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的经典(张先的情深与荒芜)
张先的经典(张先的情深与荒芜)全词以写景开篇,由鶗鴃之声起兴,展开对暮春的联想,并书写其所引发的种种情意,极尽曲折幽怨。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张先,北宋词人,婉约派代表人物,与晏殊同时代,又与苏轼交好,还有过诗词的互动。"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又传与与柳永齐名,擅长小令,活了89岁,在那个时代无疑是长寿的。可能很多人对他的生平不了解,但他的作品却多有听说。比如这句 "云破月来花弄影",加上"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这三句合在一起,由此形成了张先的另一个名称张三影,他自己也说这是他得意的文字。但既然能与柳永齐名,肯定不止这些作品,我们今天一起来看这首词,"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同样为经典词作,流传甚广。
《千秋岁·数声鶗鴂》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全词以写景开篇,由鶗鴃之声起兴,展开对暮春的联想,并书写其所引发的种种情意,极尽曲折幽怨。
词人说:"数声鶗鴃,又报芳菲歇",鶗鴃在中国文化的脉络中,作为一种文化符码,往往指向事物转为败落的意象。《楚辞‧离骚》说:"恐鶗鴃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在这里,鶗鴃的啼叫声,是百花将谢落的讯号。或可延伸为一种不详的征兆,象征事物即将衰颓。所以词人听见鶗鴃的叫声,不可避免的联想到美好春日即将结束,产生芳菲歇的感叹。
花开花落是自然的定律,春去夏来年年如此,这是所有生命体的共同经历。在四季中反复经历生与灭。春菲飘零看起来并无特殊之处,是每一年都要经历的物候。可是词人说"又报芳菲歇",仿佛透露词人对今年的春之将暮特别敏感,似乎更难以承受今年的春暮,所以他才会对春又将尽耿耿于怀,强调了这种再度经历的遗憾感。
也因为这种再度经历无法避免的情绪,才引入和刺激词人想把尚未败落、开绽于枝头的花朵摘取,为曾经拥有过的春日保留一点可供纪念的回忆。与数声鶗鴃、又报芳菲歇的失落相比,这种折残红的惜春之举,更显出这是一个多情的词人,他对春的情意如何之深。因而"惜春更把残红折"这一句,也可以说是前两句的小结。
紧接着话锋一转,谈到他遭遇的困境,词人说,在春日尾声的梅雨时节,风雨打落的姿态是轻的,吹拂的力度是暴力的。轻与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度,这种极端的冲突,可能是词人心境的写照,对暮春梅雨的风雨,他意乱情迷、不知如何应对。抑或是春日美好事物遭受到的挫折,对词人来说,恰如施加在春菲之上的"雨轻风色暴"。但无论风雨到底是轻是暴,雨轻风暴始终都是来自上天无情的打击,避无可避,人并没有办法逃避自然的开落与生灭、年复一年的遗憾。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脱胎自白居易《杨柳枝》"永丰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写宠妾风华正茂、婀娜多姿,但宠妾的良人却已衰老。逐渐衰老的自己,对照妾妇"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富有活力的物象,形成对比。是永丰柳中深刻的恐惧。张先这首词虽然没有将这种恐惧感明目张胆的铺写,但是"无人尽日花飞雪"也隐约透露出对杨柳纵使无人,也尽日花飞雪的无奈与失落,因为杨柳依旧终日摇曳飘絮,但是与之相对的观看主体词人,却可能无力呵护、掌握杨柳。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把人之情感,以音乐作比拟,是中国文学中常见的编码。譬如郑卫之声,常被指为相对雅乐之外的淫靡之音。伯牙子期的友谊,正是透过琴声流露的志向与品性缔结知音之交。此处,词人将自我与"幺弦"作了联想。"幺弦"指的是小弦,凌廷堪《燕乐考原》以为,声之繁急者,叫做幺弦侧调;晏小山《解佩令》:倚幺弦,恨长难诉。可见幺弦音乐的节奏繁促,其引发的情感,跟雅乐正乐表徵的平和端庄是不同的,晏小山甚至将之比拟心中的遗憾悔恨。诗中主人翁为何要交代不能透过音乐传递自己的情思呢?原来一旦弹弄,就会把藏匿的幽怨滴漏出来。传递了一种欲寄无从寄的复杂心情,一层一层的将词人心里的悲伤,灵动传神的表达出来,以简要空灵的文字,状哀怨复杂的情思。
看似情无可言说,也难以言说。
究竟词人的感情要何去何从?是否有出口可以得以解脱?"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除写出词人复杂纠葛的情意,背后也透露出这份感情的出口。词人引用了李贺对岁月更迭、与亲友分离之苦的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李贺说的是一段苍天也该与之同悲的巨大悲伤,这里词人更进一步,指出这段悲伤要走向何处:超越死生、岁月递嬗,这份情意也无法断绝,这真是人间极大的悲伤与情深了。
夜过也,突然时空一转,原先高昂的情绪急转直下:一夜就要过去了。隐含着词人一夜不能成眠的暗示之外,看似这段巨大的悲痛,可以随着黑夜已尽稍稍平复,但是词人却说"东方未白孤灯灭",东窗未白,残月犹明。日未出而长夜伴他的烛火却已经熄灭了。漫漫长夜,词人竟然只有孤灯相伴,这其间隐藏的,是多么寂寞悲伤,一个人要对抗的是整世间的荒凉与孤独。而现在,白日未临,他唯一依靠的心魂支柱,那幽微的烛光,竟然先行灭却,独留下词人一人要面对长日来临前,那漫长、寂寞的心魂荒芜,孤灯灭却之后,留下的是不尽遗憾的情深之意。
难怪评论家会指出这首词"有含蓄处,亦有发越处;但含蓄不似温韦,发越亦不似豪苏腻柳"。温韦指的是"花间派"词人温庭筠、韦庄,他们的词作以婉约的表达手法为主,与婉约词相似,但更注重音律和唯美,其中缘由可能是花间鼻祖温庭筠精通音律,多写闺情,注重词的文采和声情。豪苏腻柳指的是苏轼《蝶恋花·春景》中的"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句话被认为可与柳永词相媲美。而张先的这首词可以说"含蓄"和"发越"兼而有之,既有花间词的柔美和音律性,又有婉约词风的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