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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路的时候记得找回自己(被人记忆和记忆别人)

找不到路的时候记得找回自己(被人记忆和记忆别人)假如你不幸发了点财,有了些身家,更不幸的是你一阔或贵就变了脸儿,像川剧里应接不暇的绝活,这时他就会像一个大夫准确地把到你的脉搏,一下子将你像张画皮似的拎在手里,愤愤不平地说:“都是一块尿尿和泥巴长大的,谁还不了解谁,摆啥谱呀。”如果你还有些良心,或许会羞愧难当,甚至会嗅到自己手指间童子尿的腥臊。发小邂逅,仿佛迎面照见镜子,又像站在雪亮的聚光灯下,让你无法躲藏,在那儿,你们的往事勾肩搭背,影像清晰,一览无余,像一张X光片。你是他的同谋,他是你的“帮凶”,谁光屁股时是啥模样,穿开裆裤时是啥表情,啥时“狗窦大开”的开裆裤被悄悄地缝上了,他和你都为对方“立此存照”,像身上的胎记经年磨蚀不褪,淘洗不掉。你与一个南瓜在空旷的午后猝然遭遇,它发育良好,肤色金黄,圆滚滚的,辐射着成熟的气息,像结实的磨盘。你忍不住掏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旋开它的顶盖,像削一个苹果;你揭开盖子,它的内心呈现在你面前,黄金似的瓜瓤

文|简默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不是一件轻松而愉快的事情,因为记忆。

年长者(当然不包括父母亲人)经常看见你,下意识地想起那些连你自己都弄丢了的劣行糗事(它们大都与童年、少年有关)。譬如,你恶作剧地用火柴棒一点一点塞住邻居的锁孔,让轻车熟路的钥匙摸黑找不到回家的路,那家人饿着肚子被挡在了门外,男主人趴下身子凑近锁孔像掏耳屎似的清理着锁,门终于开了。天不可救药地黑了,你躲在暗处却更加明亮了,像光芒四射的发光体无处逃遁,所有人都看见了你,也记住了你。

你在地里无所事事地奔跑,一棵桃树挡住你的去路,刚刚下过一场雨,它的叶子干净而清新,像许多绿舌头,得意地吐出蝉的叫声。你想捉住这只蝉,树不太高,但枝杈横生,你很快爬到了顶,手探向蝉的一刹那,它勇猛地振翅飞走了,透明的翅翼晃了晃你的眼睛,像玻璃纸,天空投石问水似的泛起波纹。你心慌意乱地掉了下来,像熟透的桃子,枝杈们张手接住了你,保护你的同时也伤害了你,你用力惨叫一声,长长的疼痛迅速得到释放,压过了所有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不寒而栗,当夜噩梦高潮迭起。只有你双手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沿路洒下一地鲜血,像盛开的桃花。

你与一个南瓜在空旷的午后猝然遭遇,它发育良好,肤色金黄,圆滚滚的,辐射着成熟的气息,像结实的磨盘。你忍不住掏出小刀,小心翼翼地旋开它的顶盖,像削一个苹果;你揭开盖子,它的内心呈现在你面前,黄金似的瓜瓤间嵌着瓜子,密密麻麻,像白白的牙齿。你掏空瓜子,合上盖子,歪头想了想,又揭开了,你终于往里面拉了一泡屎,然后捂着鼻子盖上盖子,想象着黄阿婆摘了这瓜,用篮子挎回家,放在案板上举刀剖开的情景,你恶毒地笑出了声,惊动了睡午觉的麻雀,它一下子识破了你的阴谋,兴奋地告诉了同类,一眨眼就席卷来了一大片灰色的云,它们兴高采烈地讲述,手舞足蹈地模仿,弄得你的阴谋还没出门就传遍了方圆百里。唯独黄阿婆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她正盘算着明天摘了这瓜取了瓜子,少量留作种子,剩余的晒干了到春节炒着吃。

这些都被他们像放黑白电影似的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来过去,他们记忆里攥着人证和物证,这些证据琐碎而详实,包括声音、色彩与味道,还有此刻你身体最隐秘角落的那条红蚯蚓似的伤疤。他们想起这些,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翻炒陈芝麻烂谷子的打算,仅仅为了亲切地得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的结论,就像在纸上费了不少周折求证一个方程式一样,仿佛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监护你,见证你的成长,与你一同分享记忆,没了你这个活生生的晃来晃去的坐标,他们也许很快就找不到自己了。

找不到路的时候记得找回自己(被人记忆和记忆别人)(1)

还有人偶然碰到你,当然是在人多的地方,扮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手平搭到你眼前,就像一把站起来的标尺,边久别重逢似的咋呼,边煞有介事地比画“都长这么高了,那时你才这么高”。这时你是一条河,他的记忆是一座桥,架起了你彼岸似的过去与此岸似的现在。或许你还没弄清他是谁,翻遍了记忆的备忘录也没找到他,但这时你仿佛是一棵树,一眨眼由一株幼苗长成了一棵成年的树,像一根电线杆被直挺挺地移栽到了他面前。

发小邂逅,仿佛迎面照见镜子,又像站在雪亮的聚光灯下,让你无法躲藏,在那儿,你们的往事勾肩搭背,影像清晰,一览无余,像一张X光片。你是他的同谋,他是你的“帮凶”,谁光屁股时是啥模样,穿开裆裤时是啥表情,啥时“狗窦大开”的开裆裤被悄悄地缝上了,他和你都为对方“立此存照”,像身上的胎记经年磨蚀不褪,淘洗不掉。

假如你不幸发了点财,有了些身家,更不幸的是你一阔或贵就变了脸儿,像川剧里应接不暇的绝活,这时他就会像一个大夫准确地把到你的脉搏,一下子将你像张画皮似的拎在手里,愤愤不平地说:“都是一块尿尿和泥巴长大的,谁还不了解谁,摆啥谱呀。”如果你还有些良心,或许会羞愧难当,甚至会嗅到自己手指间童子尿的腥臊。

等到有一天你幸福地做了父亲,一天天地守着儿女渐渐长大成人,你经常见到他便下意识地想起他那些连自己都弄丢了的劣行糗事,你终于也可以满口沧桑地承认“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时你和一个地方已经一同老了,仅仅回忆与生活擦出的火花还让你偶尔年轻。

被人记忆和记忆别人,就像两根铁轨平铺直叙向远方,永远不能相交和重合,隆隆驶过的是往事的火车。

所有的记忆都从一张白纸开始,在时光旋涡似的流程中,慢慢涂鸦你看不懂的符号和文字,里面隐藏着你的尴尬与耻辱。这是你一个人的编年史,它是可靠的、强大的,是唯一健在的证人,却没有一种橡皮或药水可以篡改和清洗它,更没有一班船可以搭载你回到起点,从开始处开始。

这时你渴望一次尖锐的意外,帮助你放弃所有的记忆,脑子空空荡荡,像最初的天空。你谋划着逃离这块顽固不化的陆地,追随一根空心的圆木漂来漂去,到一个荒凉的没有人烟的地方,你喜欢这种漂泊的感觉,仿佛不系之舟,来不及记忆。

但漂泊无边,你终究得回头上岸,重新开始被人记忆和记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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