈着话,但我却在这里等死。”
小鱼儿闭上眼睛,拼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她,但铁心兰偏偏还似在他眼前,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站在灿烂的阳光下。这就是他第一眼瞧见她时的模样。
若不是铁心兰,他又怎会得到那见鬼的“藏宝图”,若不是那“藏宝图”,他又怎会来到这里?
他再去数绵羊……八千六百五十五……八千六百五十六……但一只只绵羊的头,竟都变成了铁心兰。
突然间,窗外轻轻一响。接着,便有一阵淡淡的香气飘了进来。
小鱼儿立刻屏住了呼吸,暗道:“来了,终于来了,江别鹤果然算得不错……唉,我连手指都不能动,屏住呼吸又有什么用?”
他大半个脸都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半只眼睛。他就用这半只眼睛往外瞧。
只见窗子轻轻开了一线,接着,一条人影闪身而入。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手上拿着柄闪亮的柳叶刀,行动显得十分轻灵矫捷,而且胆子也真不小。
刀光忽然闪亮了她的脸。小鱼儿恰巧瞧见了她的脸,他立刻骇呆了。这大胆的黑衣刺客,竟是铁心兰!
世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莫非是小鱼儿看花了眼但他看得实在不错,这人的确是铁心兰。
她一闪进屋子,瞧见床上有人,就也不瞧第二眼,一步窜到床前,一刀向床上的头颅砍了下来。小鱼儿既不能动,也不能喊,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竟要死在铁心兰手里,这岂非是老天的恶作剧!
江别鹤父子就在门外偷偷地瞧着,只待她这一刀砍下,他们立刻就要冲进去……这一刀眼见已砍下去了!小鱼儿的头颅见已要离开脖子!
哪知就在这时,突听“格”的一声,铁心兰手里高举着的柳叶刀,竟突然奇迹般一断为二!
江别鹤父子俱都吃了一惊:“是谁有这等身手?”
铁心兰更是面无人色,后退两步,似欲觅路面逃。这时窗外已飘入一条人影,就像是被风吹进来的─朵云。淡淡的星光照进窗户。
星光下,只见这人身上穿着件轻柔的白麻长衫,面上带着丝平和的微笑,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仿佛是天上的神仙,从头到脚,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摄人魅力,但谁也说不出他这种魅力是从哪里来的。
江别鹤竟也不觉被他这种风雅而华贵的气质所摄,竟怔在门外,再也想不起武林中哪有这样的少年。小鱼儿却一眼使认出了他,更几乎晕了过去。
他自然就是世上所有人类最完美的典型……无缺公子。
铁心兰又不禁后退两步,嘶声道:“是你?你……你怎会来的?”
无缺公子微微笑道:“自从前天你苦心讨来这‘鸡鸣五鼓返魂香’,我就觉有些怀疑,所以这两天来,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
铁心兰轻轻跺脚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你为什么要阻拦我杀他?”
无缺公子柔声道:“江湖小人人都说‘江南大侠’是位仁义的英雄,你纵然对他有些气恼,也不该如此杀了他。”
铁心兰颤声道:“你……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他……他杀死了我爹爹!”
这时,江别鹤终于推门走了进去,满面俱是惊奇之色,像是对什么事都不知道似的.抱拳笑道:“两位是谁?……。·在下平生从未妄杀一人,又怎会杀死姑娘的爹爹,姑娘只怕是对在下有所误会了。”
铁心兰眼睛都红了,厉声道:“我爹爹明明留下暗号,告诉我他要来寻你,但到了这里后,使未曾再出去,难道不是被你害死在这里”
江别鹤道:“这位姑娘是……。。”
铁心兰大声道:“我姓铁,我爹爹便是‘狂狮’铁战!”
江别鹤笑道:“原来是铁姑娘,但在下可以名誉担保,铁老先生确未来过此间,姑娘不妨仔细想想,在下若真的杀了铁老先生,那是何等大事,在下纵要隐瞒,江湖中也必定有人知道的,何况,在下也未必就想隐瞒的。”
“狂狮”铁战乃是“十大恶人”之一,江湖中想杀他的人,本就不只一人,若有人杀了他,非但人人称快,而且人人都要称赞几句,江别鹤这番话虽然说的话中带刺,但却大有道理。
铁心兰正和她爹爹一样,是个毛栗火爆的脾气,虽然寻来拚命,但她爹爹究竟是否死在这里她却根本未弄清楚。此刻她听了这番话,心中虽然气恼,却也反驳不得。
江别鹤已向无缺公子抱拳笑道:“公子人中龙凤,在下走动江湖数十年,却也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人物,不知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无缺公子微笑道:“在下无缺,阁下……”
江别鹤长揖道:“在下便是江别鹤。”
铁心兰突又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是江别鹤,那么床上的又是谁?”
江别鹤暗笑道:“这女子看来秀气,其实却只怕是个鲁莽张飞,竟直到此刻才问床上的是谁。……。”心念转动,人已走到床边,拍着小鱼儿道:“此乃在下故人之子,今日远道而来,是以在下便将卧榻让给他……贤侄快快醒来,见过花公子。”
手掌拍动间,他已解开了小鱼儿的穴道,但却又轻轻按在死穴之上,只要小鱼儿说出一个字对他不利,他手掌一用力,小鱼儿第二个字便再也说不出了。
小鱼儿仍埋在枕头里,突然憋着喉咙道:“我早已醒了,只是懒得和他们说话而已。”
江别鹤故意皱眉:“你怎可如此无礼?”
小鱼儿道:“江湖中谁不知道你老人家大仁大义的英雄,但他们却要赖你老人家胡乱杀人。这种不明是非的人,我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江别鹤本道小鱼儿纵然被挟,最好也不过开口而己,哪知小鱼儿竟为他辩白起来,这倒是他未曾想到的事。
突听铁心兰失声道:“你……你……”瞧了无缺公子一眼,突然一笑,柔声道:“你既没有杀死我爹爹,也就算了,我们走吧。”
却不知小鱼儿虽然憋住嗓子,但铁心兰对他朝思夜想,时刻未忘,又怎会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心中正自惊喜交集,突又想到无缺公子若是知道小鱼儿在这里,小鱼儿还有命么?是以立刻拉着花无缺就走。
这几人关系当真是复杂已极,江别鹤纵然是个聪明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弄得清,反而笑道:“花公子既来寒舍,怎可如此匆匆而去……”
花无缺笑道:“在下也久闻江南大侠名,正也要多领教益,只是……”
小鱼儿见他要走,本已在暗中谢天谢地,此刻突又所他有留下来的意思,一急之下,忍不住大声道:“只是你若真的要见我江老伯,本该等到明日清晨,再登门拜访,三更半夜的越窗而来,成何体统?”
花无缺面色突然一变,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铁心兰拼命拉他袖子,道:“管他是谁,咱们快走吧。”
她直将花无缺放出窗子,才松了口气,哪知眼前人影一花,花无缺已不见了,再瞧他人已到了小鱼儿的床头。
小鱼儿整个头都埋在枕头里,心里不住骂自己该死,江别鹤见花无缺却面复返,更是莫名其妙。
只见花无缺面沉如水,一字字道:“此人可是江鱼?”
江别鹤怔了怔,强笑道:“公子可是认得我这位贤侄?”
花无缺长长吐了口气,展额笑道:“很好,好极了,你居然没有死。”
江别鹤见他如此欢愉,却也想不到他欢喜的只是为了可以亲手杀死小鱼儿,还当他必是小鱼儿的好友,当下笑道:“他自然不会死的,谁若要害他,在下也不会答应。”
花无缺悠悠道:“你不答应?”
江别鹤见他神色有异,心里正奇怪,小鱼儿已跳了起来,躲在他背后,向花无缺做了个鬼脸,笑道:“谁若想杀死‘江南大侠’的贤侄,岂非做梦。”
花无缺缓缓道:“在下对‘江南大侠’虽然素来崇敬,但却势必要杀此人,别无选择!”
江别鹤又是一征,失声道:“你……你要杀他?”
花无缺叹了口气,道:“在下委实不得不杀。”
江别鹤瞧了瞧小鱼儿,不禁暗道一声;“糟,我终于还是上了这小鬼的当了。”
要知他话既已说到如此地步,以他的身份地位,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别人在他面前杀死他“贤侄”的。
小鱼儿瞧他神色,心里真是开心得要命,口中却叹道:“江老伯,你就让他杀死我吧,这人武功高得狠,反正你老人家也不是他的教手,江湖中人也不会耻笑你老人家的。”
江别鹤暗中几乎气破了肚子,面上却微笑道:“花公子当真要令在下为难么?”
花无缺沉声道:“阁下但请三思。”
突然间,江玉郎捂着肚子冲进来,面色苍白得可怕,身子也不住颤抖,指着小鱼儿道:“他……他送来的酒中有!”
江剑鹤面色也立刻惨变,回身瞪着小鱼儿,厉声道:“我父子待你不薄,你……你为何要来害我。……难怪你自己一滴不尝,原来你竟在酒中下了毒!”
这变化不但大出花无缺意料之外,连小鱼儿也怔住了。
但他立刻便又恍然,不禁暗骂:“好个小贼,好阴损的主意
这主意的确是个高招,情况一变,变得连江别鹤父子自己都要杀他了,自然再也用不着阻拦花无缺。
只见江别鹤突然自怀中拔出那柄宝剑,怒骂道:“我待你如子如侄,不想你竟为了这区区一柄剑便要置我于死地,你……你这种忘恩负义全无天良之人,若是容你活下去,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里,我岂能不为世人除害!”手腕一抖,短剑直刺小鱼儿的胸膛。
哪知他剑方刺出,花无缺已轻轻托住了他的手腕。
江别鹤又是一惊,既惊于这少年出手之快,更不知这少年为何又反过头来阻拦于他,失声道:“公子你。……’你为何……?”
花无缺道:“抱歉得很,在下必须亲自动手!”
他突听江玉郎惨呼一声,倒在地上。
江别鹤也立刻捂住肚子,惨笑道,“既是如此,在下……在下”话未说完,倒退几步“噗”地坐倒椅上。
花无缺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瓶,送到江别鹤手里,道:“这仙予香与素女丹─外敷,一内服,可解世间万毒,阁下但请自用,恕在下不能亲自为贤父子效劳了。”
他虽有行动,虽在和别人说话,但目光却始终眨也不眨地盯在小鱼儿身上,他已尝过小鱼儿诡计的滋味,这一次哪敢有丝毫大意。
小鱼儿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只怕是休想再能跑得脱的了,索性盘起双腿,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瞧着他道:“我居然没有死,真该恭喜你才是。”花无缺一笑道:“不错,你居然未死,实乃我之大幸。”
小鱼儿笑道:“你自信这一次真的必定能杀死我?”
花无缺道:“这一次你纵然再想自杀,也是绝无可能的了。”
小鱼儿扬了扬眉,道:“哦?”
花无缺缓缓道:“在这样的距离之内,无论任何人的手只要一动,我便可先点下他左右双臂一十八处穴道。”
他淡淡说来,就像是在说一件最简单最轻易的事,但小鱼儿却知道他说的绝没有半句假话。
窗外,铁心兰突然将柳叶刀弹得“叮叮”作响,她这柳叶刀本是鸳鸯两柄,断了一柄还剩下一柄。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你可敢让我自己走出去?”
花无缺微微一笑,道:“你想你能逃得了么?”
小鱼儿笑道:“你何必多心,我只不过是不愿意被你抱出去而已。”
他一跃下床,瞧了江别鹤父子一眼,若是别人,此刻少不得要大声揭破这父子两人的奸谋。但小鱼儿却细道那不过是白费气力,他说的话花无缺根本连一字也不会相信。那是个很老式的窗子,小鱼儿摇摇摆摆地一脚跨了出去,他瞧着铁心兰,铁心兰也在瞧着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究竟含蕴蓄多么复杂的情感?这只怕谁也分不清。
柳叶刀仍被她弹得“叮叮”直响,夜风中已颇有寒意。
小鱼儿笔直向前走,也不回头去瞧花无缺,他知道花无缺必定不会离他很远的,他再瞧也是没有用。他摇摇摆摆走过铁心兰身旁。
突然间,刀光一闪,柳叶刀向小鱼儿身后直劈过去。
刀是劈向花无缺的,花无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先闪避……铁心兰刀法也算一流高手。刀光闪处,小鱼儿己向前一跃面出。
只听铁心兰叱道:“接住”……。”
哪钢刀在半空突听“叮”一声,剩下的这柄柳叶刀也突然奇迹般折为两段,自空中直跌下来。
花无缺已又到了小鱼儿身后,道:“你还要往前走么?”
他语声仍是那么平和,面上也仍然带着微笑,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更绝不去瞧铁心兰─眼。他若去瞧铁心兰,铁心兰怎有颜面见他,他一生中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女孩子,何况这女孩子是铁心兰。
小鱼儿叹了气,只得再往前走。
他走了几步,忽然叹道:“你对女孩子可真不错。”
花无缺笑道:“这是我从小的习惯。”
小鱼儿道:“假如那女孩子很丑呢?”
花无缺道:“只要是女孩子,就全是一样。”
小鱼儿笑道,‘我真想找个很丑很丑的女孩于来……癞痢头、帚把眉、葡萄眼、塌鼻子、缺嘴巴,再加上大麻子……我倒要瞧你对她如何?”
花无缺道:“抱歉得很,你只怕没有这机会了。”
小鱼儿忽又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件令人很难想象的事,你要杀一个人时,居然还能不慌不忙地和他谈笑聊天,这……这简直不可思议。”
花无缺淡淡笑道:“聊天和杀人,完全是……。。”
小鱼儿苦笑道:“完全是两回事,是么?”
花无缺道:“不错,我自己要和你聊天,但我得的命令却要我杀了你,所以这完全是两回事,互相绝没有关系。”
小鱼儿四道:“我真不懂,你怎能将这两件事分开的?”
花无缺道:“这是我从小所得的教训。”
小鱼儿道:你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花无缺笑了笑,道:“你还要往前走么?”
小鱼儿苦笑道:“你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你,你并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
花无缺缓缓道:“那么……就在这里停下吧。”
小鱼儿四望一眼,淡淡的星光下,远处龟山巨大的山影朦胧,近处垂杨的枝条已枯萎──。
小鱼儿喃喃道:“奇怪,江南的秋,怎会来得这么早,我江鱼又怎会死得这么早?……”
直到花无缺等人俱已去远,江玉郎才跳了起来。
江别鹤也坐直了,瞧着他笑道:“想不到你应变的机智竟还在我之上。”
江玉郎垂首道:“孩儿怎及爹爹,孩儿只不过是……”
江别鹤叹道:“你在你自己爹爹的面前,并不需要太用心计,就算你智计强胜于我,我难道还会对你怎样不成?”
江玉郎道:“是。”
江别鹤抚摸着那玉瓶,皱眉道:“仙子香,素女丹,……想不到那花无缺竟是‘移花宫’的弟子,此人出现江湖,我倒要留意些才是。”
江玉郎道:“他武功虽高,但却完全不懂事,又有何可怕?”
江别鹤叹道:“此人大智若愚,又岂是你所能揣测。”
江玉郎笑道:“但那位铁姑娘,却的确有些大愚若智,不过.……”她爹爹是否真的没有来过这里?你老人家是否真的没有杀他?”
江别鹤冷冷一笑,道:“我虽然真的没有见到过‘狂狮’铁战,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却很少会有假的。”
江玉郎皱眉道:“她既没有说假话,而你老人家又真的没有见过‘狂狮’铁战,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别鹤沉声道:“这就是说,‘狂狮’铁战虽然来过,但却改扮成另一种模样,而我竟一时疏忽,没有认出他来。”
江玉郎道:“但……但那女子又说她爹爹到了这里后,便未曾出去。”
江别鹤悠悠道:“不错,他此刻或许在这里。”
江玉郎动容道:“在这里?”
江别鹤冷笑一声,长身而起,冷冷道:“你莫要忘记,此间除了我父子之外,还有一个人的。”
江玉郎失声道:“你老人家是说那老聋子?”
江别鹤冷笑道:“他难道不能装得又聋又哑么?”
江玉朗道:“但你老人家曾经偷偷从他背后走过去,在他耳畔把那面大锣敲得山响,我从前面看,他真的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江别鹤道:“有定力的人,纵然山崩于前,也不会眨一眨眼睛的。”
江别鹤立刻放低了语声,道:“你老人家可知道此刻他在哪里?说不定已经逃走了也未可知。
江别鹤却放大了声音,厉声道:“他以为我不会怀疑到他,所以必定尚未逃走,此刻我父子只要瞧见了他,就立刻将他杀死,绝不要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宁可错杀一百好人,也不要漏掉一个奸细!’这句话你切切不可忘记!”
江玉郎听他声音说得这么响,心里不禁大是奇怪!
“那老头子若非聋子,听见这话岂非要跑了么?”
但转念一想,立刻又恍然!
“爹爹想必已知道他就在附近不远,他若骇得跑了,岂非便可证明他就是‘狂狮’铁战,那时再追也不迟……
只见江别鹤“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第四十章 流浪江湖门外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间小屋,屋里有炉火,火上烧着壶水,老人正蹲在壶边,等着水沸。他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显得那么安详,那么宁静。
他这一生中已“等”了多久?还要“等”多久?对于“等”他自然比少年人有更多的忍耐。
江别鹤厉声道:“很好,你装得很像,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你的命!”他一步窜过去,手掌向老人顶门直击而下。
老人却抬起头来,向他一笑,指着炉子的水壶,像是在说:“水开了,我就替您沏茶。”
江别鹤这只手掌终于只轻轻落在他肩上,这老人若是听见他说的一个字,笑容又怎会如此安详。
淡淡的星光,照在花无缺脸上。真是张毫无瑕疵的脸。天下少女们梦里所幻想的白马王子,就该是这模样。
小鱼儿瞧着他,忽然笑道:“你知道么,你‘无缺’这名儿的确取得很好,你的确没有什么缺憾……你出身于世上名声最响的武林圣地,你少年英俊,不虑钱财,你的武功可使江湖中每一个人都对你恭恭敬敬,你的美貌、谈吐和风神,又可使天下每一个少女都对你着迷,你的名誉也无懈可击,令人甚至在背后都不能骂你。”
他摇着头笑道:“天下若真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那人就是你。”
花无缺微微笑道:“多谢夸奖。”
小鱼儿悠悠道:“但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少了样情感,你彻头彻尾是个没有情感的人,你身上流的血,只怕都是冷的。”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是么?”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服么?好,我问你,你可真的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恨?你可曾尝过爱的滋味?恨的滋味?”
他一步步往前走,接道:“你甚至连烦恼都没有,老、病、愁闷、贫苦、失望、悲伤、羞悔、恼怒……这些本是全人类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但伤却一样也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人,又怎能真正领略到欢乐的滋味。,他长叹了一声,缓缓接道:“你既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你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别人也许都羡慕你,我却觉得你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花无缺默然半晌,神色竟还是那么安详,绝没有任何变化,他只不过是淡淡笑了笑,道:“也许你说得不错,这只怕也是我从小的环境造成的。”
小鱼儿苦笑道:“不错,只有‘移花宫’才能造出你这样的人,使你变成个活动的木头人。你虽然对每个人都谦恭有礼,但心里却绝不会认为他们值得尊敬,你虽然对每个女孩子都温柔体贴,但也绝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他又长叹一声,道:“就算你要杀人,你心里都未必认为他是该杀的。”
花无缺叹道:“这的确是遗憾得很。”
小鱼儿仰天一笑,道:“好,现在我话已说完了,你只管动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在几招内将我杀死!”
花无缺道:“你可要使用兵器?”
小鱼儿道:“我没有兵器。”
花无缺柔声道:“你若愿使用兵器,我可以陪你到有兵器的地方,让你选择─样。”
小鱼儿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纵有武器,也非你敌手,你明明要杀死我,还要对我如此客气,若是别人,必定要认为你是个阴险毒辣的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因为你连虚伪作假都不会,因为你根本不必作假。”
花无缺道:“你实在很了解我。”
小鱼儿道:“你再想找一个这么了解你的人,只怕很难了。”
花无缺叹道,“不错。”
小鱼儿抹了发干的嘴唇,道:“我不要用兵器,你动手吧。”
花无缺仰头瞧了一眼,秋风吹过,一片枯叶飘落了下来,星光更淡了,大地充满了萧瑟之意。
他叹了一声,悠悠道:“这样的天气……’小鱼儿接道:“这样的天气,的确很适于杀人。”
突听铁心兰冷冷道:“这样的天气,只令我觉得冷得很“……。”
她突然走过来,身上竟已是完全赤裸着的!
星光,柔和地洒了她全身。
世上绝对无法再找出一样比这赤裸的少女胴体更美、更眩
目的东西来,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间,小鱼儿和花无缺呼吸都为之停顿。
花无缺颤声道:“你……你……。
铁心兰转身面对着他,悠悠道:“你看我美么?”她起伏着的胸膛,在月光下看来是那么苍白。
花无缺不由自主闭起了眼睛,道:“你……你为什么要……”
他刚闭起眼睛,铁心兰已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花无缺只觉得一个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缠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动,手足也颤抖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有这种感觉,他仿佛要晕迷、爆烈……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铁心兰额声道:“死人,你……你还站在这里?”
小鱼儿站在那里,像是已发了呆。
铁心兰嘶声道:“你这样……你还不走?”
小鱼儿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这几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泪,他也不知道这是感激的泪?是悲伤的泪?是恼怒的泪?还是羞愧的泪?
花无缺的手根本不敢去碰铁心兰的身子,自然也挣不脱她,额上已有了汗珠,只有连声道:“放手……放手!……”
铁心兰也是流泪满面,道:“你……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鱼儿道:“我……我……”
他最后瞧了铁心兰一眼……那无辜而纯洁的胴体,那满脸晶莹的泪珠,这必将令他永生不能忘怀。他狂吼一声,发疯似地转身奔了出去。
小鱼儿像一条负伤的野兽,在这秋夜中的原野里狂奔着,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更不知已奔到何处?
他已再没有眼泪可流,他的心乱得就像是他的头发,他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痛苦这么心乱过。
水田里的稻穗已长出,在晚风中像是大海的波浪,小鱼儿奔入一块稻草中央,在星光下躺了下来。
积水的污泥,浸着他的身子,星光自稻穗间望出去,显得更遥远,更不可捉摸。
他暗问自己:“我能算是个人么?”
“我自以为谁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别人要杀我时,我却连一点法子也没有。”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铁心兰,只因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拼命令她伤心,但到头来都要她牺牲自己来救我!”
“我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但此刻却像条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
“我这次虽然逃脱了,但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这样逃么?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等别人来救我?”
“不错,花无缺的计谋也许不如我,但像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再用什么计谋?只因他有真实的本事。”
“而我……我都只想靠聪明、靠运气……一个人若只有聪明,而没有本事,那又有什么用?”
“我自以为连‘恶人谷’里的人都怕我,所以觉得很了不起,却不知他们怕我,只不过是像父母怕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若是真的动手,我能强得过屠娇娇?李大嘴?‘血手’杜杀?……”
小鱼儿就这样躺在水田里,反反复复地想着。
小鱼儿终于爬了起来,他身上满是污泥,脸上也满是污泥,他也不管,只是沿着田埂往前走。
前面有烟火点点,仿佛是个村镇市集。一家小客栈旁的空地上,团聚着一群人,里面锣鼓打得“叮咚”直响,红纸大灯笼也在风中直晃。
这自然是个走江湖的戏班子。
小鱼儿走到前面,蹲下来,一个穿着红衣服,扎着两根小辫子,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正在那里走绳索。另外还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个人,有的在旁边舞刀,有的在翻筋斗,有的在打锣,有的在敲鼓。
小鱼儿只是蹲在那里,眼前演着什么,他根本没有看,他只觉得很萧索,只是想看看人们的笑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模模
糊糊感觉到有人欢呼,有人拍手,还有钢钱落在地上的叮叮声响。
然后人群散去了,走江湖的在收拾着家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却像是个公主似的,只是坐在那里喝水。她皱着眉瞧了小
鱼儿一眼,那双大眼睛里闪着光,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个铜板,抛在小鱼儿面前,立刻又扭转过去。
戏班子也走了,穿红衣的小姑娘昂着头走过小鱼儿旁边,像是没有在意,伸脚轻轻踢了踢,将那铜板踢到小鱼儿脚下。
这是多么善良的人们,瞧见了别人的穷困,就忘记了自己。
大人们在笑着,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可以买多少肉,打多少酒,至于明天……明天是另一个日子,他们用不着去为明天烦恼,明天纵有不幸的事,纵然没有饭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烦恼,今天先喝了酒再说。
这又是多么豁达的人们……小鱼儿此刻想过的,正是这种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
他捡起了那铜钱,跟在他们后面走,前面不远,就是江岸,江岸停着一艘船,这就是他们的家。
一个蓝布衣裤,敞着衣襟,露着紫铜色胸膛的虬髯老人正在指挥着人将兵刃家伙搬上船去。
他年纪虽已必在六十开外,但身子却仍像少年般健壮,他生活虽然落魄,但钟情间却自有一般威严。
这想来必是戏班子的主人了。
小鱼儿突然赶过去,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老爷子,我也跟着你走江湖好么?”
那老人瞧了他一眼,笑了,摇头道:“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要有本事,还得不怕吃苦。”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不怕吃苦,我会翻筋斗。”
老人大笑道:“翻筋斗?干咱们这行的谁不会翻筋斗,翻筋斗原是最简单的玩意几……野犊子,你就翻几个让他瞧瞧。”
一条浓眉大眼的结实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一挽袖子,也没摆什么姿势,就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最多能翻几个?”
那野犊子笑道:“大概二三十个吧。”
小鱼儿道:“但我却可以翻一两百个。”
那老人笑道:“哦!能一口气翻八十筋斗的人,我少年时倒见着一个,那就是李家班头李老大,自从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没有别人了。”
小鱼儿道:“但我却能翻一百六十个。”
老人大笑道:“你若真能翻一百六十个……不,只要能翻八十个筋斗,这行饭就能吃上个一辈子了,虽没有什么好的吃,但也有酒有肉。”
他话末说完,小鱼儿已翻起筋斗来。
他一身铜筋铁骨,武功虽不能和绝顶高手可比,但翻起筋斗来,那可当真比吃豆子还容易.等他翻到三十个,大家都已围了过来,他翻到六十个时,大家都已在喝彩.在为他打气。
等他翻到八十个时,大家都已瞪大了眼珠,连喝彩都忘了,那穿红衣服的少女大眼睛的光也就更亮了。
小鱼儿直翻了一百多个,才算停住,笑道:“够了么?”
老人附掌大笑道:“够了,够了……。太够了,快跟着野犊子上船去,洗个脸,换件衣裳.等着吃宵夜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海家班的人了。”
小鱼儿垂头道:“我爹爹妈妈刚死没多久,我在他们坟前发过誓,为他们守三年丧,我……我发誓说这三年绝不洗脸。”
老人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于,想不到你还这么孝顺“……’我的孩子们叫我四爹,以后,你也叫我四爹吧。”
于是小鱼儿就在这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留了下来,每
天翻筋斗,过着新奇即又平凡的日子。
他现在已知道这班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海四爹的子侄儿子,野犊子是他的六儿子,也是功夫最好的一个。那穿红衣裳的小姑娘,却是这班子的台柱,她叫海红珠,是海四爹在五十大寿那天生的小女儿,除此之外,他知道的就不多了。
除了翻筋斗,别的事他几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翻筋斗外,他就是坐在那里发楞。
谁也不知道他发楞的时候,正是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诀窍,普天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懂得武功诀窍。
那本牺牲了无数人命才换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他想通了一点,等到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时,就偷偷在江岸无人处去练,别人只觉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仅也没有人去瞥他。
他翻筋斗的玩意儿既十分叫座,又从不想分银子,他就算有点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懒,别人也都可原谅了。
现在,他不再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现在,别人都叫他海
小呆。
飘泊的人们,终年都在飘泊,从长江这头到那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小鱼儿也不知道究竟到过些什么地方。
这一天,船又靠岸了,他正坐在船舷洗脚,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手,递给他一个桔子。
他接过来剥了就吃,也不回头。海红珠站在他身后,等了很久,他不回头,她只有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也脱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脚。
那是双白白的、小小的脚,脚踢起了水花,溅了小鱼儿一身,但小鱼儿却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海红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
小鱼儿道:“我不会说话。”
海红珠笑道:“你不会说话?你难道是哑巴?”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柔声道:“你不配,谁说你不配?……。。”
她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着嘴一笑,道:“别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却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但聪明,而且比别的人都要聪明得多,是么?”
小鱼儿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别人说他聪明。
他一皱眉站起来,转头就要走,但这时他突然瞧见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能动!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谈笑着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鲜艳的、轻柔的春衣,他们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欢愉,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阳光是那么温暖,而他们正年少!
生命是可爱的,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忧虑?
这欢乐的一群,正有着小鱼儿最不愿见到的人,那正是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也和他们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着鲜明的人正围着花无缺,陪着笑,献着殷勤,他无疑正是这一群人的中心。
但他的笑,却多半是为他身旁的两个娇艳的少女而发的……铁心兰也在笑着,面上似乎充满了幸福的光采。
小鱼儿的心,火一般地燃烧起来。
他平生第─次真正感觉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这痛苦竟是如此强烈,竟似要将他的心都揉碎。
海红珠奇怪地瞧着他,再瞧瞧这群人,她似乎已感觉到小鱼儿的悲哀与痛苦,幽幽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么?”
小鱼儿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现在,他又瞧见了一身淡绿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正在和花无缺低声谈笑,笑得很愉快。
奇怪,花无缺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浅薄的人?“……唉!花无缺
原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因为他根本末将任何人瞧在眼里,对他说来,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差不多,他根本不必为他们生气。
海红珠咬着嘴唇,低声道:“你认得他们?……。我知道,你原中是属于他们那一群人的,绝不会属于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卑贱而可怜的人。”
小鱼儿渐渐地往后退,退入了船舱投下的阴影。
他发现铁心兰似乎正在瞧他。
但这只不过是她不经心的一眼而已,她又怎会真的注意─个如此龌龊如此卑贱的少年。
但小鱼儿却不能不注意她,她已长大了些,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既华贵,又娇艳。
而慕容九却更消瘦,瘦得像朵菊花,虽然没有牡丹的娇丽,却另有一种淡淡的幽香,令人沉醉。
她的眼睛也更大了,但眼睛里已失去了往昔那种锐利的光芒,却换了种朦胧的忧郁,她在为什么忧郁?
海红珠轻轻走到小鱼儿面前,目中的忧郁也正和慕容九一样,她幽怨地瞧着小鱼儿轻轻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只因我不配和你说话,是么?我又怎比得上那两个女孩子,她们是那么高贵,而我……”
小鱼儿突然一把将她搂过来。将灼热的嘴唇重重印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血已沸腾,他需要发泄!
在这一刹那间,海红珠只觉天地都已在她面前崩裂。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觉自己似已投身于一团灼热的火焰中,全身也已燃烧起来,烛全身都已融化,灵魂也已融化。这一刹那,已将她的生命全都改变。
但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又是多么不值得重视的小事,岸上的人指点谈笑着,渐渐远去了。小鱼儿突然推开了她,跃下了船舱!
她痴痴地怔在那里,似已永远不能动了,春风仍然吹得很暖,但她的心却开始一寸寸结成冰。
她仍然闭着眼,不敢睁开,她怕那令人迷乱狂醉的美梦在她眼前粉碎,但是她长长的睫毛上已出现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夜已深了,谁也不知道夜是何时来的。海红珠更不知道,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灯笼已亮起,人群已聚拢,海四爹已开始用他那独特的豪爽笑声,在大声说着一些吸引人群的话。
无论她有了多大的改变,但生活却必须继续。于是,海红珠又跃了上绳索。
她麻木地在绳索上走着。人群的欢笑声,拍掌声,却似乎已距离她十分遥远,十分遥远”……只因她的心,已飞驰到远方。
那地方永远春光明媚,在那地方,人们永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守在一起,永远不必再装出卑贱的笑脸。
小鱼儿蹲在兵器架后,他的心也已飞驰到远方,眼前所有的事,他也是什么都瞧不见……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叫。海红殊竟自高高绳索上直跌下去!
海四爹、野犊子面色立刻惨变,但却仍要强笑着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不得什么……小姑娘,站起来吧,再露两手给爷儿们瞧瞧!”
但这时人们的惊呼已变为喧笑!
有人大笑道:“还瞧什么,这妞儿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汉子了。”
“喂,小姑娘想谁呀,是在想我?”
于是人们笑得更开心,也更低贱。
小鱼儿的血又开始沸腾!
但这时,人丛中已有个绿衫少一……跃而出,却正是白凌霄,他凌厉的目光四下一转冷冷道:“谁若再对这位妨娘说出一个无礼的了,我就割下他的舌头!”
另一人厉声接道:“老子就挖他的眼睛!”
这人也随之跃出,竟是那“红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静了下来,恶人,永远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过来,打着揖笑道:“多谢少爷仗义。”
白凌霄冷冷道:“这也没什么!”
自怀中摸出锭大银锞,随手抛在地上:‘今天眼见你们要白辛苦了,这就给你们买酒喝吧。”
李明生大声道:“这可足够买几十坛酒了,爷儿为什么赏你银子,你总该明白。”
海四爹面色变了变,但瞬即笑道:“红丫头,还不快过来道谢。”
海红珠垂着头走过来,股上像是发了烧,轻轻道:“谢谢少爷“……”
白凌霄倔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红珠的手,眯着眼笑道:“咱们的大哥喜欢你,你陪他去喝两杯吧。”
海红珠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起来。
海四爹强笑道:“咱们这孩子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再让她陪少爷喝酒吧。”
李明生怪笑道:“过两年?大爷已等不及了。”
野犊子冲过来,大声道:“你放开她!”
话末说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个耳光掴在脸上,他半个脸立刻肿了起来,人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负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负着的双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红珠的脸。
海红珠已骇得啼哭起来。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定出,一字字道: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海红珠眼睛立刻发了光……小鱼儿终于出来了!小鱼儿竟会为她出头,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了。
李明生浓眉扬起,狞笑道:“你这脏小子,想找死么!”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掴出去。但这耳光却水远也不会掴在小
鱼儿脸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鱼儿捉住,就像上了副铁夹子,骨头都断了,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鱼儿厉声道:“去吧!”
喝声出口,手一扬,李明生那好几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
摔出去,跌在几丈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人群又惊呼起来,白凌霄面色大变,反手拔剑,“呛”的,长剑
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鱼儿胸膛!
小鱼儿身子一偏,竟抢入剑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并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却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草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淡绿的衣衫上,染满了鲜血画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逃,惊呼道:“不好了,杀人了!”
小鱼儿呆了呆,他自己实在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进,因惊呼声却使他回过神来。
现在,这里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转身狂奔而出。
海红珠已挣扎着奔出去,嘶声道:“小呆……小呆……等等我“……等等我”。”
小鱼儿却头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见了。
海红珠踉跄跌在地上,满脸但是眼泪,痛哭着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海四爹赶过来,扶起了她,他饱经世故的、苍老的脸上,也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是惊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轻抚着他爱女的头发,喃喃叹道:“他虽然不会回来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他本就不属于这一群,你又有什么法子拉住他……”
海红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
海四爹长叹道:“你只有忍耐,像这样的人,非但我拉不住
他,世上……世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远再也见不着他了。”
海红珠突然晕倒在他爹爹怀里,永远再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见,这无论对谁说来,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况这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第四十章 流浪江湖门外是条走廊,走廊的尽头有间小屋,屋里有炉火,火上烧着壶水,老人正蹲在壶边,等着水沸。他动也不动地蹲在那里,显得那么安详,那么宁静。
他这一生中已“等”了多久?还要“等”多久?对于“等”他自然比少年人有更多的忍耐。
江别鹤厉声道:“很好,你装得很像,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你的命!”他一步窜过去,手掌向老人顶门直击而下。
老人却抬起头来,向他一笑,指着炉子的水壶,像是在说:“水开了,我就替您沏茶。”
江别鹤这只手掌终于只轻轻落在他肩上,这老人若是听见他说的一个字,笑容又怎会如此安详。
淡淡的星光,照在花无缺脸上。真是张毫无瑕疵的脸。天下少女们梦里所幻想的白马王子,就该是这模样。
小鱼儿瞧着他,忽然笑道:“你知道么,你‘无缺’这名儿的确取得很好,你的确没有什么缺憾……你出身于世上名声最响的武林圣地,你少年英俊,不虑钱财,你的武功可使江湖中每一个人都对你恭恭敬敬,你的美貌、谈吐和风神,又可使天下每一个少女都对你着迷,你的名誉也无懈可击,令人甚至在背后都不能骂你。”
他摇着头笑道:“天下若真有一个完美无缺的人,那人就是你。”
花无缺微微笑道:“多谢夸奖。”
小鱼儿悠悠道:“但我却忽然发觉,你还是少了样情感,你彻头彻尾是个没有情感的人,你身上流的血,只怕都是冷的。”
花无缺淡淡一笑,道:“是么?”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服么?好,我问你,你可真的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恨?你可曾尝过爱的滋味?恨的滋味?”
他一步步往前走,接道:“你甚至连烦恼都没有,老、病、愁闷、贫苦、失望、悲伤、羞悔、恼怒……这些本是全人类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但伤却一样也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痛苦的人,又怎能真正领略到欢乐的滋味。,他长叹了一声,缓缓接道:“你既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也没有真正恨过一个人,你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别人也许都羡慕你,我却觉得你活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花无缺默然半晌,神色竟还是那么安详,绝没有任何变化,他只不过是淡淡笑了笑,道:“也许你说得不错,这只怕也是我从小的环境造成的。”
小鱼儿苦笑道:“不错,只有‘移花宫’才能造出你这样的人,使你变成个活动的木头人。你虽然对每个人都谦恭有礼,但心里却绝不会认为他们值得尊敬,你虽然对每个女孩子都温柔体贴,但也绝不是真的喜欢她们。”
他又长叹一声,道:“就算你要杀人,你心里都未必认为他是该杀的。”
花无缺叹道:“这的确是遗憾得很。”
小鱼儿仰天一笑,道:“好,现在我话已说完了,你只管动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在几招内将我杀死!”
花无缺道:“你可要使用兵器?”
小鱼儿道:“我没有兵器。”
花无缺柔声道:“你若愿使用兵器,我可以陪你到有兵器的地方,让你选择─样。”
小鱼儿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纵有武器,也非你敌手,你明明要杀死我,还要对我如此客气,若是别人,必定要认为你是个阴险毒辣的人,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因为你连虚伪作假都不会,因为你根本不必作假。”
花无缺道:“你实在很了解我。”
小鱼儿道:“你再想找一个这么了解你的人,只怕很难了。”
花无缺叹道,“不错。”
小鱼儿抹了发干的嘴唇,道:“我不要用兵器,你动手吧。”
花无缺仰头瞧了一眼,秋风吹过,一片枯叶飘落了下来,星光更淡了,大地充满了萧瑟之意。
他叹了一声,悠悠道:“这样的天气……’小鱼儿接道:“这样的天气,的确很适于杀人。”
突听铁心兰冷冷道:“这样的天气,只令我觉得冷得很“……。”
她突然走过来,身上竟已是完全赤裸着的!
星光,柔和地洒了她全身。
世上绝对无法再找出一样比这赤裸的少女胴体更美、更眩
目的东西来,简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间,小鱼儿和花无缺呼吸都为之停顿。
花无缺颤声道:“你……你……。
铁心兰转身面对着他,悠悠道:“你看我美么?”她起伏着的胸膛,在月光下看来是那么苍白。
花无缺不由自主闭起了眼睛,道:“你……你为什么要……”
他刚闭起眼睛,铁心兰已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花无缺只觉得一个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缠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动,手足也颤抖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有这种感觉,他仿佛要晕迷、爆烈……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铁心兰额声道:“死人,你……你还站在这里?”
小鱼儿站在那里,像是已发了呆。
铁心兰嘶声道:“你这样……你还不走?”
小鱼儿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这几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泪,他也不知道这是感激的泪?是悲伤的泪?是恼怒的泪?还是羞愧的泪?
花无缺的手根本不敢去碰铁心兰的身子,自然也挣不脱她,额上已有了汗珠,只有连声道:“放手……放手!……”
铁心兰也是流泪满面,道:“你……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小鱼儿道:“我……我……”
他最后瞧了铁心兰一眼……那无辜而纯洁的胴体,那满脸晶莹的泪珠,这必将令他永生不能忘怀。他狂吼一声,发疯似地转身奔了出去。
小鱼儿像一条负伤的野兽,在这秋夜中的原野里狂奔着,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更不知已奔到何处?
他已再没有眼泪可流,他的心乱得就像是他的头发,他一生中从没有这样痛苦这么心乱过。
水田里的稻穗已长出,在晚风中像是大海的波浪,小鱼儿奔入一块稻草中央,在星光下躺了下来。
积水的污泥,浸着他的身子,星光自稻穗间望出去,显得更遥远,更不可捉摸。
他暗问自己:“我能算是个人么?”
“我自以为谁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别人要杀我时,我却连一点法子也没有。”
“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铁心兰,只因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拼命令她伤心,但到头来都要她牺牲自己来救我!”
“我自以为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但此刻却像条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逃。”
“我这次虽然逃脱了,但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这样逃么?我这一生中难道都要等别人来救我?”
“不错,花无缺的计谋也许不如我,但像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再用什么计谋?只因他有真实的本事。”
“而我……我都只想靠聪明、靠运气……一个人若只有聪明,而没有本事,那又有什么用?”
“我自以为连‘恶人谷’里的人都怕我,所以觉得很了不起,却不知他们怕我,只不过是像父母怕一个顽皮的孩子似的,若是真的动手,我能强得过屠娇娇?李大嘴?‘血手’杜杀?……”
小鱼儿就这样躺在水田里,反反复复地想着。
小鱼儿终于爬了起来,他身上满是污泥,脸上也满是污泥,他也不管,只是沿着田埂往前走。
前面有烟火点点,仿佛是个村镇市集。一家小客栈旁的空地上,团聚着一群人,里面锣鼓打得“叮咚”直响,红纸大灯笼也在风中直晃。
这自然是个走江湖的戏班子。
小鱼儿走到前面,蹲下来,一个穿着红衣服,扎着两根小辫子,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正在那里走绳索。另外还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几个人,有的在旁边舞刀,有的在翻筋斗,有的在打锣,有的在敲鼓。
小鱼儿只是蹲在那里,眼前演着什么,他根本没有看,他只觉得很萧索,只是想看看人们的笑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模模
糊糊感觉到有人欢呼,有人拍手,还有钢钱落在地上的叮叮声响。
然后人群散去了,走江湖的在收拾着家伙,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却像是个公主似的,只是坐在那里喝水。她皱着眉瞧了小
鱼儿一眼,那双大眼睛里闪着光,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个铜板,抛在小鱼儿面前,立刻又扭转过去。
戏班子也走了,穿红衣的小姑娘昂着头走过小鱼儿旁边,像是没有在意,伸脚轻轻踢了踢,将那铜板踢到小鱼儿脚下。
这是多么善良的人们,瞧见了别人的穷困,就忘记了自己。
大人们在笑着,讨论着今天的收获可以买多少肉,打多少酒,至于明天……明天是另一个日子,他们用不着去为明天烦恼,明天纵有不幸的事,纵然没有饭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烦恼,今天先喝了酒再说。
这又是多么豁达的人们……小鱼儿此刻想过的,正是这种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日子。
他捡起了那铜钱,跟在他们后面走,前面不远,就是江岸,江岸停着一艘船,这就是他们的家。
一个蓝布衣裤,敞着衣襟,露着紫铜色胸膛的虬髯老人正在指挥着人将兵刃家伙搬上船去。
他年纪虽已必在六十开外,但身子却仍像少年般健壮,他生活虽然落魄,但钟情间却自有一般威严。
这想来必是戏班子的主人了。
小鱼儿突然赶过去,恭恭敬敬作了个揖,道:“老爷子,我也跟着你走江湖好么?”
那老人瞧了他一眼,笑了,摇头道:“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要有本事,还得不怕吃苦。”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不怕吃苦,我会翻筋斗。”
老人大笑道:“翻筋斗?干咱们这行的谁不会翻筋斗,翻筋斗原是最简单的玩意几……野犊子,你就翻几个让他瞧瞧。”
一条浓眉大眼的结实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一挽袖子,也没摆什么姿势,就一连翻了七八个筋斗。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最多能翻几个?”
那野犊子笑道:“大概二三十个吧。”
小鱼儿道:“但我却可以翻一两百个。”
那老人笑道:“哦!能一口气翻八十筋斗的人,我少年时倒见着一个,那就是李家班头李老大,自从他挨了一刀后,就再没有别人了。”
小鱼儿道:“但我却能翻一百六十个。”
老人大笑道:“你若真能翻一百六十个……不,只要能翻八十个筋斗,这行饭就能吃上个一辈子了,虽没有什么好的吃,但也有酒有肉。”
他话末说完,小鱼儿已翻起筋斗来。
他一身铜筋铁骨,武功虽不能和绝顶高手可比,但翻起筋斗来,那可当真比吃豆子还容易.等他翻到三十个,大家都已围了过来,他翻到六十个时,大家都已在喝彩.在为他打气。
等他翻到八十个时,大家都已瞪大了眼珠,连喝彩都忘了,那穿红衣服的少女大眼睛的光也就更亮了。
小鱼儿直翻了一百多个,才算停住,笑道:“够了么?”
老人附掌大笑道:“够了,够了……。太够了,快跟着野犊子上船去,洗个脸,换件衣裳.等着吃宵夜吧,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海家班的人了。”
小鱼儿垂头道:“我爹爹妈妈刚死没多久,我在他们坟前发过誓,为他们守三年丧,我……我发誓说这三年绝不洗脸。”
老人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孩于,想不到你还这么孝顺“……’我的孩子们叫我四爹,以后,你也叫我四爹吧。”
于是小鱼儿就在这走江湖、玩杂耍的“海家班’留了下来,每
天翻筋斗,过着新奇即又平凡的日子。
他现在已知道这班子里的人差不多都是海四爹的子侄儿子,野犊子是他的六儿子,也是功夫最好的一个。那穿红衣裳的小姑娘,却是这班子的台柱,她叫海红珠,是海四爹在五十大寿那天生的小女儿,除此之外,他知道的就不多了。
除了翻筋斗,别的事他几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翻筋斗外,他就是坐在那里发楞。
谁也不知道他发楞的时候,正是在寻思着武功中最最奥秘的诀窍,普天之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懂得武功诀窍。
那本牺牲了无数人命才换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他想通了一点,等到晚上别人都睡着了时,就偷偷在江岸无人处去练,别人只觉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仅也没有人去瞥他。
他翻筋斗的玩意儿既十分叫座,又从不想分银子,他就算有点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懒,别人也都可原谅了。
现在,他不再是天下第一个聪明的人,现在,别人都叫他海
小呆。
飘泊的人们,终年都在飘泊,从长江这头到那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小鱼儿也不知道究竟到过些什么地方。
这一天,船又靠岸了,他正坐在船舷洗脚,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手,递给他一个桔子。
他接过来剥了就吃,也不回头。海红珠站在他身后,等了很久,他不回头,她只有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也脱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脚。
那是双白白的、小小的脚,脚踢起了水花,溅了小鱼儿一身,但小鱼儿却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海红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
小鱼儿道:“我不会说话。”
海红珠笑道:“你不会说话?你难道是哑巴?”
小鱼儿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说话。”
海红珠柔声道:“你不配,谁说你不配?……。。”
她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着嘴一笑,道:“别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却知道你是聪明人。不但聪明,而且比别的人都要聪明得多,是么?”
小鱼儿现在最怕听的,就是别人说他聪明。
他一皱眉站起来,转头就要走,但这时他突然瞧见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整个人都不能动!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着青青的草地,谈笑着走了过来,他们穿着鲜艳的、轻柔的春衣,他们面上的笑容是那么开朗而欢愉,春风轻抚着他们的春衣,阳光是那么温暖,而他们正年少!
生命是可爱的,有什么事能令他们忧虑?
这欢乐的一群,正有着小鱼儿最不愿见到的人,那正是花无缺、铁心兰、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也和他们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着鲜明的人正围着花无缺,陪着笑,献着殷勤,他无疑正是这一群人的中心。
但他的笑,却多半是为他身旁的两个娇艳的少女而发的……铁心兰也在笑着,面上似乎充满了幸福的光采。
小鱼儿的心,火一般地燃烧起来。
他平生第─次真正感觉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这痛苦竟是如此强烈,竟似要将他的心都揉碎。
海红珠奇怪地瞧着他,再瞧瞧这群人,她似乎已感觉到小鱼儿的悲哀与痛苦,幽幽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么?”
小鱼儿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现在,他又瞧见了一身淡绿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正在和花无缺低声谈笑,笑得很愉快。
奇怪,花无缺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浅薄的人?“……唉!花无缺
原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因为他根本末将任何人瞧在眼里,对他说来,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差不多,他根本不必为他们生气。
海红珠咬着嘴唇,低声道:“你认得他们?……。我知道,你原中是属于他们那一群人的,绝不会属于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卑贱而可怜的人。”
小鱼儿渐渐地往后退,退入了船舱投下的阴影。
他发现铁心兰似乎正在瞧他。
但这只不过是她不经心的一眼而已,她又怎会真的注意─个如此龌龊如此卑贱的少年。
但小鱼儿却不能不注意她,她已长大了些,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既华贵,又娇艳。
而慕容九却更消瘦,瘦得像朵菊花,虽然没有牡丹的娇丽,却另有一种淡淡的幽香,令人沉醉。
她的眼睛也更大了,但眼睛里已失去了往昔那种锐利的光芒,却换了种朦胧的忧郁,她在为什么忧郁?
海红珠轻轻走到小鱼儿面前,目中的忧郁也正和慕容九一样,她幽怨地瞧着小鱼儿轻轻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只因我不配和你说话,是么?我又怎比得上那两个女孩子,她们是那么高贵,而我……”
小鱼儿突然一把将她搂过来。将灼热的嘴唇重重印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血已沸腾,他需要发泄!
在这一刹那间,海红珠只觉天地都已在她面前崩裂。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觉自己似已投身于一团灼热的火焰中,全身也已燃烧起来,烛全身都已融化,灵魂也已融化。这一刹那,已将她的生命全都改变。
但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又是多么不值得重视的小事,岸上的人指点谈笑着,渐渐远去了。小鱼儿突然推开了她,跃下了船舱!
她痴痴地怔在那里,似已永远不能动了,春风仍然吹得很暖,但她的心却开始一寸寸结成冰。
她仍然闭着眼,不敢睁开,她怕那令人迷乱狂醉的美梦在她眼前粉碎,但是她长长的睫毛上已出现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夜已深了,谁也不知道夜是何时来的。海红珠更不知道,她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灯笼已亮起,人群已聚拢,海四爹已开始用他那独特的豪爽笑声,在大声说着一些吸引人群的话。
无论她有了多大的改变,但生活却必须继续。于是,海红珠又跃了上绳索。
她麻木地在绳索上走着。人群的欢笑声,拍掌声,却似乎已距离她十分遥远,十分遥远”……只因她的心,已飞驰到远方。
那地方永远春光明媚,在那地方,人们永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守在一起,永远不必再装出卑贱的笑脸。
小鱼儿蹲在兵器架后,他的心也已飞驰到远方,眼前所有的事,他也是什么都瞧不见……突然,人群中一声惊叫。海红殊竟自高高绳索上直跌下去!
海四爹、野犊子面色立刻惨变,但却仍要强笑着大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算不得什么……小姑娘,站起来吧,再露两手给爷儿们瞧瞧!”
但这时人们的惊呼已变为喧笑!
有人大笑道:“还瞧什么,这妞儿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汉子了。”
“喂,小姑娘想谁呀,是在想我?”
于是人们笑得更开心,也更低贱。
小鱼儿的血又开始沸腾!
但这时,人丛中已有个绿衫少一……跃而出,却正是白凌霄,他凌厉的目光四下一转冷冷道:“谁若再对这位妨娘说出一个无礼的了,我就割下他的舌头!”
另一人厉声接道:“老子就挖他的眼睛!”
这人也随之跃出,竟是那“红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静了下来,恶人,永远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过来,打着揖笑道:“多谢少爷仗义。”
白凌霄冷冷道:“这也没什么!”
自怀中摸出锭大银锞,随手抛在地上:‘今天眼见你们要白辛苦了,这就给你们买酒喝吧。”
李明生大声道:“这可足够买几十坛酒了,爷儿为什么赏你银子,你总该明白。”
海四爹面色变了变,但瞬即笑道:“红丫头,还不快过来道谢。”
海红珠垂着头走过来,股上像是发了烧,轻轻道:“谢谢少爷“……”
白凌霄倔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红珠的手,眯着眼笑道:“咱们的大哥喜欢你,你陪他去喝两杯吧。”
海红珠脸色惨白,全身都颤抖起来。
海四爹强笑道:“咱们这孩子年纪还小,等过两年再让她陪少爷喝酒吧。”
李明生怪笑道:“过两年?大爷已等不及了。”
野犊子冲过来,大声道:“你放开她!”
话末说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个耳光掴在脸上,他半个脸立刻肿了起来,人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负着双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负着的双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红珠的脸。
海红珠已骇得啼哭起来。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定出,一字字道: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海红珠眼睛立刻发了光……小鱼儿终于出来了!小鱼儿竟会为她出头,她就是死了,也没什么了。
李明生浓眉扬起,狞笑道:“你这脏小子,想找死么!”
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掴出去。但这耳光却水远也不会掴在小
鱼儿脸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鱼儿捉住,就像上了副铁夹子,骨头都断了,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小鱼儿厉声道:“去吧!”
喝声出口,手一扬,李明生那好几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
摔出去,跌在几丈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人群又惊呼起来,白凌霄面色大变,反手拔剑,“呛”的,长剑
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鱼儿胸膛!
小鱼儿身子一偏,竟抢入剑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并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却惨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就像是一颗草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淡绿的衣衫上,染满了鲜血画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逃,惊呼道:“不好了,杀人了!”
小鱼儿呆了呆,他自己实在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进,因惊呼声却使他回过神来。
现在,这里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转身狂奔而出。
海红珠已挣扎着奔出去,嘶声道:“小呆……小呆……等等我“……等等我”。”
小鱼儿却头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见了。
海红珠踉跄跌在地上,满脸但是眼泪,痛哭着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海四爹赶过来,扶起了她,他饱经世故的、苍老的脸上,也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感,是惊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轻抚着他爱女的头发,喃喃叹道:“他虽然不会回来了,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他本就不属于这一群,你又有什么法子拉住他……”
海红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
海四爹长叹道:“你只有忍耐,像这样的人,非但我拉不住
他,世上……世上只怕没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远再也见不着他了。”
海红珠突然晕倒在他爹爹怀里,永远再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见,这无论对谁说来,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况这情窦初开的女孩子!
第四十二章 奇峰迭起小鱼儿远远在江岸旁的草丛中蹲了下来,但却不肯定,他实在穷极无聊,实在想瞧瞧热闹。
轻舟还未靠岸,三条黑衣人已飞擦而来,居然俱都是身手矫健、轻功不弱的武林高手!
当先一人身材魁伟,后面一人矮小精捍,最后的那人腰胶纤细,看来竟仿佛是个女子。
三人都是满身黑衣,黑贴蒙面,几乎连眼睛都掩住,手里都提着长长的黑包袱,包袱里显然是兵器。
他们的兵器为何也要用黑布包着?难道他们连兵器都有秘密。
李家父子已迎了上去,但两方人中间还闻着七几尺,便已停
下脚步,面面相对凝神戒备。
“金狮”李迪厉声道:“三位可就是自称‘仁义三侠’的么?”
那高大的黑衣人冷冷道:“不错!”
李迪道:“敝镖局的镖车,近年来数次失手,都是三位做的手脚?”
李迪冷笑道:“三位既然连连得手,我等又查不出三位的来历,三位便该好生躲藏才是,却又为何要下书将我兄弟约来这里?”
黑衣人缓缓道:“江湖中都已知道,赵全海与厉峰已双双中毒,他们的人虽未死,但‘两河联镖’与‘三湘镖联’的威信却大伤。’黑衣人道:“三湘’与“两河’的威信受损,‘双狮镖局’自然要乘机窜起,段合肥那批镖银,自然要着落在你身上了。”
听到这里,小鱼儿心才动了,双狮父子也已为之动容。
黑衣人缓缓又道:“这趟镖关系非浅,‘双狮镖局’想也不敢自力承担,必定请得有旁人从中保证,以我三人之力,只怕也动不了它。’“紫面狮”冷笑道:“你倒也聪明!”
黑衣人厉喝道:“所以我今日就要叫你们也保不了这趟镖,‘三湘镖联’与‘两河联镖’就算倒了霉,你们也休想占便宜!”
喝声中,手腕一抖,黑色包袱布抖落在地,露出了三件青光闪闪兵刃,乍看似钩,但钩头部是朵梅花。
“金狮”李迪失声道:“梅花钩!”
黑衣人道:“你们居然还认得这件兵刃,总算不错!”
李挺冷笑道:“你们居然敢将这兵刃亮出来,更可算胆子不小,你们难道就不怕你家仇人不声不响地摘走你们的脑袋!”
黑衣人道:“没有人会知道:“梅花钩’又已重现江湖的!”话声中,三人已直扑了上来。
那矮壮的黑衣人当先扑向李明生,此人身法最猛,招式也最猛,看来竟似与李明生有着什么仇恨!
那黑衣女子却掠向“紫面狮”李挺。她身法轻灵巧侠,掌中梅花钩的招式却是迅急狠毒,刺、夺、绞、削,新奇的兵刃,新奇的招式。
“紫面狮”李挺武功虽然老练,但遇着这多门兵刃迅急的招式,一时间竟被逼得手忙脚乱。那边“金狮”李迪也已和那高大的黑衣人交上了手。
这─战已可说是十分激烈,但小鱼儿却瞧得甚是无趣,除了这“梅花钩”有些新奇的招式还勉强值得他一瞧,要知他所练的那武功秘笈,正是天下武功之精华,那李迪等人的武功,实在连比都无法比的。
这其中最惨的就是李明生,四十招下来,他连刀法都未施展开,额头鼻挂都已沁出汗珠。
那矮壮的黑衣人却是越战越勇,突然间拧身错步,青光如落花般洒下,梅花钩已锁住了刀锋。
李明生心胆皆夜,只因他此刻前胸空门已大露,对方只要迎胸一拳击来,他纵然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哪知那黑衣人却只是反手给他个耳括子,沉声道:“这是先还你的!”
李明生被打得踉跄跌倒,再一跃而起,失声道:“还我的?”
突然间,只听一声长笑,一条人影闪入了钩光,接着,只听“嗖!嗖!嗖!”三响,三柄梅花钩俱都已冲天飞起,两柄落在地上,一柄落入江里。
三条黑衣人只觉手腕一震,兵刃已脱手,对方用的是什么招式,是如何出手的,这三人竟全不知道。
三人大惊之下,齐地纵身后退,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已多了个少年,轻衫飘飘,面白如玉。小鱼儿瞧见这少年,也不免有些吃惊……江玉郎,这面色惨白的、笑容阴森的少年却不是江玉郎是谁?但江玉郎的武功又怎会如此精进?
这问题小鱼儿自然能回答的,江玉郎也背过那武功秘笼,两年来他武功若不精进,那他简直就不是人了。
双狮父子俱都面现喜色。
黑衣人却是又惊又怒。黑衣人顿了顿脚,想是想走,但江玉郎身子一闪,已到了他们面前,挡佳了他们去路,笑道:“这位姑娘也用布蒙住脸,是因为生得太丑?还是太美呢?”
那矮壮的黑衣人怒吼一声,挥拳直扑上来。武功的确不弱,李明生绝不是他的敌手,但此刻到了江玉郎面前,却半点用也没有了。
他一拳还未击出,手腕已被江玉朗擒住,轻轻一笑.他身子便飞了出去,险些落入江里。
江玉郎笑道:“你们既不愿说,在下也只有自己来瞧了。”笑声中,他已闪过那高大的黑衣人,到了那少女面前。
黑衣少女的双掌齐出,但两只手不知怎地竟被江玉朗那一只手捉住,她伸腿要踢,膝盖却也麻了。
江玉郎笑道:“但愿姑娘生得美些,否则在下就失望了。”他手掌一扬,黑衣少女的脸拚命向后退,但她面上的黑巾,还是被揭了下来。
于是星光就照上了她的脸,也照着她的眼睛。她眼睛就如同星光般明亮。
小鱼儿目光动处,几乎叫出声来,海红珠.这黑衣少女竟是海红珠!
李明生失声道:“是她!原来是她!”
江玉郎道:“你认得她?”
李明生嘶声道:“她就是那卖艺的女子,白凌霄大哥就是为她死得……那矮子想必就是那天被我掴了一拳的人,难怪他要找我报仇!”
江玉郎笑道:“更妙了,更妙了,梅花门下,居然做了江湖卖艺的,你们为了避仇居然不借做如此低贱之事,这点我倒也佩服。”
那高大的黑衣人也撕下黑巾,果然正是海四爹!他咬紧钢牙,厉声道:“你放开她的手!”
江玉郎道:“放开她的手也可以,但我却要先问你,那日一掌就打死白凌霄白公子的人究竟是谁?此刻在哪里?”:海红珠娇呼道:“你想找他,你这是在做梦!”
江玉郎微笑道:“哦,做梦?……”;他手掌一紧,海红珠立刻疼出了眼泪,却仍然咬牙呼道:“像你这样的人和他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说到后来,她声音已颤抖,显然已疼彻心骨,但她死也不肯住口。
:海四爹怒吼一声,铁拳直击江玉郎背脊,江玉郎头也不回,身子也是没有动,海四爹的手臂却已被他夹在肋下,再也动弹不得。
海四爹面上青筋暴现,冷汗迸出,手臂似已将折断。他昔日本也是叱□一时的风云人物,但此刻在这少年面前,武功竟连一成也施展不出,长叹一声,顿足道:“罢了!.……。”
‘突听一人凄声道:“我的‘神枢’穴疼呀,江玉郎,你还我命来!”
呼声尖锐凄厉,实在不像是人的声音。接着,一条人影自江岸旁的草丛里飘了出来。
夜色中,只见他披头散发,满身油污,七分像鬼,却连三分也不像人,身子飘飘荡荡,宛如乘风。
他呼声凄厉,模样像鬼,身形更如鬼魅;深夜荒江畔,骤然瞧着这样的“人”,谁能不被骇出冷汗.::小鱼儿格格笑道:“黑心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在‘四海
春’的厨房里,下毒手害死了我,你陪命来吧。”
江玉郎手已松开!身子后退,嘶声道:“你……你……”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会相信鬼魅之事,但此刻却又实在不能不信,只因他确信自己点着那人死穴时,那人是万万活不成的,而那日在‘四海春”厨房里的事,天下谁也不知道,此“人”不是鬼是什么?
他牙齿打战,连话竟也说不出来,双狮父子瞧见他怕成如此模样,也不由自主随着他往后退。
小鱼儿道:“你想跑?你跑不了的”……跑不了的,快拿命来吧!”他龀牙笑着,一步步往前走,身予摇摇荡荡,似将随风而倒!
海红珠也瞪眼瞧着他,突然脱口大呼道:“是你!小呆,是你么?”
小鱼儿形状虽然又改变了,但那双眼睛,那双令海红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眼睛,她又怎会认不出。她呼声出口,才想起自己错了,但已来不及。
小鱼儿暗暗顿足道:“该死……。”
江玉郎果然已瞧出其中有诡,身形动处,直扑过来,轻风般地拍出七掌,如落花缤纷,满天飞舞。
海四爹等人瞧见变幻如此奇妙、出手如此轻灵的掌法,都不禁为之失色,海红珠更是为她的“小呆”担心。
小鱼儿却阴森道:“你还想杀我?你已杀死过我一次,再也杀
不死我了!”
他身子飘飘站在那里,像是根本没有闪避,但江玉郎七掌拍过,他还是好生生地站在那里,这轻灵迅急的七掌竟似没有沾着他一片衣袂。
别的人瞧得目蹬口呆,江玉郎更是心惊胆战,狂吼一声,又是七掌拍出,掌势更急、更狠!但小鱼儿还是动也不动,这七掌还是沾不到他的边。
小鱼儿龀牙笑道:“你再也杀不死我了,此刻你难道还不信?”
江玉郎身子颤抖,额上已进出一粒粒冷汗,别的人瞧见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也是手足冰冷。
江玉郎的十四掌竟真的像是打在虚无缥渺的鬼魂身上,他们亲眼瞧见怎能不信?怎能不怕?
海红珠瞪大了眼睛,眼里已满是泪水,但这已不再是悲伤的泪,而是惊喜的泪,兴奋的泪。
只见小鱼儿一步步往前逼,江玉郎一步步往后退,他手脚都已似有些软了,竟再无出手的勇气。
双狮父子自然已退得更远了,退着退着,转头就跑,江玉郎也突然全力跃起,凌空一个翻身,逃得比他们还快一些。
小鱼儿也不追赶,瞧着他的背影,喃喃笑道:“我不想杀
你……实在不想杀你!”
海红珠已扑了过来,颤声呼道,“小呆,我知道还能见着你的,我知道……”
小鱼儿咯咯一笑,道:“谁是小呆……。我是鬼……鬼……”
海红珠刚扑过来,他身子已如火箭般斜斜掠过三丈,凌空再一转折,“扑咚”,落入了江心。
海红珠扑到江边,又痛哭起来,嘶声道,“你若不想见我,为什么要到这江边来……你若想见我,为什么见了我又要走?为什么……为什么?”
小鱼儿尽量放松了四肢,飘浮在水面上,冰冷的江水,就像是一张床,天上繁星点点,他觉得舒服得很。
他总算已瞧过了她想见的人,虽然他们的变化不免令他吃惊,虽然他只瞧了一会儿,但这已足够了。
这几天来他怀疑不解的事,此刻总算也恍然大悟。那紫衣白面少年的确是和江玉郎在暗中勾结,而江玉郎却显然是“双狮”
镖局的幕后主人。
那么,赵全海与厉峰的被毒,就─点也不奇怪了……他们杯中的酒,正是那白衣少年倒的。他想着想着,突然几根竹篙向他点了过来。
他先不免吃了一掠,但立刻想到:“他们必定以为我是快淹死的人,所以要来救我的。”
他暗中好笑,索性闭起了眼睛。只觉得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上了一条船。
一人摸了摸他心口,笑道:“这小子命长,幸好遇见我们,还没淹死。”又有人替他灌下了碗热汤,替他揉着四肢。
突听一个洪亮的语声道:“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鱼儿突然睁开眼睛,笑道:“活的!”
他张开眼睛,就瞧见一条大汉站在眼前,半敞着衣襟;歪带着帽子,一条腿高跨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又粗又长的旱烟。
此刻他以旱烟指着小鱼儿,大声道:“你既是活的,为何要装死?”
小鱼儿还未说话,忽然发现这‘大汉”胸脯高耸,腰肢很细,虽然浓眉大跟但却并不难看。
小鱼见笑了笑,道:“你既是女人,为何要装成男的?”
那大姑娘瞪起了眼睛,怒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鱼儿笑道:“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反正是个人,你已经快嫁不出去,再这么凶,还有谁敢娶你!。”
他说话本来尖刻,这两年来已极力收敛,但憋了两年多,此刻又不禁故态复萌,这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大姑娘拍案道:“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将小鱼儿擒进来的几个少年,此刻脸都变了颜色,几个人在后面直戳他的脊梁,小鱼儿假装不知道,还是笑道:“为什么不敢?,只要你是人,我就不……”
他话未说完,那几个少年已抢着笑道:“这位就是段合肥段老太爷的女公子,江湖人称‘女孟尝’,你总该听过,说话就该小
心些。”
小鱼儿笑道:“呀,原来体就是段合肥的女儿,你爹爹可是有一批银子要运到关外去?”
小鱼儿耸了耸鼻子,道:“这船药材,是你从关外运来的么?”
女孟尝眼睛瞪得更大,道:“你怎知道这是船药材”
小鱼儿笑道:“我不但知道这是船药材,还知道这些药材是人参、桂皮、鹿角、五加子……。。”他一连说了一大串药名,果然正是这般上所载的药材,说得丝毫不差。
莫说这几种普通的药草,就算将天下各种药草都混在一起,他也照样可以嗅得出的,此刻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人都不禁惊奇得张大了嘴。
女孟尝眼睛里有了笑意,独了口旱烟,“呼”的将一口烟雾喷在小鱼儿的脸上,悠悠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对药材还内行得很。”
小鱼儿差点破烟呛出了眼泪,接着眼笑道:“我对药材非但内行,而且敢说很少有人比我再内行的你若真的是女盂尝,就该好生将我礼聘到你家的药铺里去。”
女孟尝又抽了口早烟,这次却未喷到小鱼儿脸上,而是一丝
丝吐出来的,等到烟吐完了,突然转身走了进去,口中却道:“替他换件衣服,送他到庆余堂去。”
安庆“庆余堂”,可算是皖北一带最大的药铺,小鱼儿在这里,居然做了管药的头儿。他根本用不着到柜上去,所以也不怕人认出他,每天就配配药方,查查药库,日子过得更清闲了。
这时,他才知道,那位“段合肥”,正是长江流域一带最大的财阀,这一带最赚钱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那“女孟尝”,就是他独生女几,她据说还有两个哥哥,但却已死了,所以别人都称她“三姑娘”
这位三姑娘时常到庆余堂来,但她不理小鱼儿,小鱼儿也不理她,虽然小鱼儿已知道她看来虽凶,心却不错。小鱼儿越不理她,她到的次数越勤了,有时一天会来上两三次,但眼睛还是连瞧也不瞧小鱼儿一眼。
这一天小鱼儿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初冬的太阳,晒在他身上,他觉得舒服得很,几乎要睡着了。
那位段三姑娘突然走到他面前,用旱烟袋敲了敲椅子背,道:“喂,起来。”
小鱼儿笑道:“我的名字可不叫‘喂’。”
三姑娘眼睛又瞪了起来,大笑道:“喂,我问你,上次你说的那批要送到关外的镖银,你怎会知道的?”
小鱼儿道:“那批镖银怎样?”
三妨娘冷冷道:“那批银子已被人劫走了。”
小鱼儿眼睛亮了.翻身坐起来,喃喃道:“奇怪!既是‘双狮镖局’接的镖,怎么还会被人劫走呢?……”
三姑娘冷冷道:“‘双狮镖局’的镖,怎么就不能被人劫走?……哼,我瞧那个姓李的,根本就是饭桶!”
小鱼儿想了想,又道:“劫镖的是些什么人,你可知道?”
三姑娘道:“那批镖银乃是半夜中忽然失踪的,门未开,窗未动,看守镖银的人连屁都末听见,镖银就像生了翅膀飞了。”
小鱼儿笑道:“这倒是奇案……除非那劫镖银的人会五鬼搬运法,否则就是‘双狮镖局’的人眼睛耳朵有了毛病。”
三姑娘道:“那他们就活该自己倒霉!’小鱼儿道:“难道他们要赌?”
三姑娘冷笑道:“当裤子也得赔的。”
小鱼儿又用手模鼻子,喃喃道:“这就怪了……。‘我本来还以为这是‘双狮镖局’监守自盗,但他们既然要赔,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三姑娘道:“只因为他们都是饭桶,所以镖银就被人劫走,这道理岂非简单得很。”
小鱼儿缓缓道:“看来越是简单的事,说不定其中内幕越是复杂。”
’三姑娘瞧着他,瞧着他的冷笑,瞧了许久,突然大声道:“你究竟是个聪明的人,还是个呆子?”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翻过身,把头埋在手弯里,悠悠道,‘我若是呆子,日子就会过得快活多了。”
第四十三章 扑朔连离第二天,还是个晴天,太阳还是照得很暖和。小鱼儿又躺在那张椅子上晒太阳。
他全身骨头都像是已经散了,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去想,其实,他心里想的事可真是不少。
他心里的事虽然不少,但总归起来,却只有两句话:“那批镖银怎会被劫走?是谁劫走的?’他想不通。
这时,三姑娘居然又来了。
小鱼儿眯起了一只眼睛去瞧她,只见她神情像是兴奋得很,匆匆赶到小鱼儿面前,大声道:“喂,你错了。”
小鱼儿本来懒得理她,但听见这话,却不禁张开眼睛,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三姑娘眼睛闪着光,道:“我刚才听到这个消息,那批镖银已被夺回来了。”
;小鱼儿眼晴也睁大了,道:“被谁夺回来的?”
三姑娘大声道:“那人年纪和你差不多,但本事却此你大多了,你若不像这么懒,也许还可以赶上他十成中的一成。”
小鱼儿已跳了起来,道:“你说的可是江玉郎?”
三姑娘怔了怔,道:“你怎会知道?’小鱼儿突然大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什么事都知道了……”
他又笑又叫又跳,三姑娘简直瞧呆了,终于忍不住道:“你难道是个疯子?”
小鱼儿突然跳起来亲了亲三姑娘的脸,大笑着道:“只可惜我不是,所以他们倒霉的日子已不远了。”他拍手大笑着,转身跳进了药仓。
三姑娘手摸着脸,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就像是在瞧着什么怪物似的,喃喃道:“小疯子……你真是个小疯子。”
因为只用一根灯草,所以灯火不亮,小鱼儿出神地瞪着这点灯光,微笑着喃喃道:“江玉郎,你果然很聪明,你假装镖银被盗,再自己去夺回来……这么神秘的盗案,你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江湖人有谁能不佩服你,又有谁会知道这只不过是你自己编出来的一出丑角戏。”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道:“只有我……小鱼儿,但愿你莫要忘了这世上还有我,你那一肚子鬼主意,没有一件能瞒得过我的。”
窗外,夜很静,只有风吹着枯枝,飕飕地响。突听一人压着嗓子唤道:“疯子……”小疯子,快出来。”
小鱼儿将窗于打开一线,就瞧见了披着一身大红斗篷,站在月光下寒风里的段三姑娘。
三姑娘只是咬了咬嘴唇,道:“我有事。……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那件事果然不太简单。”
小鱼儿眼睛一亮,道:“你又得到了消息?”
三姑娘道:“是。……我刚刚又得到消息,镖银又被人劫走了!”
小鱼儿鞋子还没穿就跳出了窗子,这下他可真的吃了一惊,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石扳上,失声道:“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三姑娘道:“半点不假。”
小鱼儿搓着手道:“这镖银居然又会被人劫走,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实在想不通……你可知道劫镖的人是谁么?”
三姑娘道:“这一次.和上一次情况大不相同。”
小鱼儿道:“有什么不同?难道这一次丢了镖银,他们连赔都不必赔了。”
三姑娘缓缓道:“是,他们的确不必赔了。”
小鱼儿眺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
三姑娘垂下目光,道:“只因为‘双狮镖局’大小镖师,内外趟子手,一共九十八个人,已死得一个不剩,只剩下个喂马的马夫。”
小鱼儿以手加额,怔了半晌,忽又大声道:“那江玉郎呢?”
三妓娘道:“江玉郎不是‘双狮镖局’里的人。他夺回镖银,便功成身退,再也不停留片刻,这岂非正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
小鱼儿吃吃笑了起来,冷笑道:“好个大英雄、大豪杰!只怕他早巳知道镖银又要被劫,所以就溜了。”
三姑娘道:“你是说……第二次劫镖的,也是第一次劫镖的那伙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这难道不可能?”
三姑娘道:“第一次劫镖的人,都已被江玉郎杀了,他夺回镖银时,镖银是和劫镖的人头一起送回来的!”
小鱼儿击掌道:“好手段!果然是好狠的手段!”
三姑娘凝眸瞧着他,缓缓道:“而且,第二次劫镖的只有一个人……‘双狮镖局’的九十八条好汉,全都是死在这一个人的手下!”
小鱼儿动容道:“一个人?……一个人在一夜间连取九十八条性命,江湖中是谁有如此狠毒如此高明的手段?”
三姑娘道:“据说,那是个须眉皆白的虬髯老人!……。”
小鱼儿道:“有谁瞧见他了?”
三姑娘道:“自然是那死里逃生的马夫。”
小鱼儿道:“那么他……”
三姑娘接口道:“他听得第一声惨呼后,就躲到草料堆里,只听屋子里惨呼一声,接连着断续响了两三盏茶时分……”
小鱼儿失声道:“好快的手!好快的刀!”
三姑娘叹道:“杀人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在那马夫心中觉得,却仿佛已有好几个时辰,然后他便瞧见一个高大魁伟的虬髯老人,手提钢刀,狂笑着走了出来,这老人穿的本是件淡色衣衫,此刻却已全都被鲜血梁红了!”
小鱼儿手模着下巴,悠悠道:“这听来倒像是个说书人说的故事,每个细节都叙述得详详细细,精采动人。……一个人刚刚死里逃生,还能将细节描述得如此详细,倒端的是个人才。”
三姑娘展颜笑道:“当时我听了这话,也觉得他细心得很。”
小鱼儿道:“你是什么时候听到这消息的?”
三姑娘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
小鱼儿道:“这件事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三姑娘道:“昨天晚上。”
小鱼儿道:“消息怎会来得这么快?”
三姑娘道:“飞鸽传书……。以此间为中心,周围数千里大小
七十九个城镇,都有我家设下的信鸽站!”
小鱼儿突然大声道:“我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狗屁的关系?你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地赶来告诉我?你吃饱饭没事做了么?你难道以为我和那劫镖的人有什么关系?”
三姑娘跺脚道:“可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鱼儿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三姑娘的脸,居然急红了,居然还是没有发脾气。
她垂下了头,轻声道:“只因为你……你是我的朋友,─个人心里有什么奇怪的事,总是会去向自己的朋友说得……。”
小鱼儿大声道:“朋友?……我只不过是你雇的一个伙计,你为什么要将我当做你的朋友?”
三姑娘脸更红,头垂得更低,道:“我……我也不知道。”
小鱼儿瞪着眼瞧了她半晌,突然大笑起来。
三姑娘咬着嘴唇,道:“你……你笑什么?”
小鱼儿大笑道:“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只有此刻这模样,才像是个女人!”
三姑娘垂头站在那里,呆了半晌,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整个人却像是软了,扑倒在橱上,哭得真伤心。
小鱼儿皱了皱眉,道:“你哭什么?”
三姑娘痛哭着道:“我从小到现在,从没有一个人将我看作女人,就连我爹爹,他都将我看成个男孩子,而我。……明明是个女人。”
小鱼儿怔了怔,点头道:“一个女人总是被人看成男孩子,的确是件痛苦的事!……你实在是个很可怜的女孩子。”
三姑娘呻吟道:“我今天能听到达句话就是立刻死,也没有什么了。”
小鱼儿道:“但我却一点儿也不同情你。”三姑娘踉跄后退了两步,咬牙瞪着他。
小鱼儿笑道:“你希望别人将你当做真正的女孩予,就该自己先做同女孩子的模样来才是,但你却成天穿着男人的衣服,抽着大烟斗,一条腿跷得比头还高,活像个赶大车骡夫,却教别人人如何将你看成女孩子。”
三姑娘冲过来,扬起手就要打,但这只手还没落下去,却又先呆住了,呆了半晌,又垂下了头。
小鱼儿道:“好孩子,回去好生想想我的话吧……至于那件镖银的事,我现在虽然还没有把握,但不出半个月,我就会将真相告诉你。”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跳进了窗户。
他关起窗户,却又从窗隙里瞧出去,只见姑娘痴痴地站在那里,痴痴的想了许久,终于痴痴的走了。小鱼儿摇头苦笑。
下半夜,小鱼儿睡得很熟。正睡得过,突然几个人冲进屋子,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有的替他穿衣服,有的替他拿鞋子。
这几个人中,居然还有药铺的大掌柜,二掌柜,小鱼儿睡眼惺松,揉着眼睛道:“领钱的日子还没到,就要绑标么?”
二掌柜的一面替他扣钮子,一面笑道:“告诉你天大的好消息……太老爷今天居然要见你。”
大掌拒也接着笑道:“太老爷成年也难得见一个伙计,今天居然到了安庆,居然第一个就要见你,你这不是走了大运么?”
于是小鱼儿糊里糊涂地就被拥上了车,走了顿饭工夫,来到个气派大得可以吓坏人的大宅子,糊里糊涂地被拥了进去。
这大宅院落一层又一层,小鱼儿跟着个脸白白的后生,又走了半顿饭的工夫,才走到后园,花木扶疏中五间明轩,精雅玲珑。
那俊俏后生低声说道:“太老爷就在里面,他老人家要你自己进去。”小鱼儿眨着眼站在门口,想了想,终于掀起子,大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瞧见了三站娘。今天的三姑娘,和往昔的三姑娘可大不相同了。
她穿的不再是短脚裤,小短袄,而是百折洒金裙,外加一件蓝底白花的新绸衣。
她脸上淡淡地抹了些胭脂,乌黑的头发,插着只珠凤,两粒
龙眼睛大的珍珠,在耳坠上荡来荡去。
她垂着头坐在那里,竟好像有些羞羞答答的模样,她明明瞧见小鱼儿走进来,还是没有抬头,只是眼皮瞟了瞟,轻轻咬了咬嘴唇,头反而垂得更低。
小鱼儿儿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若不是他瞧见她身旁的地上还爬着个人,他早已笑出声来了。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一个穿着件宽袍的胖子爬在地上,骤然一看,活脱脱像个大绣球。
他面前有只翡翠匣子,竟是用整块翡翠雕成的,价值至少在万余以卜,但匣子里放着的却是只蟋蟀。
小鱼儿也伏下身子,瞧了半晌,笑道:“这只‘红头棺材’只怕是个刽子手”……”
那胖子抬起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道:“你也懂蟋蟀?”
小鱼儿笑道:“除了生孩子之外,别的事我不懂的只怕还不多。”
那胖子附掌大笑道:“好,很好……老三,你说的人就是他么?”这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那天下闻名的财阀段合肥了。
三姑娘垂首道:“嗯!”
段合肥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道:“很好,太好了,你眼光果然不错”
小鱼儿摸了摸头笑道:“这算怎么回事?”
段合肥道:“你莫要问,莫要说话,什么事都有我”。“先把我拉起来,用力……嗳,这才是好孩子。”
他好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看样子简直比人家走三里路还累,累得直喘气,摸着胸口笑道:“很好。……’很好,你喜欢吃红烧肉吧……什么鱼翅燕窝、鲍鱼熊掌都是假的,只有红烧肉吃起来最过瘾。”
小鱼儿道:“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
段合肥摆手道:“你不必知道,什么都不必知道”……’都由我作主就够了,留在这里吃饭,我那大师傅烧的红烧肉,可算是天下第一。”
于是小鱼儿糊里糊涂地吃了一大碗红烧肉。到了这里,他的嘴除了吃肉外,好像就没有别的用了,因为段合肥根本就不让他说话。
黄昏后,他回到店里,还是不知道段合肥叫他去干什么,只觉“庆余堂”上上下下的人,对他的态度全变了。
那自然是变得更客气了。
洗过澡,小鱼儿刚躺上藤椅,突听前面传来一阵粗嘎的语声,就像是破锣似的直着嗓子道:“附子、肉桂、犀角、熊胆……”
他说了一大串药名,不是大寒,就是大热,接着又听二掌柜那又尖又细的语声,想来是在问他;‘这些药,你老要多少?”
那语声道:“你们这店里有多少,咱们就要多少,全都要,一钱也不能留。”
另一人道:“你们这‘庆余堂’想必有药库吧,带爷们去瞧瞧。”这人的语声更响,听起来就像是连珠炮竹。
小鱼儿心念一动,刚站起身子,就瞧见那二掌柜的被两个锦衣大汉接了进来,就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
灯火下,只见这两个大汉惧是鸢肩蜂腰,行动矫健,横眉怒目,满脸杀气,遇见这样的人,这二掌柜的能不听话么?
小鱼儿袖手站在旁边瞧着,店里的伙计果然将这两个锦衣大汉所要药材,全都包好扎成四大包。
小鱼儿却悄悄在掌心扣了个小石子,等到他们将药包运出门搬上车子,他手指轻轻一弹,石子“嗖”的飞了出去,打在药包的角上,门外的灯光并不亮,他出手又快,自然没有人发觉。
他又躺回那张藤椅,瞧着天上阀亮的星群,喃喃道:“看来,这只怕又是出好戏“……。”
夜更静,药铺里的人都已睡了,小鱼儿却仍坐在星光下,在这安详的静夜里;他却似乎在期望着什么惊人的事发生。小鱼儿眯起了眼晴,也似乎将入梦乡。
突然间,静夜中传来─阵急骤的马蹄声,小鱼儿眼睛立刻亮了,侧耳听了听,喃喃道:“三匹马,怎地只有三匹马?”
这时健马急嘶,蹄声骤顿。三匹马竟果然俱都在庆余堂前勒而停。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人大喝道:“店家开门,快开门,咱们有急病的人;要买药。”
响亮的呼声中,果然充满了焦急之意。睡在前面的伙计,自然被惊醒,于是回应声、抱怨声、催促声、开门声”。”响成了一片。
那焦急的语声已在大声喝道:“咱们要附子、肉桂、犀角、熊胆;……”每样三斤,快,快,这是急病。”
店伙计自然怔了一怔……怎地今天来的人,都是要买这几样药材的?他们的回答自然是;”没有。”
那焦急的语声立刻更惊惶、更焦急,甚至大吵大闹起来;“这么大的药铺,怎地连这些药都没有?”
这人身材也在六尺开外,一双威光棱棱的眼睛,已满布血丝,那店伙计瞧见这凶相,只有陪笑道:“咱们是百年老店,什么药原都有的,只是这几样药偏偏不巧在两个时辰前偏偏被人买光了,你们不妨到别家试试。”
小鱼儿悄悄走过去,从门隙里往外瞧,只见这大汉焦急得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不住顿足道:“怎地如此不巧!这城里几十家药铺,竟会都没有这几样药!”
外面的店门半开,门外另一个大汉,牵着两匹健马,马嘴里不住往外喷着白沫,显然是经过长途急驰。
还有一人一马,远立在数尺外。星光下,只见马上人黑巾包头,黑氅长垂,目光顾盼间,星光照上她的脸……这人竟是女子。
店伙计举着烛火,急着要送客。突然,烛火一闪,马上的黑衣女子不知怎地己到了他面前,一双明媚的眼皮,看来竟锐利如刀!店伙计不由得一惊,踉跄后退,烛泪滴在他手背上,烫得钻心,他手一松,烛台直跌下来。
但烛台并未落在地上,不知怎地,竟到了这黑衣女子的手里,蜡烛也未熄灭,嫣红的烛光,正照着她苍白的脸!她的脸苍白得仿佛午夜的鬼魂。
她目光凝注着那店伙计,一字字道:“这些药,是被同一人买去的么?”
店伙计也吓呆了,颤声道:“是……不是……是两个人!”
黑衣女子道:“是什么人?”
她缓慢的语声,突然变得尖锐而短促,而且充满了怨毒,就连店伙计都听得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酸,道:“不……不知道……咱们做买卖的,哪敢去打听顾主的来历。”
黑衣女子锐利的眼睛仍在凝注着他,眨也不眨,似乎要瞧瞧他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在这么样─双眼睛的注视下,有谁能说假话!
那店伙计的腿己被瞧软了,幸好黑衣女子终于转身,上马,打马……蹄声远去,去得比来时更快。
那店伙计就像是做梦一样,猛低头,只见那烛台就放在他胸前地上……这自然不是梦,他俯身拿起烛台”。”
烛火突然又一花。这店伙计又一惊,刚拿的烛台又跌落下去。
但这次烛台还是没有跌落在地上,蜡烛也还是没有熄灭……一只手闪电般伸过来,恰巧接住了烛台。那店伙计大吓回头,就瞧见了小鱼儿。
小鱼儿手里拿着烛台,眼睛却瞧着远方,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是她!”
店伙计道:“她……─’她是谁?”
小鱼儿道:“她叫荷露,是移花宫的侍女……这些话告诉你,你也不懂得。”突然轻轻一跃,伸手抄住了那张被风卷起的纸,只见纸上写满了药铺的名字。
小鱼儿道:“她将这张纸丢了,显见已经将每一家药铺都找遍,还是买不着那些药……。。”
店伙计道:“奇怪,她为什么急着要买这几样奇怪的药?”
小鱼儿微笑道:“这自然是因为他们家里有人生了种奇怪的病。”
店伙计垂首道:“那会是什么病,居然要这几种大寒太热的药来治……这种病我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你听过么?“他抬起头,问小鱼儿。
烛台又被放在地上,小鱼儿已不见了!
第四十四章 暗藏奸诈小鱼儿掠过几重屋脊,便又瞧见那三匹急驰的健马。
健马奔驰虽急,但又怎及小鱼儿身形之飞掠。马在街上跑,小鱼儿在屋顶上悄悄追随。
他心中也在暗问;“荷露为什么急着要买那几种药?莫非是有人中了极寒或极热的毒?这种毒难道连移花宫的灵药都不能解救?”
他心念一转,又忖道:“下毒的人早知道他们要买这几种解药,所以先就将市面上这几种药都买光,显见是一心想将中毒的人置之于死地!……下毒的人好狠的手段!但却不知是谁呢?”
“中毒的人又是谁呢?难道是花无缺!”
他心思反复,也不知是惊是喜?
健马急驰了两三盏茶工夫,突然在一面高墙前停下,墙下有个小小的门户,像是人家的后门。门,并没有下栓。荷露一跃下马,推门而入。
小鱼儿振起双臂,蝙蝠般掠上高墙,他身形在黑暗中滑过,下面的两条大汉竟然毫没有觉察。
荷露轻喘急行,夜风穿过林梢,石子路沙沙作响,她解下包头的黑巾,发髻上有一明珠。
明珠在星光下闪着光。小鱼儿擦在树梢,缀着珠光。珠光隐人林丛,林中有三五间精舍。
小鱼儿隐身在浓密的枝叶中,倒出不虑别人发觉,他悄悄自林梢望下去,却瞧见了花无缺的脸。
这张俊逸、潇洒、安详、充满自信的脸,此刻却满带焦虑之色,他匆匆赶出门,看到荷露第一句话就问道:“药呢?”
荷露手掌里揉着那包头的黑巾,悄声道:“没买到。”
她这三个字其实还未说出口来,花无缺瞧见她面上的神色,自己的面色也骤然大变,一把夺过她手里黑巾,失声道:“怎……怎地买不到?”
这无缺公子平时一举一动,惧是斯斯文文,对女子更是温柔有礼,但此刻却完全失了常态。
小鱼儿瞧见他这神态,已知道受伤的必定是和他关系极为密切的人,否则他绝不会如此失常,如此慌乱。
小鱼儿心里奇怪,暗中猜测,荷露和花无缺又说了两句话,他却没有听见,等他回过神来,两人已走进屋里。
灯光自窗内映出,昏黄的窗纸上,现出了两条人影,一人低垂着头,冠带簌簌而动,似乎急得发抖。这人不问可知,自是花无缺。
另一高冠长髯,坐得笔直,想来神情甚是严肃,小鱼儿瞧了半天也瞧不出这影予究竟是谁?
忽听得一个温和沉稳的语声缓缓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也不必太过忧郁”。“其实,荷露姑娘此番空手而回,在下是早已算定了的。”这语声一入耳,小鱼儿心里就是一跳。
只听花无缺叹道:“这几种药虽然珍贵,但却非罕有之物,诺大的安庆城竟会买不到这几种药,我委实想不透。”
那语声接道:“那人算定了他下的毒唯有这几种大寒大热之药才能化解,也算走了公子必定知道这点,他若不将解药全都搜购─空,这毒岂非等于白下了。”
这语声无论在说什么,都象是平心静气。从从容容,小鱼儿听到这里,已断定此人必是江别鹤!
想起了此人的阴沉毒辣,小鱼儿背脊上就不禁冒出了一股寒意,花无缺犹还罢了,他若被此人发现,哪里还有生路!小鱼儿躲在木叶中,简直连气都不敢喘了。
只听花无缺恨声道:“不错,此人自是早巳算定了连本宫灵药都无法化解这种冰雪精英凝成的寒毒,只是……‘他’和‘他’究竟有什么仇恨?为何定要将他置之于死地!”
小鱼儿既猜不透他所说的第一个“他”指的是谁,更猜不透那第二个“他”指的是谁,心里急得要命。
江别鹤已缓缓接道:“此人要害的只怕不是‘他’,而是公子。”
花无缺道:“但我自入中原以来,也从未有与人结过什么仇恨,这人为何要害我?……这人又会是谁?我实在也想不透。”
江别鹤似乎笑了笑,缓缓道:“只要公子放心铁姑娘的病势,随在下出去走一走,在下有八成把握,可以找出那下毒的凶手!”
铁姑娘!中毒的人,莫非是铁心兰!小鱼儿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木叶“哗啦啦”一阵响动,只见花无缺的影子霍然站起,厉声道:“外面有人,谁?”
小鱼儿紧张得一颗心差点跳出腔子来。
只听江别鹤道:“风吹木叶,哪有什么人?在下还是和公子先去瞧瞧铁姑娘的病势吧。”于是两人都离开了窗子。
小鱼儿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这真是老天帮忙,江别鹤一向最富机心,今日总算疏忽一次……”
想到这里,他心头忽然一寒:“江别鹤一向最富机心,绝不会如此疏忽大意,这其中必定有诈!”
小鱼儿当真是千灵百巧,心眼儿转得比闪电还快,一念至此,就想脱走,但饶是如此,他还是迟了!
黑暗中已有两条人影,有如燕子凌空般掠来!
小鱼儿惊慌中眼角一瞥,已瞧见来的果然是江别鹤与花无缺,花无缺衣袂飘风,望之有如飞仙,一双牌子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却是满含恨毒之色,想来必是以为躲在黑暗中的这人与下毒之事有关。
小鱼儿武功虽已精进,但遇着这两人,心里还是不免发毛,只是他出生入死多次,早已将这种生死险难看成家常便饭,此刻虽惊不乱,真气一沉,坐下的树枝立刻“咯嚓”一声断了,他身子也立刻直坠下去。
江别鹤与花无缺蓄势凌空,箭己离弦,自然难以下坠,更难回头,小鱼儿只听头顶风声响动,两人已自他头顶掠过。
他抢得一步先机,哪敢迟疑,全力前扑,方向正和江别鹤两人的来势相反,他算定两人回头来追时,必定要迟了一步,这其间虽仅有刹时之差,但以小鱼儿此时之轻功,江别鹤与花无缺只要这一刹时,也已追不着他了!
哪知江别鹤身子虽不能停,笔直前掠,但手拿却反挥而出,他手里竟早就扣着暗器,数点银星,暴雨般洒向小鱼儿后背!
花无缺身形凌空,突然飞起一足,踢着一根树枝,他竟借着树枝这轻轻一弹之力,整个身子都变了方向,头先脚后,倒射而出!去势之迅,竟和江别鹤反手挥出的暗器不相上下!
小鱼儿但闻暗器破空之声飞来,银星已追至背后!
他力已用光,不能上跃,只得扑倒在地,就地─滚,“噗,噗”
一连串轻响过后,七点银星正钉在他身旁地上。
这其间生死当真只差毫发,小鱼儿掠魂末定,还未再次跃进,抬眼处,花无缺飘飘的衣袂,已到了他头顶!
花无缺身子凌空一滚,双掌直击而下!他身形矫捷如龙在天,掌力笼罩下,蝼蚁难逃!
哪知就在这时,钉在地上的七点银星突然弹起,正好打向花无缺,变生突然,花无缺眼看也难以闪避!
江别鹤虽是厉害的角色,却也未料到有此一着,对方竟将他击出的暗器用以脱身,他也不禁为之失声!
只见花无缺击出的双掌“啪”的一合,那七点寒星竟如夜鸟归林,全都自动投入了他的掌心!
这虽是刹那间事,但过程却是千变万化,间不容发!小鱼儿一掌将地上银星震得弹起后,人也借着这一掌之力直弹出去,百忙中犹不忘偷偷一瞥。
而江别鹤瞥见了花无缺这种惊人的内力,也不禁失声道:“好!”
而江别鹤也正为他这匪夷所思、妙不可言的应变功夫主所惊大声道:“朋友好俊的身手,有何来意为何不留下说话!”
小鱼儿头也不回,粗着嗓子道:“有话明天再说吧,今天再见了!”
他话犹未了,花无缺已冷冷喝道:“朋友你如此身手,在下若让你就此一走,岂非太可惜了!”
这话声就在小鱼儿身后,小鱼儿非但不敢回头,连话都不敢说了,用尽全力,向前飞掠。
只见一重重屋脊在他脚下退过,他也不知掠过了多少重屋脊,却竟然还未掠出这一片宅院!
只听江别鹤道:“这位朋友看来年纪并不大,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心思敏捷,江湖中出了这样的少年英雄,在下若不好生结交结交,岂非罪过。”
他一面说话,一面追赶,竟仍未落后,语气更是从从容容,似是心安理得,算定小鱼儿逃不出他的手去。
花无缺道:“不错,就凭这身轻功夫,纵不算中原第一,却也难能可贵了!”他心里也在暗中奇怪,自己怎会至此刻还追不上。
要知他轻功纵然比小鱼儿高得一筹,但逃的人可以左藏右躲,随意改变方向,自是比追的人占有了便宜。
只听江别鹤又道:“此人不但轻功了得,面且中气充足,此番身形已展动开来,只怕你我难以追及。”
小鱼儿听了这话,突然一伏身窜下屋去,哪知小鱼儿更是个鬼灵精,江别鹤不说这话,小鱼儿惊慌中倒未想及,一说这话,反倒提醒了他。
江别鹤暗中跌足,只见小鱼儿在曲廓中三转两转,突然一头撞开一扇窗户飞身跃了进去。
这时宅院中灯火多已熄灭,他虽然不知道屋里有人没人,但这宅院既然如此宏阔,想来自然是空屋子较多。
屋子果然是空的。
小鱼儿刚喘了口气,只听“嗖‘的一声,花无缺竟也掠了进来,接着又是“嗖”的一声,江别鹤也未落后。
屋子里黑黝黝的,什么都瞧不见的。小鱼儿向前一掠,几乎撞倒了一张桌子。
江别鹤笑道:“朋友还是出来吧,在下江别鹤,以‘江南大侠’的名声作保,只要朋友说得出来历,在下绝不难为你。”
这话若是说给别人听,那人说不定真听话了,但小鱼儿却非但知道这“江南大侠’是怎么样的人,还知道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是谁,定非“难为”不可的。
江别鹤道:“朋友若不听在下好言相劝,只怕后悔就来不及了。”
小鱼儿悄悄提起那张桌子,往江别鹤直掷过去,风声鼓动中,他已飞身扑向左面一个角落。
他算定左面的角落必定有扇门口,他果然没有算错,那桌子“砰”地落下地,他已踢开门窜了出去。
这间屋子比外面更黑,黑暗对他总是有利的。
小鱼儿藏在黑暗中,动也不敢动,正在盘算着脱身之计,突然眼前一亮,江别鹤竟将外面的灯点着了。
小鱼儿随手始起了椅子,直摔出去,人已后退,“砰”地,又撞出了窗户,凌空一个翻身,撞入了对面一扇窗户。
他这样“砰砰蓬蓬”的一闹,这宅院里的人,自然已被他吵醒了大半,人声四响,喝道:“是什么事?什么人?’江别鹤郎声道:“院中来了强盗,大家莫要惊慌跑动,免受误伤,只需将四下灯火燃着,这强盗就跑不了的!”
小鱼儿心里暗暗叫苦,这姓江的确有两下子,说出的话,正在节骨跟上,要知小鱼儿就希望院中大乱,他才好乘乱逃走,他更希望灯火莫要燃着,灯火一燃,他非但无所逃,连躲都没处躲,正是要了他的命了。
只听四下人声呼喝,纷纷道,“是江大侠在说话,大家都要听他老人家的吩咐。”
接着,满院灯火俱都亮了起来.小鱼儿转眼一瞧,只见自己此刻是在间书房里,这书房布置得出奇精致,书桌旁却有个绣花棚子。
他心念一转:“书房里怎会有女子的绣花棚?”
江别鹤与花无缺已到了窗外。小鱼儿退向另一扇门,门后突然传出入语声,道:“外面是谁!”
这竟是女子的语声。
门后有人,小鱼儿先是一惊,但心念转动,却又一喜,再不迟疑,又一脚踢开了门,闯了进去。
他算定江别鹤假仁假义,要自恃“江南大侠”的身份,决不会闯进女子的闺房,而花无缺更不会在女子面前失礼。
但小鱼儿可不管什么女人不女人,一闯进门,反手就将灯灭了火,眼角却已瞥见床上睡着个女子,他就窜过去,闪电般伸手掩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接着她的肩头,压低嗓子道:“你若不想受罪,莫要出声!”
哪知这女子竟是力大无比,而且出手竟也快得很,小鱼儿的两只手竟被她两只手活生生扣住!
这又是个出人意料的变化,小鱼儿大惊之下,要想用力,这女子竟已将他按在床上,手肘压住了他咽喉!
小鱼儿骤出不意,竟被这女子制住,只觉半边身子发麻,竟是动弹不得,他暗叹一声,苦笑道:“罢了,罢了……。我这辈子大概是注定要死在女人手上的了。”
这时江别鹤的语声已在外面响起。
他果然没有径自闯进来,只是在门外问道:“姑娘,那贼子是闯进姑娘的闺房了么?”
小鱼儿闭起眼睛,已准备认命。
只听这女子道:“不错,方才是有人闯进来,但已从后面的窗子逃了,只怕是逃向小花园那边,江大侠快去追吧。”
小鱼儿作梦也想不到这女子竟是这样回答,只听江别鹤谢了一声,匆匆而去,他又惊又喜,竟呆住了。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道:“姑……姑娘为什么要救我?”
那女子先不答话,却去掩起了门。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小鱼儿也瞧不清这女子的模样,心里反面有些疑起来,一跃而起,沉声道:“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蒙姑娘出手相救,却不知是何缘故?’那女子“噗哧”一笑,道:“你与我真的素不相识?”
小鱼儿道:“与我相识的女人,都一心想杀我,绝不会救我的。”
那女子大笑道:“你莫非已吓破了胆,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她方才说话轻言细语,此刻大笑起来,却有男子的豪气小鱼儿立刻听出来的,失声道:“你,你是三姑娘?你怎会在这里?”
三姑娘道:“这是我的家,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小鱼儿怔了怔,失笑道:“该死该死,我怎未看出这就是段合肥的屋子……这见鬼的屋子也委实太大了,走进来简直像走进迷魂阵。”
三姑娘笑道:“莫说你不认得,就算我,有时在里面都会迷路。”
小鱼儿道:“但那江别鹤与花无缺又怎会在这里?”
三姑娘道:“他们也就是为那趟镖银失劫的事而来的。”
小鱼儿叹道:“这倒真是无巧不巧,鬼使神差,天下的巧事,竟都让我遇见了,江别鹤竟会在你家,我竟会一头闯进你的屋子”
三姑娘笑嘻嘻道:“他们可再也想不到我认识你。”
小鱼儿道:“否则那老狐狸又怎会相信你的话。”要知道江别鹤正是想不到段合肥的女儿会救一个陌生的强盗,所以才会被三姑娘一句话就打发走了。
三姑娘道:“但……但你和江大侠又怎会?怎会?”
小鱼儿冷笑道:“江大侠……哼哼,见鬼的大侠。”
三姑娘奇道:“江湖中谁不知道他‘江南大侠’的名声,他不是大侠,谁是大侠。”
小鱼儿道:“他若是大侠,什么乌龟王八屁精贼,,全都是大侠了。”
三姑娘笑道:“你只怕受了他的气,所以才会那么恨他,其实他倒真是个好人,听说我家镖银被劫,立刻就赶来为我们出头”……”
小鱼儿冷笑道:“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三姑娘道:“你说他不存好心,但他这又会有什么恶意?”
小鱼儿道:“这些人的心机,你一辈子也不会懂的。”
三姑娘斜身坐到床上,就坐在小鱼儿身旁,她的心“砰砰”直
跳,垂着头坐了半晌,又道:“那位花公子,也是江……。江别鹤请来的”
小鱼儿道:“哦?”
三姑娘道:“据说这位花公子,是江湖中第一位英雄,又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但我瞧他那副娘娘腔,却总是瞧不顺眼。”
小鱼儿听她在骂花无缺,当真是比什么都开心;拉住了她的手,笑道:“你有眼光,你说得对。”
三姑娘道,“我……我……”
她在黑暗中被小鱼儿拉往了手,只觉脸红心跳,喉咙也发干了,连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
小鱼儿想了想,忽然又道:“你说的那位花公子,他是否有个朋友中了毒?”
三姑娘道:“你怎会知道的?”
小鱼儿道:“他的本事这么大,怎会让自己的好朋友被人下毒?”
三姑娘道:“昨天下午,那位花公子和江大……江别鹤一起出去了,只留下铁姑娘一个在客房里,却有人送来一份札,要送给花公子,是铁姑娘自己收下的,礼物中有些点心食物,铁姑娘只怕吃了些,谁知竟中毒了。”
小鱼儿道:送礼的是谁?”
三姑娘道:“礼物是直接交给铁姑娘的,别人都不知道。”
小鱼儿道:“她难道没有说?”
三始娘道:“花公子回来了,她已中毒晕迷,根本说不出话了。”
小鱼儿皱眉道:“她怎会如此大意,随便就吃别人送来的东西?”
想了想,又沉吟道:“那送礼的想来必定是个她极为信任的人,所以她才毫不疑心地吃了……”但一个被她如此信任的人,又怎会害她?”
三姑娘叹了口气,道:“那位铁妨娘,可真是又温柔,又美丽,和花公子倒真是一对壁人,她若没救,倒真是件可惜的事。”
小鱼儿咬住牙道,“你说她和花……。。”
三姑娘道:“他们两人真是恩恩爱爱,叫人瞧得羡慕,尤其是那花公子对她,更是千依百顺,又温柔、又体贴……”
小鱼儿只听得血冲头顶,人都要气炸了,忍不住大声道:“可恨!”
三姑娘道:“你……你说谁可恨?”
小鱼儿吐了口气,缓缓道:“我说那个下毒的人可恨。”
三姑娘道:“直到现在为止,花公子和江别鹤还都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小鱼儿瞪着眼睛笑,道:“他对她虽然又温柔、又体贴,但却救不了她的性命……。嘿嘿……嘿嘿……”
三姑娘听他笑得竟奇怪得很,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样了?”
小鱼儿道,“我很好,很开心,简直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三姑娘垂下了头,道:“你……”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么?”别人说男孩子会自我陶醉,却不知女孩子自我陶醉起来,比男孩子更厉害十倍。
小鱼儿默然半晌,突然又拉起三姑娘的手,道:“我现在求你一件事,你答应么?”
三姑娘脸又红了,心又跳了,垂着气,喘着气道:“无论求我什么,我都答应你。”
小鱼儿喜道:“我求你将我送出去,莫要被别人发觉。”
三妨娘又好像被人袖了一鞭子,整个人又呆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颤声道:“你……现在就要走?
好,我送你出去。”三姑娘突然放声大喊道:“来人呀……来人呀……这里有强盗!”
小鱼儿的脸立刻骇白了,一把扣住三姑娘的手,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只听衣袂带风之声响动,江别鹤在窗外道:“姑娘休惊,强盗在哪里?”他来得好快!
小鱼儿又惊,又怨,又恨。
“女人……女人……她为了要留住我,竟不惜害我!我早知女人都是祸害,为何还要信任她!”
他已准备一冲,只听三姑娘道:“方才我瞧见一人,像是往铁姑娘住的地方……”
她未说完,花无缺已失声道:“呀……不好!我们莫要中了那贼子调虎离山之计,快走!”接着,风声一响,人已去远。
小鱼儿又松了口气,苦笑道:“你真吓了我一跳。”
三姑娘悠悠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将他们引开,我才好帮你走。”
她抓起件大氅,摔在小鱼儿身上道:“披起来,我带你出去。”
小鱼儿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喃喃道:“女人……现在简直
连我也弄不清女人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动物!”
三姑娘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道:“没有什么,我在说……你真是我见到的女孩子中最老实的一个。”
幸好三姑娘身材高大,小鱼儿披起她的风氅,长短大小,都刚合适,两人就从廊上大模大样走出去。
三姑娘将小鱼儿带到偏门,开了门,回过去,淡淡的星光,正照着小鱼儿那倔强,调皮,却又充满了魅力的脸。
三姑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你还会来看我么?”
小鱼儿笑道:“我自然会的,我今天就会……”
他一面说话,人已匆匆跑了。
三姑娘瞧着他背影去远,犹自呆呆的出神,只觉心中泛起一股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竟是她平生从未感觉过的。
小鱼儿匆匆奔回那药铺。
到了那条街上,“庆余堂”的金字招牌在星光下已可隐隐在望,小鱼儿的脚步也立刻缓了下来。
他鼻子东闻西嗅,眼睛东张西望,突然蹲下身子,喃喃道:“是了─一─”
只见光亮的青石板上,有一些药末,前面六七尺外,又有一些,小鱼儿眼鼻俱用,一路查了下去。
原来他昨夜以石子将两条大汉买走的两大包药击穿个小
洞,正是药包中药漏下,他只要寻得漏下的药末,也自然就可查出那药包是送往何处的,他年纪虽小,做事却极是周到,不但早已伏下这线索,而且早已算定在这深夜之中,街上无人行走,绝不会将漏下的药末踏乱。
到后来根本无需再低头搜索,只凭着清冷的夜风中吹来的一丝药味,他已不会走错路途。
’这样走了约莫两盏茶时分,道路竟越来越是荒僻,前面一片池塘,水波粼粼。
只见这池塘不远,果然又有一片庆院,看来纵然不及段合肥的宅院精雅,但依山傍水,气势却更是宏大。那药包竟是径自送到这庄院来的。
小鱼儿微一迟疑,四下瞧了瞧,深夜之中,这庄院里居然还亮着灯火,黑漆的大门也有个牌子!“天香塘,地灵庄,赵。”
小鱼儿暗道,“瞧这气派,这姓赵的不但有财有势,而且还必定是个江湖人物,他们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想来不会在做什么好事。”
他胆子本就大得出奇,再加上近来武功精进,更是满不在乎,竟向有灯光的地方,笔直掠了过去。
那是间花厅。小鱼儿垂在檐下,小指蘸着口水,在窗纸上点了个小小的月牙洞,花厅里正有四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他眼睛只盯住厅左的一个角落,这角落里大包小包,竟堆满了药,自然正是附子、肉桂、犀角、熊胆……”只听一人道:“无论如何,三位光临献庄,在下委实受宠之至,在下再敬三位一杯。”
这人坐在主座,又高又瘦,一张马脸,扫帚眉,鹰钩鼻,双颧同耸,目光锐利,看来倒有几分威棱。
小鱼儿暗道:“这人想必就是姓赵的。”
又听另一人笑道:“赵庄主这句话已不知说多少遍了,酒也不知敬过多少次,赵庄主再如此客气,我兄弟委实不安。”
第三人笑道:其实,我兄弟能做赵庄主的座上客,才真是荣幸之至,我兄弟倒真该好生来敬赵庄主一杯才是。”
这两人同样的园脸,肥颈,同样笑眯得起来的眼睛,同样慢条斯理的说话,长得竟是一模一样。
小鱼儿暗笑道:“这两个胖子竟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天下的双胞胎虽多,但兄弟两人长得这么像的倒是少有。”
这三人他全不认得,他更猜不出他们为何要害铁心兰,他心里正在揣摸,突见第四人回过头来。”
这人白发银髯,气派威严,竟是那武林中人人称道、领袖三湘武林的盟主,‘爱才如命”铁无双。
瞧见此人,小鱼儿倒真吓了一跳。
原来下毒的竟是铁无双!
这就难怪铁心兰那么信任,毫不怀疑地就吃了送来的礼,‘爱才如命”铁无双这七宇,自然是人人信得过的!
想不到这铁无双竟也和江别鹤─样,是个外表仁义,心如蛇蝎之辈,但他为何要害铁心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