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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推拿人物形象:盲目系列之二

毕飞宇推拿人物形象:盲目系列之二陷阱要么我们自己的看视也有盲点,而我们已经习惯地以此盲点为基点来看待世界。任何对盲者们的阅读,指向盲目的阅读,都可能导致阅读的盲目。这个自反的可能性一直存在。对盲目的阅读都无法避免的是一种陷入,陷入各种陷阱而无法自拔,从根本上就失去自知之明。我们自己要么陷入了自己洞见的盲目——越是洞见,也许越是陷入偏见的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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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毕飞宇以盲人为题材的力作《推拿》(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9月出版),章节以人物的名字以及其间的关系建构起来,无论是名字还是颜色感觉,显然都借鉴了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的一些手法和寓意,对盲目和时间之间玄秘关系的思考也受到一些影响。

那么它是否为我们打开了或者触及到一个盲目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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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版

毕飞宇推拿人物形象:盲目系列之二(4)

台湾版

任何对盲者们的阅读,指向盲目的阅读,都可能导致阅读的盲目。这个自反的可能性一直存在。对盲目的阅读都无法避免的是一种陷入,陷入各种陷阱而无法自拔,从根本上就失去自知之明。

我们自己

要么陷入了自己洞见的盲目——越是洞见,也许越是陷入偏见的盲目;

要么我们自己的看视也有盲点,而我们已经习惯地以此盲点为基点来看待世界。

陷阱

小说结尾写到推拿中心的盲人老板沙复明的命运:周围熟悉他的盲人们,发现他的胃部突然大出血,感叹到生命的短暂无常,就仅仅是一个黑洞而已:

一个会说话的洞,一个能呼吸的洞,一个自己把自己挖出来的洞,一个仅仅使自己坠落的洞。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洞。(页324)

盲目的世界即是一个深渊洞开的世界,我们的阅读如何不可能陷入这个无处不洞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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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格·巴塞罗《双重的肖像》

推拿的触摸是避开陷阱的技艺?触摸是探入这个黑洞的医术?如同盲人们在推拿中的触摸,整个的冒险都在这个恰切的拿捏上,在无比的警觉中保持拿捏的准确,触及到穴位!

也许,身体的一个个穴道本身就是陷阱,一旦被堵塞,就会成为死穴,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因为劳作而带来的对身体的伤害。对穴道的按摩,是打开穴道或者陷阱,却并不深陷其中?

有什么方式来保证,有谁在旁边来引导,让我们避开陷阱?这几乎是一个宗教般的拯救的渴望和诉求!

陷阱无处不在:

1.不再有生活的共同体。在面对盲者时,说出“我们”这个复数人称代词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与盲人们并不共有一个世界,盲人们之间甚至也并不共有一个生活世界,如同所有的盲人都在梦想找到一个明眼人来一起生活,而不是与另一个盲人一起生活一样。

陷入盲目,触及到盲者,那是试图与盲目共在,那是陷入不可能的共通体之中——盲人们的世界是一个黑暗深渊之中的共通体——一个没有共通体者的共通体?

2. 盲目带给我们的是永远无法预知而难堪的艺术,是最为彻底的非知识,而不是道义的窠臼、善良的意愿,所谓的——盲人们其实比我们明眼人更加能够反映或者看透这个世界的本质。

没有什么可以确保我们避开陷阱:这是我们最为困难的开始,因为陷阱无处不在。

盲视

一个涉及盲者的小说,在理论上,似乎一直先在地就有着更高的要求:盲人们处于一个更为深渊、更为盲目的世界,盲者不过是带领我们进入那个黑暗世界的俄尔甫斯。在他回头去回眸他冥府中的妻子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在那个更深的黑暗之中,生命投射过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凝视,一种击穿我们盲点的光芒。

小说家要有敏锐观察的残酷之眼——对现实的现实主义表现,这里需要故事;也要有着一双梦想的、沉思的形而上的眼睛——那是盲视之眼,是对生命可能性的触感,是对现实的超越,对生命本身可能性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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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彼得·勃鲁盖尔《盲人寓言》局部

在形而上的层面上,我们不得不“看到”(触及到)几个层次的“不可见”——我们凝视的盲目或目盲:

1. 读者们看到了盲人的盲目,却并没有去与他们的眼睛面对面。小说的描写是让我们看到这些盲人们生活中他们自己已经意识到的盲目,他们的恐惧,他们的不幸命运,他们不可能成功的爱情故事。

2. 读者看到盲人自己看不到的盲目:盲人们其实并不能看到自己的盲目,他们不时暴露自己的目盲,欲望坦露,自我掩藏——而他们自己却并不知道。这是在小说中,是被叙述者或者小说家审视的目光捕获。

3. 盲人看不到自己的盲目,因而盲人陷入了更深的盲目,他们比健全人更加触及到深渊,这既暴露了日常生活的困境,也暴露出人性的脆弱。小说中有些剖析揭示了这个人性本身的深渊,尽管与人物的命运看起来是否贴切还有待讨论。

4. 不仅仅是盲人,而且也是我们所有人,所有的生命,都陷入在世界的盲目之中。这是世界本身的盲目——世界本身如同我们的眼睛建立在盲点之上,不可测的深渊之上,盲目本身就涉及对不可见不可知事物的信仰。

如同德里达在《盲者的记忆》中所指出的:盲者在绘画中的出场都与某种罪恶、某种悔改有关,当然也与超越理性的信仰有关,与不可见的非知识有关,尤其与对未知的触摸有关。而小说是否触及了如此深渊的黑暗呢?

触摸

在这个时代,描写盲人们,当然有着内在的讽喻。盲人们之间的触摸反讽了我们这个摸着石头过河的时代逻辑,如同小说中写到:生活是“过”出来的,不是“摸”出来的。这也进一步要求,我们必须重新理解“触摸”:对于不确定的未来,尤其这个小说完成于2008年,一个开始了不确定性转机的时代,触摸与未来有着最为内在的联系。

进入盲人的世界,需要我们有着盲人的技艺。眼睛的失明必须使整个身体器官都变成触觉器官。以手来触摸的手法,这不是知识:语言被还原为触摸以及相关的嗅觉等等,以手、手指、指尖,以呼吸,来交流。小说在什么意义上触及了这个非知识?这部小说被拍摄为电影或者电视时的重要性以及表现的困难也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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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推拿》海报

当小说中的盲人们丧失他们所赖以为生的手以及与触觉器官相关的身体部位时,这就意味着他们丧失了与这个世界接触的触点,他们无法再以手代替眼睛来触及世界了,他们这个时刻的爱和恨,伤害和自尊,就更为彻底暴露出来。

一旦接触点丧失,一旦他们触摸的错误和失败暴露出来,一旦他们和她们改变与这个世界的接触关系,他们就开始接触到自身的缺乏,就暴露出自己的缺乏:如何触摸到自身的缺乏?尤其是爱的缺乏?

缺失

盲人们的世界是颠倒或者颠覆我们明眼人的世界的:他们一开始就生活在边缘和黑暗之中,他们有着人的欲望需要,哪怕是被健全人所塑造的欲求,但是,他们的欲望却在无法满足中暴露出生命的缺失。

他们有且只有这个“缺失”——不仅仅是缺失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视,而是缺失整个的世界本身。因为他们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他们如此接近一种生命的无奈——命运的不仁慈和盲目:为什么单单是让我成为盲人?

说到底盲人是迷信的,多多少少有点迷信,他们相信命;命是看不见的,盲人也看不见,所以,盲人离命运的距离就格外的近。(页111)

没有比这个盲目的无所选择的命运更加盲目的了。一旦世界面对它自身的不自足,面对它的悖论和深渊,面对选择的不可能性,陷入一个并非可以悟透的非知识,这个世界本身的逻辑也会瓦解。

当盲人们丧失与整个世界的关系,当他们感到他们缺乏的是整个世界,不是缺乏某一件东西。盲者的世界唤醒的是这个绝对的缺乏本身,而且我们还缺乏这个缺乏——我们还感受不到这个缺乏!

这是盲者们与这个世界的脱节,感到了生命彻底的匮乏:匮乏的是生命本身——匮乏于与另一个生命的关系或生命之间的关系。黑暗把盲人抛掷在一个黑暗之中,不再可能通过自己的感官,他只有通过另一个生命,重新进入世界。

那么,是带着爱,还是出于恨——来穿越黑暗的世界?这似乎是小说家毕飞宇着力思考的重点。

爱真好。比浑身长满了眼睛都要好。(页90)

在这里,小说家借助小孔之“眼”,写出了如此的句子,以及在结尾再次通过小孔写道:

爸,我爱他是一只眼睛,他爱我又是一只眼睛,两只眼睛都齐了。(页298)

爱代替了眼睛:因此,不是因为我们有眼睛,看到什么我们所喜欢的对象,才去爱。而是因为我们首先有爱,我们才有眼睛。是爱打开并且代替了眼睛,因为明眼人的爱可能是更加盲目的,而爱的盲目和盲目的爱却可能打开眼睛。在小说中,小说家有时候似乎把爱赋予了某种拯救的宗教性力量。

裸露

没有比盲人更为暴露给世界的了,如同盲人们自己有时候也会知道的一样:他们在世界面前丝毫“不知羞耻”。比如他们在惊慌失措或者某种笨拙可笑的时刻无法掩饰,完全不自知,无法看到别人对自己的看视,没有反思的镜子(因此,任何反思的哲学在这里失去了效力,因为盲者的世界是非知识和非认知的世界)。

但盲者的裸露要裸露什么呢?

那是赤裸出他们的欲望,小说以一个推拿中心一群男女员工之间的爱情故事作为主导线索,以及围绕两个老板之间的权威关系(这有着对健全人社会权力场的投影),两个健全的前台工作人员与盲人们之间的利益关系,以暴露出他们和她们的欲望,以及欲望的诱惑和失败而展开的。

这与这个时代总体的生存状态相关。我们都在阅读这个纷纭多变的生活世界,欲望在流动、在涌动,不断交错,但是我们看着自己的欲望,却只是一个旁观者,如同明眼人看着盲人们。

其实,我们都是盲人,那个在旁边超然观看的所谓明眼人并不存在,我们都深深陷入在这种茫然和盲目的生活境遇之中。

在这个时代、这样一部有关盲人生活的小说,不过是警醒我们:并没有一道外在的光芒照亮我们这个盲目的世界,除非我们感到与整个世界的隔离和冷漠,我们只是在暴露自己的羞耻、羞愧与彼此的伤害。

如果要看到自己的裸露,这需要他者的眼睛,但是我们缺乏如此的眼睛,还不知道这个缺乏。这赤裸的生命只有来自生命的光可以照亮。似乎小说的写作在召唤这光,通过这光,我们可以看到些许我们的裸露。

如果足够的沉入爱的黑暗,也许可以带来些许光明,以及带来某种属于未来的启示。

在盲者的世界,引入光明是相当困难的,小说家不是没有警觉。当他写到盲人们的“看”和“瞎说”这些词时,都自觉打上引号,表明这些术语在描写盲人们时已经丧失了本来的意义。

进入盲者的世界,很多关涉到“看视”的词语都会失灵,都必须被重新纠正。或者说,对盲人世界的体会不再是意义和理解的问题,而是触知和触摸的生命感发的问题。

如果把光的隐喻转向触摸有时是容易的,直接写到光,反而更加困难?

对盲人来说,嘴不是嘴,不是上嘴唇和下嘴唇。是上眼皮和下眼皮。瞳孔就在里头。在舌尖上。沙复明突然就看见了舌尖发出来的光,它是微弱的,闪烁的,游移的。然而,那是光。可以照耀。沙复明抬起头,张开嘴,突然就是一声叹息。他的叹息居然发出了笔直的、义无反顾的光。钉子一样,拥有不可动摇的穿透力,锐不可当。(页302)

这是当沙复明知晓他所爱的女孩都红的大拇指断了之后,无比的心痛和懊悔,试图去寻求补偿和沟通时的描写。这个喜欢说的盲人,他的嘴唇,成为了眼睛,不是明眼人的眼睛,而是因为爱和给与的愿望,要去接近他者,敞开了内在的生命之光。这是从生命最为内在的深渊中发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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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封面图片:老彼得·勃鲁盖尔《盲人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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