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心跳回忆(去看一个情欲纷纷的人)
情人节的心跳回忆(去看一个情欲纷纷的人)去年在杭州街道,路过木心咖啡馆,门头上写有他一句话,现在明白,那是他——一个自称生在乌镇的希腊人,迫不得已而为之的生活方式——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海角天涯,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这句话,当时拍下了,转身就将之搁置。那时,木心还没从世间逃离。学生时代,一心向往南京,因了俞平伯笔下在桨声灯影里晃荡着蔷薇色的秦淮河。去年去杭州,因了苏东坡留在那里的诗意印迹。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去乌镇,倒并非因为文学巨匠茅盾,而是和他比邻而居且沾亲带故的木心先生。不论何时何地,因缘际遇总是美妙。2010年,一位文友发来链接,说这个人的文字不错,有个性。都是这一类俳句,一句一口,很美味,然而读过也就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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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故居前的,也是他笔下的乌镇财神湾。
文|江徐
一座城市,吸引我去,总是因为一个人,以及由此人而起的美的事物和遐思。
学生时代,一心向往南京,因了俞平伯笔下在桨声灯影里晃荡着蔷薇色的秦淮河。去年去杭州,因了苏东坡留在那里的诗意印迹。这一次(也是第一次)去乌镇,倒并非因为文学巨匠茅盾,而是和他比邻而居且沾亲带故的木心先生。
不论何时何地,因缘际遇总是美妙。2010年,一位文友发来链接,说这个人的文字不错,有个性。
“春朝把芸苔煮了,晾在竹竿上,为夏天的粥 。” “江南是绿,石阶也绿,总像刚下过雨。”都是这一类俳句,一句一口,很美味,然而读过也就读过了。
那时,木心还没从世间逃离。
去年在杭州街道,路过木心咖啡馆,门头上写有他一句话,现在明白,那是他——一个自称生在乌镇的希腊人,迫不得已而为之的生活方式——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海角天涯,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这句话,当时拍下了,转身就将之搁置。
木心:“儿时,我站在河埠头,呆看淡绿的河水慢慢流过,一圆片一圆片地拍着岸滩,微有声音,不起水花……”
失眠让人回到自己,比白天更容易发现和靠近自己真实的内心。
冬季的一个凌晨,再次读到木心的文章,心境已是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从他文字大地上掠过,竟感到莫名的紧张,害羞的悸动,像是暗恋的开端,像是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气息在辽阔平原上慢慢洇开,乍暖还寒,阒寂翛然…放不下了……一发而不可收拾,又知道不必急,他总在那里,他的文字总在那里。
先生的《乌镇》,隐在文字背后的情愫让我起了冲动 ,想去先生童年生活过、五十年后海外归来悄然探访过、又言“不会再来”、最终让他定居并落叶归根的乌镇走一走,看一看他儿时呆看过的“微有声息不起水花的淡绿色河水”。
到达乌镇,已近黄昏,在西栅风景区入口处选了酒家,然后慢慢走去。橙色光线斜照过来,打在雕花木门和依旧精美有样子的铜锁上,门外玉兰正含苞。售票大厅的屏幕播放着先生照片,旁边有演出信息。2月14日,恰好是先生生日,数位音乐家在乌镇歌剧院组织演出一场音乐会,为他庆生。
后知后觉,又不禁为此巧合惊喜。
在这样一个日子,去看一个情欲纷纷的人,于我而言,是正确的情人节打开方式。
西栅风景区售票厅的木门
木心: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他说自己习于冷,志于成冰,然而他是一个情欲纷纷的人呐。“尤其静夜,我的情欲大,纷纷飘下,坠满树枝窗棂……”他在诗里这样写。
他述而不作,世界文学史陆续讲了五年,收梢处,他告诫学生:文学是可爱的,人生是好玩的,艺术是需要做出牺牲的。他是这样说的,也这样做了,一生未婚,为艺术放弃世俗幸福。
他提醒自己,也提醒拥趸者,人应该时时怀有一种死的恳切。对死怀有恳切,而且时时,把这种意识随身带着一样。这真是一劳永逸的定心丸,一针见血,药到病除。在死面前,还有什么可烦忧、可暴怒、可耿耿于怀愤愤不平?
他的情,他的爱,他的精力和元神,全都倾注给了艺术。
他十分懂,他历经苦难而无怨念。
他活得自我,真实,干净,纯粹,倔强,甚而决绝。
木心纪念馆需要网上预约才得以参观,进去的,应当都属他的真爱粉。一对年轻情侣走过家族馆,男孩子驻足于先生相片前,小声惊叹,好帅啊!的确,木心先生好帅,人、文字、画作(尽管欣赏不了),都好帅……
帅归帅,让我心动的,是字里行间的一种感觉。不能说文采好,也不能说有个性,这些太浅。感觉,只能用心体会,一下子一下子地与文字背后的那颗心“印”上了——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
木心纪念馆。先生照片上面,是他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最后一行内容:再见。
木心美术馆的参观者同样少,甚为静谧。大厅悬挂木心先生大幅人像,旁边写着一句话:风啊、雨啊、一顶桥。
2011年11月,美术馆设计初步告成,彼时,先生已病重住院,轻度谵妄,他看了美术馆电脑图样后,轻声说了这样一句答非所问式的一句话:
风啊、雨啊、一顶桥。视听室在美术馆三楼的角落,昏暗,闷热,关于先生的视频资料兀自在那播放。我坐下,一个人静静看,只有我一个人。想了想,从后排移到第一排,如此,先生讲话时,好像可以离他近一点。
视频中,他已回到乌镇,在他的晚晴小筑,坐在椅子上,戴帽子,围围巾,双手焐着热水袋。他讲文学,讲绘画,时而微微笑,露出一排白净牙齿。
讲他自己一生沉浮起落,讲起在中国那个特殊年代,遭受无妄之灾,蒙冤入狱,“希望是自然形成的,我清楚自己会爬起来,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了”,讲到此处,笑意收敛,陷入沉默。先生独自走在异乡街头,步伐不紧不慢,行人来来往往,他一直走,穿过马路,转个弯,继续走,一时背影,一时侧影,偶尔也有近距离的正面,然而先生从头至尾没看摄影机,好像摄影者根本不存在一样,他只是走他的路,走不完地走下去……
在这样一种氛围,我无声地哭了一场,茫然想起了一些什么,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又因为遇见木心先生,心里真是高兴。这种高兴,并不让我急于表爱慕,甚至这样的心思都不想有,只觉得,有人这样活过、走过,让一部分人不再感到那么孤独,这种对孤独感的消减,实际上是增强,没有办法,只有跳入他的文字,潜得更深一些。
木心美术馆一楼视听室,我站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看先生的文学史最后一课……
在一楼视听室,又站着看了先生视频,是他当年在纽约讲《文学回忆录》的最后一课。陈丹青有心,偷偷录了一段。他幽默风趣乐于自嘲,又真诚随性悉听格位尊便。他在前面讲,讲到动情处,手舞足蹈,几位学生在对面放声大笑 。是这样一种自在洒然 。
隔着漂洋过海又二十多年的时空,我于此刻站在木心美术馆的一台电脑前,低头仰视、艳羡、忍不住跟着他们笑……对面墙上有先生大幅相片,他曾说,“你们看画,我看你们眼睛。”先生若有灵,是否会看一看如今看他讲课的人的眼睛……
从美术馆出来,坐在入口处河边石凳上,久久不想离去。西栅的意义,于我而言就在此处,这里足以让我盘亘大半天,一整天,一直一直……
在手机上打下一些文字,脚步声、细碎交谈声,不绝于耳,也有人发出惊叹——啊,进这美术馆竟然要另外买票!惊讶之后就过桥,继续走他的马观他的花。微信里有人回我:在这曲高和寡的世道, 希望江徐姑娘童心未泯,对所爱之事能够像木心先生那样倔下去。
这的确是我对自己的希望,也是要求。
乌镇歌剧院
这世道,火树银光形色斑斓的人与事太多,就像西栅景区的夜景,言传中“很漂亮”,然而那样一种漂亮总显喧躁,能够入心的,是这样一群人:真诚、有趣,或者敏感、悲伤,颜值高一些就趋近完美,譬如木心先生,譬如哥哥张国荣。有一次,梦见张国荣,和他一起上学,问他,为何国语讲得这么好,他答,因为读书。醒来百度,在他词条爱好一栏中,果然有“读书”二字。
过了江,又回到熟悉的海边平原,这里没有乌镇的小桥流水石板巷。远处白色的电力风车慢悠悠转动,一霎是连畦的墨绿色,像刚刚栽种的油菜秧,又像割除完的菜梗,一霎是芦苇枯草苍苍茫茫。
在纽约期间的木心与陈丹青
久久眺望于此,又想起木心,想起多年前,他在异国的地铁与陈丹青偶遇,之后亦师亦友走过余生。陈丹青称木心先生为师尊,能够遇见陈丹青这样的学生,怎么不算先生幸运?陈丹青说,他希望梦见木心,可是从未有过。
在回去的车上,看到这些,想及这些,眼睛又湿……
如果哪天能够在梦中,与木心先生对一次话,那该是莫大荣宠。即便没有这样的梦,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看他的文字,潜入那些“微有声息不起水花的,一圆片一圆片”的文字河流中,总会于心灵涟漪处,与他灵魂对话。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