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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太虚幻境真正的意义:太虚幻境中的离恨天

解太虚幻境真正的意义:太虚幻境中的离恨天元曲中的“离恨天”大多与男女情爱有关,反复出现的内容大多为“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3]曾礼军先生认为此“三十三天”的说法,是泛指天的层数之多,笔者赞同此说法。此处不过是形容离恨天之高的,同时也是为下句的“相思病最苦”来服务,以形成一种对照的关系,以离恨来对应相思,有离恨,才会有相思,故而“离恨天”是有着男女之间相思与离别之苦的义项。曾礼军先生曾对“离恨天”一词做了详细的资料搜集,分为元曲及小说两部分。元曲部分,“离恨天”共出现过十九次;古代小说部分共24次。当然小说部分也包括了《红楼梦》与部分《红楼梦》续书,以及《西游记》及《西游记》的续书。[2]《西游记》创作于明代,但西游的传说却又更早,西游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在《红楼梦》中也数次出现《西游记》,如第二十二回中,宝钗为迎合贾母的喜好,点了一出《西游记》,在第八回的脂批中也出现了《西游记》,故而我们认为曹雪芹对《西游

作者 卜喜逢

解太虚幻境真正的意义:太虚幻境中的离恨天(1)

第五回里警幻仙姑曾经自报家门,居于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放春山遣香洞里。这一串地名的出现,自然不是无根之水,也是有其来源的,与我国道教神话中的洞天福地之说有着莫大的关联。

道教在传播教义的同时,创作了许多的仙话,而仙话为了更便于人接受,吸收了许多地理博物传传闻的内容,这是非常自然的现象。詹石窗先生认为,从思想渊源来看,洞天福地之说与我国古老的地理博物传闻有着密切的关联。此类传闻虽然驳杂,但对道教洞天福地理念的形成有着启迪的作用,而海外仙岛则对洞天福地思想的形成与体系化有着典型的作用,由于求仙风潮的推动,各种仙岛的传说也应运而生。[1]“太虚幻境”在位置上的构建,无疑是此类文化渊源的延续,曹雪芹也正是借助于这种早已形成的海、山、洞等名词,来创建了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等名称,而其中所包涵的内容,则与后文中出现的“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以及太虚幻境中的各司和仙女们的名号等无太大区别,均可从字面来理解,表达的是曹雪芹的惆怅与无可奈何的情绪,同时也在提醒着读者,《红楼梦》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关于“离恨天”,却又与这几个词并不完全相同,而是有着一定的特殊意义,并非是基于小说故事情节而进行的因文命名的创造,故而需要着重的提出。

关于“天”,在道教与佛教中均有体现。道教有三十六天,是仙人的居所,据宋人张君房编撰的《云笈七签》卷二十一《天地部》的记载,分别是:三界二十八天(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戒四天),四梵天与圣境四天(三清天三天、大罗天)。其中并无离恨天之说。在佛教的典籍中,也有三十三天的说法,佛教称欲界第六天“忉利天”,即为“三十三天”,分别是东西南北各八天,而帝释居中,共三十三天,其中也无离恨天之说。

解太虚幻境真正的意义:太虚幻境中的离恨天(2)

《西游记》创作于明代,但西游的传说却又更早,西游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在《红楼梦》中也数次出现《西游记》,如第二十二回中,宝钗为迎合贾母的喜好,点了一出《西游记》,在第八回的脂批中也出现了《西游记》,故而我们认为曹雪芹对《西游记》应该是熟悉的。熟悉《西游记》的读者,当对太上老君居住的兜率宫不陌生,孙悟空正是在这里的老君炉中,炼就了火眼金睛的本事,而这个兜率宫也在“离恨天”上。小说中是这样写的:

兜率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如何错到此间?

由此可知,在《红楼梦》之前,就已经有了“离恨天”这种说法的存在。但是此处的“离恨天”,与男女的情爱并无关联,仅是一个处所,而其更是糅合了佛道两教的文化内涵来加以命名,太上老君是道教道祖,而兜率宫显然来源于兜率天,是佛教欲界天之一。这也说明了中国文化的融合与接受。关于“离恨天”,《西游记》只是其中最为著名者,也并不唯一。

曾礼军先生曾对“离恨天”一词做了详细的资料搜集,分为元曲及小说两部分。元曲部分,“离恨天”共出现过十九次;古代小说部分共24次。当然小说部分也包括了《红楼梦》与部分《红楼梦》续书,以及《西游记》及《西游记》的续书。[2]

元曲中的“离恨天”大多与男女情爱有关,反复出现的内容大多为“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3]曾礼军先生认为此“三十三天”的说法,是泛指天的层数之多,笔者赞同此说法。此处不过是形容离恨天之高的,同时也是为下句的“相思病最苦”来服务,以形成一种对照的关系,以离恨来对应相思,有离恨,才会有相思,故而“离恨天”是有着男女之间相思与离别之苦的义项。

但是这里并不是说《西游记》中的“离恨天”与《红楼梦》中的“离恨天”就没有关系。在元曲中,“离恨天”常是相思病的陪衬,而非是一个具体的所在,元曲中也并无离恨天的建构。《红楼梦》中的“离恨天”,正是糅合了《西游记》中“天”的构建与元曲中的意蕴,组合而成了《红楼梦》中的“离恨天”。同时也为《红楼梦》的整体基调,又做了一次夯实。

在第五回末尾处有宝玉游迷津一段文字,此段文字各本有异,如甲戌本,仅述一夜叉般怪物扑向宝玉,而未说明宝玉是否落入迷津。己卯本中则直言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贾宝玉是否落入“迷津”,当看“迷津”到底是何物。

“迷津”一词,在古代诗词及文中常见。“津”为渡水的地方,如津渡,“迷”则有分辨不清之意,故“迷津”之本意为迷失道路,如孟浩然的《南还舟中寄袁太祝》:“桃源何处是?游子正迷津。”孔尚任《桃花扇》中:“原是看花洞里人,重来哪得便迷津。”迷津尚有其他义项,但均由此衍生而来。如敬播《<大唐西域记>序》中:“廓群疑于性海,启妙觉于迷津。”王维《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中:“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迷津在这些诗中的义项是迷妄的境界。迷津又常见于佛教典籍之中,如《五灯会元》中卷八:“恁么则白龙当时亲授记,今日应圣度迷津。”[4]卷十八:“一句合头语,万劫堕迷津。”[5]等等,此处的迷津应是与佛教的彼岸相对应来看的,又与迷妄的境界相合,迷妄中自不可能达到涅槃,自也无法得彼岸。综而观之,“迷津”应该是偏离了正确的道路,不属于正途。

我们且看小说中是如何介绍迷津的:

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忽尔大河阻路,黑水淌洋,又无桥梁可通。宝玉正自徬徨,只听警幻道:“宝玉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矣。”

此段文字可与《西游记》中凌云渡一段对看。《西游记》中的凌云渡是一根独木桥,按照小说中的描述是细滑难行,而渡船的人则是接引佛祖驾着一艘无底舟。唐僧一众在过河时见到了从上溜头泱下来的唐僧的旧皮囊,预示着唐僧已达彼岸,得到解脱。“太虚幻境”中的木居士与灰侍者则是扮演了接引佛祖的角色,度世人于彼岸。这里有很大的可能是曹雪芹借鉴《西游记》中的这段描写,创作了这段文字。但与《西游记》不同的是,凌云渡一段文字是在《西游记》即将完结,此时的唐僧已经经历了重重劫难,终达西天,即将修成正果之时。而此时的贾宝玉,可以说是刚刚开始自己的入世之途。回归于文本之中的异文,我们当知宝玉落入迷津是较为合理的。佛教谓众生皆苦,生于世间,尤如人在迷津之中,难得归途。小说第一回中二仙师曾言红尘中多有乐事,但总归是“美中不足、好事多魔”,这也点明了“迷津”的指向正是这滚滚的红尘。石头与神瑛侍者因向往红尘而入了尘世,正可与第五回中的贾宝玉落入迷津相对看,不入迷津,则如何又有后段悟世悟情之文字呢?可见,此处曹雪芹即借鉴了佛教典籍中迷津之意,又抒发了不得人生正途之感慨。

解太虚幻境真正的意义:太虚幻境中的离恨天(3)

在第五回中,警幻仙姑对宝玉加以警鉴,希图他归于正途。前文中曾述及警幻仙姑的目的是想归引宝玉达仙界,而非是进入尘世之中,去受那“好事多魔”之磨难。此故是从思凡模式而引出的思考,但也应视作作者在创作时候的感喟:“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大多读者仅将此话放在理解贾雨村等一干禄蠹式人物形象的身上,则未免有些局限。此话放在世间未悟的任何人身上都是合适的,又何止于贪妄之徒呢?《红楼梦》中的诗文虽是因文成诗,但未免不是曹雪芹自我的人生感悟,没有感悟,又哪里能写的出诗。

警幻仙姑在第五回中的努力势必是失败的。如果在此时宝玉就迷途知返,我们也无缘得见《红楼梦》这一洋洋巨著。而如果写到这里的曹雪芹就能了悟了的话,这本小说也自然难以写作下去。

宝玉必将入世,也就是进入迷津,而木居士与灰侍者又将以何种面目来度此有缘人呢?

在刘恒先生《关于“木筏”与“木居士”》一文中,将此二者与度人之木筏均指向于林黛玉。“木筏”与“木居士”均有木字,合二为林。如果是单纯的此种依赖拆字与合字之法来论述,自然是偏于草率的,但刘先生另从小说的其他情节等加以佐证,则使得此说大为合理。[6]

笔者是认同此种观点的,理由有二:

其一,曹雪芹是善于运用这种写作中的小技巧的。第五回中的判词中,也用“玉带林中挂”来夹写了黛玉的名字。而在此类小技巧的运用上,经常又用谐音来加以预示人物性格,此处用二木来代替林字,是大有可能的。

其二,在贾宝玉的悟世悟情的过程中,林黛玉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正如警幻仙姑对贾宝玉的期许“以情悟道”一样,贾宝玉在二人的情感磨合与遭际之中,贾宝玉得以以情悟世。可以说,林黛玉引领了贾宝玉的情悟过程,充当了尘世中的木居士与灰侍者。

由此两点,笔者认为刘恒先生的观点是较为合理的。林黛玉正是贾宝玉的导引者,这也是绛珠仙子下凡历劫的目的。但是刘恒先生将迷津视作情爱之迷津,则未免将“迷津”之意缩小了,也使得“意淫”及“情悟”失去了指向,从而成为虚话了。

《红楼梦》的前五回实是晦涩难懂的,自第六回始将故事展开。可以说自贾宝玉进入“迷津”之后,《红楼梦》就开始了。而“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的魔咒也终将常伴其左右了。

在“离恨天”与“迷津”两词的背景中,都有佛教的因素,如与离恨天常同时出现的四百四病,虽然在佛教三十三天中并无“离恨天”之说,但却有着“四百四病”的说法,佛经谓人有四百四病,概由地、水、火、风四大不调引起,每一大各有一百零一病,《大智度论》卷五八中有“四百四病者,四大为身,常相侵害,一一大中,百一为起”的说法。但是“太虚幻境”中的“离恨天”与“迷津”,却并不是为宣扬宗教而设立,更多的是借鉴了它们的衍生意,由“离恨天”而引出的男女情爱,由迷津指向于滚滚红尘,属于借其神而未用其意的做法。


[1]詹石窗,《道教文化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3月出版,第362至364页。

[2]曾礼军,《古代文学的文化批评与学术反思》,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4月出版,第11页至13页。

[3]在元曲中,反复出现与这两句相似的话,或多一两字,或少一两字,如《张天师断风花雪月》中是“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秦修然竹坞听琴》与此同;《迷青琐倩女离魂》中为“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离恨天与相思病总是一起出现,虽然字略有多少,但大意均同。

[4]宋·普济辑、朱骏红点校《五灯会元》,海南出版社2011年10月出版,第697页。

[5]同上,第1608页。

[6]刘恒,《关于“木筏”与“木居士”》,《红楼梦学刊》1994年第2辑,第3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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