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故事12(连载小的儿四)
连载故事12(连载小的儿四)本文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小的儿”·醉月婶娘·婢女春红》林希:原名侯红鹅,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得主。20世纪30年代生于天津,祖辈在天津办洋务开洋行,父亲在一家外国公司供职,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1952年毕业于师范学校,曾做过教师、杂志编辑,后为天津作协专业作家,并于1982年加入中国作协。 1955年,因受“胡风案”株连,被定为“胡风分子”;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随后堕入生活底层,通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来养家糊口,长达25年之久。1980年获平反,重新开始写作,推出了《蛐蛐四爷》《丑末寅初》《高买》《相士无非子》等小说代表作,其中,《小的儿》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天津闲人》被改编成电影并入选北京国际电影节。当然,如果马官南不是自己欺骗自己,倘她能够早一天愿意承认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一个花花公子,也许日后她还不至于受到那么深重的伤害。马官南爱她的丈夫,她把自己终生的幸福系结在了这个男人
马官南嫁到侯家来做大少奶奶,头一个月,正赶上侯茹之放暑假,头个月不空房,小夫妻如漆似胶地过了一个月甜甜蜜蜜的生活,据母亲后来说:“我和他只过了一个月的好日子。”说的就是这段时光。
一个月之后,侯茹之返回大直沽海军大学,侯氏府邸第三道院里,就只剩下了马官南一个人和她的四名陪房女子。早晨,马官南按时到公婆房里去请安,公公自然是不在家的,也不知是去了上海,还是去了美国,只婆婆一个人还没有起床。不亲自看着婆婆起床漱洗,大儿媳妇自然不能回房休息,由此,马官南就只能在婆婆房外恭立侍候,好在婆婆没有这些规矩板眼,“我还要再睡一会儿呢,你只管回房去吧。”婆婆还躺在床上说着。最先马官南也是不好意思,但去了几次,婆婆总是不起床,问起公婆房里的刘妈,这才知道婆婆历来有睡懒觉的习惯。这和自己的母亲不一样,人家马老太太白天吃斋,晚上烧香,夜里念佛,而我的先祖母大人,却是白天睡觉,晚上听戏,夜里打牌,打麻将牌,一打就是一个通宵,而且多大的牌桌子都敢上,一夜之间万儿八千地输掉,根本不算是一回事。输过钱之后,回到家来休养生息,一觉要睡到中午12点,然后起床用饭,下午再稍事休息,下午五时开始更衣,六时登车而去,中国大戏院,大舞台,上权仙。侯老太太要去听戏,侯老太太听戏不能自己买票,各个戏院专门给侯姓人家留着包箱,我们侯老太太很有几个出名的干女儿,全是各戏班里的名角儿。侯老太太当然不能白听戏,偶尔她要给干女儿们打件金货首饰。也是据母亲后来对我说:“一年,你奶奶一次就给五个干女儿打了十副翡翠耳环。”也是一副耳环价值百亩良田,20亩地算是地主分子,就这样,我奶奶的干女儿,一个人的耳朵上挂着五名地主,你说说这是多大的罪恶吧!
免去了每日清晨的请安问候,大少奶奶马官南满以为少了许多繁文缛节的麻烦,谁料,一个月之后,马官南毫无准备,突然一天,前院里大账房给大少奶奶送来了当月的流水细账。双手托着厚厚的一本折子账,马官南犯了疑惑,新过门的媳妇,有什么权利审阅全家的日常开支呢?匆匆忙忙,双手举着流水账折,马官南就往上房里走,碰了一鼻子灰,侯老太太不在家,打牌去了。倒是公婆房里的刘妈转达了老太太的旨意,说是从这个月之后,这家中的日月就交给大少奶奶了。我的天,才过门就当家,这若是在小户人家可真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一袋米两袋面,一瓶油一堆土豆,谁当家谁沾便宜。多少户人家婆媳不和,打得不可开交,争的就是这个领导权。可是这里是侯姓大家,老太爷年事已高,家里的事早就不闻不问了,公公辈弟兄三个,分家不分财,三处宅院走一个账房,侯茹之弟兄四个,茹之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叔辈分支大排行,这支里是老五、老七、老九,除此之外,再加上另外三个分支的弟兄,这一辈上是共有弟兄一十七人,同胞姐妹二十五人,再往下,二弟娶了妻,三弟夭折,四弟是三爷房里的老大,也已经订了亲,五弟是自己的亲弟弟,不肯上进,只在家中养鸽养鸟,到了秋天养蛐蛐,还雇了一个把式养鱼,老六是四爷房里的独根苗,事事都要和长门长孙比,侯茹之怎么样,老六就要怎么样。下面,老七确实是个好青年,一心只知读书写作,倒不是如后来的新派人物那样要当作家,那时候还不知道作家是什么玩意儿,在三教九流之中算是老几。所以这老七的写作,也就是学着写些时文。再往下,老八嘴馋,老九好穿,十一、十二,喝酒吸烟,一个比着一个地做孽,一个比着一个地花钱。总之,在这样一户人家里当家,那可是比日后在联合国里当秘书长要难多哩!
而且,一看当月的流水账折,这位新当家的大少奶奶惊呆了,老太太打牌听戏,无论是多大的花销,那是谁也不能说什么的,唯有这侯大公子在大沽口海军大学读书一项的开销,当月就是大洋400元。“不就是读书吗?而且还都是官费供养,这许多钱是做什么用项的?”新少奶奶找来账房总管,当面向他问询:“回复大少奶奶的示问,大公子的用项,那是一笔一笔都记清楚了的。饭钱是80……”怎么?不是说海军大学官费吗?对,没错,就是官费,可是官费的饭菜大少爷咽不下去,老太太有过吩咐,要一日三餐由大直沽的一家饭庄按时送饭,每餐四荤四素,外加一道裙边海参,那是大少爷最爱吃的菜肴。光吃饭也用不了这许多钱,大少奶奶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定要问个究竟。最后找来侍候大公子读书的佣人仔细盘问。终于问出结果来了,回答说是大公子喝酒。喝酒也喝不了这许多钱,一瓶老白干才几个钱?待候大公子的佣人便又回答说,大公子不喝老白干,人家喝洋酒,法国的白兰地、英国的威士忌、日本国的鹤之舞,还有刚从美国传过来的鸡尾酒。罢了,听过佣人的禀报之后,马官南再也不往下询问了,她把账目折子原样交回账房:“由他们可着性地挥霍去吧!”从此,她再什么也不询问了。
当然,如果马官南不是自己欺骗自己,倘她能够早一天愿意承认自己的丈夫原来是一个花花公子,也许日后她还不至于受到那么深重的伤害。马官南爱她的丈夫,她把自己终生的幸福系结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她总是在暗中庆幸自己嫁给了一户好人家,自己又嫁给了一个好丈夫。的的确确,或是只看表面,这位侯家大公子真是一位非凡的人儿,仪表堂堂,眉清目秀,博学多才,俨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公子书生。婚后第四天,侯大公子陪伴马家的二姑奶奶回娘家走亲,马家老太爷设宴席招待新女婿和全族老小,侯大公子陪他的泰山大人坐上正席,那份大方庄重的神态,据母亲后来对我说,那才真是令马姓人家全班成员震惊折服的了,而且,席间这位新姑爷又能和各位亲朋对答如流,古今中外,诗词歌赋,一直到军事政治、天文地理,那才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他一个人,愣把马家全班成员们说得瞠目结舌。尤其令马老太爷雀跃不已的,是这位新姑爷吃着岳父大人家里的饭菜可口,一碗饭下肚之后,居然还说要再盛一碗,我的天爷,新姑爷第一次拜认岳父岳母,哪有吃两碗饭的?马老太爷当即把胡子一捋:“好女婿,真是洒脱大方!”就在宴请二姑爷的前半个月,马家也是设宴,宴请大姑爷,只是这位大姑老爷太迂腐,酒席摆好之后,全家老小入席,这时只见人家大姑老爷将筷子一举,菜都没吃一口,然后便说是酒足饭饱,离席而去了,窘得马老太太光眨巴眼,你说扫兴不扫兴?一桌酒席纹丝没动,一家人也就只好不欢而散了。
何况,这位新姑爷还是这么大的学问,马老太爷高兴,马老太太更高兴,没想到一个暴发户人家,还真出息出来了这样一个人物。马官南呢?当然就尤其高兴了,自己的丈夫如此落落大方,那才真是自己的脸上光彩呢!至于在学校里喝几杯酒,和同学们一起胡闹,年轻人的荒唐,将来自然就会好的,何必过于认真?
未完待续本文作者林希
林希:原名侯红鹅,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得主。20世纪30年代生于天津,祖辈在天津办洋务开洋行,父亲在一家外国公司供职,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1952年毕业于师范学校,曾做过教师、杂志编辑,后为天津作协专业作家,并于1982年加入中国作协。
1955年,因受“胡风案”株连,被定为“胡风分子”;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随后堕入生活底层,通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来养家糊口,长达25年之久。1980年获平反,重新开始写作,推出了《蛐蛐四爷》《丑末寅初》《高买》《相士无非子》等小说代表作,其中,《小的儿》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天津闲人》被改编成电影并入选北京国际电影节。
本文摘自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小的儿”·醉月婶娘·婢女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