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
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作者简介:焦加,原某报高级编辑、高级评论员。从事编辑工作34年,任评论员26年。所编栏目获首届中央主要新闻单位名专栏奖、首届中国新闻名专栏奖,个人获第二届韬奋新闻奖提名奖。所撰评论在全国性评奖中获奖数十次。编辑出版该报杂文系列近20种,写作出版杂文集《亲自读书》等4种,其中《亲自读书》一文入选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张志公主编初中第六册《语文》课本。近年致力于系列文史随笔写作,出版了《我眼中的风景——生·死》。)明清之交的张岱在其《陶庵梦忆》中写道:“四明缙绅,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多暮楚朝秦,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衙署焉。”所谓“四明”,指明州、庆元府、庆元路、宁波府一带,以境内四明山得名;所谓“缙绅”,直译就是将笏插进束腰的带子,也就是官宦人家,通常所谓士大夫。在当地士大夫中,“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是约定俗成的做法,这种做法大约只适用于有钱人家,他们有田有宅,可以传给其
人们起房盖屋,无不希望其坚固、结实,即使抗不了八级地震,也应经得起风雨,耐得住岁月。无论宅第将为谁有,墙总是筑牢点好。如此说来,叮嘱工人“好筑此墙,勿令不牢”完全可以理解,是古往今来一般人的想法。
但也有一种全然不同的见解。清人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记其安徽桐城同乡张若瀛,“归田后,于西郭外创一园,名‘逸园’。欲速成,然(燃)烛施工,楼台墙屋草草而已。有言其不坚者,答曰:‘我之年几许矣,此足娱我。遑问我后耶?’”
这位张若瀛倒是想得开,楼台墙屋草草,自己不嫌,别人担心其不坚,自己反倒振振有词。从“此足娱我。遑问我后”的回答,可见他创园只为自身游憩,并没想给子孙留作产业;所创之园既名“逸园”,也可见他压根没想过留给子孙。周公戒成王:“君子所其无逸。”(《尚书·无逸》)历代圣贤总是告诫人们勿耽于逸乐而忘记忧勤,而张若瀛却以“逸园”名其园,岂非有悖于圣贤之道?但如果考虑到他年富力强时也曾为朝廷效力,先后做过热河巡检、南路同知,且为官爽直,并未享受多少安逸生活,就可以理解,也许他觉得自己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归田后,除了安度晚年已别无他事,所以创“逸园”以备游憩。而子孙则不同,他们未来的岁月还长,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他们去做。且不说他未必有多少积蓄,即便家产可观,也不希望子孙贪图安逸,耽于享乐,所以把“逸园”留给子孙并不合适。
在私有制条件下,将房产留给子孙是普遍观念,而房屋易主也是普遍现象,所以才会有“人自改换,墙固无恙”的经验之谈;也正因为看到了这种现象,才会有“此如传舍,所阅多矣”的看法。这种看法虽然不是主流,却也会产生一定影响。张若瀛显然也受这种看法的影响,他跋其园额云:“平地起楼台,楼台起平地。平地兮楼台,楼台兮平地。”这四句话颇似佛家偈语,耐人寻味,《竹叶亭杂记》的作者评论道:“此四语甚有意味,足发人猛省。”尤其是后两句,平地拔起楼台,楼台变成平地,颇有“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的意味,反映的却不是自然规律,而是社会领域的沧桑变化。既然留给子孙的楼台,子孙未必能保有,就不如取另一种态度,即古人所谓“当身而足”。南宋叶适说——
“凡人衣食、居处、嗜好之须,当身而足,则所留固狭矣。然而念迫于室家,莫之赢焉;受牵于子孙,不能毕焉。四民百艺,朝营暮逐,各竞其力,各私其求,虽危而终不惧,已多而犹不足者,以其所留不止于一身故也。”(《水心文集》)
在这段话中,“当身而足”似乎只是一个假设的前提:如果“当身而足”,那么留在身后的东西就会很少。但是如果看作一个肯定的论断,那么“凡人衣食、居处、嗜好之须,当身而足”,其实也是一种有价值的人生态度。虽然这未必是叶适本人的明确主张,但联系上下文,仍可认为他与张若瀛有近似的看法。对于在身后留下产业,他说:“留之家,家不能受;留之子孙,子孙不能守.甚至弄祸戮辱,水火盗贼……”还可能诱发某些灾祸。正缘于此,“广欲莫如少取,多贪莫如寡愿,有得莫如无争”(《水心文集》)。张若瀛所谓“此足娱我。遑问我后”,其实就是“当身而足”的意思。
“当身而足”的确少了许多麻烦,却也带来一些问题。将财产留给子孙的欲念,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人们的贪婪;却也正是这种欲念,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人们创造和积累财富的积极性,从而促进了社会发展。如果每一代人只求“当身而足”,那么就不会有多少财富积累下来;如果每一代人都像张若瀛那样,筑园只为自身游憩,而不惜将楼台造得草草,那么今天就不会有多少文物保护单位。然而,“当身而足”仍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对此别人似乎无权干涉。对获取生活资料持“当身而足”的态度,并不意味着在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创造活动中也会“当身而足”。
明清之交的张岱在其《陶庵梦忆》中写道:“四明缙绅,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平泉木石,多暮楚朝秦,故园亭亦聊且为之,如传舍衙署焉。”所谓“四明”,指明州、庆元府、庆元路、宁波府一带,以境内四明山得名;所谓“缙绅”,直译就是将笏插进束腰的带子,也就是官宦人家,通常所谓士大夫。在当地士大夫中,“田宅及其子,园亭及其身”是约定俗成的做法,这种做法大约只适用于有钱人家,他们有田有宅,可以传给其子;至于贫窭不能自存者,想“田宅及其子”也不可能。但即便是有钱人家,园亭也只及其身,究其原由,“平泉木石,多暮楚朝秦”,不知将为谁有是其一;此外,园亭需要管理,须有一定经济实力,如果其子孙经济地位下降,不具备相应的物力和人力,那么,很快就会荒芜破败,形同无主。
(作者简介:焦加,原某报高级编辑、高级评论员。从事编辑工作34年,任评论员26年。所编栏目获首届中央主要新闻单位名专栏奖、首届中国新闻名专栏奖,个人获第二届韬奋新闻奖提名奖。所撰评论在全国性评奖中获奖数十次。编辑出版该报杂文系列近20种,写作出版杂文集《亲自读书》等4种,其中《亲自读书》一文入选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张志公主编初中第六册《语文》课本。近年致力于系列文史随笔写作,出版了《我眼中的风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