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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一首十五夜望月(一个节日读首诗)

读一首十五夜望月(一个节日读首诗)苏府出门左拐,向北经过观德坊,从积善坊和尚善坊之间穿过,在定鼎门大街的最北端,正是直通皇城端门的洛水三桥——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同时,这三桥也将是今晚元宵花灯最为集中的地方。时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的苏味道,便服乘马,陪着坐在马车上的夫人等家眷,怀着夜晚难得出趟门的兴奋心情,离开位于宣风坊的府邸,准备去看元宵节的花灯。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武周大足元年(公元701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夜晚,神都洛阳。


读一首十五夜望月(一个节日读首诗)(1)

《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武周大足元年(公元701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夜晚,神都洛阳。

时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的苏味道,便服乘马,陪着坐在马车上的夫人等家眷,怀着夜晚难得出趟门的兴奋心情,离开位于宣风坊的府邸,准备去看元宵节的花灯。

苏府出门左拐,向北经过观德坊,从积善坊和尚善坊之间穿过,在定鼎门大街的最北端,正是直通皇城端门的洛水三桥——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同时,这三桥也将是今晚元宵花灯最为集中的地方。

置身“盛饰灯影之会”的星津桥上,亲历“贵游戚属,及下隶工贾,无不夜游,车马骈阗,人不得顾”的热闹景象,目睹灯光、月光、星光交相辉映于水天之际,苏味道写下“古今元宵诗第一”的《正月十五夜》: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元宵佳节,洛水河边,树上、桥上挂满了花灯,倒映水中,摇曳生姿,与天上的星月之光交相辉映,平日夜晚不让通行的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等三座桥上的铁锁也打开了。

唐朝的洛阳城,被洛水自西而东,穿城而过,分为两半。仅就洛阳城的西半部而言,洛水的北岸,就是皇城、宫城,南岸则是百官及百姓居住的里坊区。里坊区的第一排,就是雒滨坊、积善坊、尚善坊、旌善坊。这四坊隔着洛河与皇城端门遥遥相望,连接南北两岸的,就是洛水之上的星津桥、天津桥、黄道桥。

就在这次苏味道观灯的三四十年前,和苏味道一样担任宰相之职的上官仪,曾经在同一地点,写过一首被同僚们“望之犹神仙焉”的《入朝洛堤步月》。他那首诗中的“脉脉广川流”,就是指洛河;他那首诗中的“驱马历长洲”,就是指洛水河堤;而他入朝要经过的路线,正是此时苏味道的目的地——洛水三桥和皇城端门。

换句话说,上官仪的《入朝洛堤步月》和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是在同一个地点创作的;不同的是,上官仪创作于工作日上班的清晨,苏味道则创作于元宵节观灯的夜晚。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街上人潮涌动,马蹄掀起的尘土飞扬;元宵之夜的月光洒遍了灯市的每一个角落,好像在追赶着人们一样。

苏味道此时的官职,是帝国宰相。一般理解,这么大个官儿出来看灯,不搞鸣锣开道、肃静回避也就罢了,至少也要搞一搞前呼后拥吧?怎么一开始就被我写成了“便服乘马”了呢?这有依据吗?有的。

首先,唐朝宰相在都城之中的日常出行,就是骑马而行,当然不会骑马可以乘车,身边呢,往往只有三五随从。轻车简从,不搞前呼后拥,那是常态。宰相们要搞前呼后拥,享用公派卫队的排场,还要等到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初三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之后呢。

其次,苏味道这次便服观灯,也有依据。这是因为隋唐时期,不仅宰相们元宵观灯穿便服,就是皇帝们在这天观灯,也穿便服。隋炀帝杨广在大业六年正月元宵节,“角抵大戏于端门街,天下奇伎异艺毕集,终月而罢。帝数微服往观之”。身穿便服的杨广,去了一次还不够,还去过数次。这个闷骚的杨广啊。

唐中宗和韦皇后,“及皇后微行以观灯,遂幸萧至忠第。丁卯,微行以观灯,幸韦安石、长宁公主第”。很明显,这俩是看灯饿了,身边又没带人又没带吃的,只好就近去大臣们家里,找地方宵个夜。

据元稹《灯影》诗我们还可以知道,唐玄宗和杨贵妃两人也曾身穿便服在洛阳城观灯:“见说平时灯影里,玄宗潜伴太真游。”想不到啊,“一树梨花压海棠”,压得还挺浪漫。

皇帝宰相观灯穿便服这个事儿,其实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此时穿便服,既是方便自己,也是方便别人。本来嘛,大家都是观灯去的,你把官服一穿,人家一看,哟,皇帝来了、宰相来了,无论如何得打个招呼,所有的招呼一遍打下来,你还看灯不看?

元宵佳节,重在看灯。皇帝夫妻看皇帝夫妻的灯,宰相夫妻看宰相夫妻的灯,咱老百姓看咱老百姓的灯,大家各看各的,各得其所,各得其便,只看灯,不装X,多好。

可是,即便皇帝宰相们不搞前呼后拥,元宵节观灯的人还是太多了,导致城中的交通经常出现拥堵。“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车马骈阗,人不得顾”,“香车宝辇隘通衢”。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街上的歌妓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边观灯,一边踏歌而行,唱着“落梅”这样的流行曲调。

这里的“秾李”,指“色彩鲜艳的桃李花”,此处借以形容游伎服饰容颜之美丽。苏味道在这句诗里,把视线由灯转到了人身上,他开始看人了。过份的是,他居然开始看女人了!不过,苏味道这年已经53岁,已到了对美女有想法没办法的年龄,就是偶尔看看美女,想来也不会影响他家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了。

不看白不看呐。在这样热闹的元宵灯节,“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充街塞陌,聚戏朋游”,正是看人的绝好时机。

三百多年后,也是在洛阳,也是过元宵节,北宋大文人司马光的夫人,也想出去看灯。司马光不大乐意夫人出去浪,很没情调地说:“家中点灯,何必出看?”夫人说:“兼欲看游人。”司马光更不乐意了,醋醋地问:“那我是鬼耶?”好吧,司马光先生,你不是鬼,你只是宅男一枚而已。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今晚的洛阳城取消了宵禁,所以计时的玉漏你也就不要催人回家了,就让他们尽情享受这元宵佳节的夜晚吧。

金吾,就是“金乌”,也就是我国古代神话中太阳里的那个三足乌鸦。那这只乌鸦咋又成了官名了呢?唐朝的颜师古有解释:“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天子出行,职主先道,以御非常,故执此鸟之象,因以名官。”

金吾作为官名,始于秦,汉朝叫作“执金吾”。汉光武帝刘秀在自己还是一个小老百姓时,曾立下人生两大理想:“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从后来的情况看,刘秀真是人生赢家啊,不仅抱得美人归,还当上了执金吾的领导的领导。

金吾的职责,就是负责昼夜巡逻,负责都城的安全,尤其是负责执行秦汉以来,直到隋唐都还存在的城市宵禁制度。所谓宵禁制度,大致就是,从每天日落时开始,以八百鼓声为信号,关闭所有城门、坊门,开始实行宵禁。

宵禁开始后,城门、坊门不许打开,街道上不许有行人走动,“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居民只能在自己居住的坊内活动,不能走出坊门。夜晚的街道上,由金吾卫的士兵负责夜间巡逻。如遇“犯夜”的行人,金吾卫先是厉声质问,行人若不及时回答,士兵则先弹响弓弦警告,再旁射一箭示威,第三次则可以直接射杀行人。

苏味道这里说的“金吾不禁夜”,就是经过皇帝特许,正月十四、正月十五、正月十六这三天,不执行宵禁,大家可以在夜晚随便出门观灯、游玩。

上元夜解除宵禁,打造不眠之夜,自隋而始。隋开皇三年(公元583年),有一个不识相的治书侍御史柳彧出头反对正月十五开放宵禁,认为老百姓又是观灯,又是夜游,“秽行因此而生,盗贼由斯而起,因循弊风,会无先觉。无益于化,实损于民”,要求禁绝此等不正之风。史称,隋文帝杨坚“诏从之”。

但是,历史事实是,这个逆历史潮流而动,不以满足广大老百姓日益增长的出去浪的需求为己任的柳彧,在正月十五开放宵禁的问题上,只是螳臂挡车了一阵子。在他之前和之后,正月十五开放宵禁,已经浩浩荡荡,不可阻挡了。

苏味道这首《正月十五夜》,历朝历代评价颇高:“古今元宵诗少,五言好者殆无出此篇矣”,“极写太平盛事,元宵诗少有过此者”。

而写这首诗的苏味道,更是大有来头。他先与另一个诗人李峤齐名,号为“苏李”;后又与李峤、崔融、杜审言一起,并称“文章四友”。

不仅如此,这个苏味道,细品起来,其实很有味道。他给今天的我们,留下了两个耳熟能详的成语,三个大名鼎鼎的儿孙。

第一个成语就是这首《正月十五夜》中的“火树银花”。要说这个成语也是概括得真好,害得时至今日的我,漫步在元宵灯会上,打算整几句比较有文化的词儿,在妻儿面前显摆显摆时,脱口而出的,还是苏味道的那四个字——火树银花。

第二个成语,则是出自《旧唐书·苏味道传》中的“模棱两可”:

“圣历初,迁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味道善敷奏,多识台阁故事,然而前后居相位数载,竟不能有所发明,但脂韦其间,苟度取容而已。尝谓人曰‘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时人由是号为‘苏模棱’。”

当然,和苏味道留下的第一个成语相比,第二个成语的味道,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位“模棱宰相”,最后在眉州(四川眉山)刺史任上去世。去世时,四子中的第二子苏份随侍在侧,遂留居于眉州,终生未仕,是为眉州苏氏之祖。自苏份起,历十世而入北宋,天上的文曲星再次钟情苏氏,诞生了苏味道的第十世孙苏洵,第十一世孙苏轼苏东坡、苏辙。

原来大名鼎鼎的“三苏”,是苏味道有据可查的直系子孙。

苏味道写下《正月十五夜》的公元701年,拥有由同一个皇帝武则天命名的三个年号:久视、大足、长安。

这年的正月初一、初二,还是久视二年;从这年的正月初三起,包括苏味道写诗的正月十五,再到这年的十月二十一日,叫作大足元年;从这年十月二十二日开始,直到年末,又叫长安元年了。

武则天这是怎么啦?虽然改元是皇帝的权力,但同一年改来改去搞三次干嘛,很好玩儿吗?

要知道,这一年的武则天,已是78岁高龄。即使是君临天下的女皇帝,到了要死的时候,想法其实也是很简单的:第一个想法,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第二个想法,万一活不了,死后谁来继承我的皇位?

久视、大足,这两个年号,就是武则天第一个想法的产物。“久视”源出《老子》:“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祗,长生久视之道。”换句话说,“久视”就是“长生不老”的意思。

公元700年五月,“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太后服之,疾小愈。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可见,武则天正是基于“长生不老”的愿望,而改元“久视”的。

“久视”是来自道教典籍的年号,而“大足”则是来自佛教影响的年号。公元701年,“春,正月,丁丑,以成州言佛迹见,改元大足。”

到了苏味道写《正月十五夜》时,才刚刚是改元“大足”的第13天而已。仅就《资治通鉴》上述记载的字面意思看,应该是成州出现了一个绝非人类所能有的大脚印(姑且不论其真假),于是被尊为佛迹,武则天闻报后才将年号改成奇奇怪怪的“大足”的。

作为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继承人问题,比男皇帝更加纠结。武则天的纠结是,自己的皇位,是传给儿子呢,还是传给侄子呢?

传给儿子吧,儿子姓李,将来肯定得恢复李唐天下,更何况自己这武周本来就是劫夺的李唐天下;传给侄子吧,侄子倒是姓武,武周没问题了。可是武则天自己却出问题了。

武则天出啥问题了呢?因为武则天是后一任皇帝的姑姑,那么按照封建礼法,后一任皇帝的祭祀对象,只能是自己的父母、祖父母,肯定不会包括自己的姑姑。虽然在短时期内有可能出于政治需要而祭祀姑姑,但时间一长肯定是要把姑姑赶出太庙的。

这样一来,武周的开国皇帝武则天可就亏大发了:自己辛辛苦苦创业,为武氏打下大好江山,最后却连跟着吃块冷猪肉的资格都没有,那我图个什么?这在讲究封建迷信的年代,对于武则天而言,是一个巨大而又现实的问题。

以上这个算盘,那个喜欢问“元芳,你怎么看”的狄仁杰,在史上跟武则天一句话就说清楚了:“姑侄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庐陵王,则千秋万岁后常享宗庙;三思立,庙不祔姑。”武则天可是明白人儿,这个算盘她略一拨拉,就明白了。

“长安”这个年号,就是她明白过来之后的产物。就在公元701年十月,武则天率领百官离开洛阳,在离别19年之后第一次回到了长安。抵达长安的当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二日,武则天下令改元“长安”。

武则天的这一政治举动,意味深长。这表明,到了这一年,武则天终于下定决心,放弃坚持以神都洛阳为中心的武周政治体系,逐步回归以京师长安为中心的李唐政治体系。通俗一点说,她将放弃武氏女儿的身份,逐步回归李氏儿媳的角色了。

虽然这对于武则天而言,并不容易;虽然这对于武氏家族及拥武官员集团而言,更是艰难;虽然这对于李氏家族及拥李官员集团而言,还有变数。但她毕竟,还是勇敢地迈出了回归的第一步。

从政治立场来看,苏味道大致上属于拥武官员集团。而他也是在这样一个政治背景下,就任武则天的宰相的。可以想见,苏味道在这年元宵节写下《正月十五夜》时,心情未必就如花灯一样美好,他应该也品出了一些味道来了。

写下《正月十五夜》整整三年后的长安四年(公元704年)清明节前,身在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任上的苏味道,突然请求返回位于赵州栾城(河北石家庄)的家乡,改葬其父苏荣。宰相回乡葬父,朝廷专门给予优待,“优制令州县供其葬事”。

不料,苏味道在这次回乡时,干了一件出人意外的事:“味道因此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为宪司所劾,左授坊州刺史。”

也就是说,苏味道在朝廷已经明令其父改葬费用由公费买单的情况下,仍然干出了“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这两件出格的事情,导致自己被御史萧至忠弹劾,由中央宰相之尊而被贬往地方,担任坊州(陕西延安)刺史。

“侵毁乡人墓田”,就是苏味道父亲的墓园占地过大,以至于侵毁了附近乡人的墓田;“役使过度”,就是苏味道为了改葬其父,而征用了过多的劳动力。苏味道犯了错,自然应该处罚他。

可是问题来了:我怎么咋看咋觉得这事儿透着邪呢?咋看咋觉得这事儿完全不像是苏味道应该犯的低级错误呢?

先来看一个例子。就在写下《正月十五夜》的当年三月,苏味道因小事得罪,被下刑狱。为了表明认罪态度,苏味道“步至系所,席地而卧,蔬食而已。”

当时,与他同时下狱的还有一个罪行比他严重得多的另一个宰相——因“坐知选漏泄禁中语,赃满数万”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张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锡的谱儿,比苏味道大多了,“锡乘马,意气自若,舍于三品院,帷屏食饮,无异平居。”武则天听说后,把张锡流放岭南,原谅了苏味道,让他复位。

这样一个“席地而卧,蔬食而已”的谨慎小心的人,怎么会犯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这样的低级错误?

再来看一个例子。苏味道有一个弟弟叫苏味玄,“味道与其弟太子洗马味玄甚相友爱,味玄若请托不谐,辄面加凌折,味道对之怡然,不以为忤,论者称焉。”

这样一个面对“甚相友爱”亲弟弟的请托,有时都会出现搞不定情况的宰相,可见不是一个有权任性的人,怎么会犯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这样的低级错误?

苏味道为官的武则天时代,政治环境其实异常严酷:“太后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其时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谈,官员入朝,常密遭逮捕,家中再也不知道消息,因此官员入朝,即与家人作别:‘不知复相见否?’”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苏味道自从咸亨元年(公元670年)22岁进士及第以来,仕途顺利,先后历咸阳县尉、定襄道行军大总管掌书记、监察御史、春官员外郎、考功郎中、凤阁舍人,在延载元年(公元694年)46岁时第一次拜相,迁检校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第一次拜相后,苏味道因小事贬谪集州刺史,不久又于圣历元年(公元698年)50岁时第二次拜相,任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写下《正月十五夜》的时候,苏味道正处于第二次拜相期间。五年后的长安三年(公元703年),55岁苏味道进位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在一代雄猜之主武则天的俯瞰之下,苏味道历任中外,出将入相,24年到达宰相高位,33年圣眷不衰。说苏味道深谙那个年代的明哲保身之道,不算是离谱的判断吧?而凭他在史上留下的“模棱两可”这个成语,说苏味道是一个做官做人都十分小心谨慎的人,也不算是离谱的判断吧?

这样一个小心谨慎、明哲保身的人,怎么会犯下“侵毁乡人墓田”“役使过度”这样的低级错误?

要知道,登上宰相之位,是唐朝读书人的终极梦想。才高如白乐天,奋斗了一辈子,也没有这个命当上宰相。苏味道可是在宰相位子上先后呆了五年零四个月的人,就因为这样的低级错误,轻易地把这宰相高位,说丢了就丢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看到了苏味道于长安四年(公元704年)三月被贬一年后,爆发于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正月二十二日的“神龙政变”。所谓“神龙政变”,就是以张柬之为首的拥李官员集团发动政变,逼迫武则天下台、扶持唐中宗李显上台。

政变的结果是,武则天时代权势熏天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被杀。依附于他们的官员们,包括苏味道的宰相同事们,虽然因为张柬之等人的克制止杀,幸运地保住了脑袋,但却被一一降职,贬窜远方: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贬高要尉,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司礼卿崔神庆流钦州。

此事,当然也要连累到苏味道,他“以亲附张易之、昌宗,贬授眉州刺史。”于他而言,基本上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至此,我恍然大悟。

以下,就是我恍然大悟的内容,也就是我关于苏味道犯下低级错误的结论。但是,这个结论并无直接的史料支撑,是我个人逻辑判断的结果,请读者诸君注意鉴别。

原来,苏味道是故意的,是早有预谋的。基于武则天年老体衰必须下台、李唐皇室必然复辟的总体形势判断,加之苏味道又从个人与张柬之等人的日常交往中,品出了一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强烈味道。苏味道敏锐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必然会出现对依附张易之兄弟和武氏家族的官员群体的清算。这种清算,轻则撤职流放,重者杀头抄家。

所以,他决定提前采取措施,远离避祸。即离开中央,离开暴风雨的中心,去地方任职,争取少受一些影响,少受一些震动。

于是,他主动申请了一个正当理由:回家改葬其父。然后合理利用官场规则,犯下了低级错误,然后被弹劾,降职调任坊州刺史。暴风雨到来之后,鉴于他本人并不在京城,而且已经受到了降职处理,所以只是受到了再一次贬任更远的眉州刺史的处分。他就这样,不着痕迹地避免了本人及家族的最坏的结果。

这,总比张易之、张昌宗杀头掉脑袋的结果,要好很多;也比韦承庆、房融、崔神庆等人一撸到底再贬窜远方的结果,要好很多。

被贬为眉州刺史的第二年,神龙二年(公元706年),58岁的苏味道在眉州默默离世。

直到两千多年后,我才通过史料读懂了他:原来,他是一个在人生的舞台上,知道自己应该何时离开的人。

在人生的舞台上,知道自己应该何时上台,并不难;而能够知道自己应该何时离开,不仅非常艰难,而且是真正的大智慧。

读一首十五夜望月(一个节日读首诗)(2)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又叫“元宵节”“元夕节”“元夜节”。

正月十五,是新年中的第一次月圆之夜,也是一个道教极为重视的节日。道教把正月十五称为“上元”,七月十五称为“中元”,十月十五称为“下元”,合称“三元”。于是,正月十五就被称为“上元节”。上元节的夜晚,就是“元宵节”。

在隋唐时代以前,元宵节的张灯活动主要是供皇帝及后宫观赏,时间不固定,节俗也不固定,并没有形成固定的节日。

记录表明,我们今天能过上元宵节,得感谢传说中的那位昏君——隋炀帝杨广。正是他以折腾至死的折腾精神,折腾修洛阳城,折腾挖大运河,折腾打高丽,捎带手的,他还折腾出了一个元宵节来。

记录来自《资治通鉴》:公元610年(隋大业六年)正月丁丑日,“于端门街盛称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

这个正月丁丑日,就是正月十五日。宋元之际的史学家胡三省在此处注释说:“今人元宵行乐,盖始盛于此。”

胡三省的“盖始盛于此”,再加上司马光的那句“自是岁以为常”,非常关键。这说明元宵节的节俗形成,我们应归功于隋炀帝杨广。

但元宵节得到进一步提倡和兴盛,并最终形成国家级的公众节日,那就要感谢另外几位唐朝皇帝了,特别是唐玄宗李隆基。哦,还包括他的三伯父唐中宗李显和他的亲爹唐睿宗李旦。

隋唐的皇帝们,还真会玩儿。

(一)唐朝元宵节最重要的节俗,当然是看花灯了。

唐朝元宵节看花灯,有多热闹,从苏味道的这首《正月十五夜》可见一斑。其实,白居易也有描述:“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与我们现在看的花灯全是电灯不同,古代的花灯都是点燃火把或点燃蜡烛来制作花灯的。

那么,古人为什么要选择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燃灯呢?

还在原始社会时,最早的夜间照明工具,是火把。火,不仅给人们带来了光明和温暖,还帮助人们告别了茹毛饮血的生食年代。所以,从远古以来,人们一直保持着对火的敬畏和崇拜。

到了春秋时期,天子或诸侯在讨论国家大事或接待重要使节时,就要在宫廷之中点燃火炬,谓之“燃庭燎”。这在当时,是最高规格的礼仪,《诗经》里就有“庭燎”一篇。

到了东汉佛教传入中国以后,燃灯更是以其供养佛祖的功用而得到朝野上下的欢迎。此时,燃灯已是四项重要的佛事活动之一:“佛言,有四事。一常喜布施,二修身慎行,三奉戒不犯,四燃灯于佛寺。”可见燃灯的重要程度。

唐朝元宵节的大规模燃灯,正是来自佛僧的请求。《旧唐书》记载,唐先天二年(公元713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百千灯,睿宗御延喜门观乐,凡经四日。”

要感谢这位胡僧,正是出自他的请求,得到了唐睿宗李旦的许可,从而开了唐朝官方正月十五燃灯的先河,也带动了元宵节灯会的节日气氛。

其实这个胡僧的请求,是两项。一项是燃灯。另一项是“夜开门”。后者对于元宵节习俗的形成,则显得更为关键。这里的“夜开门”,就是指苏味道诗中“金吾不禁夜”。

当时的灯会,分为官方灯会和民间灯会两种。

唐朝官方灯会,极为奢侈盛大,“昼夜不息,阅月未止”。“白鹭转花,黄龙吐水,金凫,银燕,浮光洞,攒星阁,皆灯也”,可见灯型繁多,各具特色。

当时,还出现了利用热动力学催动花灯转动的“影灯”:“五色蜡纸,菩提叶,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又有深闺巧娃,剪纸而成,尤为精妙”。

先天二年的宫廷灯会更为大手笔:“上元灯节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妙简长安、万年少女妇千余人,花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

3日2夜、20丈高的灯轮、50000盏灯、1000名宫女、1000名长安和万年两县的少女和少妇,10000钱/花冠的服装费用,300贯/妓女的装束费用。那场面,那家伙,那是相当宏大。

这样奢侈,不怕大臣们劝谏?果然,右拾遗严挺之站了出来,他不解风情地要求唐睿宗李旦,“昼则欢娱,暮令休息”,不要太过分,不要日以继夜地折腾。

史称“上纳其言而止”。其实,哪儿止了?根本没止。真要止了,哪儿还有下面李旦儿子李隆基更加豪华的折腾?哪儿还有我们今天的元宵节?

到了唐玄宗李隆基时期,20丈高的灯轮、灯树已经不够用了,直接上“灯楼”!

李隆基“大陈影灯,设庭燎,自禁中至于殿庭,皆设蜡烛,连属不绝。时有匠毛顺,巧思结创缯彩,为灯楼三十间,高一百五十尺,悬珠玉金银,微风一至,锵然成韵。乃以灯为龙凤虎腾豹跃之状,似非人力”。

上行下效。杨贵妃的姐姐韩国夫人“置百枝灯树,高达八十尺,竖之高山,上元夜点之,百里皆见,光明夺月色也”;宰相杨国忠家“每至上元夜,各有千炬红烛,围于左右。”

民间灯会的热闹程度,也丝毫不逊色于宫廷和高官家的花灯:“灯明如昼,山棚高百余尺,神龙以后,复加俨饰,士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

大街人多到了什么程度?有的人甚至被人潮挤得双脚悬空而走,“有足不蹑地浮行数十步者”。

唐朝的元宵佳节,可不只有长安一个城市,在狂欢。在苏味道写诗的东都洛阳,“月光三五夜,灯焰一重春。烟云迷北阙,箫管识南邻。洛城终不闭,更出小平津”,可见洛阳连城门都没有关;在扬州,“灯烛华丽,百戏陈设,士女争妍,粉黛相染”;在偏远的甘肃凉州,“灯影连旦数十里,车马骈阗,士女纷杂”。

可见全国人民都动起来了,都在看花灯,过元宵佳节。

(二)唐朝元宵节,还有“踏歌”、拔河的节俗。

李白在《赠汪伦》中写道:“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里面,李白提到的友人汪伦,是“踏歌”而来。按照我们的简单理解,汪伦那是边走边唱,是汪伦心情愉悦、随性而为的一种偶然行为而已。

读一首十五夜望月(一个节日读首诗)(3)

然而,史料显示,汪伦在此处的“踏歌”,正如苏味道在《正月十五夜》中提及的游伎们“行歌尽落梅”一样,并不是简单、随意地边走边唱。

踏歌,其实是我国原始歌舞的一种。《吕氏春秋》卷五《古乐》载:“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阙”,这其中的“投足以歌”,就是按照音乐的节奏,用脚踏地为节拍,边歌边舞。

史书上关于踏歌的最早记载,见于刘歆的《西京杂记》:汉朝的宫女曾“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在这里,宫女们是上身连臂,踏足而歌。

唐朝的踏歌,又叫踏谣,是由官方组织宫女或教坊女集体参与表演的大型歌舞活动,并且唐朝首创将这种踏歌,运用于元宵节的节日助兴。

在宫廷中,唐玄宗李隆基作为喜爱音乐的人,自然要率先垂范了,他在元宵节“即遣宫女于楼前缚架,出跳歌舞以娱乐之”。他还曾于东都洛阳,召见方圆三百里以内的县令刺史,命他们携带歌舞队前来比赛,大搞文艺汇演,并对优胜者予以奖励。

为了让元宵节的踏歌更加丰富多彩,李隆基还让自己手下的大才子、宰相张说亲自出马撰写歌词:“玄宗尝命张说撰元夕御前踏歌词”,也就是现在留下来的张说《十五日夜御前口号踏歌词二首》。

老百姓的节日活动,也充满了踏歌的欢乐。诗人王諲在《十五夜观灯》描写“妓杂歌偏胜,场移舞更新”,诗人崔知贤在《上元夜效小庾体》中写道“欢乐无穷已,歌舞达明晨。”可见,“踏歌”是当时元宵节节俗的重要内容之一。

“踏歌”之外,还有百戏。所谓百戏,类似于现在的杂技表演,也就是耍猴、吞铁剑啥的。还有角觝,我们现在叫“相扑”,当然我们从古到今一直是正常型相扑,不是变态型相扑。

最叫人惊奇的是,他们还拔河!

唐人封演写的《封氏闻见记》记录:“玄宗数御楼设此戏,挽着至千余人,喧呼动地,蕃客士庶观者,莫不震骇”,而且“进士河东薛胜为拔河赋,其辞甚美,时人竞传之”。当时,就已经出现了“拔河”这个名称。而直到2016年春节前,笔者所在的单位还在组织精壮人士参加拔河比赛,由此可见文化习俗的传承威力,着实惊人。

这个拔河,怎么算,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三)唐朝元宵节,还有今天已经消失的“迎紫姑”节俗。

唐会昌五年(公元845年),李商隐在山西蒲州,听说京城有灯会,想看热闹又已来不及了,恨而作诗:“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身闲不睹中兴盛,羞逐乡人赛紫姑。”

此诗的最后一句,提到了当时元宵节“迎紫姑”这一风俗。今天,我们已没有了这个风俗。

那么,紫姑是个什么神仙姐姐?

按照《太平广记》,她生前是个很命苦的姐姐:“世有紫姑神,古来相传是人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祝曰:‘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去,小姑可出戏’。捉者觉重,便是神来。”

上面祭祀紫姑的祝词,很好玩儿:“你老公不在,大老婆也回娘家了,你可以出来玩一下了”。呵呵。

需要注意的是,上述文字中的“感激”,不是我们今天“感激”的意思,这里理解为“愤激”就好了。

可见,紫姑因为生前身份是小妾,被正房大老婆欺负,总让她干些倒马桶这样的脏活累活,所以在她愤激而死之后被尊为厕神,祭祀的地点为厕间或猪栏。

需要指出的是,这样的祭祀活动,在官方并不举行,主要在民间举行,而且,只限女性参加。紫姑信仰的主要功用,是卜蚕桑之事。

今天来看紫姑信仰,实际上是古代社会女性群体意识的一种体现。古代女性们祭祀紫姑,既是对紫姑作妾的同情,也是对自身命运的哀叹。毕竟,在一夫多妻的时代,哪个女性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当上正房大老婆。

哪像现在的美女们,不但个个笃定是正房大老婆,而且还在家里一个比一个狠。现在哪里还有命运悲惨的美女呢,只有一肚子苦水倒不出的已婚男人。

(四)唐朝元宵节,吃什么节日食物?

元宵节吃什么?吃元宵啊。现在是,古代不是,至少苏味道所在的唐朝就不是。

事实上,在唐朝以前,元宵节没有专用的节日食物。到了唐朝,才有的,但也不是我们今天所吃的元宵。

排在第一位的,不是元宵,而是白粥或肉粥。《唐六典》记载:“又有节日食料……正月十五日、晦日膏糜”。“膏糜”就是肉粥。

其次是面茧。《开元天宝遗事》:“都中每至正月十五日造面茧”。面茧,是一种用糯米做成的蚕茧型食品,也可以用于祭祀蚕神。这当然也不是元宵。

第三是丝笼。《文昌杂录》:“唐代岁时节物……上元则有丝笼”。据考证,丝笼不是竹子做的竹笼,而是一种用麦面制作的饼状食品。饼状的食品,当然不是元宵。

第四是火蛾儿、玉梁糕。《云仙杂记》:“洛阳岁节正月十五日,造火蛾儿,食玉梁糕。”据考证,火蛾儿应该是一种油炸食品,玉梁糕可能是由米粉或麦粉制成的糕点。这两个食品与元宵的距离,也不小。

第五是焦饣追。《膳夫录》:“汴中节食,上元油饣追”。从《太平广记》所记的这种食品的制作方法来看,它的造型是圆形的,主要用面制成,而且面中有南枣做成的馅儿,经油炸之后,“其味脆美,不可名状”,像不像我们今天的油炸元宵?反正,这个焦饣追,是唐朝最像元宵的食品。

焦饣追,到了宋朝还是元宵节的当家食品,只是当时已出现了“煮糯为丸,糖为臛,谓之圆子”的“汤圆”雏型。不过,这种“圆子”肯定没有馅儿,因为它还要蘸上糖臛(糖浆)才好吃:。

读一首十五夜望月(一个节日读首诗)(4)

《藏在节日里的古诗词》作者:章雪峰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选自章雪峰新书《藏在节日里的古诗词》,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版)

作者简介:章雪峰,历史写作者、出版人、编审,济南大学出版硕士研究生指导教师,现任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总编辑,出版《唐诗现场》等图书多部。

编/袁立聪 审/任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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