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民间吹唢呐（我爷我爸是陕西关中吹唢呐的民间艺人）
陕西民间吹唢呐（我爷我爸是陕西关中吹唢呐的民间艺人）▲父亲有了孙女，时常会在家中拉一拉板胡 图源陕光灯 作者提供我的家族是一个秦腔艺术世家，爷爷是一个拉板胡、吹唢呐、敲鼓的全能型民间艺人，我爸吹唢呐是跟爷爷学的，其他四个兄弟民间乐器的启蒙也全是从爷爷那来的。▲父亲在周至农村白事上的一场唢呐演奏 视频来源陕光灯 作者提供1我们村叫勒马村，在秦岭脚下不远处，是关中平原上非常普通的一个村子。但周至唢呐和我们村存在着久远的渊源，让我觉得我们村和其他村子又不一样了。相传唐明皇女婿郭爱被流放周至勒马时，自解烦恼，将自己所戴的帽芯子盔上的铜管与房顶棚上的芦管结合在一起，做成唢呐吹奏音乐，并因此被皇帝特赦，留下周至音乐史上的一段佳话，成为周至唢呐的源头，因而勒马村吹唢呐之风代代流传、经久不衰。
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我爸过着一种“半农半艺”的生活。一边在地里干农活，一边上事吹唢呐，均衡兼顾。兴起时，我爸会在河滩、果园或者其他空旷的地方，拿起唢呐自娱自乐。
▲在河滩吹唢呐的父亲 图源陕光灯 作者提供
现在回想起来，我爸在这一行已经有30多个年头了。
30年来，有意无意间，我以一个民间艺人家庭的视角见证了周至民间秦腔艺术的发展兴衰。
▲父亲在周至农村白事上的一场唢呐演奏 视频来源陕光灯 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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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叫勒马村，在秦岭脚下不远处，是关中平原上非常普通的一个村子。但周至唢呐和我们村存在着久远的渊源，让我觉得我们村和其他村子又不一样了。相传唐明皇女婿郭爱被流放周至勒马时，自解烦恼，将自己所戴的帽芯子盔上的铜管与房顶棚上的芦管结合在一起，做成唢呐吹奏音乐，并因此被皇帝特赦，留下周至音乐史上的一段佳话，成为周至唢呐的源头，因而勒马村吹唢呐之风代代流传、经久不衰。
我的家族是一个秦腔艺术世家，爷爷是一个拉板胡、吹唢呐、敲鼓的全能型民间艺人，我爸吹唢呐是跟爷爷学的，其他四个兄弟民间乐器的启蒙也全是从爷爷那来的。
▲父亲有了孙女，时常会在家中拉一拉板胡 图源陕光灯 作者提供
90年代，正是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淘金的年代，吹唢呐其实是我爸被迫选择的，当时的年轻人亦如现在一样，自然第一工作首选也不是吹唢呐，认为“埋人吹唢呐”会低人一等的感觉，迫于生计，爷爷说你不弄这弄啥？有爷爷的指导和家族的音乐禀赋，我爸很快就可以出师。
那时候，一场白事下来工钱是10元、20元，后来逐渐涨到30元、40元、50元、80元、120元、150元，直到2013年左右的200元，一直持续到现在，就再也没涨过了，几乎到了行业的天花板。当然赚多赚少，也有差别，只是别人叫去演奏的，拿的就是基本的工钱，自己“营”事（类似包工头）就赚的比较多了，一般下来可以翻倍。除此之外，租赁音响设备也可以赚钱，这样就有一些人不懂技艺的也在这行可以风生水起。
▲周至农村人家过事，一般都会请个唢呐队 图源“周至人”
早些时候，我们村主要的几个家族把白事划分区域，那几个村子是你们的事，这边是他们的。后来逐渐也没有了界限，谁认识人，谁介绍，没有以前那么严格了。
过丧事，一般普通人家请4人、6人或者8人乐队，家里条件好一些的会请12人、16人甚至更多，最多的时候达50多人，最气派当然会请剧团来唱戏。自然，主家有钱，乐人赚的也就越多。
▲唢呐曲陪伴着一个人生命最后的时光 图源“周至人”
一般我爸都是下午四五点左右从家里出发，晚上如果没有唱戏的话，结束的比较早，如果唱戏，就得熬夜。离得近的晚上都会回家，远的地方主家都会安排住处，到第二天中午或者下午两三点结束。
风雨无阻，不知不觉间，我爸在这一行已经超过三十年了，也对自己的身份有了高度认同，有时会到西安的一些民族乐器店里来选唢呐，同行之间更加紧密地交流演奏技巧，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民间艺人。
当然，这三十多年间也有插曲。白事一般都是隔三差五才有一场，收入难保障。零几年的时候，我爸就跟村里包活的人去建筑工地干了一段时间，对比起来，确实更苦，更累，也不能照顾家里。综合考量，还是回来继续“吹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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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几遍歌曲，哼着曲调，简单的看看乐谱，全凭特有的音乐记忆感知能力，就能一首首的学会演奏，这是民间艺人拥有的音乐禀赋和悟性，也是我敬佩的地方。
民间多奇人，有吹双唢呐的，还有用鼻子吹的，而且头上还可以顶一个凳子，这些都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不能说技术不高超，但这些只是花功夫。真正厉害的还是吹奏唢呐本身。
▲周至民间多奇人 图源“周至人”
我大伯精湛的技艺在周至户县地区公认是数一数二的，那韵味，让人如痴如醉，哀乐，让人撕心裂肺，没有天赋和悟性的人学不来的。电影《百鸟朝凤》里焦三爷吹的唢呐曲就有我大伯他们的演奏。
▲电影《百鸟朝凤》海报
时代在变化，唢呐在白事上演奏曲目也在变化，而众多的民间艺人不断的吸收流行歌曲，逐步扩大演奏曲目范围。我爸说之前以戏曲为主，后来渐渐多了歌曲。白事上，自然是怀念父母和一些悲情的歌曲，还有一些经典老歌。主要有《一壶老酒》《母亲》《父亲》《葬花吟》《篱笆墙的影子》《为了谁》《女儿情》《好汉歌》《妈妈的吻》《世上只有妈妈好》《蒙古人》《渴望》《兰花花》《挡不住的思念》等，这是都是经常演奏的歌曲。
而传统的秦腔苦音曲牌《永寿安》《柳生芽》《杀妲己》，以及《雁落沙滩》《纺棉花》《绣荷包》等依然是演奏的经典曲目。我爸一个个把曲目的名字说给我听，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这些曲调或多或少都听过，只是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现在逐渐明朗了起来。
▲电影《百鸟朝凤》剧照
有天，我和我爸聊到快手、抖音上有人吹唢呐胡蹦乱跳，我爸说那些人胡整呢，糟蹋吹唢呐的和文艺行道。
对于我认识我爸这一行的这些人来说，他们都是全身心投入演奏，把音乐的感情传递给黄土地和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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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读完陈彦的《主角》，发现自己可以静下来听秦腔了，村里过庙会唱戏时，也会驻足认真的看上一段，如今的舞台都配有电子屏显示人物台词，也不必担心听不懂了。
近几年，秦腔也越来越受关注了。
2016年，对于周至唢呐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在被列入西安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之后，这一年周至唢呐也被列入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意味着保护、传承有了政府大力的支持，比如县政府组织了免费的唢呐培训班（开始有一部分的农村妇女学习唢呐，认为是比打工更好的一种赚钱方式）；同年，陕西省下发《关于支持秦腔等地方戏曲传承发展的实施意见》，旨在进一步传承、保护和发展陕西秦腔等地方戏曲，打造特色品牌，彰显文化软实力。
▲2014年、2016年，“周至唢呐”先后被列入西安市、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图源“周至人”
这一年，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也在这一年上映，让更多的人开始了解我们身边即将消失的一些传统民俗文化，引发更多人的思考和关注。但对于周至县东片区的民间艺人而言，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影响，收入依然是200元/场，五年之后的今天依然200元。但终究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是一件好事。
2021年7月，陕西拟出台《陕西省秦腔艺术传承发展条例（草案）》用立法推动秦腔艺术传承与发展，解决秦腔艺术投入不足、院团生存举步维艰、人才青黄不接，等问题。我问我爸这一行现在年轻人多么，我爸说几乎就光剩我们这一伙了，偶尔有几个，不过干不了几年就走了。这一行业将面临失传和没落的问题，可以说唢呐传承在周至这里已经断代了。
▲这张照片就是在周至勒马村拍的 图源“周至人”
在这关中厚厚的黄土大地上，唢呐曲陪伴着一个人生命最后的时光，慰藉了亲人的心灵，从这一点来说，民间唢呐匠是伟大的。唢呐或者秦腔在祭奠离去亲人的同时也丰富着农民的文化生活，这种形式的演出，自然比不了在精致的音乐厅和剧院里的演出，但他给众多普普通通的农民生活带来了音乐和戏曲的现场魅力。
我爸现在50多岁，我有时常常在想，父亲这一辈人老了以后，这一行会是啥样？
也许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急剧变革的年代。
作者：终南行者
陕光灯（shaanlight）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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