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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

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高飞相在长城宾馆天台拍下的金边夜景。受访者供图目前,仍有50多人住在这里,长城宾馆成了他们暂时的落脚点和庇护所。这是长城宾馆的一个普通夜晚。这家名为“长城”的宾馆,与柬埔寨金边国际机场隔着一条马路。老板李杰来自河北邢台,2019年,他花费两万多美元,开起这家拥有五层楼的宾馆。疫情后,生意停滞了。2021年9月,长城宾馆开始收留滞留在柬埔寨的中国人,这些人大多和柬埔寨当地的网投园区有关。柬埔寨的“网投园区”,实际上是网络赌博与网络诈骗公司的聚集地。这些中国人有的被绑架进网投园区,也有人被骗而来,他们被殴打,限制人身自由,被逼从事诈骗犯罪活动。后来通过种种方式,这些人离开了园区,却因疫情滞留在柬埔寨。最后是李杰收留了他们。

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1)

金边长城宾馆。受访者供图

车辆在马路上来回穿梭。四面八方的灯将金边这座城市照得明亮。爬上长城宾馆的楼顶,来自湖北的高飞相用手机记录下这个夜晚。

此时,宾馆二楼的房间里,散着一头黄发的广西女孩许美丽,正和同屋的两个姐姐各自看着手机。

一楼大厅也灯火通明,来自云南的女孩坐在沙发上,她一动不动,有时只痴痴地笑。长城宾馆的老板李杰守在旁边,他满脸疲惫,时不时伸手摸一把自己的光头,一副黑框眼镜架在脸上,仍没挡住浓重的黑眼圈。

这是长城宾馆的一个普通夜晚。这家名为“长城”的宾馆,与柬埔寨金边国际机场隔着一条马路。老板李杰来自河北邢台,2019年,他花费两万多美元,开起这家拥有五层楼的宾馆。

疫情后,生意停滞了。2021年9月,长城宾馆开始收留滞留在柬埔寨的中国人,这些人大多和柬埔寨当地的网投园区有关。

柬埔寨的“网投园区”,实际上是网络赌博与网络诈骗公司的聚集地。这些中国人有的被绑架进网投园区,也有人被骗而来,他们被殴打,限制人身自由,被逼从事诈骗犯罪活动。后来通过种种方式,这些人离开了园区,却因疫情滞留在柬埔寨。最后是李杰收留了他们。

目前,仍有50多人住在这里,长城宾馆成了他们暂时的落脚点和庇护所。

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2)

高飞相在长城宾馆天台拍下的金边夜景。受访者供图

绑进网投园区

长城宾馆的很多人,都能说出自己逃出网投园区的故事。在长城宾馆,“出逃”成了不少人身上的印记。

柬埔寨被称为博彩业的“天堂”。2016年,继金边、波贝、木牌之后,西哈努克港(以下简称西港)成为柬埔寨第四个开放线下赌博业的城市。与此同时,一些没有获得牌照的非法博彩公司诞生了,有些公司还专门做网络赌博。

据中新社报道,2019年8月18日,柬埔寨开始全面调查和打击网络赌博活动,停止颁发网络赌博执照,禁止在柬埔寨从事线上赌博活动。2019年,中国政府网发布一篇名为《中柬执法合作年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文章,文章指出,柬埔寨政府宣布全面禁止网络赌博后,在中柬执法部门的打击震慑下,网络赌博公司和大量从事网赌人员纷纷逃离西港、逃离柬埔寨。

黄岩在柬埔寨当地的华文媒体任职。他介绍,在此之后,柬埔寨出现了一些“网投园区”,这些网投园区对外称为“数字工业投资园”等名称,实际上是网络诈骗公司的聚集地。往往以高昂的工资为诱惑,发布虚假招聘信息,将国内的人诱骗至柬埔寨,从事网络诈骗工作,部分人还被限制人身自由。

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3)

余毅待过的网投园区,围墙和电网将园区与外界隔开。受访者供图

高飞相的朋友余毅就是被绑架进西港的网投园区的。2021年8月,他和余毅来到西港,担任灯光摄影一职,没到两月,甲方公司垮了,新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他和余毅来到金边,等护照续完期,便准备回国。

余毅事后回忆,2021年11月15日,凌晨1点多,帮忙办手续的中介来了消息,他叫余毅下楼拿护照。余毅刚来到事先约定的车边,两个人从车里出来,他们拿枪抵着余毅,把他按进车里,然后直奔西港的网投园区。

网投园区内高墙和电网林立,将四周围得密不透风。一进网投园区,余毅的手机就被收了,他还被警告不能跟外界联系。

余毅被迫按网络诈骗公司要求,在网络上添加女性好友,然后每天陪聊,直到对方点进自己发送的链接,开始“投资”。在国内,这种诈骗方式被称为“杀猪盘”。

余毅曾多次尝试逃跑,被发现后,就被狠狠殴打一顿。因为“不太听话”,在这家网投园区待了25天后,他被卖到了第二家网投园区。

为了救余毅,高飞相报了警。在第二家网投园区又待了7天,余毅终于被当地警方解救。

在西港的一家宾馆里,高飞相和余毅会面了。一进房间,余毅就转身把门反锁。这还不够,窗子也要锁死。接着,他脱了鞋,掏出一个近10厘米长的钉子。到了第二家网投园区,余毅在厕所角落捡到了这个钉子,钉子带着螺丝帽,另一端尖尖的。

余毅准备拿来防身,“如果有人要弄死我,我就抵抗一下,逃不出去,我至少扎你一下,你也疼一下。”为了防止扎到自己,他把钉子和身份证一起藏在鞋垫下面。脚掌底下微微硌疼的感觉,成了余毅在网投园区的所有安全感。

逃出来的人

胡华宇比余毅更加“幸运”,他是自己逃出来的。

因为一则高薪招聘,胡华宇从贵州被骗至柬埔寨。因完不成诈骗任务,两个保安挥舞着橡胶棒朝他的身上打,接着,他被扔到一个裸露着水泥的小黑屋,看着小窗口处的光亮消失了两晚,才被放了出来。

他想起此前在操场上,看到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男人。笼子狭小,男人以蜷缩的姿势瘫坐着。隔着十多米,胡华宇还是看清了他身上的伤痕,红色的长条状痕迹很多,“一看就是橡胶棍打的。”此时正值正午,柬埔寨的太阳悬于头顶,男人的嘴唇干裂发紫。

幸运的是,胡华宇等到了逃跑的时机。

按他的自述和多家媒体的报道,同一网投园区的叶淑月由于完不成任务量,园区的人恐吓她,要把她卖到会所。她在惊恐中吞了过量安眠药自杀,胡华宇被园区指派,陪同她到医院洗胃。

趁着看守的人睡着,他扶着叶淑月跑了出去。家人帮忙联络了当地华人同胞,他们开着车在医院门口等候。从一楼的急诊室往外跑,走大约150米,他们就安全了。一路上,两人跑得胆战心惊,不敢松一口气。

许美丽回忆,她在网投园区,是以“张总介绍我来买钢琴”的话术,添加女性网友,然后引导她们参与网络赌博。刚来没几天,同在一个网投园区的前男友就被打了,在华人同胞的帮助下,她和前男友一行人成功逃离网投园区,开始在长城宾馆生活。

杰哥

初到长城宾馆,胡华宇没有立刻卸下防备,即使遇到李杰,他也没有过多言语。胡华宇把房门关上后,整天闷在屋里。

信任是崩裂了的,“要小心”,几乎是这里所有人的共识。尤其是初来者,因为有了网投园区的“噩梦遭遇”,他们的防备心难以卸下。长城宾馆大多时候是安静的,只有饭点,走廊里才会出现脚步声,大家推开房门,端着碗走下楼盛饭。因为目睹前男友在网投园区被打,15岁的许美丽有了心理阴影。每次打完饭,她都端上楼吃。

由于人多,长城宾馆用盆装菜,大勺子一舀就是一碗。打完饭,许美丽端着碗回到房间,也有些人搬个凳子,随意坐在宾馆的某个位置吃完这顿饭。

有段时间,饭和菜被端到一楼的吧台,李杰在一旁看着大家盛饭。饭和菜放在厨房时,常被浪费,高飞相说,有人盛很多饭菜,却又吃不完,最后倒掉,“但我感觉不是故意的,好像是精神有点问题。”

长城宾馆的人习惯将李杰称呼为杰哥。李杰告诉记者,2021年9月,一位华人同胞找到李杰,希望他帮忙收留滞留在柬埔寨的中国人。李杰答应后,来的人便源源不断。

李杰说,刚来时,很多人身上有伤,还有的精神失常。对这些人,李杰要花费更多心力。除了给他们寻医问药,还得时时照看着他们,防止他们出现什么意外,尤其是夜晚。李杰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胡华宇也见证了李杰的这种生活,从他见到李杰的第一眼起,李杰的黑眼圈就很明显,随着长城宾馆的人越来越多,李杰常常顾不上吃饭。

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4)

住在长城宾馆的人一起包饺子。受访者供图

据媒体报道,不到半年,近百个逃离者在长城宾馆流转和栖息过。现在,长城宾馆还住着50多个人,他们来自湖北、湖南、广西、贵州等地,年龄最小的只有14岁,最大的50多岁,80%是20-30岁的年轻人。

管理上也更加艰难。一天,好几个人闯进长城宾馆,他们是网投园区的人,得知逃跑的华人同胞滞留于此,便来要人。双方僵持不下,最后由当地警察摆平。

“我不可能让他们随便带走人的。”夜深了,李杰在一楼大厅的折叠床上躺下,这是他特意搬来的。余毅在一旁的沙发坐着玩手机,再过一会儿,高飞相就要来换班。因为抢人事件,长城宾馆有了值夜制度,到了晚上,要保证有两个清醒的人在守着门。

大多数时候,一楼大厅由李杰一人值守。他整晚熬在那里,他有时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有时在大厅的沙发坐着,熬到每个人都上楼睡觉,李杰才躺下歇息。

疫情严重时,金边市将疫情防控等级从高到低依次分为红区、橙区和黄区,各区之间严格管控。正好在那时,胡华宇有了感冒的症状。他整天闷在房间里,李杰请来医生为他诊断。饭点到了,他便端着饭和水前来敲门。坐在胡华宇的床边,李杰安慰他,“没事的。”

胡华宇彻底卸下防备,他将杰哥视为父亲。

温暖的地方

在长城宾馆,和胡华宇一样的人有很多。大家越来越确信,这里是一个能保护他们安全的地方。

李杰说,他见不得同胞受苦,有时看到住在宾馆的人衣衫褴褛,或者成天穿着同一件衣服,他就会私下带他们去买一件。

余毅说,长城宾馆是一个让他感觉温暖的地方。今年1月8日,大家在一起吃饭时,李杰让人端来两块蛋糕。他拿杯子倒了一杯白酒,对余毅说,“生日快乐。”

余毅这才想起来,第二天就是自己的农历生日。由于和另一位同胞的生日日期相近,李杰买来两块蛋糕,为他们一起庆祝。

即使在国内,余毅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那一刻,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长城宾馆柬埔寨:金边长城宾馆里的守望(5)

今年春节时,长城宾馆举办了迎新春晚宴,图为墙上的横幅。受访者供图

在长城宾馆,余毅还感受到了过节的仪式感。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李杰带着大家张罗了一桌子菜,羊肉煲、烧鸡、红烧肉,从大锅里炒出的菜,一盆盆地端上了桌。

餐厅里张贴着“滞留柬埔寨华人迎新春晚宴”的巨大横幅,不同颜色的气球被绑在小彩灯上,和灯笼一起悬挂在上空,吃完饭,大家拿起话筒表演节目,长城宾馆的除夕夜就这样度过了。

感受到善意之后,余毅和高飞相总想为李杰做些什么。春节那天,两人也到厨房帮忙做饭。却没想到,两人分别收到了李杰的红包。红包里是100美元,这也成了两人目前仅有的积蓄。

重新出发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长城宾馆,摊子变得越来越大,李杰有些支撑不过来。

长城宾馆住不下了,李杰就自费租下旁边的一幢楼,与长城宾馆一起,供现在的50多人居住。房间供不应求,大家挤在了一起,胡华宇和许美丽,都有了各自的室友。

缺钱也是问题之一。李杰对一些家庭情况较好的人提出收费,一个月200美元。但目前为止,只有高飞相等七人交了钱。

如果不交,他也不会催。对于一些家庭情况较差的人,李杰根本不提交钱的事。许美丽家有姐弟三人,她排行老二,弟弟两岁,姐姐还在读高中,父亲靠打工负担着家里的开销。听完这些,李杰只留下一句话,“你放心在这儿住吧,想工作的时候和我说。”

春节前,不少在柬埔寨的同胞为长城宾馆送来资助,雅可科技柬埔寨有限公司带去20部手机和72套饭盒,《今日柬闻》捐赠了1000美元。可这还是不够,房租、水电费和饭钱,一天要花费300美元左右,李杰的积蓄消耗得差不多了。

为了给杰哥减轻负担,高飞相和余毅重新出发了。

2月15日,工厂老板来宾馆招工,两人举手报名。按照老板的要求,两人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写下几个字。老板觉得高飞相写得最好,于是聘用他为工厂会计。

工厂包吃住,两人背着行囊离开,再次住进同一个房间。吹着空调,躺在那张两米宽的床上,两人又开始想着回家的事。住进长城宾馆的第一天,余毅就查了回国的机票,到广州、重庆、上海,哪里都好,他一一点进链接,可没有看到一张余票。

高飞相也迫切地想离开柬埔寨。他告诉妈妈,自己滞留在柬埔寨了。妈妈支持他回国,说只要机票钱低于五万,就给他买票回来。可机票的价格始终很高,高飞相舍不得这些钱,他决定一边等机票降价,一边打工攒钱。

2月23日,中国驻柬埔寨使馆微信公众号发布消息,为方便在柬中国公民回国,经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推动协调,中柬两国往返直飞航班近期有望由每周一班调增为两班,新增航班将由中国航司轮流执飞。下一步,使馆将指导相关航司制定合理票价,规范官方直营预约、售票渠道,认真落实国内远端防控举措,全力保障新增航线顺利运行。

3月2日,中国驻柬埔寨使馆工作人员确认了这一信息。该工作人员称,之后可以关注航班官方网站,获取航班动态。

据《高棉日报》,柬埔寨副总理兼内政部部长苏庆3月9日表示,政府将重视加强西哈努克市的治安,决心根除当地各类犯罪,以保护旅游业和投资者。

许美丽注意到了上述的报道,也在做回家的准备。她已经想好了,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牵着弟弟,再满大街地逛。

(除李杰、黄岩、苏庆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汪畅 实习生 雷欣谣 编辑 胡杰 校对 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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