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现状,罗马幕后墨西哥奇迹
罗马现状,罗马幕后墨西哥奇迹一系列的动荡,是“墨西哥奇迹”化为幻影的结果。高速发展的外衣下,困扰墨西哥多年的痼疾并未痊愈,其中最显著的莫过于影片里几度被提及的土地问题。二战前夕的卡德纳斯改革,一度让殖民时代延续下来的大地产制度有所松动,传统村社掌握了全国半数土地。但“绿色革命”打破了乡村平衡,农药化肥的缺乏和对机械化的陌生让村民无法与大农场主竞争,土地兼并成为潮流。失去土地的农民,选择加入了美国人的“短工项目”,在农忙季节跨过边境,在德克萨斯和加利福尼亚的农田里打工。好景不长,20世纪60年代末,项目寿终正寝,一些人铤而走险非法移民,另一些人只能打道回府。无地之人,回不去乡村,只能在城市流浪,墨西哥城等大城市自此贫民窟林立。1968年与1971年动乱的冲突双方里,有支持中产阶层的穷人,也不乏被政府收编和训练的游民。克里奥产下的死婴可被视为一种象征,当贫穷与暴力结合,孕育的一定不会是生机。《罗马》剧照:费尔明的棍术训练
《罗马》在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上斩获颇丰,导演阿方索·卡隆讲述的墨西哥故事,初看平淡而克制,实则暗含深意。黑白画面里,“墨西哥奇迹”凋敝时代的失落与挫败感悄然沁入心底,一个家庭的故事,亦是一个国度的隐喻。
《罗马》剧照:索菲的中产家庭。
镜头里,女佣人克里奥受雇于一个小有资财的中产家庭,男主人长期在外,女主人索菲扮演主心骨的角色。中产之家,其实在二战后的墨西哥并不鲜见,它背后是一段经济腾飞的黄金岁月。世纪之初曾与德国过从甚密的墨西哥人,在二战时代站在了反法西斯阵营,他们在派遣部队开赴前线的同时,还源源不断向美国输出劳工,缓解了后者劳力匮乏的燃眉之急。战后,美墨享受了难得的蜜月期,“离天堂太远,距美国太近”不再是墨西哥人的口头禅,一连几届政府倚仗北方大国的慷慨投资与贷款,保持了年均经济增长6%的强劲势头。相比于在瓦砾中重建的欧洲和东亚,墨西哥的确创造了奇迹:泛美公路与铁路在全境延伸,一些不知名的小城市也拥有了机场,随之而来的是财大气粗的美国游客,他们的消费能力带动了服务业飞速扩张,让不少小商人赚得盆满钵满。与旅游业齐头并进的是工业,在杜鲁门“第四点计划”支持下,美国的技术扶助涌入邻国,墨西哥被誉为“迅速工业化之国”。当然,最庞大的农民群体也没有被摒弃于进步之外,一场“绿色革命”让乡村改头换面,洛克菲勒基金捐赠的化肥、杀虫剂与杂交良种取代了旧日的低效耕作,低价的进口粮食也经由铁路直达古老村社,让人们暂时忘记了饥馑。到了1964年,墨西哥人口比二战时代翻了一倍,算是对经济奇迹的侧面佐证。硬币必有另一面,农业生产效率大幅提高,进口粮食抢占市场,让许多乡镇青年无事可做,为谋生计,他们辗转来到大城市,或成为佣工,或混迹街头,《罗马》里的克里奥很可能就是“进城大军”的一员。
《罗马》剧照:索菲与丈夫在车前拥抱。
在克里奥的雇主家里,不乏现代化景象,“登堂入室”的汽车无疑是身份象征。中产阶级对上流社会的贪污腐化颇有微词,却对未来充满憧憬。他们无需为口腹之欲挣扎,关注的是艺术和体育。小主人房间里,赫然贴着一张1970年世界杯的海报,在那几年,墨西哥在国际体坛风头正劲。正是那一届世界杯,全球电视直播与彩色电视直播让足球风靡世界,有了无与伦比的商业价值,让墨西哥名垂史册。被后世视为标杆的世界杯并不是墨西哥第一次举办体育盛宴,1968年奥运会的划时代意义不遑多让。在申办之初,墨西哥人对它的意义心知肚明,在总统们急于向世界展示国家繁荣的心情面前,奥运会无疑是明智之选。顶着拉丁美洲乃至第三世界首届奥运会的荣衔,奥运圣火在阿兹特克体育场被点燃,而就在那光荣时刻的十天之前,一场骇人听闻的事件成了“墨西哥奇迹”时代黑白记忆的分界线。
《罗马》剧照:动荡时代的墨西哥街头。
1968年10月2日的“特拉特洛尔科大屠杀”,至今被世人铭记,它源于怀有理想的中产阶级对时任总统迪亚斯·奥尔达斯身后贪腐内幕的不满,在奥运会大幕即将拉开的节骨眼上,安全部队对抗议群众施以镇压,数千人遇难或被捕。事后,美国人赞扬政府情报得力,苏联人宣称那只是一起意外,合力帮助墨西哥粉饰了“太平盛世”,唯有英国大使发声,讥之为“沉默的阴谋”。《罗马》里的关键情节,就是1968年的延续。导致克里奥早产的那场骚乱,发生在1971年6月10日,史称“圣体节惨案”。当天的一场游行里,抗议群众还未集中起来,一伙暴徒突然从公共汽车里冲出来,用刀子和轻武器攻击示威者,造成二三十人伤亡。酿造惨案的幕后黑手来自政府,而现场的警察选择袖手旁观。抛弃克里奥的费尔明,在影片里用手枪指着旧爱,显然也是暴徒的一份子。还记得他舞棍弄棒的训练吗?卡隆暗示的是1968年悲剧里的防暴警察,他们的常规武器正是棍棒。
《罗马》剧照:费尔明的棍术训练。
一系列的动荡,是“墨西哥奇迹”化为幻影的结果。高速发展的外衣下,困扰墨西哥多年的痼疾并未痊愈,其中最显著的莫过于影片里几度被提及的土地问题。二战前夕的卡德纳斯改革,一度让殖民时代延续下来的大地产制度有所松动,传统村社掌握了全国半数土地。但“绿色革命”打破了乡村平衡,农药化肥的缺乏和对机械化的陌生让村民无法与大农场主竞争,土地兼并成为潮流。失去土地的农民,选择加入了美国人的“短工项目”,在农忙季节跨过边境,在德克萨斯和加利福尼亚的农田里打工。好景不长,20世纪60年代末,项目寿终正寝,一些人铤而走险非法移民,另一些人只能打道回府。无地之人,回不去乡村,只能在城市流浪,墨西哥城等大城市自此贫民窟林立。1968年与1971年动乱的冲突双方里,有支持中产阶层的穷人,也不乏被政府收编和训练的游民。克里奥产下的死婴可被视为一种象征,当贫穷与暴力结合,孕育的一定不会是生机。
土地与农民受难后,中产阶级在劫难逃。“墨西哥奇迹”固然辉煌,但它建立在对美国的依赖上,以1970年为例,支撑经济运转的30亿美元外部投资里,79%来自北方邻居。同年走马上任的埃切维里亚总统,不甘受人摆布,决心主导财政改革,又打出第三世界外交牌,结果彻底惹恼了美国。外资出逃、赤字激增、物价飞涨,原本忧心政治清明的中产阶层,不得不转而为生计发愁了。《罗马》里的索菲和克里奥,名为主仆,实际上已是站在同一战壕的失落者。她们面对的,是奇迹退潮的巨大危机。
《罗马》海报。
不妨大胆假想,那张暖意融融的海报或许别有深意——和煦阳光下,汹涌波涛渐归平静,惊魂未定的一家人紧紧相拥,与1971年的墨西哥有几分相似。对于亲历经济奇迹的人们来说,1971年略显黯淡,奥运会与世界杯席卷的喧哗渐渐远去,留下了一片萧索,1968年的悲剧没法被轻易淡忘,不时在街头上演的冲突诉说着政府的强权。与此同时,1971年似乎又是触底反弹的时刻。先后执掌墨西哥的埃切维利亚与波蒂略大胆变革,与美国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国家遭遇阵痛之时,储量丰富的石油为人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波蒂略任内,经济增长一度回归6.5%,重返巅峰的曙光仿佛就在眼前。恰巧,本来取得1986年世界杯主办权的哥伦比亚因难以制服国内的毒枭和游击队而让贤,墨西哥顺势接过大旗,释放出重振国威的信号。
震撼墨西哥的1985年大地震。
事与愿违,灾难接踵而至。石油繁荣未能持续太久,却让国家背上了沉重债务。1982年末,随着200亿美元的资金外逃,墨西哥的通货膨胀达到历史新高,消费品价格上涨率接近100%,数以万计工人失业。波蒂略的爱徒、哈佛高材生德拉马德里总统与他的智囊,连续三次将货币贬值,仍无济于事,宣布延缓偿还外债,墨西哥战后最大规模经济崩盘一触即发,将整个拉丁美洲拖入了“失去的十年”,曾经的经济奇迹彻底沦为泡影。祸不单行,1985年一场大地震袭来,首都墨西哥城成为重灾区,上至政府大楼下至贫民窟都不能幸免。市民们在声讨德拉马德里总统缓慢的救灾举措之际,也反思着倾颓的豆腐渣工程及其背后的腐败难题。
毒品是当代墨西哥之痛。
一片混沌的国运,催生了当代墨西哥挥之不去的阴影——毒品贸易。不同于《罗马》的含蓄内敛,墨西哥毒贩们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江湖,早已因美剧《毒枭》为人熟知。正是由于1982年后的社会失序,锡那罗亚贩毒集团的“教父”加亚多趁势崛起,在城乡大肆招兵买马。一本万利的毒品走私,让生活无着的年轻人很难拒绝,甚至一些郁郁不得志的豪族子弟也投身其中。毒品、贪腐、贫穷、美国市场共同编织了一张大网,裹挟着墨西哥走向“失败国家”之列。三十年来,毒祸愈演愈烈,曾经出任经济部长的鲁伊斯哀叹,若打不赢与毒品的战争,墨西哥的下一任总统或许就将是毒枭。
回看《罗马》,导演对墨西哥当代史做了精心的剪裁,保留了自己童年记忆的光影,尽量避免触及同胞的伤痕,他巧妙选取1971年的微妙节点——在辉煌与落寞的边缘,将一个家庭的故事娓娓道来。而真实历史的残酷,被阿方索·卡隆隐藏在影片的留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