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二集马前卒的对决(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二集)
大明王朝1566第二集马前卒的对决(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二集)海瑞:“请问中丞,钦案不审了吗”尴尬了好一阵,道既不行,只好用术。赵贞吉手一挥:“既然海知县和倭寇还有杀父之仇,知道倭寇为患之甚,本院现在就派给你一件公务。七战下来,我军一举剿灭倭寇之势已经形成。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将下一批军需送往前方。这批军需就由你押运,五日内送到胡部堂军营!”可当今之世,“朴人”就是“野人”!官场之中闯进这么一个野人,一切发乎中而形乎外,使多年来所有似是而非积非成是的规则都被破得干干净净!赵贞吉那张脸憋得通红,多年“格物致知”之理这时竟一点都派不上了用场。可海瑞还在等着他将刚才还十分得意强加于他的话收回,这在赵贞吉是万万做不到的。俩人这番对话像是杠精在对垒一般,海瑞说查案,赵贞吉说剿倭,海瑞说追缴赃款,赵贞吉说打仗要紧,海瑞说沈一石家产,赵贞吉说不该你管,海瑞说奉旨办案,赵贞吉说不知道体谅国家百姓之痛。有种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时候闪电般转换角度,还总是大义凛然般站在道德的制
海瑞两眼虚望着窗外,像是在背诵一段史实:“洪武十一年,倭寇侵海南儋州,杀我大明汉黎两族百姓数千,掳掠妇女丁壮一千余人!洪武十九年,倭寇又馒海南之儋州、新英、洋浦;二十年又侵琼州;永乐九年,宣德八年、九年,成化元年,弘治四年,正德十二年,嘉靖三十五年、三十七年,倭寇共侵入我海南各州县村落一十三次。杀我百姓数万,掳我百姓至海外诸岛充做苦役者数万!赵中丞,倭寇在我的家多杀戮淫掠远早于浙闽诸省!我更要说的,是大明正德十二年,倭寇侵我海南之澄迈、临高,那年我四岁,家父就是死于倭寇之手!”
赵贞吉一怔。
海瑞把目光转望向他:“杀父之痛,锥心难忘!中丞刚才说我的家人好好地待在淳安,因而不知沿海百姓受倭患之苦,请大人将此言收回。”
赵贞吉像是被钉子钉住一样定在那里,两眼的光也慢慢敛了回去,眼前这个只有七品的下属在他眼里是那样的虚又是那样的实,是那样的远又是那样的近!他立刻感觉到以往的传言和自己的判断对这个人都相距甚远。此人万不可以常人论之,亦不可以怪人论之以泰州学派之理推断,这样的人更接近周公孔子所推祟之“朴人”!
可当今之世,“朴人”就是“野人”!官场之中闯进这么一个野人,一切发乎中而形乎外,使多年来所有似是而非积非成是的规则都被破得干干净净!
赵贞吉那张脸憋得通红,多年“格物致知”之理这时竟一点都派不上了用场。可海瑞还在等着他将刚才还十分得意强加于他的话收回,这在赵贞吉是万万做不到的。
俩人这番对话像是杠精在对垒一般,海瑞说查案,赵贞吉说剿倭,海瑞说追缴赃款,赵贞吉说打仗要紧,海瑞说沈一石家产,赵贞吉说不该你管,海瑞说奉旨办案,赵贞吉说不知道体谅国家百姓之痛。有种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时候闪电般转换角度,还总是大义凛然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说话的时候感觉像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一样,大道理讲了一堆,实际问题一个没解决,你还反驳不了他的想法,甚至没法说这种行为是对的还是错的。
尴尬了好一阵,道既不行,只好用术。赵贞吉手一挥:“既然海知县和倭寇还有杀父之仇,知道倭寇为患之甚,本院现在就派给你一件公务。七战下来,我军一举剿灭倭寇之势已经形成。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将下一批军需送往前方。这批军需就由你押运,五日内送到胡部堂军营!”
海瑞:“请问中丞,钦案不审了吗”
赵贞吉:“杨公公疯了你应该知道吧。沈一石的家产和织造局究竟有何牵连,除了杨公公你向谁去查证?案子现在必须停下,今早我已经用八百里急递上奏朝廷,下面该如何办,只有等朝廷新的旨意下来。现在你该做的就是立刻把军需押运到胡部堂大营,十天后回来按新的旨意办案。”
海瑞沉默在那里。
赵贞吉:“你不愿去?”
“我去。”海瑞大声答道。
二十一集:“再告诉他。”赵贞吉又喊住了他们,“衙门里的事要敢在外面说一个字,立刻拿办!”这句话台词也是伏笔,不得不佩服作者埋线的功夫堪比红楼梦!赵贞吉的那句话算是镇住了衙门里的所有人,里面的事情不能说到外面,嘴碎没有好下场。今天他和海瑞的这一番互相交锋,让衙门里的书办传出去,往小了说他赵贞吉连个知县都管不住,下面的那些知府知县们一起顶撞,他这个巡抚威严何在,以后还怎么去管下面。往大了说,浙江本来就是严党的地盘,他们知道赵贞吉手段不行,团结起来再把他排挤出浙江,就又是严党的天下了。后面他的老师徐阶和严嵩还怎么斗,他自己的政治生涯又该怎么办!政治从来都不是就事论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往往是不能承受之重!
台州卫军营
所谓“铁打的营盘”,最适合用来形容明朝的卫所制。军事要隘设卫,关津渡口设所,皆建有固定的营房。大卫都设有城墙,俨然城池,如临海的天津卫、威海卫还有这里的台州卫。里面没有百姓,住的全是军户,无论官兵皆可娶妻生予,而且可以子承父籍,世代为军。因此“流水的兵”一说在明代并不适用。
温岭东南一战,戚家军摧毁了倭寇在浙江东南最重要的巢穴,胡宗宪抓住战机正在部署下面几次战役,力图一举肃清在浙江沿海为患多年的倭寇。
这时正是下次战役前的宁静。防守待命以外,军户们都在卫城里照常过着有妻有子的日子,夕阳西下,家家炊烟,到处都能看到光着屁股追跑的孩童,还有不时提水择菜吆喝责骂自家孩童的妇女。
单身兵丁当然除外,他们还没有家,便编制在一起吃大锅饭。齐大柱带来的那些人留下的都是单身,编成了一队,这时全蹲在他们营房外的露天坪里,一个个捧着碗,围着盛满菜的大盆,一边吃饭一边谈着女人。
齐大柱从营房的一扇门内出来了,径直走到了一圈吃饭的士兵边上,从地上拿起一只空碗一双筷子,便从饭桶里去舀饭。正在吃饭的弟兄们都望着他。
一个弟兄:“哎大哥,自家的饭不吃赶来分我们的吃。”
齐大柱舀好了饭挨着他们挤蹲了下来:“我也没娶她,她也没嫁我,什么家?”
另一个兄弟:“在一个屋里住了好几夜了,她还不是你的女人?”
“闭上你的嘴。”齐大柱怒瞪了那个人一眼,“她睡她的,我都睡在外面。”
又一个兄弟:“大哥瞧不上她?”
“那就让给我。”另一个人立刻接言道。
齐大柱不再理他们,大口吃饭。就在这时那女人从房门出来丁,径直走了过来。
许多双眼睛都贼忒兮兮地望着走来的她。
头发梳得干干净净,衣服洗得千干净净,脸上那条刀痕也淡了些,这女人比被救那天显得更加漂亮风韵了。
那女人走到齐大柱身边:“饭做好了,回家吃吧。”
“你吃你的吧。我和弟兄们一起吃。”齐大柱也不看她,照旧吃饭。
那女人竞一把抢过他的碗,将饭倒进桶里:“回家去吃。”
所有的筷子都停住了,望了望齐大柱又望向那女人。
齐大柱慢慢站起了,也盯住那女人。那女人的眼睛只望着他下颚以下。
齐大柱:“跟你说了,我不要你报什么恩。过几天就送你走,留个清白名声吧。”
那女人固执地站在那里:“回家吃饭吧。”
一个士兵:“要不要人家另说,吃顿饭打什么紧。”
“就是。”另一个士兵,“你不去我们都吃不成了。”说着将碗往地上一搁。
所有的士兵都把碗搁在地上。
“好吧。都逼我吧。”齐大柱撂下这句奇怪的话向那间屋子走去。那女人跟着他走去。
士兵们立刻都端起了碗。
一个士兵:“有点怪,这干柴烈火怎么就烧不起来?”
另一个士兵:“我看大哥心里还是喜欢,就是嫌弃人家被倭寇掠过。”
又一个士兵:“又不读孔夫子,大哥不在意那一套。”
一个士兵:“我看也是。打个赌吧,我赌他们今夜就会上床。”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吊铜钱摆在地上。
立刻有一个士兵响应他,也掏出一吊铜钱摆在他那吊铜钱旁边:“我也赌他们今夜上床。”
一个士兵掏出一吊铜钱摆在自己面前:“我看今夜上不了床,我跟你们赌。”
是刚发的军饷,接着好些士兵都掏出了一吊铜钱,有些摆在上床那边,有些摆在不上床那边。
台州卫齐大柱军房
天渐渐黑了,那女人点亮了灯放在桌上,又去关上了门,自己却搬着一把凳子坐在一边,看着齐大柱吃饭。
“叫我来吃,你又不吃?”齐大柱端起碗又停在那里。
女人只静静地坐在一边:“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齐大柱把碗又摆回桌上:“我跟戚将军去说,明天一早就叫他安排人送你走吧。”
女人依然平静地坐着:“你赶不走我。”
齐大柱:“我说你到底是来报什么恩的还是来折磨我的?叫你走你又不走,我要娶你你又不嫁。”
女人:“我跟着你。哪天你真心想娶我了,我就嫁你。”
齐大柱:“娶就是娶,有什么真心假心的?”
女人:“我要你真心信我没有被倭寇糟蹋过。”
齐大柱沉默了。
女人:“吃饭吧。”
齐大柱:“说实话我心里是有些堵。既然你说没有,我信就是。”
女人:“这不是真信。”
齐大柱:“怎么真信,我不在乎不就行了。”
女人:“我在乎。我要你每天心里都是顺的。”
齐大柱:“那要怎样才能让你信了我是真信?”
女人:“你想办法去问那条船上的倭寇。倭寇的头叫做井上三郎,他看上了我,要糟蹋我,我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他接着带别的倭寇杀掠去了。留下的倭寇都没敢碰我。”
“不用问。我全信了。”齐大柱说着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那女人看他这般模样,眼腈好亮。
一碗饭三口五口就吃完了,那女人起身接碗去给他盛饭。齐大柱把碗往桌上一摆,一把抓住她的手拉了过来:“我现在就跟你成亲!”说着一下抱起了她,走到床前把她放下。
那女人眼睛闪着亮望着齐大柱,然后目光一闪,望向门那边。齐大柱笑了笑,刷地解开了外面的衣服,光着上身的膀子,大步走到门边,倏地开了门。门边果然偷偷地站着好些人。
齐大柱光着膀子大声说道:“赌上床的赢了,赌不上床的输了。滚吧!”
这里又为后文齐大柱被抓,妻子鸣冤埋下了伏笔。
胡宗宪中军大营
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了,这里只剩下坐在大案前的胡宗宪和坐在一侧的海瑞。
烛火照帐,胡宗宪凝视着海瑞,海瑞也目视着他,一时沉默。
胡宗宪:“你的事谭子理都跟我说了,套一句俗话,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呀。今天你来不只是为了押运军需吧?”
官场上的人都有自己的情报线,哪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往往知道的是最快的。第六集:胡宗宪望向谭纶“那你们举荐海瑞和王用汲去浙江有用吗?”他们思考的都是行为背后的动机,对朝局的影响,而不仅仅是事情本身。
海瑞站了起来:“部堂明鉴,卑职这次来有三件事请教部堂。”
胡宗宪望着他:“听说是你来,我把案卷文书都搬走了,找出了一部《全唐诗》摆在这里等你。翻看了一个时辰,给你找了一首,给我自己也找了一首。海知县,先听我念了这两首诗,再听你说那三件事好不好?”
海瑞平生深恶的就是官场一个虚字,这时见胡宗宪不愿与自己直言谈事,却搬出了什么唐诗,立刻便又联想到了赵贞吉。可毕竟胡宗宪在当时名声极大,而且正在前线督战,何况当时还派谭纶帮过自己,诸种原因使他不得不答道:“请部堂赐教。”
“古人的诗,我赐什么教。”胡宗宪站了起来,拿起一本唐诗翻开了折页处,“给你找的是高适做县令时写的一首诗。高适是个爱民的官,我读来送你。”说着捧起书便念了起来,“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念完了这首诗,胡宗宪深深地望着海瑞。
海瑞从他那悲楚的声调和沧桑的目光中立刻感觉到了这个人和自己刚才的想像大为不同。尤其他将自己比高适,起意在“厌官”,破题在“爱民”两字上,同调之感不禁油然而生,立刻对胡宗宪深深一揖:“部堂过奖了。但不知部堂给自己找的是哪首诗?”
胡宗宪放下了手里这本唐诗,又拿起了大案上另一本唐诗,翻开折页:“我喜欢岑参。他有一首诗前四句可以明我心志。”说着捧读了起来,“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为妻子谋!”
诗歌是最凝练的语言,拿着两首诗来比作这两位人物既切题又贴心,我个人比较喜欢贴吧看到的那首:世事浮沉还几求,从来名利尽皆休。千山踏转愁难在,把酒弄筝笑长留。白云苍狗日悠悠,清风明月叹白头。莫问此生缘何往,红尘只为炼心游。
海瑞这才似乎明白了胡宗宪先给他念诗的意图。心中有了感慨,问话便已亲近:“卑职可否向部堂请教那三件事了?”
胡宗宪浅浅一笑:“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能够‘教’。”
海瑞:“听部堂适才念诗已明心志。卑职能否理解织造局和巡抚衙门将沈一石的家产卖给贵乡谊并非部堂本意?”
胡宗宪点了点头。
海瑞:“那部堂为何不制止?”
胡宗宪:“我无法答你。”
交待给赵贞吉了,赵贞吉也当面答应他会争,但是演变成今天这个结果,胡宗宪必然能猜到是朝廷压下来的,他赵贞吉就算是上疏争辩也没用。严党和清流的明争暗斗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自己被牵扯进去,严党离倒台不远,但是他却不能跟海瑞说这些,真说出来指不定这位政治嗅觉非常敏感,又胆大包天的知县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只怕会加快严党的倒台。而且揣摩圣意也是朝中大忌,交浅不言深,这些话可以跟赵贞吉说,却没法跟海瑞讲。
这便不能再问了。海瑞接着问第二件:“今年五月九个县闸口决堤,部堂以贪墨修河工款以致河堤失修的罪名处斩了马宁远、常伯熙、张知良,还有李玄,是否另有隐衷?”
胡宗宪:“这件事的案卷都已上交刑部。按《大明律》,这样的案件如需再查,必须先请示朝廷然后到刑部调阅案卷。”
这是不教之教,海瑞怔了一下,接着说道:“承教。”
连嘉靖都问不出来一点口风,海瑞就更不用指望了。
胡宗宪:“最后一件呢?”
海瑞:“请问部堂,郑泌昌、何茂才以通倭的罪名将倭酋井上十四郎和淳安的百姓齐大柱等判令立决,部堂大人为何愿意亲派总督衙门的人前来帮我平反冤狱?”
胡宗宪:“既是冤狱,自当平反。”
海瑞:“既然平反,为何不追查到底?”
胡宗宪“海知县现在不正在追查吗'”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那几个被你救出来又被你‘鞭挞的黎庶’现在都立了功,已编入戚将军的军营,你不想去看看他们?”
三件事问得如浪打空城,海瑞第一次领略了被别人的气场笼罩的感受,一时怔在那里。
“来人。”胡宗宪向帐外喊道。
亲兵队长走了进来。
胡宗宪:“你带几个人送海知县去见齐大柱那营官兵。”
“是。”亲兵队长应着转对海瑞,“海知县请。”
胡宗宪厉害,这是海瑞出道以来第一次受挫,几句话讲得滴水不漏,海瑞毕竟不是嘉靖,还欠了胡宗宪人情,根本没法再继续逼问下去,只能适可而止!
台州卫齐大柱军房
敲门声像擂鼓一般,伴以大声的吼叫:“开门!开门!”
房间里吹了灯,本是黑黑的。可窗纸早被那些士兵捅了好些小眼,外面营房的灯光便从洞眼中烁射了进来,恰又射在床上。齐大柱在床上搂住自己的女人,只扯过一床单被盖在身上,丝毫不理睬那些敲门砸户和鬼叫狼嚎。
那女人在底下推起了他的双臂,轻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齐大柱依然跨在女人的身上:“你不懂,叫出来他们就不馋了。”
“不行。”那女人撑住了他,“我都是他们的嫂子了,今天这个日子我也得请请他们。让开。”
“这倒是个理。”齐大柱仍然不肯离开,“可也没东西,请他们吃什么?”
女人:“你走开就是。”
齐大柱这才慢慢从她身上跨开,自己穿好了衣裤,又扯起那床单被挡在破窗户和床的中间。那女人便在单被那边也穿好了衣服,接着点亮了灯。
门外见到里面灯亮了,敲门声更急了,吼叫声更响了。
那女人又拢了拢头发,竞从床底下搬出来一坛酒和一笸萝花生放在小桌子上。
齐大柱望着她:“哪来的?
女人:“你的军饷买的。请他们进来吧。”
“好婆娘!”齐大柱夸了一句这才走到门边。
家有贤妻是齐大柱自己的福分。
门越敲越急了。齐大柱伸出一掌用暗力顶住了门,将门闩倏地一抽,立刻闪开了身子。
几个士兵顷刻从门外摔进了门内。
“不是想看吗’看吧。”齐大柱望了望地上那几个正在爬起的人,“没见过女人的东西,都进来吧!”说完这句他望向门外,不觉变了脸色。
一群士兵簇拥之中,站着海瑞!
“海大人!”齐大柱扑通跪了下去,才磕了一个头,又倏地站起,几步过去拉住自己的女人,“这就是海大人,我的恩公。磕头!”说着把女人拉下来并排跪了,两人一齐向海瑞磕了三个头,又拉着女人站了起来。
海瑞依然站在门边,望了望齐大柱,又望了一眼那女人。
齐大柱:“恩公放心,我齐大柱不会于给你丢脸的事。这是戚将军做的媒,明媒正娶!”
海瑞这才露出一点笑容,徐步走了进来。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一个个悄悄跟着走了进来。
那女人立刻端过来一把凳子,又用衣袖把凳面擦了擦,摆在桌子的上方:“大人请坐。”
海瑞站在凳子边便伸手在衣袖里掏了一阵子,显然没有东西,又伸到衣襟里去掏了一阵子,显然还是没有东西。一笑黄河清的海瑞这时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我记得身上本有块碎银,怎么没有了'齐大柱,你关饷了没有?”
齐大柱:“昨天关的饷。大人要多少钱?”
海瑞:“借我两吊钱吧。”
“有!有!”齐大柱立刻走到床边掀开席子,床头却只有一吊钱。他也有些尴尬了,望向婆娘,“怎么只有一吊钱了?”
女人:“你一共发了两吊钱,买这些东西不要钱?”
海瑞:“一吊就一吊。拿给我吧。”
齐大柱双手捧着钱奉给海瑞。
其他的士兵纷纷掏出了身上的钱:
“海大人要钱我们还有。”
“拿我的。”
“拿我的。”
许多双手都捧着各自的一吊钱伸向海瑞。
海瑞:“你们的我就不借了。”说着从齐大柱手里拿过那吊钱对那女人,“这点钱也算不上贺礼,你扯块布做件衣吧。齐大柱,我会还给你的。”
齐大柱低下了头,挺强壮的汉子眼中有了泪花。
那女人慢慢跪了下去,又向海瑞磕下头去。
海瑞也不好搀她,慌忙说道:“刚磕的头,不用磕了。”
那女人还是端端正正又磕了三个头,依然跪在那里:“大柱是我的恩人,大人是大柱的恩人。大人,我们一辈子都会报答你。谢大人的贺礼。”说着双掌并拢伸了上去。
海瑞提着那吊钱的绳头将钱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这一时间,屋子里分外地安静,所有的人都不出声,那些被海瑞救过的人有几个都流出泪来,又赶忙去擦。
海瑞望了望齐大柱,又望了望一屋子的士兵,说道:“大喜的日子,我在这里你们也喝不好酒。好好干,杀敌卫国吧!”说着径直向门外走去。
一屋子的人开始都懵在那里,省过来后全都涌了出去。
电视剧可能是为了压一下节奏,把海瑞借钱的这一段给省了。
司礼监值房
八百里急递,赵贞吉奏报杨金水疯了的奏本在五天后的黄昏直闯崇文门,送到西苑司礼监值房时天将将黑了。
司礼监四大秉笔太监四颗头聚在一起,八只眼睛看完摆在大案上那奏本的内容后仍然盯着灯笼前那份奏本,好一片沉寂。
“好哇!”正中首席秉笔太监终于出声了,眼腈里闪着看似气愤却暗含着兴奋的光,“查案查到织造局,查到宫里来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拉长了音,“来——!”这一声叫得又高又尖,呼出的那一长口气,差点将大案上灯笼里的烛光都吹灭了。弄得另三个秉笔太监全是一愣。
烛光暗而复亮,却见粘着三根羽毛的奏封已被他那口气吹得飘在空中,首席秉笔太监一把抓住了羽毛奏封,另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书案上的奏笺!
两个伺候当值的太监同时出现在值房门口:“奴才们在。”
首席秉笔太监一边将奏笺装进奏封:“备轿!咱们四个得立刻将这份奏疏呈给皇上万岁爷!”
“慢着。”首席秉笔太监身旁那个秉笔太监接言了,“陈公公,老祖宗还没看呢。”
“等不得了,我的黄公公。”首席秉笔太监原来姓陈,这时十分决断地瞟了一眼那个姓黄的秉笔太监,“老祖宗也在官里,呈上去他老人家和皇上一起看。”
“事关杨金水,不能就这样送上去。”那黄姓秉笔太监也十分固执,“这样送上去万岁爷迁怒到老祖宗就连转圜的余地也没了。”
一句话就揭开了送还是不送各人心中的奥秘,那陈姓首席秉笔太监目光虚停在半空中,好久才又说道:“这点我倒是忘了。可老祖宗要伺候皇上万岁爷到明儿早上才能出宫,这个本压在这里谁敢担待?”
“想法子,把老祖宗请出来。”黄姓秉笔太监说道。
陈姓首席秉笔太监又望向了他:“万岁爷正在修炼,身边可缺不得老祖宗。怎么请出来?”
“老办法,报喜吧。”黄姓秉笔太监态度十分坚定。
“不是喜去报喜,事后万岁爷知道了,你担罪还是我们担罪?”陈姓首席秉笔太监斜盯着黄姓秉笔太监。
黄姓秉笔太监:“我去报。有罪我一个人担!”
陈姓首席秉笔太监显然心有不甘,望向另外两个秉笔太监:“你们说呢”
两个秉笔太监:“还是先禀报老祖宗吧。”
陈姓首席秉笔太监没法子了,只得把话留下一半:“那你就去吧。万岁爷真要降罪,咱家也不会叫你一个人担。”
“说了,我一个人担。”黄姓秉笔太监说完这句,大步走了出去。
“备灯笼!备轿!”门外两个侍候当值的太监的声音在门外立刻响了起来。
“给个灯笼就是!我走着去!”黄姓秉笔太监的背影已消失在值房门外。
案子查到这里,果然引起了骚动,在宫里又是另一番交锋,杨金水疯了是怎么回事?今年的丝绸怎么办?织造局谁能接手?还有浙江的案子又该怎么查?杨金水疯了是不是到这里就断了?嘉靖一番怒火怪到吕芳头上又该怎么办?第十四集:“两回事。”嘉靖有意放慢了语速,“几十年了,朕不愿意说的就是朝局。今天还是这样,朕不跟你们议朝局。朕只想说一个话题,父子!”皇帝就是喜欢修道,下面的是都是商议好了解决的方案,给嘉靖拍板就是,现在直接扔过去给嘉靖,雷霆震怒可想而知,陈洪这是急着让吕芳受一番责难。
玉熙宫大殿外
说是走,其实是跑着来的。两个在玉熙宫大殿外当值的太监见一盏灯笼飞快地向这边飘来,急忙奔下了石阶,才看清楚是黄姓秉笔太监,连忙跪了下去,低声道:“孙子们叩见黄公公!”
黄公公也压低了声音:“主子万岁爷歇了吗’老祖宗能不能出来?”
玉熙宫一个当值太监:“回黄公公,主子万岁爷今儿打的是神游八极坐,老祖宗得一直在身边护着,一时片刻且出不来呢。”
这个时候偏在神游八极,黄公公一怔,接着在石阶前急得徘徊起来,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站住了:“不行!这是大事,必须将老祖宗请出来。报喜吧!”
两个玉熙宫当值太监立刻脸都白了,叩下头去:“二祖宗饶命,这个时候奴才们万万不敢惊了圣驾!”
黄公公无声地跺了下脚:“我自己来!_说着疾步走到了直对精舍的南窗的石阶下,隔着石阶对着高高的窗棂,双手圈在嘴前,发出了一声俨然的喜鹊声!
好静!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有反应,黄公公头上冒着汗,一铁心,双手囤在嘴前竟连续发出了三声鹊叫声!
“叫你呢。去吧。”万岁爷的声音像一根游丝从精舍内飘了出来。
黄公公还有两个当值的太监都停住了呼吸。
“该死。”精舍内传来了吕芳的惶恐声,“再大的喜事,怎么能这个时候来扰了主子的仙修!”
嘉靖的声音竟十分平和:“该是胡宗宪戚继光他们在前方又打了胜仗,你去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吕芳的身影从大殿门口出现了。黄公公一脸大汗疾步迎了上去。
吕芳依然不紧不惺地下了石阶,望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不是喜事,便盯着他。
黄公公低声禀道:“干爹,浙江八百里急递,杨金水疯了!”
从来不动如山的吕芳这时竞也微微颤了一下。
司礼监值房
那封急递被一方和闻羊脂玉镇纸压在大案上,没有风,三根羽毛竟也一动不动。
四个秉笔太监都望着坐在案前的吕芳,每张脸都像案上那封奏疏,一动不动。
“那个送急递的驿差现在哪里?”吕芳开口了。
陈姓首席秉笔太监急忙接言:“回干爹,儿子已把他扣在禁门值房里。”
吕芳:“扣住他,不能让他见任何人。”
牵扯到朝廷的体面,给皇帝汇报之前,不能让嘴碎的人瞎说。
陈姓首席秉笔太监:“晓得。”
吕芳:“锦儿。”
“儿子在。”黄姓秉笔太监原来姓黄名锦。
吕芳:“这坎得我去过了,得要半夜才回,主子那里不能没有人伺候,你去吧,主子习惯你。”
皇帝身边不能缺人,还得派人去伺候!
黄锦:“儿子这就立刻去沐浴更衣。”
吕芳:“主子要是问起,就说这封奏疏你们都没看,告诉主子,就说我去镇抚司诏狱了,去见那个高翰文。详情待我回来一一向主子陈奏。”
这不是欺君,按照正常的行为惯例,就是这么处理的。
黄锦愣了一下。另三个秉笔太监都对望了一眼。
吕芳:“这件事要回话,就得明白回话。杨金水为什么会疯?江南织造局的事,杨金水和沈一石的事,或许那个高翰文知道一些内情,还有那个曾经跟了杨金水四年的女子知道一些内情。一切等我回来,向主子明白回话。”
“儿子明白了。”黄锦答着疾步走了出去。
吕芳跟着站了起来:“杨金水是我派到江南去的,有罪我会担,你们都把心放到肚子里,今晚都待在值房,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能透露出去。”
自己主动把事情扛起来,赵贞吉相比之下可是差远了。
三个秉笔太监:“儿子们明白。”
吕芳大步走了出去。
北镇抚司诏狱
明朝的北京,除了紫禁城,“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不知凡几,平常百姓都要绕道而行。至若北镇抚司衙门这座诏狱,那便是连文官武官都绕着走,不愿意见到这道长有里许高有两丈的青砖深墙,更不愿见到那两道黑黝黝的生漆大门。年代久了,便传出许多关于这条幽深的巷子和巷于高墙里的话头,都说天一黑,这条路上就有许多冤鬼游荡,黑角落处还时常听到哭声。因此这条路面一年到头都十分清静,尤其到了黄昏后,不但没有人走,鸟都不从这里飞过。
两盏灯笼在前面照着,四个提刑司太监,一顶小轿,抬着吕芳从西苑方向进这条巷于已是戌时末,疾步无声,很快抬到了黑漆大门前。
提灯笼的太监抓住大门左边那环兽面吞口敲击了三下。
里面立刻传来了问声:“是老祖宗驾到了吗?”显然事先已有快报通告了这里。
门外提灯笼那太监:“知道还问?开门吧。”
沉沉的大门从里面向两边打开了,早有一片灯笼光在里面候着,院子里跪着好些顶戴。
提刑司提灯笼的太监又发话了:“老祖宗说,派两个人引路就行,没事的都歌着去。”
“是。”一地的答声,中间闪开了一条路。两盏灯笼一顶小轿飞快地飘抬了进去。
大门带着嘎嘎的声音又沉重地美上了。
外边的人不知,以为镇抚司诏狱里只有铁槛锒铛关押待决官员的牢房,其实里边还辟有多处软禁罪名未定待审官员的小院。
画外音轻轻响起:“按理,参加过殿试的进士都见过皇上,自然也就都见过须臾不离皇上左右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只因嘉靖帝二十年不上朝,三年一届的殿试也不去主持,因此大明朝嘉靖二十一年后的科甲官员都无缘一睹天颜,自然也就不认识吕芳。”
吕芳轻挥了下手,提刑司太监连忙退了出去,轻轻将录审房的门带上了。
高翰文这才敏感到今日有些不同,目光不禁向那张桌面望去,桌子上并无纸笔墨砚,难道今日审汛不用记录?带着疑问的眼光忍不住又望向了吕芳。
吕芳:“我不是来审你的,不用记录。坐吧。”
高翰文默默地在他的对面坐下了。镇抚司的规矩,问官不说,罪官是不能间对方身份的,高翰文只能仍望着吕芳,在心里猜着此人是谁。
吕芳一眼便从他眼里看到了心里,平和地说道:“我叫吕芳,现在司礼监任掌印之职。”
尽管早已心如死水,高翰文这波澜一惊还是非同小可,立刻站起了,跪了下去:“罪员高翰文拜见吕公公。”
吕芳坦然受了这一拜,待他拜完后,煦煦地说道:“请起,坐吧。”
高翰文再站起后就没有进来时那般平静了,坐下后脸上立刻涌出了激动:“朝局败坏,已成痼疾;苍生之苦,实难名状!吕公公知否?我主皇上知否?”
果然是个书生,吕芳默默地望着他,不答他,反问道:“何为知?何为不知?”
高翰文一怔,刚才还激动的面容立刻显出了失望。
吕芳仍然十分平和:“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一些你知道的事。知道的你就回答我,不知道的你就说不知道。”
高翰文只好答道:“公公请问。”
吕芳:“沈一石的家是你去抄的,”
高翰文:“回吕公公,是罪员去抄的。”
吕芳:“除了那些织坊、铺面、一百匹丝绸、两万两银子,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方一些文字的东西?”
文字的东西当然有,便是沈一石写给高翰文那张“侯非侯王非王”的遗言,这可不能说,高翰文当即答道:“回吕公公,只有实物,并无文字。”
吕芳:“账册呢?沈一石经营丝绸二十多年一本账册都没有?”
高翰文:“应该有账册。可一把大火,是不是都让烧了,罪员也不知道。”
沈一石的账册一共八箱,四箱当面落到了郑泌昌、何茂才、杨金水的手里,还有四箱被杨金水秘密送到了宫里,这些详情杨金水都禀报了吕芳禀报了皇上。吕芳这时还问,就是担心沈一石死前有没有将其他的账册给了高翰文,或是给高翰文看过。
吕芳望着高翰文的眼睛,要从他眼睛里看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高翰文这句话本是真话,这时对视吕芳的眼睛自然坦荡。
吕芳:“你到杭州第二天就见了沈一石,他都陪你去了哪里?除了陪你看丝绸,就没有给你看账册?”那双看似慈蔼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又盯紧了高翰文的双眼。
高翰文突然警醒了,莫非浙江的案子已经查到了织造局,查到了杨金水,这才惊动了这位宫里人称老祖宗官场暗称“内相”的吕公公深夜亲自来了!
他立刻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自己槛送京师的前一天晚上在杭州知府衙门后堂曾经提醒过他的海瑞!他定在那里,眼前的吕芳虚了,慢慢幻成了海瑞!
吕芳见他目光虚了,紧接着说道:“我今天到这儿见你,为了救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全都说了,你就没事。”
人之幻相皆由心生!或是天意,吕芳这时说的话共是五句,二十七字,海瑞那晚对他说的话也是五句,二十七字,这时高翰文眼前的吕芳既已幻成了海瑞,他那张和海瑞说的同样字句的声音自然地幻成了海瑞的声音:“那我也不能送你了。到了京里,什么话也不要说。只有沉默,才能出狱。”
“说吧。说了我也好给你解脱罪名。”吕芳依然不紧不慢地催道。
高翰文眼前的海瑞消失了,还是那个吕公公坐在那里。
他知道该怎么说了,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好大的声音!
高翰文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
是芸娘似乎在挣脱别人大声呼喊;“他到浙江才一个多月能知道什么?你们让我过去,我跟吕公公回话!”
一直和煦如风的吕芳这时目光也倏地望向了那扇门,接着又望向了高翰文。
高翰文却在这时慢慢闭上了眼。
门外传来了提刑司太监的声音:“什么地方,懂不懂规矩?问你的时候再说话。回去!”
“让她进来,”吕芳发话了。
“是呢!”提刑司太监的声音立刻变了,“进去吧。”
门从外面轻轻推开了,吕芳慢慢向那个方向望去。
穿着粗布女衫,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只插着一支铜簪,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这时的芸娘已然无有了丝毫的风尘气,也不像贫寒家女子,倒隐隐透出大家闺秀的风范。吕芳好一阵看,芸娘站在门口低垂下眼。
“罪员先行回避吧。”高翰文这时竞一眼也不看芸娘,低着头便要向门外走去。
“不必。”吕芳叫住了他,又对芸娘说,“你进来。”
芸娘轻步走了进来,在吕芳的另一边停下了。
吕芳对着门外:“都出去,院子外待着。”
房门外的几个提刑司太监齐声应道:“是。”
一个人从外面又带上了房门,接着一阵脚步声,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小院。
“你就是那个跟了扬金水四年的芸娘?”吕芳这才向芸娘发问。
“是。”芸娘这一声答得极轻。
“没有什么丢人的。”吕芳神态十分自然,“宫里十万太监宫女,结为对食的有好几百对呢。人有五伦,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是也。你和杨金水虽无夫妻之实,毕竟还有夫妻之名。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芸娘的心像被刀子在割着,微抬起了服没有看吕芳而是掠向高翰文。
高翰文两眼依然闭着,只眉头锁紧了。
芸娘这才望向吕芳:“回吕公公话,芸娘跟杨公公没有什么夫妻之名,我只是伺候他的一个奴婢。后来杨公公认我做了干女儿,我应该称他干爹。”
“称什么都行。”吕芳神态一下子冷了,“我问你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芸娘:“干爹有吕公公呵护,再怎样也会平平安安的。”
这话说得非常有艺术水准,既合理又得体!
竟是这样回话,吕芳望了望她,又望了一眼高翰文,面容陡地端严起来:“没有谁能呵护谁。在我大明朝只有一个太阳能照着两京一十三省,那就是皇上。这颗太阳上面还有更大的主,那就是老天爷。我告诉你们,杨金水现在谁也呵护不了了,老天爷收他了。”
芸娘跟中闪了惊愕。
高翰文也倏地睁开了眼,望着吕芳。
吕芳:“浙江的八百里急递今儿下晌到的,杨金水疯了。”
芸娘的眼和高翰文的眼终于碰在了一起,从出杭州的驿站到现在,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正眼相对。高翰文本能地要将目光移开,但被芸娘眼中闪着泪花的凄苦眼神勾住了,是不忍还是不舍,他到底没有移开目光。
吕芳轻轻站起:“杨金水想呵护你们,我也想呵护杨金水,但要是他自己作了孽那就谁也呵护不了谁。我答应过他,让你们住在一起。记住我的话,无论谁来问你们,江南织造局的事你们一概不知。这是其一。”
两个人紧紧地望着吕芳,等听其二。
吕芳:“除了我,没有人敢杀你们,就怕你们自寻短路。无论谁来逼你们,你们都不要理睬,都要好好地活着。”
“为谁活着’”高翰文终于忍不住反问了。
吕芳:“为了朝局。该死的有些已经死了,有些立马要死。不该死的就不能死。这是其二。”
两个人似乎明白了吕芳的来意,也似乎感觉到了杨金水何以要将他们二人一同押解进京。至于这层意思背后还有何深意,他们一时还想不明白,但毕竟作为当今“内相”,今晚能亲自来此,能有这一番嘱托,二人心中泛起了波澜。几乎同时,高翰文和芸娘不禁同时望向了对方,这一次眼神相碰,两人都很快移开了。一齐沉默在那里。
“我有个习惯。”吕芳前所未有的像个真正的长者望着这一对难中的玉人,“除了伺候皇上,我一个人夜晚睡觉前总要将碗里的茶全喝了,一点也不剩。因为我不知道明天早上还能不能醒来,还能不能再喝一口茶。”
如此人物,突然又说出如此话语,两人心中又是一动,全怔怔地望着吕芳。
吕芳这时再不看他们,只虚望着前方那扇门:“老天爷只要让你活,一辈子是活,一年是活,一天也是活。我那个干儿子要说坏比谁都坏,要说好比谁都好。让你们来之前他就绐我写了信,说你们两个是天下最般配的。”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他说这个话我听得懂。做了我们这号人这一辈子缺的就是这个,羡的也是这个。有时还真望别人般配。高翰文,你是个最聪明也最糊涂的人,咱家教你一句,芸娘并不辱没你。不要想过去,也不要想今后,只要还活着,就在这所院子里跟她过好当下每一天。”说完这句他向门口走去。
“老祖宗!”芸娘泪水夺眶而出,竟叫出了他这个名号。
吕芳站住了。
芸娘在他身后跪下了:“小女子既认了杨公公是干爹,老祖宗也就是小女子的干祖父。老祖宗刚才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不管他嫌不嫌弃我,我都愿伺候他。请老祖宗跟镇抚司说一声,不要叫锦衣卫每天送饭了,我想在这个院子里开一间厨房,自己做饭。”
吕芳慢慢转过身来,望着跪在那里的芸娘,又望向高翰文。
高翰文心中大动,却不敢看芸娘。
芸娘接着说道:“名也好实也好,我会每天照看好高大人,直到哪天老祖宗叫我们死。”
吕芳对高翰文:“高翰文,她说的话你都听清了?”
高翰文低着的头想抬起又停在那里。
吕芳不再看他,转对芸娘:“从明天起,你就搬到西边高大人那间房去,你现在住的那间房我会叫镇抚司的人改作厨房。”说完这句径直开了门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仍然跪着的芸娘和还站在那里的高翰文。
吕芳的厚道之处现在又一次表现出来了。沈一石死了,杨金水疯了,除了办案的高翰文,江南织造局的事情别人都不清楚,案子追查起来差不多也就适可而止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也就没法查得太深,导致朝局动乱。高翰文到浙江也就一个月,胡宗宪,杨金水,吕芳一起救了他一命。杨金水这个人正如吕芳所说“我那个干儿子要说坏比谁都坏,要说好比谁都好。”第十五集:“那眼下沈一石这个案子呢'”杨金水又望向了他们,“抄家抄出这样的结果总得给朝廷一个说法。”“找个人顶罪!”郑泌昌答道。杨金水:“找谁顶罪?”郑泌昌:“高翰文!”表面上杨金水是没有反对,私底下却写信给吕芳,成就了高翰文和芸娘一对夫妻,沈一石这个朋友没有交错人,临死前芸娘托付给了高翰文,杨金水装疯前又把他们托付给了吕芳,这才让两个人保住了性命,没有被浙江的案子牵扯进去。太监并非都是坏人,成人之美也是为自己积德行善!
司礼监值房
吕芳再回到这里已经半夜了,不只那三个秉笔太监在等着,黄锦这时也已在这里等着。
吕芳直望黄锦:“主子歇了?”
黄锦眼现重忧:“回干爹,主子万岁爷已经猜着了,儿子不敢欺瞒,没有照干爹吩咐的回话,将杨金水疯了的事如实奏陈了。”
吕芳:“你做得对。主子什么旨意?”
黄锦这时儿大案上捧起一个里面镂空的和阗玉圆球:“主子只叫儿子将这个球拿给干爹看,然后叫我们今晚就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到杭州。”
吕芳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个被灯笼光照得晶莹闪亮的玉球,看了好一阵子:“你们说主子这是何旨意?”
有吕芳在,其他人就是有想法也不敢说,都一齐摇着头。
吕芳把目光望向了门外的夜空:“主子这是告诉我们,‘外重内轻’呀。”
四个人都望着他,等他说得更明白些。
吕芳:“无论是江南织造局还是宫里的尚衣监巾帽局这都是内,都不能护短了,该查的要查,该办的要办!只有胡宗宪抗倭才是大事!立刻拟旨,着在杭州的锦衣卫立刻把杨金水押解进京,让赵贞吉署理江南织造局的差使,命他不惜一切给胡宗宪东南前方筹措军需!”
黄锦不是出卖吕芳,依照嘉靖的作风想瞒也瞒不住,实话实说才是上策。“外重内轻”不只是打仗要紧,自家的面子也不能丢,这是要司礼监想办法两边都兼顾起来,杨金水进京已经是变相护短了。
这是海瑞离开的第十天晚上了。
十天的工夫,杨金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头平时梳得油光发亮的黑发这时白了一半,且蓬松地散乱着,兀自睁着两只大眼,眼圈都黑了,坐在床上就是不肯躺下。
俗语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几个干儿子被他折腾了十天十晚,这时巳都累得不行,见他疯了也没有人再怕了,只为职分所在不得不守候着他。因此一个个不但没有了平时的殷勤,而且都冷着脸显出老大不耐烦,站在那里各自打哈欠,捶腰背,心里在咒他怎不快死。
远远地,院墙外面传来了更鼓声。坐在床边踏凳上的随从太监睁开了眼:“几更了?”
瘦太监:“都三更了。师兄,轮轮班吧,让我们也眯个眼。”
“谁敢走!”杨金水连忙瞪向那瘦太监,“沈一石、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李玄都在门外站着。你出去就掐死你!”
瘦太监:“干爹,真要掐死我就好了。您老就让我出去让他们掐死,他们也就不找您老了。”
杨金水在那里想着,又伸出干柴般的手指掐着在那里箅,接着自言自语:“九个,十个,十一个…不对。掐死你还得掐死十个……”
瘦太监还要接言,却被随从太监喝住了:“闭上你的鸟嘴吧!没良心的东西,还没叫你去死呢,就这般不耐烦!”
瘦太监低下了头。其他几个太监疲倦地对望了一眼,高太监说话了:“师兄,再这样熬下去,我们几个熬垮了,伺候的人都没了。”
随从太监:“赵中丞十天前就上疏了,就在这一两天旨意就会到…”
“旨意到了!”杨金水从床上站了起来,“接旨!快扶我去接旨!”
随从太监慢慢站起了:“干爹,旨意还没有到…”
“不对!”杨金水两眼圆睁望着门外,“旨意到了!快开门接旨!”
几个太监哪儿理会他,都站在那里没动。
“开门接旨!”杨金水一声尖叫。
随从太监望向胖太监:“开门,让他看有没有旨。”
胖太监慢慢走到门边,慢慢把门打开了,刚想回头,又愣在那里。
院子里两盏灯笼引着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来了!
“真、真有”胖太监结巴起来。
随从太监倏地站起:“真有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那扇门,赵贞吉和四个锦衣卫进来了。
赵贞吉站在屋中:“圣旨到!杨金水接旨!”
因海瑞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全都牵涉到织造局,赵贞吉以八百里急递送到宫里,旨意果然立刻以八百里急递反馈到杭州,命赵贞吉当面向杨金水宣读。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旨意里说的什么,皇上到底是为织造局护短,还是连织造局也要追查,这一切赵贞吉仍不知道,也急于知道。
原来所谓圣旨,在臣下统称旨意,有许多规制。兴之所至寻常小事,皇帝随口一说派有关太监传与当事人谓之口谕;有关朝廷国策军机部署以及官员的黜陟,甚至对某一案件的指示,都要用特制的明黄锦缎工楷用玺宣示,通常所说的圣旨指的就是这一类书面圣旨。书面圣旨又分明发上谕和特发上谕两种。明发上谕一般都交内阁向各有司衙门公开发布,在明代甚至用邸报传示天下。特发上谕则是赵贞吉此时接到的这种圣旨,指名发给某人,由某人向当事人宣读时才能开启圣封,宣读旨意。因此赵贞吉接到圣旨时也不知道旨意的内容,立刻召集四个锦衣卫半夜赶到了织造局,一路上作了种种揣测,答案都在开启圣封宣读圣谕这一刻了。
灯火通明,杨金水趴跪在床上,几个太监都匍匐在屋子的角落里。
赵贞吉将卷成一轴的圣旨双手递给锦衣卫头儿,锦衣卫那头儿接过轴旨,看了看封口的烤漆,验讫了烤漆上那方封印,点了点头,走到一支蜡烛边将烤漆熔开了,拉开一轴,踅回来双手捧还给赵贞吉。
赵贞吉尽量放慢速度,把明黄色锦缎的圣旨徐徐展开,目光却已迫不及待向圣旨看去。突然,就在这时,杨金水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了,扑跪下去一把接住了赵贞吉的腿:“老祖宗,您老可来了!浙江杭州全是奸臣,死了的没死的都在算计儿子!您老快把他们都抓了!”
赵贞吉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得脸都白了,想闪开又被他紧紧地箍住了腿,只看见一蓬乱草般花白的头发紧靠在自己身上,大热暑十来天没有洗澡的人,一股体臭哄地便冲了上来,赵贞吉又惊又呕,扭转了头望向身边的锦衣卫:“拉开!快拉开了!”
四个锦衣卫就站在赵贞吉的两边,这时却不愿去拉他。倒不是嫌他脏,厂卫一家,都归司礼监管着,旨意如何也不知道,这时怎会向他动粗。锦衣卫头儿便望向那几个太监:“把杨公公拉开!”
听到呵斥,匍匐在角落里的那个随从太监连忙对身边的胖太监和高太监:“快,帮忙拉开。”领着胖太监和高太监跪爬了过去。
胖太监和高太监一边一个拉杨金水的手,随从太监抱住他的腰,杨金水两条手臂像铁箍一般死死地搂住赵贞吉的腿,哪里拉得动?
随从太监急了:“撒手,干爹,快撒手!”
杨金水箍得更紧了,三个人同时使劲,这一扯便将赵贞吉也拉得一个趔趄,连人带圣旨便要摔倒下去。锦衣卫头儿不能不管了,倏地伸出手挽住了赵贞吉的手臂,转对身旁两个锦衣卫:“你们去,拉开了!”
两个锦衣卫过去了,三个太监连忙松手爬开。
擒拿本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但见二人各伸出一手掐住杨金水的手臂,也不知是掐在哪个穴位上,杨金水的两条手臂立刻便软软地垂了下来。两个人也没怎么使劲,轻轻往上提,把还是跪着姿势的杨金水提得离开了地面,提到离赵贞吉约两步远又轻轻把他搁在地上,杨金水一动不动了,僵跪在那里。
赵贞吉这时已然脸色煞白,额上也渗出了汗珠,欲待宣读圣旨,只觉喉头一阵阵发干,僵在那里,发不出声来。
锦衣卫头儿伸手从身旁的茶几上抓过一碗也不知是哪个太监喝剩下的茶,顾不了许多,便送到了赵贞吉嘴边。赵贞吉两手握展着圣旨,只得张开了嘴,才喝了一口,一阵作呕涌上喉头,畦的一声将那口茶又吐了出来。
锦衣卫头儿在边上提醒:“赵大人,该宣旨了。”
毕竟是理学心学兼修的人,赵贞吉这时很快镇定下来,向展开的圣旨看去。一目十行本是他的天赋,领悟上意也是半生的修为,可此时这一道三百余字的圣旨,他却看得呆在那里。
四个锦衣卫从他的神色中也立刻感觉到了圣旨的分量,一个个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听。
可圣旨必须宣读,赵贞吉在这一刻问无论如何也体悟不到圣上下这道旨意的真正用心,这时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中庸”二字,他调匀了呼吸,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平声平调慢慢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日: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总管杨金水听旨。织造局、市舶司虽归内廷管辖,实亦为国库之锁钥。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推衣衣之藩王使臣官吏将士,节用用之禄饷军国之需,无时不念国步之艰,民生之难。渠料一蚕一茧一丝一梭皆吞没于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许人?二十年前织造局当差一书吏耳,何以将织造局之作坊桑田尽归于此人名下?且任其将该司之丝绸行贿于浙江各司衙门达百万匹之巨!彼尚衣监针工局巾帽局诸宦官奴才宁无贪墨情事?尔身为织造总管宁无贪墨情事,如此吞丝剥茧者若不一丝一缕从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着即将杨金水押送京师,待朕细细盘问。江南织造局浙江市舶司暂委浙江巡抚赵贞吉兼领。另派浙直总督署参军谭纶署理浙江按察使,会同办案。钦此。”
“钦此”完了,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杨金水一直还像石像般跪在那里,几个太监已在簌簌发抖,四个锦衣卫也互相看着,还是一声不吭,接着把目光又都望向了赵贞吉。
赵贞吉的目光却依然盯在圣旨上,时光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在那道圣旨上。
画外音轻轻响起了:“盼了十天的旨意将赵贞吉一下子推到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政潮之中。突然逮捕杨金水进京,突然派来谭纶会同办案,又突然将织造局这个烂摊子让自己收拾。皇上是不是已决心倒严?宫里那些涉案衙门是不是要一井彻查?圣谕除了深表痛恨以外,并无明白交代。赵贞吉知道,天风青云,漩涡深谷,皆在自己脚下这一步之间!”
画外音中,赵贞吉撂下了一屋子的人,握着圣旨一个人慢慢走了出去。
四个锦衣卫望着他的背影在两盏灯笼的护引下慢慢消失在第二进、第一进的回廊尽头。
三个锦衣卫转望向锦衣卫头儿。
一个锦衣卫:“直完旨就这样走了?”
另一个锦衣卫:“杨公公还押不押送'”
又一个锦衣卫:“浙江这些人是不是都疯了?”
“闭上你们的嘴。”锦衣卫头儿开腔了,“这个案子弄大了。记住我的话,一切事都不能往宫里扯,尤其不能往皇上身上扯。主意让姓赵的他们拿。”
三个锦衣卫:“明白。”
锦衣卫头儿这才转对几个匍匐在地上的太监:“给杨公公洗个澡,先送到巡抚衙门去。”
案子已经闹大了,赵贞吉一向缩头缩尾的,这次作为钦点的主审管外加织造局总管,他的担子已经没地方卸,锅也没地方甩了,事情办好了就是平步青云,办不好就是万劫不复,严党杀人可是丝毫不会手软,乌纱帽的分量不是谁都能承担起的。锦衣卫也知道自己得躲开这个漩涡了,所以“主意让姓赵的他们拿”
浙江巡抚衙门辕门外
四更时牌,是一夜最黑的时分。衙门口到辕门外布满了灯笼火把,站满了兵士。
从辕门左侧石头街面上传来的马蹄声踏破了夜空,紧接着海瑞带着一行押运军需的随从驰来了。
辕门下马,海瑞立刻看到了三驾囚车停在衙门外的八字墙边。
守辕门的队官立刻接过海瑞扔过来的马缰,转过头去,大声传呼:“陪审官海知县到!”
立刻,衙门口一个书办接过了传呼声,向里面传呼:“陪审官海知县到!”
海瑞大步向衙门走去。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从衙门到大堂全是火把,全是兵士。登上台阶,海瑞眼睛亮了。
——正中的大案上供着煌煌圣谕!赵贞吉扶着案角站在一边。
海瑞跨进大堂疾步趋了过去,面对圣旨跪了下来,拜了三拜。
赵贞吉双手捧起了大案上的圣旨:“钦点陪审官海瑞读旨!”
海瑞从赵贞吉手里接过圣旨,飞快地看了起来。
同样一道旨意,在赵贞吉看来深险莫测,可在海瑞看来,第一反应就是皇上接受了自己追查织造局的观点。读完圣旨他紧接着抬起了头,毫不掩饰此时的激动,大声说道:“皇上圣明!大明之福!天下苍生之福!”说着站了起来将圣旨双手捧还给赵贞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