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奇作素书精品(艺舟双楫节录作品大赏以及国朝书品)
千古奇作素书精品(艺舟双楫节录作品大赏以及国朝书品)续纵游江浙,遍观收藏家旧迹。壬戌秋,晤阳湖钱伯坰鲁斯。鲁斯书名藉甚,尝语余曰:“古人用兔毫,故书有中线;今用羊毫,其精者乃成双钩,吾耽此垂五十年,才十得三四耳。”余答言:“书不能佳,然下笔辄成双钩。”鲁斯使面作之,画旁皆聚墨成线如界,余以此差自信矣。是年,又受法于怀宁邓石如完白,曰:“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以其说验六朝人书,则悉合。然余书得自简牍,颇伤婉丽。甲子,遂专习欧、颜碑版,以壮其势而宽其气。丙寅秋,获南宋库装《庙堂碑》及枣版《阁帖》,冥心探索,见永兴书源于大令,又深明大令与右军异法。尝论右军真行草法皆出汉分,深入中郎;大令真行草法导源秦篆,妙接丞相。梁武“三河”之谤,唐文“饿隶”之讥,既属梦呓,而米老“右军中含,大令外拓”之说,适得其反。锐精仿习,一年之后,画有中线矣。每以熟纸作书,则其墨皆由两边渐燥,至中,一线细如丝发,墨光晶莹异常,纸背状如针
艺舟双楫(节录)(清)包世臣撰
包世臣《行书“唐石斋”》
[说明]《艺舟双辑》,文艺论著。清代包世臣著。六卷。前四卷论文,后两卷论书,故称“双辑”。论书分为述书上中下,历下笔谭、国朝书品、答熙载九问、答三子问、自跋草书答十二问、与吴熙载书,记两笔工语、记两棒师语、论书绝句等,阐述学书经验,评论汉代以来书法用笔源流,鼓吹学习北碑,对后世书风的变化颇有影响。另有《安吴论书》两卷本,卷一为《艺舟辑》,卷二为《书谱》辨误、删定《书谱》、《十七帖》疏证、《完白山人传》及题跋等杂著,对中国近现代书坛影响很大。包世臣论书一反清代书坛对赵孟頫、董其昌的偏爱,对他们提出了比较中肯的评价,同时继阮元之后,提倡北碑,对改变清代的书法风气具有重要的影响。过去论述书法,或者偏重于精神内容,或者偏重于形式、技法,包世臣开始察觉到两者之间的联系。他说: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然性情得于心而难名,形质当于目而有据。说明他的书法理论的立足与方法论都与前人有所不同。
包世臣《行草书录内史与谢尚书书轴》纸本行草书 132×55.5cm 山西省博物院藏
释文:江左之地,平日,扬州一良刺史便足统之 况以群才而更不理 正由为法不一 牵制者众。思简而易从,便足以保守成业矣。督监耗盗官米,常以万计,吾谓诛翦一人,其后便断,而时命不同。近检校诸县,无不皆尔。余姚近十万斛,重敛以资奸吏,令国用空乏,良可叹也。
款识:月波三兄雅鉴,咸丰壬子冬十月既望,江东布衣包世臣书录内史与谢尚书书。
钤印:世臣私印(白文)、包氏慎伯(朱文)。
述书上乾隆己酉之岁,余年已十五,家无藏帖,习时俗应试书,十年,下笔尚不能平直,以书拙闻于乡里。族曾祖槐植三独违世尚,学唐碑。余从问笔法,授以《书法通解》四册。其书首重执笔,遂仿其所图提肘拨镫七字之势,肘既虚悬,气急手战,不能成字。乃倒管循几习之,虽诵读时不间,寝则植指以画席。至甲寅,手乃渐定,而笔终稚钝。乃学怀素草书《千文》,欲以变其旧习,三年无所得,遂弃去。嘉庆己未冬,见邑人翟金兰同甫作书而善之,记其笔势,问当何业?同甫授以东坡《西湖诗帖》,曰:“学此以肥为主,肥易掩丑也。”余用其言,习两月,书逼似同甫。明年春,从商丘陈懋本季驯假古帖十余种,其尤者为南唐拓《画赞》、《洛神》,大观拓神龙《兰亭》。余已悉同甫之法,乃自求之于古,以硬黄摹《兰亭》数十过,更以朱界九宫移其字,每日习四字,每字连书百数,转锋布势必尽合于本乃已。百日,拓《兰亭》字毕,乃见古人抽毫出入、序画先后与近人迥殊,遂以《兰亭》法求《画赞》、《洛神》,仿之又百日,乃见赵宋以后书褊急便侧,少士君子之风。余既心仪遒丽之旨,知点画细如丝发皆须全身力到,始叹前此十年学成提肘不为虚费也。
续纵游江浙,遍观收藏家旧迹。壬戌秋,晤阳湖钱伯坰鲁斯。鲁斯书名藉甚,尝语余曰:“古人用兔毫,故书有中线;今用羊毫,其精者乃成双钩,吾耽此垂五十年,才十得三四耳。”余答言:“书不能佳,然下笔辄成双钩。”鲁斯使面作之,画旁皆聚墨成线如界,余以此差自信矣。是年,又受法于怀宁邓石如完白,曰:“字画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常计白以当黑,奇趣乃出。”以其说验六朝人书,则悉合。然余书得自简牍,颇伤婉丽。甲子,遂专习欧、颜碑版,以壮其势而宽其气。丙寅秋,获南宋库装《庙堂碑》及枣版《阁帖》,冥心探索,见永兴书源于大令,又深明大令与右军异法。尝论右军真行草法皆出汉分,深入中郎;大令真行草法导源秦篆,妙接丞相。梁武“三河”之谤,唐文“饿隶”之讥,既属梦呓,而米老“右军中含,大令外拓”之说,适得其反。锐精仿习,一年之后,画有中线矣。每以熟纸作书,则其墨皆由两边渐燥,至中,一线细如丝发,墨光晶莹异常,纸背状如针画,自谓于书道颇尽其秘。
乙亥夏,与阳湖黄乙生小仲同客扬州,小仲攻书较余更力,年亦较深。小仲谓余书解侧势而未得其要,余病小仲时出侧笔,小仲犹以未尽侧为憾。相处三月,朝夕辨证,不相下。因诘其笔法,小仲曰:“书之道,妙在左右有牝牡相得之致,一字一画之工拙不计也。余学汉分而悟其法,以观晋唐真行,无不合者。其要在执笔:食指须高钩,大指加食指、中指之间,使食指如鹅头昂曲者,中指内钩,小指贴名指外拒,如鹅之两掌拨水者,故右军爱鹅,玩其两掌行水之势也。大令亦云‘飞鸟以爪画地’,此最善状指势已。是故执笔欲其近,布指欲其疏,吾子其秘之。子书得晋人面目耳,随人言下转,不数十年,化为粪壤。今人攻书至力者,无如吾子,勉之矣!”又云:“唐以前书,皆始艮终乾;南宋以后书,皆始巽终坤。”余初闻不知为何语,服念弥旬,差有所省。因迁习其法,一年渐熟。
丙子秋,晤武进朱昂之青立,其言曰:“作书须笔笔断而后起。吾子书环转处颇无断势。”又晤秀水王良士仲瞿,言其内子金礼嬴梦神授笔法:“管须向左迤后稍偃,若指鼻准者,锋乃得中。”又晤吴江吴育山子,其言曰:“吾子书专用笔尖直下,以墨裹锋,不假力于副豪,自以为藏锋内转,只形薄怯。凡下笔,须使笔毫平铺纸上,乃四面圆足。此少温篆法,书家真秘密语也。”
余既服小仲之言,因不敢遽以三君子为非,分习而互试之,乃见其说足以补小仲之所未及。于是,执笔宗小仲而辅以仲瞿,运锋用山子而兼及青立,结字宗完白以合于小仲。屏去模仿,专求古人逆入平出之势,要以十稔,或有心手相得之境。然余非闻植三之言则不学,非闻同甫之言则中废,非得小仲之传则伥伥毕世矣。余他业屡迁,唯好书廿余年不改,一艺之能,其难如此,况进于书者乎?!
嘉庆丁丑,余与翰风同滞都下,以书相切磋,简札往返无虚日,既乃集前后所言,掇其要为此篇,又为中篇以疏之。是年九月出都,道中得王侍中《书诀》石本,有云:“首务执笔,中控前冲,拇左食右,名禁后从。”细心体味,盖以五指分布管之四面,即同此法。古人文简,不易推测耳。戊寅,客吴门,乃为下篇以悉书之。始卒,以示宜兴吴德旋仲伦,仲伦亦叹绝,而申之曰:“道固归于墨不溢出于笔,而学之则自墨溢出于笔始。”己卯,又与翰风同客济南,得北朝碑版甚夥,因又为《历下笔谈》。翰风故攻书,改用此法以习北体,观者每谓与余书不辨。然余书尚缓而翰风尚竣,微立异同。《述书》、《笔谭》稿出,录副者多。江都梅植之蕴生、仪征吴廷飏熙载、甘泉杨亮季子、高凉黄洵修存、余姚毛长龄仰苏、旌德姚配中仲虞、松桃杨承汪挹之,皆得其法,所作时与余相乱。然道光辛巳,余过常州,晤小仲,出稿相质。小仲曰:“‘用笔者天,’书中尽之。始艮终乾,正所谓‘流美者地’,书中阐发善矣,然非吾意。”请其术,卒不肯言。
包世臣《草书春晖准平八言联》粉笺本草书 171.5×30cm 深圳市博物馆藏
释文:春晖秋明海澄岳静,准平绳直规圆矩方。
款识:宝叔先生雅鉴,按吴包世臣。
钤印:包世臣印(白文)、慎伯(朱文)
述书中余既述诸君子之言为书,因以己意通之,而知其悉合于古也。右军以管为将军,明书道之机枢在管而管之不可乱动也。今小仲之法,引食指加大指之上,置管于食指中节之端,以上节斜钩之,大指以指尖对中指中节拒之,则管当食指节湾,安如置床。大指之骨外突,抑管以向右;食指之骨横逼,挺管以向左,则管定。然后中指以尖钩其阳,名指以爪肉之际距其阴,小指以上节之骨,贴名指之端,五指疏布,各尽其力,则形如握卵,而笔锋始得随指环转,如士卒之从旌麾矣。此古人所谓“双钩”者也。东坡有言:“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善言此意已。
仲瞿之法,使“管向左迤后稍偃”者,取逆势也。盖笔后偃,则虎口侧向左,腕乃平而覆下如悬,于是名指之筋,环肘骨以及肩背;大指之筋,环臂湾以及胸胁。凡人引弓举重,筋必反纽,乃长劲得力,古人传诀,所为“著悬腕”也。唐贤状“拨镫”之势云:“如人并乘,镫不相犯。”盖善乘者,脚尖踏镫必内钩,足大指著镫,腿筋皆反纽,是以并乘而镫不相犯,此真工为形似者矣。至古之所谓实指、虚掌者,谓五指皆贴管为实,其小指实贴名指,空中用力,令到指端,非“紧握”之说也。握之太紧,力止在管,而不注毫端,其书必抛筋露骨,枯而且弱。永叔所谓“使指运而腕不知”,殆解此已。笔既左偃而中指力钩,则小指易于入掌,故以“虚掌”为难,明小指助名指揭笔,尤宜用力也。大凡名指之力可与大指等者,则其书未有不工者也。然名指如桅之拒帆,而小指如桅点之助桅,故必小指得劲,而名指之力乃实耳。
山子之法,以笔毫平铺纸上,与小仲“始艮终乾”之说同,然非用仲瞿之法则不能致此也。盖笔向左迤后稍偃,是笔尖著纸即逆,而毫不得不平铺于纸上矣。石工镌字,画右行者,其錞必向左,验而类之,则纸犹石也,笔犹钻也,指如捶也,是故仲瞿之法,足以尽侧、勒、策三势之妙,而弩、跃、掠、啄、磔五势,入锋之始,皆宜用之。锋既着纸,即宜转换。于画下行者,管转向上;画上行者,管转向下;画左行者,管转向右。是以指得势而锋得力。惟小正书,画形既促,未及换笔而画已成,非至精熟,难期合法,故自柳少师以后,遂无复能工此艺者也。“始艮终乾”者,非指全字,乃一笔中自备八方也。后人作书,皆仰笔尖锋,锋尖处“巽”也,笔仰则锋在画之阳,其阴不过副毫濡墨以成画形,故至“坤”则锋止,佳者仅能完一面耳。惟管定而锋转,则逆入平出而画之八面无非毫力所达,乃后积画成字,聚字成篇。过庭有言“一笔成一字之规,一字乃通篇之准”者,谓此也。盖人之腕本侧倚于几,任其势则笔端仰左而成尖锋,锋既尖,则墨之所到,多笔锋所未到,是过庭所讥“任笔为体,聚墨成形”者已。以上所述,凡皆以求墨之不溢出于笔也。
青立之所谓“笔必断而后起”者,即“无转不折”之说也。盖行草之笔多环转,若信笔为之,则转卸皆成扁锋,故须暗中取势,换转笔心也。小仲所以憾“未能尽侧”者,谓笔锋平铺,则画满如侧,非尚真侧也。汉人分法,无不平满。中郎见刷墙垩痕而作飞白,以垩帚锋平,刷痕满足,因悟书势,此可意推矣。古碑皆直墙平底,当时工匠知书,用刀必正下以传笔法。后世书学既湮,石工皆用刀尖斜入,虽有晋唐真迹,一经上石,悉成尖锋,令人不复可见“始艮终乾”之妙。故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求汇帖已。余见六朝碑拓,行处皆留,留处皆行。凡横直平过之处,行处也,古人必逐步顿挫,不使率然径去,是行处皆留也。转折挑剔之处,留处也,古人必提锋暗转,不肯擫笔使墨旁出,是留处皆行也。
完白“计白当黑”之论,即小仲“左右如牝牡相得”之意。小仲尝言“近世书鲜不阋墙操戈者”,又言:“正书惟太傅《贺捷表》、右军《旦极寒》、大令《十三行》是真迹,其结构天成。下此则《张猛龙》足继大令,《龙藏寺》足继右军,皆于平正通达之中迷离变化,不可思议。”余为申之,以《刁遵志》足继太傅。河南《圣教序记》,其书右行,从左玩至右,则字字相迎,从右看至左,则笔笔相背。噫!知此,斯可与言书矣。
包世臣
[评点]包世臣(1775一1855)清书家.字慎伯 号倦翁、小倦游阁外史.安徽泾县人.嘉庆十三年举人 曾经江西新喻县知县.工书 师承邓石如 初学唐宋 后致力于北碑。曾自评云:“余性嗜篆分 颇知其意 而尝致力 至于真、行、稿草之间 则不复后人矣。"他的书法理论对咸丰、同治年间的书风很有影响。②余既述诸君子之言为书:本篇是紧承《述书上》的.在上篇中作者引述了霍金兰、钱伯埛、邓石如、黄乙生、朱昂之、吴育等人的言论 并叙述了自己按他们所说实践后的体会。③小仲:黄乙生(1769-1820) 字小仲。江苏阳湖(今武进县)人。道光初举孝廉方正 未赴即卒。嗜书 攻之甚力。④仲瞿:王良士(生卒年不详) 字仲瞿。浙江秀水人。⑤山子:吴育的字。⑥青云:朱昂之(1755-?),字青云 号津里。江苏武进人。善画山水 行、草为时所重。清蒋宝龄《墨林今话》:“津里书学董文敏 行、草笔墨精妙。
包世臣是碑学的重要理论家 他对写魏碑字的技法作了深入研究 为后人指明门径 贡献是很大的。《述书中》专论执笔用笔的方法。包氏推崇魏碑 甚至以为只有从魏碑中才能领悟到古人用笔的方法 这却有待商榷。北魏诸碑的刻手大多未能忠实于书者的笔意 然而就在这种率意而为中却使魏碑别具风姿 受到后人高度重视 以至有人以毛锥来求刀意。由于他以魏碑的笔势为圭臬 所以他强调点画线条要平满 并且十分推崇黄乙生的“始艮终乾”说和王良士的笔管左偃使笔毫平铺以取逆势的用笔方法。从写魏碑的角度来看 这些无疑是不传之秘 但用来临摹晋人法帖则失当了。这是我们在实践中需要注意区别的。
楷书四条屏
述书[下]字有九宫。九宫者 每字为方格 外界极肥 格内用细画界一“井”字 以均布其点画也。凡字无论疏密斜正 必有精神挽结之处 是为字之中宫。然中宫有在实画 有在虚白 必审其字之精神所注 而安置于格内之中宫;然后以其字之头目手足分布于旁之八宫 如j随其长短虚实而土下左右皆相得矣。每三行相并 至九字又为大九宫 其中一字即为中宫 必须统摄上下四旁之八字 而八字皆有拱揖朝向之势。连字移看 大小两中宫皆得圆满 则俯仰映带 奇趣横出已。九宫之说 始见于宋。盖以尺寸算字 专为移缩古帖而说 不知求条理于本字 故自宋以来 书家未有能合九宫者也。两晋真书碑版不传于世 余以所见北魏、南梁之碑数十百种 悉心参悟而得大小两九宫之法。上推之周、泰、汉、魏、两晋篆分碑版存于世者 则莫不合于此。其为钟、王专力可知也。世所行《贺捷》、《黄庭》、《画赞》、《洛神》等帖皆无横格 然每字布势奇纵周致 实合通篇而为大九宫。如三代钟鼎文字 其行书如《兰亭》、《玉润》、《白骑》、《追寻》、《违远》、《吴兴》、《外出》等帖 鱼龙百变 而按以矩矱 不差累黍。降及唐贤 自如才力不及古人 故行书碑版皆有横格就中。九宫之学 徐会稽、李北海、张郎中①三家为尤密 传书俱在 潜精按验 信其不谬也。
然而画法字法 本于笔 成于墨 则墨法尤书法一大关键已。笔实则墨沈。凡墨色奕然出于低上 莹然作紫碧色者 皆不足与言书 必黝然以黑 色平纸面 谛视之 纸墨相接之处 仿佛有毛 画内之墨 中边相等② 而幽光若水纹徐漾于波发之间 乃为得之。盖墨到处皆有笔 笔墨相称 笔锋着纸 水即下注 而笔力足以摄墨 不使旁溢 故墨精皆在纸内。不必真迹 即玩石本亦可辩其墨法之得否耳。尝见有得笔法而不得墨者矣 未有得墨法而不由于用笔者也。
[评点]①张郎中:张从申(生卒年未详〉 唐代书家.吴郡(今江苏苏州市〉人.曾官大理司直、检校礼部郎中.书学二王.宋黄伯恩《东观余论》:“从申书虽学右军 其原出于大令 笔意与李北海同科 名重一时 宜不虚得 但所短者 抑扬低昂太过 又真不及行耳.然唐人而有晋韵 殊可佳尚.②画内之墨 中边相等:包世臣在《述书上》中说自己“每以熟纸作书 则其墨皆由两边渐燥至中 一线细如丝发 墨光晶莹异常 纸背状如针画 自谓于书道颇尽其秘.这里所说的“中即指这一条中线.
书法的结构、章法问题历来为人们所重视 许多人都想用一种简单明了的方法揭示其中的规律.元陈绎曾、清蒋骥都曾对用九宫法安排字的结构作过论述 但是包世臣又进了一步 他不但论述了“小九宫 还试图用“大九宫来揭示章法安排的规律。这种方法到底是否符合实际 还需要我们自己在实践中作进一步的揣摩。至于墨法 包世臣强调要“笔力足以摄墨 这自然是对的 而他又认为必须做到“纸墨相接之处 仿佛有毛 画内之墨 中边相等才算掌握了用墨的方法 这似乎又机械了些。
包世臣《楷书警语立轴》纸本楷书 137.5×63.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历下笔谭秦程邈作隶书,汉谓之今文,葢省篆之环曲以为易直。世所传秦、汉金石,凡笔近篆而体近眞者,皆隶书也。及中郎变隶而作八分。八,背也。言其势左右分布相背然也。魏晋以来,皆传中郎之法,则又以八分入隶,始成今眞书之形。是以六朝至唐,皆称眞书为隶。自唐人误以八为数字,及宋遂并混分、隶之名。窃谓大篆多取象形,体势错综;小篆就大篆减为整齐;隶就小篆减为平直;分则纵隶体而出以骏发;眞又约分势而归於遒丽。相承之故,端的可寻。故隶眞虽为一体,而论结字,则隶为分源,论用笔,则分为真本也。
西晋分书《孙夫人碑》是《孔羡》法嗣,用笔沉痛不减,而体稍疏雋;《太公望碑》是《乙瑛》法嗣,结字宕逸相逼,而气加凝整。大率晋人分法,原本钟、梁,尤近隶势。自北魏以逮唐初,皆宗《孙夫人》。及会稽晩出,始尙《太公望》,极於韩、史,益趋便媚,分法不古,隶势因之。晋人隶书世无传石,研究二碑,可以意测。葢中郎立极,梁传其势,钟传其韵,后遂判为二派至。近人邓石如,始合二家以追中郎,未可以时代优劣也。
北朝隶书,虽率导源分篆,然皆极意波发,力求跌宕。凡以中郎旣往 钟、梁并起,各矜巧妙,门戸益开,踵事增华,穷情尽致。而《般若碑》浑穆简静,自在满足,与《郙阁颂析里桥》同法,用意逼近章草,当是西晋人专精蔡体之书。无一笔阑入山阴,故知为右军以前法物,儗其意境,惟有香象渡河已。平原、会稽各学之而得其性之所近。反覆玩味,絶无神奇,但见点画朴实,八靣深稳,更无欠缺处耳。求之彚帖,征西《出师颂》、大令《保母志》可称一家眷属,以其絶去作用处相同故也。
《絳帖》刻“桓山颂献之铭”六字,相传为大令书,沉雄宕逸,诚亦希有,然以儗《般若碑》,则如罗汉具六大神通,及见入定古佛,不免偏袒膜拜耳。《穆子容碑》乃其雲礽(réng福 )。
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其中布白本《乙瑛》、措画本《石鼓》与草同源,故自署曰草篆,不言分者,体近易见也。以《中明坛》题名、《云峰山五言》騐之,为中岳先生书无疑,碑称其“才冠祕頴,研图注篆”不虚耳。南朝遗跡唯《鹤铭》、《石闕》二种,萧散骏逸,殊途同归。而《鹤铭》刓泐已甚,《石闕》不过十餘字,又係反刻。此碑字逾千言,其空白之处,乃以摩崖石泐,让字均行,并非剥损,直文苑奇珍也。
《刁惠公志》最茂密,平原於茂字少理会,会稽於密字欠工夫,《书评》谓太傅茂密,右军雄强。雄则生气勃发,故能茂;强则神理完足,故能密。是茂密之妙已槪雄强也。
北魏书《经石峪》大字、《云峯山五言》、《郑文公碑》、《刁惠公志》为一种,皆出《乙瑛》,有云鹤海鸥之态。《张公淸颂》、《贾使君》、《魏灵藏》、《杨大眼》、《始平公》各造像为一种,皆出《孔羡》,具龙威虎震之规。《李仲璇》、《敬显儁》别成一种,与右军致相近,在永师《千文》之右,或出卫瓘而无可証騐。隋《龙藏寺》庶几绍法,逊其淡远之神,而体势更纯一。
齐《雋脩罗碑》措画结体,极意经营,虽以险峻取胜,而波法仍归藴藉。北朝书承汉、魏,势率尙扁此易为长,渐趋姿媚,已为率更开山。《朱君山碑》用笔尤宕逸,字势正方整齐,而具变态,其行画特多偏曲,骨血峻秀,葢得於秦篆。山谷以箭锋所直人马应弦为有韵,騐以此书,信为知言。諫议学之而不尽,遂成平滞一路滥觴矣。
古人书有定法,随字形大小为势。武定《玉佛记》,字方小半寸,《刁惠公》、《朱君山》字方大半寸,《张猛龙》等碑,字方寸,《郑文公》、《中明坛》,字方二寸,各碑额、《云峰山诗》、《瘗鹤铭》、《侍中石闕》,字方四五寸,云峰、岨崍两山刻经,字皆方尺,泰山刻经,字方尺七八寸,书体虽殊,而大小相等,则法出一辙。至书碑题额,本出一手,大小旣殊,则笔法顿异。后人目为彚帖所瞇,於是有《黄庭》、《乐毅》展为方丈之谬说,此自唐以来牍署字遂无可观者也。
北朝人书,落笔峻而结体庄和,行墨澁而取势排宕。万豪齐力,故能峻;五指齐力,故能澁。分隶相通之故,原不关乎迹象,长史之观于担夫争道,东坡之喻以上水撑船,皆悟到此间也。
用笔之法 见于画之两端 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 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 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 非骨势洞达 不能倖致 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 试取古帖横直画 蒙其两端而玩 其中截 则人人共见矣。中实之妙 武德①以后 遂难言之。近人邓石如书 中截无不圆满遒丽 其次刘文清②中截近左处亦能洁净充足 此外则并未梦见在也。古今书诀俱未及此 惟思白有笔画中须直 不得轻易偏软之说 虽非道出真际 知识固自不同。其跋杜牧之《张好好诗》云“大有六朝风韵"者 盖亦赏其中截有丰实处在也。
北碑画势甚长 虽短如黍米 细如纤毫 而出入收放、俯仰向背、避就朝揖之法备具。起笔处顺入者无缺锋 逆入者无涨墨 每折必洁净 作点尤精深 足以雍容宽绰 无画不长。后人着意留笔 则驻锋折颖之处墨多外溢 未及备法而画已成;故举止匆遽 界恒苦促 画恒苦短 虽以平原雄杰 未免斯病。至于作势裹锋 敛墨入内 以求条鬯手足 则一画既不完善 数画更不变化 意恒伤浅 势恒伤薄 得此失彼 殆非自主。山谷谓征西③《出师颂》笔短意长 同此妙悟。然渠必见真迹 故有是契 若求之汇帖 即北宋枣本 不能传此神解 境无所触 识且不及 况云实证耶!
北碑字有定法,而出之自在,故多变态;唐人书无定势,而出之矜持,故形板刻。
《十三跋》是伪物,子昻虽陋,未必至是。然今世盛行其说,受病最深处,无如“陈、隋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二语,五百年来,佳子弟多为所误。夫千人曰俊,君子正衣冠,尊瞻视,儼然可畏,所以为有俊气也。岂必龋笑慵粧,作失行妇人状哉!永叔曰:“书至梁、陈之际而工极。”余尝叹为知言。惜南朝禁立碑,墓志出土,惟《保母》一种,而原甎又亡。幸有《始兴王碑》,剥蚀之餘,尙可以证前说之谬妄。思白但於彚帖求六朝,故自言廿年学魏、晋无入处,及学宋人,乃得眞解。葢彚帖皆宋人所摹,固不如宋人自书之机神完足也。近人王澍,谓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断碑,亦为有见地者。
唐人草法,推张长史、钱醉僧、杨少师三家。长史书源虞、陆,故醉僧以为洛下遇颜尙书,自言受笔於长史,闻斯八法,若有所得。世所传《肚痛》、《春草》《东明》、《秋寒》诸帖,皆非眞迹。惟《千文》残本二百餘字,伏如虎卧,起如龙跳,顿如山峙,挫如泉流,上接永兴,下开鲁郡,是为草隶。醉僧所传大、小《千文》亦是伪物,惟《圣母》、《律公》,导源篆籀,浑雄鷙健,是为草篆。少师《韭花》、《起居法》,皆出仿写,至《大仙帖》,逆入平出,歩步崛强,有猿腾蠖屈之势,周、隋分书之一变,是为草分。其餘如《屏风》、《书谱》、《絶交》诸帖,虽俱托体山阴,止成藁行而已。
自唐迄明,书有门戸者廿人。爰为续评:永兴如白鹤翔云,人仰丹顶;河南如孔雀皈佛,花散金屛;王知敬如振鷺,集而有容;柳诚悬如关雎,挚而有别;薛少保如雏鵠,具千里之志;钟绍京如新鶯,矜百囀之声;率更如虎,饿而愈健;北海如熊,肥而更捷;平原如耕牛,稳实而利民用;会稽如战马,雄肆而解人意;景度如俵驘强韁,布武紧宻;范的如明驼舒歩,举止轩昻;玉局如丙吉问牛,能持大体;端明如子阳处蜀,徒节鑾舆;山谷如梁武写经,心仪利益;海岳如张汤执法,比用重轻;子昻如挟瑟燕姬,矜宠善狎;伯几如负暄野老,嘈襍不辞;京兆如戎人呀布,不知麻性;宗伯如龙女叅禪,欲证男果。
后附四则
“樅阳门”三大字,在安徽省城南门,字径二尺许,雍容揖让,是山阴家法。唯“门”字右直稍挺腹,不敢径指为右军书耳。赵州城内永兴所书“攀龙鳞附鳯翼”六大字,尺寸与“樅阳门”相当,比之则脚忙手乱,局促窘廹,不自頼矣。庚亮持江西节,右军为其从事,或庾自书,或使王书,时右军年少,书势或稍加作用,未可知也。然断非永师以下所能至矣。
《天监井栏》在茅山,可辨者尙有数十字,字势一同《瘗鹤铭》,其字同者,则笔法结法悉同,可证《鹤铭》为隐居书,而逋翁淸臣之说废已。
杭州龚定庵藏宋拓《八关斋》七十二字,一见疑为《鹤铭》,始知古人《鹤铭》极似颜书之说有故。
蓟州城内有太白书“观音之阁”四大字,字径七八尺,整暇有永兴风,唯笔势稍抛鬆耳。然较“逍遥楼”颜书,相去不可数计。
[评点]①武德:唐高祖李渊年号。②刘文清:既刘墉,刘罗锅也。③征西:汉书家索靖。
清代初期 赵、董二家风靡书坛。北碑的盛行 一洗前人铅华 以雄强刚方的面目展示在人们面前。北碑点画丰满厚重 和崇尚帖学的书家们那种秀劲精巧的线条截然不同。这样就促使人们重新审视线条的质量标准。于是包世臣发前人之未发 提出了笔画中截应丰实的新见解。这对于我们理解北碑的点画特征是很有帮助的。
作为碑学的重要理论家 包世臣还着重指出“北碑画势甚长”。这是北碑点画的又一重要特征。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 他认为关键在“备法”.这种认识不仅对于写碑 就是对写帖也是很有指导意义的。
包世臣《录坡公语立轴》纸本行书 135.2×38.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论书十二絶句有序书道以用笔为主,然明於源流所自,则笔法因之,故纪汉世以来,迄於近今,宗派脉络,次为韵语,其人所共见,而名实復副者,槪从畧焉。己卯季秋,书於厯下西司公廨。
程隶原因李篆生,蔡分展足始纵横。更依分势成今隶,不辨眞源漫证盟。
说详笔谭,自真隶名别,而古人笔法始失。
中郎派别有钟、梁,茂密雄强正雁行,底事千文传祖法,顿敎分隶意参商。
钟之《乙瑛》,梁之《孔羡》,北朝隶石,恪守两宗,至隶不本分草不本,篆实滥觴於眞草千文,其自题曰眞书,葢亦有意变古也。
吕望翩仙接《乙瑛》,峻严《孔羡》毓任城,欧、徐倒置滋流弊,具体还应溯巨卿。
西晋分书,有《太公望任城太守》、《孙夫人》二碑,虽峻逸殊科,而皆曲折顿宕,姿致天成,至率更法任城,会稽法吕望,惟於波法,注意其牵引环转处,多行以今之法。中郎洞达之风息已。
朱扬张贾是梁宗,勃海荧阳势绍钟。更有贞珉鐫般若,便齐李蔡起三峰。
荧阳《郑羲》、勃海《刁遵》、《朱义章》、《杨大眼》、《张猛龙》、《贾思伯》皆北魏碑,《般若碑》字方二寸,三百言尙完好,无时代年月书。势敦厚浑雄,予臆定为西晋人书,实古今第一眞书石本也。
从来大字苦拘挛,岱麓江崖若比肩。多谢云封《经石峪》,不敎山谷尽书禪。
泰山《经石峪》大字完好者,不下二百,与焦山《鹤铭》相近而渊穆,时或过之。
梁武平书致有神,一言常使见全身。云峯山下摩残碣,啸树低腰认未眞。
郑文公季子道昭,自称中岳先生,有《云峰山五言》及题名十餘处。字势巧妙俊丽,近南朝郗超、谢万常,疑其父墓。下碑《经石峪》大字、《刁惠公誌》出其手也。
中正冲和龙藏碑,擅埸或出永禪师。山阴靣目迷梨枣,谁见匡庐雾霽时。
隋《龙藏寺》出魏《李仲璇》、《敬显雋》两碑,而加纯净,左规右矩,近《千文》而雅健过之,《书评》谓右军“字势雄强”,此其庶几!
若如阁帖所刻,絶不见雄强之妙,卽《定武兰亭》亦未称也。
伯英遣篆为狂草,长史偏从隶势来。八法幸窥龙虎气,东明春草总成灰。
伯英变章为草,歴大令而至,伯高始能穷奇尽势,然唯《千文》二百餘字是眞跡,他帖皆赵、米以后俗手所为。余玩《千文》而悟伯高为草隶,藏眞为草篆,景度为草分,虽同出伯英,得笔各有原本,然征西风流遂尔邈,絶此大令所为,叹章草宏逸也。
三唐试判俗书胚,习气原从褚氏开。兖颂只今畱片石,独无尘染笔端来。
先任城公、兖公、颂骏和兼至唐石本之恪守古法者。
巨川《官告》是书雄,健举沉追势并工。悟入指尖有罏冶,转毫犹憾墨痕丰。
谓会稽本唐帖,真书之善,自变者行书,则《兰亭》题句同此妙悟。
洛阳草势通分势,以侧为雄曲作浑。董力苏资纵奇絶,问津须是到河源。
东坡、香光俱得力於景度,然东坡谓其雄杰,有颜柳之遗;香光谓其以险絶为奇,破方为圜,削繁成简,是犹未见彼结胎入悟处也。
无端天遣怀寕老,上蔡中郎合继声。一任刘姚夸絶诣,偏师争与撼长城。
诸城刘文淸相国,少习香光,壮迁坡老,七十以后潜心北朝碑版,虽精力已衰,未能深造,然意兴学识,超然尘外;桐城姚惜抱京堂,晚而工书,专精大令,为方寸行草,宕逸而不空怯,时出华亭之外,其半寸以内真书,洁净而能恣肆,多所自得;怀寕布衣邓石如顽伯,篆、隶、分、眞、狂草,五体兼工,一点一画,若奋若摶,葢自武德以后,间气所钟。百年来书学,能自树立者,莫或与叅,非一时一州之所得专美也。
包世臣《楷书坡老语轴》纸本楷书 130×57.7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朝披震泽雲笠钓青茫茫此真太白语也。
款识:熙载属录坡老语。倦翁。
钤印:白门倦游阁外史七十岁后书(朱文)
国朝书品平和简静,遒丽天成,曰神品。
醖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
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
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
右为品五,妙品以降,各分上下,共为九等。能者二等,仰接先民,俯援来学,积力旣深,或臻神妙。逸取天趣,味从卷轴,若能以古为师,便不外于妙道。佳品诸君,虽心悟无闻,而其则不失,攻苦之效,未可冺没。至於狂怪软媚,幷係俗书,纵负时名,难入眞鑑。庶使雅俗殊途,指归不昧。其人皆以旣往为断,就所见而条别之,同等则约以世序为其后先。道光四年正月望日,涇包世臣愼伯甫编次。
神品一人
邓石如隶及篆书
妙品上一人
邓石如分及眞书
妙品下二人
刘墉小眞书 姚鼐行草书
能品上八人
释邱山眞及行书 宋珏分及牓书 傅山草书 姜宸英行书
邓石如草书 刘墉牓书 黄乙生行牓书
能品下二十三人
王鐸草书 周亮工草书 笪重光行书 吴大来草书
赵润草牓书 张照行书 刘绍庭草牓书 吴襄行书
翟赐履草书 王澍行书 周於礼行书 梁巘眞及行书
翁方纲行书 于令淓行书 巴慰祖分书 顾光旭行书
张惠言篆书 王文治方寸眞书 刘墉行书 汪庭桂分书
钱伯坰行及牓书 陈希祖行书 黄乙生小真行书
逸品上十四人
顾炎武正书 萧云从行书 释雪浪行书 郑簠分及行书
高其佩行书 陈洪綬行书 程邃行书 纪映鐘行书
金农分书 张鹏翀行书 袁枚行书 朱筠稿书
朱珪真书 邓石如行书 宋鎔行书
逸品下十六人
王时敏行及分书 朱彝尊分及行书 程京蕚行书 释道济行书
赵青藜眞及行书 钱载行书 程瑶田小眞书 巴慰祖行书
汪中行书 毕涵行书 陈淮行书 姚鼐小眞书
程世淳行书 李天澂行书 伊秉綬行书 张桂巖行书
佳品上二十二人
沈荃正书 王鸿绪行书 先著行书 查士标行书
汪士鋐眞书 何焯小眞书 陈奕禧行书 陈鹏年行书
徐良行书 蒋衡正书 于振行书 赵知希草书
孔继凁行书 嵇璜真书 钱澧行书 桂馥分书
翁方纲小真书 张燕昌小真书 康基田行书 钱坫篆书
谷际岐行书 洪梧小眞书
佳品下十一人
郑来行书 林佶小眞书 方观承行书 董邦达行书
华喦行书 秦大士行书 高方小真书 金榜眞书
吴俊行书 陈崇本小真书
九品共九十七人,重迭见者六人,实九十一人。又在都下前门西猪市口堆子前路北,见火镰店柜上立招牌两块,有“只此一家,言无二价”八字,字径七寸,墨书白粉版,版裂如蛇跗。其书优入妙品,询之不得主名,附记於此。
道光廿四年重录,增能品上一人:张琦真行及分书。能品下三人:于书佃行书、段玉立小真及草书、吴德旋行书。佳品上五人:吴育篆及行书、梅植之行书、朱昻之行书、李兆洛行书、徐凖宜正书。
包世臣《节临张旭秋深帖》纸本行书 167.5×89.5cm 扬州市博物馆
答熙载九问问:自来论真书,以不失篆分遗意为上,前人实之以笔画近似者,而先生驳之,信矣!究竟篆分遗意寓于真书从何处见?
篆书之圆劲满足,以锋直行于画中也。分书之骏发满足,以毫平铺于纸上也。真书能敛墨入毫,使锋不侧者,篆意也;能以锋摄墨,使毫不裹者,分意也。有涨墨而篆意湮,有侧笔而分意漓。诚悬、景度以后,遂滔滔不可止矣。
问:先生常言草书自有法,非字体之说也。究竟何者为草法?
《书谱》云:“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性情;草以使转为形质,点画为性情。”是真能传草法者。世人知真书之妙在使转,而不知草书之妙在点画,此草法所为不传也。
大令草常一笔环转,如火箸划灰,不见起止。然精心探玩,其环转处悉具起伏顿挫,皆成点画之势。由其笔力精熟,故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形质成而性情见,所谓画变起伏,点殊衄挫,导之泉注,顿之山安也。后人作草,心中之部分,既无定则,毫端之转换,又复卤莽,任笔为体,脚忙手乱,形质尚不备具,更何从说到性情乎?盖必点画寓使转之中,即性情发形质之内。望其体势,肆逸飘忽,几不复可辨识,而节节换笔,笔心皆行画中,与真书无异。过庭所为言“张不真而点画狼籍”,指出楷式,抉破窔奥也。
至谓“钟不草而使转纵横”,此语并传尽真法。盖端庄平直,真势也。古人一点一画,皆使锋转笔以成之,非至起止掣曳之处,乃用使转。纵横者,无处不达之谓也。盘纡跳荡,草势也。古人一牵一连,笔皆旋转,正心着纸,无一黍米倒塌处。狼籍者,触目悉是之谓也。草法不传,实由真法之不传。真草同源,只是运指换笔,真则人人共习,而习焉不察,草则习之者少,故谓草法不传耳。然草书部分亦是一大事,《晋书》所谓“杀字甚安”,是专言结构。不力究此义,所以日趋狂怪缭绕而不可止也。草故有法,然岂有别法哉?千年黑洞,今始凿出一线天。
然工力互有深浅,吴郡所为叹右军“博涉多优”也,抑余有更为吴郡进一解者。书之形质,如人之五官四体;书之情性,如人之作止语默。必如相人书所谓五官成、四体称,乃可谓之形质完善,非是则为缺陷。必如《礼经》所谓“九容”,乃得性情之正,非是则为邪僻。故真书以平和为上,而骏宕次之;草书以简静为上,而雄肆次之。是故有形质而无情性,则不得为人;情性乖戾,又乌得为人乎?明乎此而自力不倦,古人未尝不可企及耳。
问:先生常言“左右牝牡相得”,而近又改言“气满”,究竟其法是一是二?
作者一法,观者两法。左右牝牡,固是精神中事,然尚有形势可言;气满,则离形势而专说精神。故有左右牝牡皆相得,而气尚不满者;气满,则左右牝牡自无不相得者矣。言左右,必有中,中如川之泓,左右之水皆摄于泓。若气满,则是来源极旺,满河走溜,不分中边,一目所及,更无少欠阙处。然非先从左右牝牡用功力,岂能幸致气满哉?气满,如大力人精通拳势,无心防备,而四面有犯者,无不应之裕如也。
问:吴兴言:“结字因时相沿,用笔千古不易。陈、隋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华亭云:“古人以章法为一大事,尝见襄阳《西园记》,端若引绳,此非必有迹象,乃平日留心章法故耳。”二说孰优?
赵、董二说皆陋。结字本于用笔,古人用笔,悉是峻落反收,则结字自然奇纵。若以吴兴平顺之笔,而运山阴矫变之势,则不成字矣。分行布白,非停匀之说也。若以“端若引绳”为深于章法,此则史匠之能事耳。故结体以右军为至奇,秘阁所刻之《黄庭》、南唐所刻之《画赞》,一望唯见其气充满而势俊逸。逐字逐画,衡以近世体势,几不辨为何字。盖其笔力惊绝,能使点画荡漾空际,回互成趣。大令《十三行》稍次之。《曹娥碑》俊朗殊甚,而结字序画渐开后人匀称门户,当是右军誓墓后代笔人所为,或出羊侍中,而后人以为王体,误收右军帖中耳。《乐毅论》各本皆是唐人自书,非出摹拓,只为体势之平,实由笔势之近。北碑以《清颂碑》、《玉佛记》为最奇,然较《十三行》已为平近,无论《画赞》、《黄庭》也。《丙景经》纵势取姿,可谓有韵,然序画雅无奇趣。《鹤铭》神理正同《内景》,以为右军书者,皆非能见匡庐真相者也。降至王侍中,用笔渐平,而结字益实。盖二王以前之书,无论真行,帖中所无,不能撮合偏旁,自创一字以参其间。侍中以下,则渐可以后人体势入之而不嫌矣。草书唯皇象、索靖,笔鼓荡而势峻密,殆右军所不及。伯英诸帖,大都是大令书。圣于狂草,空前绝后。只是行以篆法,下笔如鹰鹯搏击,遒而不褊,疏而不凋,虽经挪行,尚可想所向无空阔之意态也。
问:前人言,小字如大字,褚遂良以后,经生祖述,亦有能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题署如细字,跌宕自在,唯米襄阳近之,斯语是否?
小字如大字,以言用法之备,取势之远耳。河南遍体珠玉,颇有行步媚蛊之意,未足为“小字如大字”也。大字如小字,以形容其雍容俯仰,不为空阔所震慑耳。襄阳侧媚跳荡,专以救应藏身,志在束湿而时时有收拾不及处,正是力弱胆怯,何能“大字如小字”乎。小字如大字,必也《黄庭》,旷荡处,直任万马奔腾,而藩篱完固,有率然之势。大字如小字,唯《鹤铭》之如意指挥,《经石峪》之顿挫安详,斯足当之。
问:每作一波,常三过折。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先生每举此语以示学者,而细玩古帖,颇不尽然,即观先生作字,又多直来直去。二法是同是异?
学书如学拳。学拳者,身法、步法、手法,扭筋对骨,出手起脚,必极筋所能至,使之内气通而外劲出。予所以谓临摹古帖,笔画地步必比帖肥长过半,乃能尽其势而传其意者也。至学拳已成,真气养足,其骨节节可转,其筋条条皆直,虽对强敌,可以一指取之于分寸之间,若无事者。书家自运之道亦如是矣,盖其直来直去,已备过折收缩之用;观者见其落笔如飞,不复察笔先之故,即书者亦不自觉也。若径以直来直去为法,不从事于支积节累,则大谬矣。
问:匀净无过吴兴,上下直如贯珠,而势不相承;左右齐如飞雁,而意不相顾,何耶?
吴兴书笔,专用平顺,一点一画,一字一行,排次顶接而成。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吴兴书,则如市人入隘巷,鱼贯徐行,而争先竞后之色人人见面,安能使上下左右空白有字哉?其所以盛行数百年者,徒以便经生胥吏故耳。然竟不能废者,以其笔虽平顺,而来去出入处皆有曲折停蓄。其后学吴兴者,虽极似而曲折停蓄不存,惟求匀净,是以一时虽为经生胥吏所宗尚,不旋踵而烟销火灭也。
问:华亭言学少师《大仙帖》,“得其破方为圆,削繁成简之妙。”先生尝是其言,再三寻讨,不得其故。
香光论书,以此二语为最精。从过庭“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悟入,非果得于学《大仙帖》也,此以香光所诣而知之。至《大仙帖》,即今传《新步虚词》,望之如狂草,不辨一字,细心求之,则真行相参耳。以真行联缀成册,而使人望为狂草,此其破削之神也。盖少师结字,善移部位,自二王以至颜、柳之旧势,皆以展蹙变之,故按其点画如真行,而相其气势则狂草。山谷云:“世人尽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便到乌丝阑。”言其变尽《兰亭》面目,而独得神理也。《兰亭》神理,在“似奇反正,若断还连”八字,是以一望宜人,而究其结字序画之故,则奇怪幻化,不可方物。此可以“均天下国家”、可以“辞爵禄”、可以“蹈白刃”之中庸,而非“非之无举,刺之无刺”之中庸也。少师则反其道而用之,正如尼山之用狂狷。书至唐季,非诡异即软媚,软媚如乡愿,诡异如素隐。非少师之险绝,断无以挽其颓波。真是由狷入狂,复以狂用狷者,狂狷所为可用,其要归固不悖于中行也。
问:先生尝云:“道苏须汰澜漫,由董宜避凋疏。”澜漫、凋疏,章法中事乎?笔法中事乎?汰之避之,从何处著手?
澜漫、凋疏,见于章法,而源于笔法。花到十分,名澜漫者,菁华内竭,而颜色外褪也。草木秋深,叶凋而枝疏者,以生意内凝,而生气外敝也。书之澜漫,由于力弱,笔不能摄墨,指不能伏笔,任意出之,故澜漫之弊,至幅后尤甚。凋疏由于气怯,笔力尽于画中,结法止于字内,矜心持之,故凋疏之态,在幅首尤甚。汰之避之,唯在练笔,笔中实,则积成字,累成行,缀成幅,而气皆满,气满则二弊去矣。宝晋斋《辞中令书》,画瘦行宽而不凋疏者,气满也。戏鸿堂《摘句兰亭诗》、《张好好诗》,结法率易,格致散乱而不澜漫者,气满也。气满由于中实,中实由于指劲,此诣甚难至,然不可不知也。
[评点]①熙载:即吴熙载。②诚悬:柳公权。景度:杨凝式③杀字甚安 意为结字妥帖。晋卫恒《四体书势》:“杜氏(杜度)杀字甚安而书体微瘦 崔氏(崔瑗)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④九容:身体九部分之容姿。《礼记·玉藻》:“君子之容舒迟 见所尊者齐¤(音素 局促不安貌)。足容重 手容恭 目容端 口容止 声容静 头容直 气容肃 立容德 色容庄 坐如尸 燕居告温温”。⑤宝晋斋:原为米芾书斋名 这里指《宝晋斋法帖》。⑥戏鸿堂:指《戏鸿堂帖》,为董其昌所刻丛帖 刻有晋、唐、宋、元诸家名迹。
任何一种新字体的诞生 都是当时人们在“因革损益”规律的支配下 在使用中对原有字体进行加工改造的结果。楷书是在汉代小篆余风犹在 隶书方兴未艾这一字体急剧变化的时期出现的 因此也就必然带有篆书、隶书的一些特点。包世臣从篆、隶书的笔势和用笔、用墨的方法上 论述了如何使楷书“不失篆分遗意” 简明扼要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书法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性情是作者人格的对象化。包世臣有见于此 从传统的儒家思想出发 强调了以“平和、“简净”为上这样一种审美标准 显而易见 这和他一贯推崇的北碑的审美特征是有矛盾的 反映了他在书法艺术的探索过程中既渴望求新但又不能摆脱儒家传统文化束缚的两难处境。他自己的创作成就之所以不大 大约也是受制于此。
在古今许多书法作品中 都存在着一种不足之处 即前后效果不统一 有的前段成功后段失败 有的则与此相反。包世臣指出了造成这种弊病的原因 提出了克服的方法 为世人献上了一剂良药。
答三子问修存问:先生薄吴郡书,而常举其言为学者法,其所谓“察之尙精,拟之贵似,先察后拟者”,将毋必能察而后能拟耶?敢问古帖眞伪优劣,如何能精其察?
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然性情得於心而难名,形质当於目而有据,故拟与察皆形质中事也。古帖之异於后人者,在善用曲。《阁本》所载张华、王导、庚亮、王廙诸书,其行画无有一黍米许而不曲者,右军已为稍直,子敬又加甚焉,至永师,则非使转处不復见用曲之妙矣。尝谓人之一身,曾无分寸平直处。大山之麓多直出,然歩之,则措足皆曲,若积土为峯峦,虽畧具起伏之状,而其气皆直为。川者必使之曲,而循岸终见其直。若天成之长江、大河,一望数百里,瞭之如弦然,扬帆中流,曾不见有直波。少温自矜其书,於山川得流峙之形者,殆谓此也。曾忆相人书,有曰:“眉要曲兮不要直,曲直愚人不得知。”曲直之说至显,而以为愚人不知,则其理正通於书,故米、赵之书,虽使转处,其笔皆直。而山阴伪跡多出两家,非明於曲直之故,恶能一目辨晢哉!秦、汉、六朝传碑不甚磨泐者,皆具此意,彚帖得此祕密,所见唯南唐祖刻数种,其次则枣版《阁本》,北宋蔡氏,南宋贾氏,所刻已多参以已意。明之文氏、王氏、董氏、陈氏,几於形质无存,况言性情耶!然能辨曲直,则可以意求之有形质无形质之间,而窥见古人真际也。
曲直之粗跡,在柔润与硬燥。凡人物之生也,必柔而润,其死也,必硬而燥。草木亦然,柔润则肥痩皆圆,硬燥则长短皆扁。是故曲直在性情而达於形质,圆扁在形质而本於性情。唐贤眞书,以渤海为最整,河南为最暇,然其飞翔跳盪,不殊草势,筋摇骨转,牵掣玲瓏,实有不草而使转纵横之妙。凡以其用笔,较江左为直,而视后来则犹甚曲之故也。能以是察,则近於精矣。
藴生问:先生言察古帖之术,微妙至不可遁。自宋至明,真跡流传者,眞伪尤杂。仍用是以察乎?抑别有术乎?
太傅呕血以求中郎笔诀,逸少仿钟书胜於自运,子敬少时学右军代笔人书,可见万古名家无不由积学醖酿而得。虽在体势旣成,自闢门戸,而意态流露,其得力之处,必有见端。赵宋以来,知名十数,无论东坡之雄肆,漫士之精熟,思白之秀逸,师法具有本末。卽吴兴用意结体,全以王士则《李宝成碑》为枕中秘。而晋、唐诸家,亦时出其腕下。至於作伪射利之徒,则专取时尙之一家,画依字橅(古同“模”。),力求貎似,断不能追踪导源,以求合於形骸之外。故凡得名跡一望而知为何家者,字字察其用笔结体之故,或取晋意,或守唐法,而通篇意气归於本家者,眞跡也。一望知为何家之书,细求以本家所习前人法而不见者,仿书也以此察之,百不失一。
震伯问:善哉!先生之言察也。敢问拟,其术从何始,於何终?
始如选药立方,终如集腋成裘。立方必定君药以主症,为裘必揣身裁以儷色,斯其大都也。学者有志学书,先宜择唐人字势凝重,锋芒出入,有跡象者数十字,多至百言习之,用油纸悉心摹出一本,次用纸盖所摹油纸上,张帖临写,不避涨墨,不辞用笔根劲,纸下有本以节度其手,则可以目导心追,取帖上点画起止肥瘦之跡。以后逐本递夺,见与帖不似处,随手更换,可以渐得古人回互避就之故。约以百过,意体皆熟,乃离本展大加倍,尽己力以取其囘锋抽掣盘紆环结之巧,又时时闭目凝神,将所习之字,收小如蝇头,放大如牓署以騐之,皆如在覩,乃为真熟。故字断不可多也。然后进求北碑习之如前法,以坚其骨势,然后纵临所习之全帖,渐遍诸家,以博其体势,闲其变态。乃由真入行,先以前法习褚《兰亭》肥本,笔能随指环转,乃入《阁帖》。唯《争座位》至易滑手,一入方便门,难为出路。要之,每习一帖,必使笔法章法透入肝膈,每换后帖,又必使心中如无前帖。积力旣久,习过诸家之形质性情无不奔会腕下,虽曰与古为徒,实则自怀杼轴矣。唯草书至难,先以前法习永师《千文》,次征西《月仪》二帖,宜遍熟其文,乃纵临张伯英、二王以及伯高残本《千文》,务以“不眞而点画狼籍”一语为宗,则拟之道得也。善夫,吴郡之言乎!“背羲、献而无失,违钟、张而尙工。”是拟虽贵似,而归於不似也。然拟进一分,则察亦进一分,先能察而后能拟,拟旣精而察益精,终身由之,殆未有止境矣。
《书谱》辨误《书谱》云:“羲之入都,临行题壁,子敬密拭除之,书易其处,私为不恶。羲之自都返见。曰:‘吾去时眞大醉也!’敬乃内慙。”又言“谢安素轻子敬之书,子敬尝作佳书与安,谓必存录。安輒题后答之。敬深以为恨!”之二说者,不知所自出,大约俗传,非事实。按右军癸亥生,当西晋惠帝太安二年,至甲辰生大令,为东晋康帝建元二年,至穆帝永和九年,大令年十岁,会兰亭尙不能成诗,永和十一年春,右军辞官誓墓居会稽,是后断无入都理。是右军入都,至迟亦永和十年。大令年始十一焉,得有拭除父书,而别作之事乎?谢安长於大令二十四岁,大令始仕係为安卫军长史。太元中,建太极殿,安欲大令书其牓,为百世光,卒以难言,而不敢逼是,其极重大令。又焉得不存录“大令佳书题后答之”之事?况安为大令父执已,又係其故,吏卽不存録其书,又何至深恨耶?大令临命时自言唯念及辞郗氏婚事,深为疚心,则其他行检,无瑕可知,且南朝深重礼教,东山丝竹,尙貽讥议,以灵寳之悖逆,闻呼温酒。遂伏地流涕不可止,况自称胜父。如虔礼所述乎,恣意污衊是不可以不辨!至《玉润帖》世皆署为右军,以予审之,实临海太守凝之书也。右军卒於辛酉,当穆帝升平五年,大令年十八,升平三四年间,右军致周益州书,有唯一小者尙未婚,过此一婚,便得至彼之言,未婚之小者卽斥大令。前此升平一年《旦夕都邑帖》止言无奕外住仁祖日往尙不及蜀中山川诸奇嗣有省足下别疏及年政七十二帖始订游目汶领峨眉之约最后乃言待小者婚乃能至彼七十帖有云“吾年垂耳顺其时”想已五十七八,故知是升平三四年间书也,不一二年,右军遂厌世,焉得见大令之小女玉润?且言发痼,痼疾少有差耶,临海奉五斗米最虔帖称家长是固兄之称耳。其书视右军差敛,而姿态远逊。又其辞愚慤非临海不至是也,若《保母帖》乃越僧得之,以五百金卖与韩侘冑者,书必出大令,或其时大令书尚多集字精刻,以誑侘冑,未可知也。右军卒辛酉,年五十九。至哀帝兴寕三年乙丑,右军仅六十三,而李氏顾七十是长於右军七岁,右军七儿一女皆郗夫人生,帖言同生则自有妾媵,然东床坦腹,右军尙少,焉得有妾?反长於壻,至七岁之多耶。
与吴熙载书熙载足下,承以裹笔不裹笔殊异之故为问。善哉,善哉!近人可与言此者希矣。僕亦略涉籓篱,数他家之寳耳。虽然不可不为足下尽言之。
二王真行草具存,用笔之变备矣,然未尝出裹笔也。唯南库本《十三行》“收和颜”三字,有一二裹笔,目係宋人摹鐫,间以已意,非其本然。夫字始於画,画必有起有止,合众画以成字,合众字以成篇,每画旣自成体势,众有体势者合,自然顾盻朝揖出其中,迷离幻化出其中矣。裹笔则专借他画以作此画之势,借他字以成此字之体,健者为短长排闔之雄,弱者为便辟侧媚而已。故二王传书,虽中间閒画,皆起止完具,刀斩斧齐。如淸庙之瑟,朱弦踈越,一唱三嘆,无急管繁弦,以悦滛哇之耳,而神人以和,移风易俗,莫与善也。勃海宪章右军,抽锋一线,如猿腾鶻落而冺上下相承之迹,永兴祖述大令,裾带飘扬而朿身矩歩,有冠剑不可犯之色。是虽舒筋敛骨,刻意求工,然犹未出裹笔。也河南始於履险之处裹锋取致,下至徐、颜,益事用逆,用逆而笔驶,则裹锋侧入,姿韵生动,又始间以肥瘦浓枯,震耀心目。后世能者,多宗二家,东坡尤为上座。坡老书多澜漫,时时敛锋以凝散缓之气,裹笔之尙,自此而盛。思翁晚出,自知才力薄怯,虑其懈散,每以裹笔制胜,然亦用之救败耳。及近人刘诸城,乃专恃此,又先以搭锋养其机,浓墨助其彩,然后裹笔以作其势,而以枯墨显出之,遂使一幅之中,浓纎相间,顺逆互用,致饰取悦,几於龋齿堕髻矣。晋字宋拓,人间罕见,但得一二裹笔,方自詡为盛业,何能更知其实为下乘乎!
僕学裹笔廿年而后得,继求之古,悟其用意伤浅,力剋除之。又十年,乃见裹笔与用逆相近而实悬殊也。用逆以换笔心,篆分之祕密。裹笔则如词章家之倍犯蝉连,按歌家之啾发投曲,拳勇家之接歩靠手,虽不能尽废,要不可恃为当家也。足下资性卓絶,而自力不倦,自能悟入单微,故以相授。然不龟手药,虽出江头洴澼人,执珪之赏,是足下材力自致,非聚族而谋者所敢与其巧也。有暇望过我面悉,初暑已蒸湿珍重千万!世臣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