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志怀七哥的艾奥瓦河)
(秦志怀七哥的艾奥瓦河)▲艾奥瓦河边的木雕我记忆里的艾奥瓦河很美,那是逶迤流淌、窃窃私语的满怀澄明与欢快,也是亲吻山林、绿地,牵手童话般彩色木屋的一脉清芬与自在……每念及此,便会想起七哥和他那辆高大的银色皮卡。那一次瀑布小镇的流连,与七哥的邂逅,便是在艾奥瓦河边,他开着皮卡去找我,还带我去看河面上栖息游弋的野鸭子……一去过两次美国,曾搭乘游艇,飘飘乎穿越纽约的哈德逊河。也曾漫步芝加哥河畔,悠悠然眺望江碧鸟逾白的澄明与辽阔……然而,至今仍执拗盘桓于我心并时而荡起清清涟漪的却是艾奥瓦河。哦,艾奥瓦河,流淌在艾奥瓦州瀑布小镇的一条寂静的小河。或许,因为儿子在瀑布小镇居住求学两载,曾亲近、嬉戏小河,并栖息于小河臂弯里的人家。又或许,在小河之畔袅袅的炊烟里,有一脉属于七哥,而七哥恰是子川的契爷。于我而言,五年前万里迢迢的艾奥瓦之行,亦是从瀑布小镇艾奥瓦河的汩汩清波里窥见七哥那一张华夏族裔特有的淳朴、厚道与友善的笑脸。
七哥的艾奥瓦河
□秦志怀
叫七哥,与年龄无关,只因为蛰伏于心底的一份亲近和敬重。若论亲近,君隔我天涯,我隔君海角,且与此君仅一面之交。然而,七哥这一朴实的称谓,却在我心里念叨了千万遍。不曾想到,一位彼岸的七哥,让我记住了一条遥远的小河。
▲美丽的艾奥瓦河
一
去过两次美国,曾搭乘游艇,飘飘乎穿越纽约的哈德逊河。也曾漫步芝加哥河畔,悠悠然眺望江碧鸟逾白的澄明与辽阔……然而,至今仍执拗盘桓于我心并时而荡起清清涟漪的却是艾奥瓦河。
哦,艾奥瓦河,流淌在艾奥瓦州瀑布小镇的一条寂静的小河。或许,因为儿子在瀑布小镇居住求学两载,曾亲近、嬉戏小河,并栖息于小河臂弯里的人家。又或许,在小河之畔袅袅的炊烟里,有一脉属于七哥,而七哥恰是子川的契爷。于我而言,五年前万里迢迢的艾奥瓦之行,亦是从瀑布小镇艾奥瓦河的汩汩清波里窥见七哥那一张华夏族裔特有的淳朴、厚道与友善的笑脸。
我记忆里的艾奥瓦河很美,那是逶迤流淌、窃窃私语的满怀澄明与欢快,也是亲吻山林、绿地,牵手童话般彩色木屋的一脉清芬与自在……每念及此,便会想起七哥和他那辆高大的银色皮卡。那一次瀑布小镇的流连,与七哥的邂逅,便是在艾奥瓦河边,他开着皮卡去找我,还带我去看河面上栖息游弋的野鸭子……
▲艾奥瓦河边的木雕 |
▲艾奥瓦河边的木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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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子川初到彼岸求学,首站是在威斯康辛州密尔沃基的一所高中。儿子特别热爱篮球,痴迷NBA,而密尔沃基正是NBA雄鹿队所在的城市。子川虽是个“交换生”,但他酷爱篮球,欲加入学校篮球队。小小少年,怀揣一个“姚明”梦,但显然他没有姚明的身高,尚未完全长开的亚裔身体也经不起吃牛肉长大的美国男孩的冲撞和灌篮。不久,学校篮球队就建议他转去游泳队更合适,这是子川异国求学生涯遇到的第一个小挫折。其时,海天渺渺,云汉迢迢,我们惟有在天之一隅为子川篮球梦的折翼而担心。然而幸运的是,子川入住的美国白人家庭,他的美爸Tom和美妈Sarah对他十分关爱,不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对他的学业和兴趣都格外呵护。万圣节陪着一起做南瓜灯,圣诞节作为家庭成员一起走亲戚,在子川发来的全家福相片里总能从一片陶醉的笑靥中觅到子川嘴角的一抹自在笑意。
▲子川首站入住在位于威斯康辛州密尔沃基的一个白人家庭,这家父母对子川甚好
子川作为中美文化的“交换生”,第二年的交流学习被“分派”到了艾奥瓦州。离开了对他关爱备至的Tom和Sarah,子川心怀忐忑来到了艾奥瓦州的瀑布小镇。这次入住的当地人家家境普通,美妈兼职了两份工,常常顾东顾不了西,有时家里到点开不了饭。当时,子川恰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一米八五的他特能吃。于是,常有饥饿感的他便也时不时去镇上找吃的,而七哥的中餐馆“张家园”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视野。
艾奥瓦州的冬天特别长,也特别冷。有时,子川迎着漫天风雪艰难地行走在去学校的路途中,总会有一辆车悄然停在身边,请子川上车送他去学校,这恰是七哥的太太阿兰。
后来,子川如斯感慨,如果说密尔沃基的接待家庭是个家,在艾奥瓦州的接待家庭就是一所房子。所幸七哥和阿兰从天而降,成为他异域的亲人,在接下来的长达6年的艾奥瓦州的学习生活里赐予了他浓浓的家的温馨。
▲淳朴善良的一家子,子川很幸运成了七哥的“大儿子”。这是一家子在聚会张家园餐厅
三
七哥,是儿子的契爷。阿兰,是儿子的契妈。
这段缘分,子川每每念及依然心海潮涌,不禁为之动容。他说有太多的点点滴滴,太深的牵挂和爱,契爷契妈对他胜若己出。
当年,子川是瀑布小镇为数不多的亚裔面孔,即使他已经成了“张家园”的常客,店里的人也以为他是韩国学生,他们之间只是食客和店家的关系。直到有一天,子川用粤语说“多谢!”,张家园的前台、后台和收银立即彼此相告,“是个广东仔哦”!大厨七哥也很开心,颇有“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感慨,专门过来用粤语和子川打了招呼。再以后,子川就从食客成了乡亲,有时,过了用餐时间,遇上餐馆工作人员用餐,七哥便邀请子川一同入座。有时,一段时间没看见子川,或者店里新进好的食材,七哥还会特意叮嘱阿兰:“去学校接大儿子回来吃饭……”
▲瀑布小镇张家园餐厅的老板兼大厨七哥和夫人何兰
有一年暑假,七哥一家回国旅游,子川也回国在上海度假,他罕见地向妈妈提出,希望妈妈陪他去北京请美国来的七哥一家吃饭,妈妈才掂量出在儿子心中有他如此感恩重要的家人。后因跟团行程原因,北京会晤没有成行,但当子川妈妈到艾奥瓦州瀑布小镇探营,终于见到七哥和阿兰时,她说有些缘分真是注定的。七哥说,“你怎么和阿兰长得这么像?”家乡遇故知,那一晚,七哥亲自掌厨,何兰精心沏茶,一顿饭吃得悠然、缱绻而温煦。看到子川在七哥家的自在,在阿兰身边的怡然,子川妈妈感叹道:“多谢七哥和阿兰像对儿子一样关照子川,以后子川就是我和阿兰共同的儿子了!”七哥与何兰开怀一笑,一段缘分就此结下。自那一晚始,子川就在艾奥瓦的瀑布小镇有了契爷、契妈。其后,子川妈妈但凡探望儿子,总挂记着这门亲。阿兰也极重情,每一次只要知道了子川妈妈行踪,必长途跋涉自驾到芝加哥接机,然后不由分说安排住进自己家里,令子川妈妈如沐春风。妈妈在任何场合,只要言及儿子,便情不自禁唠嗑子川的契爷、契妈之关爱,令人羡慕不已。我虽跟儿子甚少联系,但心底也平添了一份踏实。我知道,在子川求学的那方遥远的小镇,孩子已不再孤独,从子川的微信,间或可以窥见这个“家”的温煦,也可以感觉到孩子心底有“家人”陪伴和祝福的那一份柔软惬意,这亦让我倍感慰藉。
▲七哥是广东梅州客家人,对广东学子子川关照有加,结下亲缘。子川叫他契爷
四
那是2018年岁末,应子川相邀,我与子川妈妈Grace一道飞越浩渺的太平洋,去美国艾奥瓦市参加儿子的毕业礼。当航班于万米高空连续飞行1万多公里终于抵达芝加哥时,便收到阿兰的短信,她已在出口处迎接我们。呵呵,第一眼看见阿兰的微笑,Grace就冲上前来了一个姐妹拥抱。我也很感动,只是连声道谢,辛苦了!毕竟从艾奥瓦到芝加哥,直线距离都有450多公里,因七哥餐馆忙碌,她是单枪匹马来接机,一个来回几乎就是1000公里了,这让我们有点于心不忍。尤其,阿兰驾车载着我们,又经过数小时奔波,在夜色中静静地驶入艾奥瓦市,来到市郊山坡上的一幢木屋跟前时,她踩下刹车:“到了,到家了!”一声招呼,暖暖的,透着万里之外的熟稔乡音,立马就带给了我们一种穿越的感觉,回家的冲动。
原来,这幢别致的小木屋,是七哥和阿兰为方便女儿读书近年新添置的房产,也是一幢承载亲情的魅力小屋,令“家”的温煦自瀑布小镇延伸至140多公里外的艾奥瓦市,支撑起一家子聚会的其乐融融。七哥和阿兰有3个女儿,大女儿Jenny和子川是艾奥瓦大学同届校友。这所木屋暂时就是Jenny住在此。
当晚,我被安排住在了小木屋的地下室里。地下室很大,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大套间,靠外墙一侧有几扇高出地面的气窗,可以看到窗外的月光和树影。晚上,木屋很静,也很暖,怕空调憋气,我特意打开了一扇气窗。第二天发现,木屋周遭环境很好,不但有草坪绿地,还有成片高大挺拔的树木,其中不少枫树,落了一地红叶。不时,会有一两只松鼠在树枝上窜来窜去,或在草地落叶上自在觅食。木屋里,养了一只黑猫,叫“哥哥”。还有一条小黄狗,号“咖啡”,几天相处我就喜欢上了它们。特别是黑猫哥哥特敏捷有灵气,它轻轻一跃就上了窗台,一伸腿往那儿一蹲就是一尊雕塑。而且猫哥哥比狗狗还黏人,你在大厅沙发上躺下来,它能悠然匍匐在你胸口打盹。接下来,小木屋成为我此番彼岸之行栖息时间最长,最自在淡定,也最难忘的一个所在,我曾有过冲动,想写一篇《杰妮的小屋》。
2018年12月15日,是这一届爱荷华大学冬季毕业典礼的日子,也是Jenny和子川两个孩子披上学士袍值得纪念的日子。一早,七哥和阿兰就带着小儿子Bryan,驾着面包车从瀑布小镇来到了木屋,并从车上搬下来一大堆锅碗瓢盆,全都盛着吃的,有一大锅冒着热气的粥,还有点心和菜。当阿兰将他的“阿七”介绍给我时,我终于第一次看见并直面那位“传说”中的子川的契爷了。他身材健硕,有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眉毛又浓又黑,有几分猛张飞的酷。许是要参加女儿的毕业礼,他着装整齐,上身穿了件兰呢子大衣,全无大厨的影子,反倒透着几分过节的喜庆。
▲本文作者与七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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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七哥关照子川,感激不尽!”我拱手作揖。
“老师,您客气了!这边房子小,让你睡地下室,不好意思。昨晚睡得好吗?”七哥也向我作揖,带了几许歉疚的笑。
“呵呵,这里空气好,也很安静,睡得挺好!”我和七哥,和子川契爷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那一刻,我忽地眼睛有点发涩,心底涌动着一种深深的感恩之念——毕竟,在我爱儿心切,却鞭长莫及之时,这位来自大陆的男子汉,他不仅以坚实的身板和勤勉的汗水在异域他乡为老张家撑起了一片天,也以他的厚道和博大襟怀,温润庇佑着故乡游子温煦的求学之路。
那天,艾奥瓦的阳光很灿烂,几个孩子的笑容也很灿烂。我们和七哥阿兰一起陪着孩子,来到了艾奥瓦大学(爱荷华大学)的体育馆。那是一座构造有点像贵州“天眼”的异形结构建筑,初初一眼,像是一幢低矮的平层建筑,但却内藏乾坤,进门竟是一个巨无霸凹型下沉式360度体育馆。我们坐在观众席上,瞪大眼睛眺望爱大庄重的毕业礼。现场电视英文播报孩子的名字,大屏幕同步呈现校长给孩子颁发毕业证书的激情画面。当我们终于看见子川、Jenny接受证书的特写镜头时,禁不住为他们久久鼓掌。仪式结束后,我们兴致勃勃地簇拥着两个身着黑色学士服的孩子拍照、逛校园。我们没有想到,之后的新冠疫情席卷全球,两年后子川的硕士毕业典礼只能是线上云进行了,而这场典礼也成了子川在美国求学8年最隆重的一次。
爱荷华大学没有围墙。当天中午,七哥请我们在校区街道的一家中餐馆用餐。席间,品佳肴,说“爱大”,念故乡,我们与七哥和阿兰海阔天空,相谈甚欢,俨然老友亲人般随性自在。
▲子川、Jenny接受证书的特写镜头
▲身穿学士服的子川 |
▲身穿学士服的子川和Jenn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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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然而,真正走近并认识七哥,还是艾奥瓦的瀑布小镇之行。
在美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圣诞节前夕,坐着子川的SUV座驾,我们父子沿着一条乡村公路,与密西西比河的支流艾奥瓦河并行,溯流而上,直奔瀑布小镇。
瀑布小镇真小,在地图上都不易查到。后来,阿兰告诉我,小镇居民,包括外来人口只有5000多人。那天,子川不用探寻,轻车熟路地将我载到了小镇,载到了七哥家的门口。只是,抵达小镇时,发现小镇很低调。没有高楼大厦,更无宽阔的街道,有的只是一派“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的盎然绿意。低矮的木屋,松散地分布于树林和草地之间,透着乡野的宁馨与静谧。
▲艾奥瓦瀑布小镇的秋色
七哥的家,在小镇一条大道的旁边,是一幢三角形瓦屋顶的长条形平房,印象中房子也是木头结构的,偌大的玻璃窗,没有防盗网,前后左右都很开阔,门前是绿地,还有几棵树。我默默站了几分钟,向七哥的屋子行注目礼。
那天,七哥的张家园餐馆也早早打烊了,七哥也难得在家,悠悠然与家人一道喝茶。屋子里很暖,阿兰在厨房准备午餐了,在家里她和七哥的角色调换了,她是厨师。见到我们到来,七哥高兴地邀我喝茶。当我捧着热茶,禁不住夸赞这里环境很好时,七哥来了兴致,告诉我,出门不远就是艾奥瓦河,那里风景更迷人。七哥说着,起身带我走出大门,抬手望大路东端一指,说,艾奥瓦河就在那面,一直走就到了。现在河面上虽然结了冰,但还是飞来了很多野鸭子,你若有兴趣,下午我陪你去看看……
▲迷人的艾奥瓦河
午饭后,打了个盹,我便记起了七哥说的艾奥瓦河的野鸭子。这时,七哥还在休息,不敢惊动他,我便悄然出门,朝着七哥指点的方向走去。12月的艾奥瓦,室外气温接近零度。但一个人漫步在异国的乡野大道上,且不时邂逅一幢造型迥异的木屋,倒也颇有几分惬意。很快,行过一条乡道,穿过一片儿童乐园的广场,便看见奥尔瓦河了。这不过是密西西比一条小小的支流,河面很窄,河水清且涟漪,岸边有大片茂密的树林,很多树的枝条都垂到了水里,在水面上划出波纹。河里有不少突兀的石块,与激流碰撞着溅起雪白的水花。河岸边,则能看见少许晶莹的冰块。偶尔,也有一两只水鸟扑棱棱飞来,然后怡然伫立在一根探出水面的树枝上。
野鸭子呢?
正当我有点木楞发呆的时候,听到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一辆高大的银色福特皮卡车驶来,停在了河岸的一条道路上。直觉告诉我,是七哥来了。果然,我看见七哥跳下车,向我挥手。
看见野鸭子了吗?
呵呵,还没有呢。
不在这里,还要往上游走,那里有一座桥呢!
七哥憨厚地一笑,拉开车门说,走,上车。
于是,第一次坐上了七哥的超级皮卡,跟他一起去看野鸭子。
皮卡车行进在艾奥瓦河岸的乡道上,旋即便看见了一座貌似有点古老沧桑的大桥。
七哥在桥头停好车,便带我登上了艾奥瓦河上的大桥。桥上,清风徐来,携了几分凌冽。但这里视野很好,往下游望去,艾奥瓦河在这里流淌的从容而宁静,水面光洁如镜,漂浮着一大群野鸭子,它们自由自在,游来游去。有的野鸭子还忽地拍击着翅膀,一跃而飞,在水面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听说野鸭子也是候鸟,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它们也会飞走!”七哥感叹道,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野鸭子的嬉戏。
我不知道这一刻七哥想起了什么。但我还是相信,五大洋的水是相亲相近的,所以密西西比的波浪与珠江的潮涌也是相融相通的。
▲艾奥瓦瀑布小镇下雪的时候
六
毋庸置疑,那是我度过的一个最奢侈,也是最难忘的平安夜。
因为七哥是大厨,且为子川的契爷,所以我们成为那一晚张家园餐馆唯一的一桌客人。
张家园餐馆,也延续着小镇的低调风格,一层的地面平房。大厅内一排排卡座,整洁、朴实而优雅。我不知道,子川曾长坐于斯的是哪一个卡位?但我知道他的契爷七哥,却是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执著打拼了数十年,且以东方的淳朴善良和诱人的美食,成就了一个游子的老板梦。
当晚,七哥忙活了一下厨房的事,便回到大厅点燃一支烟。不知怎的,在等待开餐的短暂时间里,我竟跟七哥唠起了嗑,谈笑之间就来了一次跨越太平洋的时空穿越。
时光倒流到1978年,14岁的七哥,陡然遭遇飞来横祸,自此四海漂泊,颠沛流离,身世浮沉雨打萍。
七哥祖籍广东梅县,是地道的客家人,因祖辈性喜漂泊,四海经商,遂成为越籍华人。少时的七哥随父母居住在越南广宁省河桧镇,自爷爷辈始,就在当地经营一家“品华杂货店”,一家人倒也衣食无忧。然而,1978年开年后的越南排华寒潮汹涌,立时让“品华”小店一夜间坍塌,张家顿时陷入灭顶之灾。
七哥说,当时唯一的选择,是一家人慌不择路的逃遁。一会东,一会西,一直飘来飘去,不在路上,就在海上。先是躲到广东三水住了七八个月,接着又在北海住了两个月。后来老爸从越南弄了一条小帆船,一家子就乘船贴着海岸线向东漂流,一路上吃着头菜咸鱼,还遭遇了海盗,历时一个月,千辛万苦偷渡到了香港。但漂泊并未结束,在香港搁浅一年半之久,又于1980年6月辗转到了菲律宾,并最终于81年3月流落到美国,开始了在彼岸的打工生涯。
谈起人生的蜕变,七哥百感交集。原来今日的大厨与老板,也曾做过洗碗工。自洛杉矶,而科罗拉多,栖身中餐厅,日复一日洗碗打杂,每天12个小时与漂白水的亲密接触,手会烂,而且奇痒,半夜里会挠痒醒来。但七哥从不叫苦,他知道,所有打工的苦,都不及渺渺兮漂泊大海的苦。他干过一年多的守油锅,每每焦虑之时,他就告诫自己,这油锅里翻滚的是油,也是大海的波浪,他能征服大海,就也能搞定油锅。后来,他还“抓码”、“抓菜”跟厨师学艺一年多。“那时,谁都可以说你,而你只能点头YES,忍气吞声。”七哥说着,憨厚地一笑。他告诉我,为讨好师傅,他曾把自己变得像个陀螺,不停地转呀转,勤洗炉头不算,还不时给师傅买咖啡、买香烟,只求大师傅能教一点技术。
1989年,是七哥生命中的龙凤呈祥之年。这一年,经亲戚牵线搭桥,他回了一趟祖国,取道海南,与同是华侨的漂亮女孩何兰对上了眼,一见钟情,并迅即完婚。第二年,何兰即飞到了美国。自此,七哥一下子觉得天高海阔,气粗了许多,一个人的打拼,转瞬间变成了两个人的奋斗。日子,不但水灵可爱,而且别是一般滋味。
▲“猛张飞”七哥
牵手可以过电,也是一种力量,一道风景。当七哥与何兰牵手的第五个年头,他们的目光开始聚焦,投向了艾奥瓦的瀑布小镇,发现此地尚无中餐馆,宁馨的小镇人还不知中华美食的滋味。恰好此时,一间中等规模的美国餐馆因经营窘迫,意欲出让。于是,七哥和阿兰,毫不犹豫便畅怀接盘。老父亲知道了,也很高兴,且想起了当年爷爷中意的“品华杂货”之名,主张阿七的餐馆应继承“品华”的名头。但这回,七哥没顺从父亲。已经英语说得很溜的七哥,觉得“品华”英文发声很拗口,故决定新创品牌“张家园”,觉得这三个字够淳朴,叫起来也更顺溜。
有趣的是,一位曾开过中餐馆的华人黄大姐,窥见七哥紧锣密鼓的新动向,居然专程登门好心劝说七哥,她以自己遭遇滑铁卢的经历,提醒七哥别瞎忙活,重蹈覆辙。这位大姐给出的理由是,美国人不喜欢吃中餐。
七哥没有硬怼,而是谢过大姐,然后私下对他的阿兰说,相信我,我有信心让美国人喜欢吃我做的菜……于是乎,小镇第一间中国餐馆如期开业。
▲七哥和他的张家园中餐馆
开张伊始,他们抱着渐入佳境的心理预期,对自己餐厅的利润期望值很低,只希望每天能有五六百元美元的进项可也,但不意一炮打响,第一天结账就突破了两千元。之后,日复一日,日日鸣金奏凯。原供货计划,一周一次,现三天便告售罄……张家园中餐厅,就这样横空出世,名声日隆,日渐走进瀑布小镇人的生活,并年复一年,经冬复历春,征服了小镇人的味蕾。
据悉,小镇上有不少一家几代人都光顾过张家园的。一次,七哥在艾奥瓦河边散步,蓦地撞见了一位邮递员跟他打招呼,这位邮递员七八岁时就曾跟着奶奶来张家园用餐,现在他又会时常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张家园……
张家园,我深深记住了张家园——2018年的平安夜的晚餐,我们是在张家园与七哥阿兰一家,还有七哥的五哥张昆强及餐厅的工作人员一道享用的。也终于知道,七哥的张家园品牌,已经在艾奥瓦州生根开花。七哥的八个兄弟姐妹,除了老大在加州陪父母,其余七个皆住在艾奥瓦州,并且每个兄弟姐妹都开了一间中餐馆,共同的名字叫“张家园”。
那天,在张家园餐厅,我在厨房里转悠的时候,碰到了一位名叫包火德的小师傅。他快人快语,聊起了七哥。他说,七哥是我老师,也是我姑父。你别看他外貌有点凶神恶煞,但内心很善良。无论对家人、对顾客,一个“好”字,没得说!
晚餐结束后,我们回到七哥家,偌大的客厅喜气洋洋,灯火闪耀,有圣诞树,也有丰盛的圣诞礼物。第二天的圣诞节,是团圆的日子,每一个家人都在相互祝福,送礼物拆礼物谢礼物,好一派其乐融融。七哥和阿兰也为我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那是一条方格子的羊毛围脖,令我在瀑布小镇的冬夜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亲情的抚慰。
从艾奥瓦回来,子川妈妈便在微信里拉了一个群,里面有七哥,有阿兰,还有他们会中文的两个闺女。于是,艾奥瓦小河臂弯里的信息便时不时在大洋上穿越,在星空里邂逅。
这几年,面临全球性的新冠病毒肆虐,我总是情不自禁为七哥捏一把汗,牵挂他的那间兀立于彼岸爱荷华瀑布小镇坡的“张家园”餐馆。尤其当那一片天空阴霾滚滚,每天新增感染病例几万乃至几十万的时候,便自心底担忧“张家园”能否开门迎客?七哥的营生可曾安好?
2019年3月,艾奥瓦KCCI8得梅茵新闻台组织一次最佳中餐馆评选,当张家园中餐馆荣登最佳榜单时,七哥与何兰却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原来竟是网民点赞推选的,在拥有5000多人的瀑布小镇,张家园赢得了两千多人次的点赞。
▲七哥平安夜接待光临张家园餐厅的客人
我能想象出来,七哥这张猛张飞的脸,笑起来是怎样一幅憨态可掬的模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看起来,飘香瀑布小镇的或是张家园的东方美味。但骨子里,小镇人心悦诚服的恰是中国客家大厨的豪爽、虔诚与淳朴的微笑。
偶尔,我读到杜甫的一首诗《江村》诗句: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来自去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不知怎的,读着读着,我的眼前,竟会朦胧起来,继而渐次呈现出遥远的艾奥瓦河清澈澄明的涟漪和悠然自得的野鸭子……
我知道,我想起了彼岸的七哥。再过几日,便是中秋月圆了。不过七哥,圆魄升苍穹之时,我们看到的一定是同一轮月亮。
七哥,光阴荏苒,时序已是“江涵秋影雁初飞”,你和阿兰会去艾奥瓦河边漫步吗?我很想知道,那些怡然戏水的野鸭子又飞来了吗?
▲笔者依旧牵挂七哥,还有艾奥瓦河里的野鸭子
2022年9月5日修改
作家简介:秦志怀,资深媒体人,现为中山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党支部书记、广东省演讲与口才学会理事等。已出版散文集《我的皇天后土》《大地留下你的梦》,新闻策划专著《中山边沿乡村行》《大爱如歌》《中山家春秋》等,获省级以上新闻、文学奖项30多个。散文《化作春泥更护花》入选《2010中国散文经典》;散文《娄山关,那些游荡的英魂》《伶仃洋畔,枕戈待旦的男子汉们》《妹妹山丹红花开》《魂牵阿里山神木》均获“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并入选中国散文大系丛书。
编辑出版:@今日头条@中山文苑
责任编辑:张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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