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5年广州还剩多少城中村:广州城中村往事
2035年广州还剩多少城中村:广州城中村往事然而,踏入2000年——离黎子流市长提出的15年规划还差五年——广州市的面积,不是335平方公里,而是3718.5平方公里(其中城市建成区面积达到431平方公里),至2005年更达到7434平方公里。城市好像吃了发粉一样急速膨胀。城市要不断扩张版图,以容纳更多的人口,除了要往高空建更多高楼,往地底挖更多的地下停车场、地铁、地下商场之外,还要不断接管邻近的乡镇,形成更大的城市聚落。1990年代,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年代。未来15年广州城市建设的蓬勃发展、高度繁荣,乃于此时奠定基础;而许多并发症、后遗症、奇难杂症,亦于此时埋下了伏笔。1991年,黎子流市长在人大会议上宣布,在未来15年里,广州将要建设成国际化大都市,市区面积将从1990年的187平方公里,扩展到2005年的335平方公里,最终要扩大到550平方公里。这里的农民世代以耕种、捕鱼为业,直到1980年代,这里仍是广州市“菜篮子”的主
作者 叶曙明
1
在广州大道以东,曾经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农田。相传杨箕村、猎德村是南宋时代因逃避战乱,南徙番禺的中原人所建的;而冼村、石牌村则建于明代。
不过,如今他们都成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了,再不会被视作移民。猎德村以李、林、梁为大姓,包括了猎东、猎西两条村,在宋代已是广州八大镇(扶胥、猎德、石门、瑞石、平石、大水、白田、大通)之一;冼村以冼姓为主,据学者冼玉清说,冼姓是广东的土著。许多人认为冼姓的祖先就是南北朝那位足智多谋的俚族首领冼夫人。
这里的农民世代以耕种、捕鱼为业,直到1980年代,这里仍是广州市“菜篮子”的主要基地之一。1981年,冼村因全年养猪6626头,成为大名鼎鼎的“养猪村”。猎德村的杨桃享誉省港澳,名气仅次于石围塘杨桃;曾几何时,猎德涌边的百年古榕,绿荫浓密,百鸟争啼;走在青砖石板路上,看着保存完好的祠堂、神庙、书院、民居等古建筑,在落照斜晖下,远近错落,点染着一派淡雅古朴、静谧恬适的意境,勾勒出一个岭南水乡的轮廓。直到1990年,冼村还有300多亩耕地;而猎德村也有400多亩。在1984年的城市规划中,这一大片土地被划定为旧城区与五山员村组团之间的绿化带。
这一切到了翻天覆地1990年代后,都已成明日黄花,俱往矣。
昔日的珠江新城
1990年代,是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年代。未来15年广州城市建设的蓬勃发展、高度繁荣,乃于此时奠定基础;而许多并发症、后遗症、奇难杂症,亦于此时埋下了伏笔。1991年,黎子流市长在人大会议上宣布,在未来15年里,广州将要建设成国际化大都市,市区面积将从1990年的187平方公里,扩展到2005年的335平方公里,最终要扩大到550平方公里。
然而,踏入2000年——离黎子流市长提出的15年规划还差五年——广州市的面积,不是335平方公里,而是3718.5平方公里(其中城市建成区面积达到431平方公里),至2005年更达到7434平方公里。城市好像吃了发粉一样急速膨胀。城市要不断扩张版图,以容纳更多的人口,除了要往高空建更多高楼,往地底挖更多的地下停车场、地铁、地下商场之外,还要不断接管邻近的乡镇,形成更大的城市聚落。
仅仅在1992年1月至1993年10月,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广州市便批出84平方公里的土地进行开发,相当于四个老城区面积总和的1.5倍。据专家估算,开发这84平方公里土地,至少需要3360亿元的资金,而广州市1992年的国内生产总值才482亿元,1993年全年才710亿元。从1988至1993年,广州在五年内投入到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也不过40.18亿元。3360亿元这个数目,近乎天方夜谭。
一个房地产开发热正席卷广州,席卷全国,势不可当。人们疯狂地征地,政府大量批地,几近失控的地步。1992年第一季度,广州签订的引进外资500万美元以上的项目合同中,房地产项目占57.67%。在房地产急剧升温的1992年,全省有1600家注册的房地产公司,还有400多家正在申报。
1994年的国防大厦,仍在田野包围之中
1994年国家下达给广州的用地指标是33.3平方公里,但头10个月,广州的用地量就达到了40平方公里以上。到1995年,政府已批出了150.81平方公里土地,但真正建成和在建的不足四成,大量土地只是在投机者手里炒来炒去。通货膨胀风起云涌,阴影笼罩大地。1992年物价开始大幅上扬,全省零售物价指数,上升5.8%;1993年更是来势汹汹,上升18.2%。一位列席第十届市人大会议的代表惊呼:通货膨胀“实际上已失控”!
种种迹象已敲响警钟,房地产出现泡沫化了,但要刹车非常困难。后来,一场金融风暴横扫亚洲,外资溃不成军,泡沫便纷纷爆裂。直到2002年,广州有132个烂尾地块,其中有55座烂尾楼。“烂尾楼”成了一个见报率极高的词。
2
1992年,当广州市委、市政府提出15年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宏伟目标时,人们听得最多的一个口号是:“高标准、大规模发展第三产业”,建设“国际化大都市”。黄埔大道以南,珠江以北,西以广州大道为界,东抵华南快速干线,处于城市中心区大组团与东翼大组团之间,面积有6.19平方公里的地方,将崛起一个“未来的广州新城市中心”,它综合商贸、金融、康乐和文化旅游、行政、外事等城市一级功能设施。这就是当年万众期待的21世纪广州CBD——“珠江新城”。
世界上许多大城市的CBD,都是从市中心发展起来的,但广州却打算另辟天地,在农田中造一个新城市中心出来。但这个新中心的定位却不太明确。直到1996年,在人们的心目中,还没有一个清晰的“中央商务区”概念。
1992年,珠江新城的规划出台,这是一份被舆论称为“小桥流水田园牧歌式的规划”。在保留三个自然村(冼村、猎德村、谭村)的前提下,东区以居住为主,西区以商务办公为主,为未来的珠江新城打造一片“城中有村,村中有城”的岭南田园风光。新城共分15个功能区,402个地块,除农民留用地 123个地块、约456万平方米和公建配套用地99个地块、约556万平方米外,可供出让的建设用地共180个地块,建筑面积约780万平方米,其中商住约占30%,商务、办公、公寓占70%。预计全区人口18万左右。
如诗如画的规划,令人心驰神往。不过,现实却并不是那么如诗如画的。
开发珠江新城的动机,除了要建一个新城市中心外,还有一个没有公开,但更为急迫的理由,就是要为广州地铁的建设筹集资金。地铁被视为广州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城市建设项目,巨大的投资从何而来?有人坦言珠江新城是地铁建设的“血库”。
一个轰轰烈烈的卖地浪潮,像旋风一样刮起。昔日的绿野芳踪,瞬间尘消迹灭。树丛、农舍、田畴和袅袅而起的炊烟,还有那些赶着水牛的男子,都从人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到2001年底,在珠江新城卖出的99地块中,已建成的19宗,在建11宗,没有开发的多达69宗,其中烂尾两宗。绝大部分商务用地仍在晒太阳。
1999年,受到国家宏观经济调控和亚洲金融风暴的冲击,广州的商务写字楼大量空置、积压,空置率达到27.2%,销售已基本停止。市道之低迷,前所未见,人们感到惶惶然不知所措。2000年,政府为了激活写字楼市场,第一次推出“住宅禁商”的政策,但受到强烈抵制,很快夭折了。
当21世纪来临之际,中国的经济继续走好,但珠江新城却沉寂如故。在广州大道旁,崛起了名门大厦、新大厦、远洋明珠、南天广场、丽晶华庭等一批高档商住楼。最先盖起的除了一些政府的办公楼外,几乎全是住宅,没几幢商务写字楼。
3
人们热切期望的中央商务区雏形还没呈现,一个被称为“都市恶性肿瘤”的城中村,却在新城的东翼迅速形成了。按照市政府规定,征用农村土地要留所征的4%用地作为村镇建设发展用地,另外还要将所征用地的8%返还村镇,由村镇自行开发,作为失去农田以后村镇新的经济来源。珠江新城在规划中额外留出了80.3万平方米用地给被征地的村庄。结果,时未兼旬,冼村、猎德这些令政府与市民头痛不已的“城不像城,村不像村”的城中村,就在这片土地上冒出来了。
“城中村”这名字听起来很浪漫,但其实是一个龙蛇混杂、危机四伏的地带。
村里的农田被征用以后,村民无田可耕,文化水平又普遍较低,在城市里难找工作,于是纷纷在宅基地上盖房子,租给外来流动人口暂住,作为生财之道。很快,一幢幢粗制滥造、成本低廉的水泥楼房,平地而起,见缝插针。
初次到城中村的人几乎都会迷路,在一模一样的发廊、大排档、杂货铺、私人诊所之间,转来转去。被密密麻麻的出租屋广告、发廊招工广告和造假发票、假证件的小广告,弄得头昏眼花。成千上万的外来流动人口涌进城中村。租房子几乎不用办任何手续,只需根据满街的广告找到房东,把租金交到她手里,她把钥匙交到你手里,然后各走各的,就算完成一宗交易了。
轰轰烈烈的城中村改造
由于租金低廉,吸引了大批流动人口在此落脚。在广州139条城中村里,像蜂巢一样居住着300多万人,租客的比例大大超过了本地村民。原村民还未完全适应从“乡民”向“市民”的身份转变,仍然在乡村与城市的夹缝中徘徊,本身已有沦为“边缘群体”的危险,而在租客当中,很多是带着梦想刚到广州创业的外来人员,也有不少是广州各个娱乐场所的小姐、饭店酒店的咨客、侍应、地喱、厨工;无业游医、制造和贩卖假冒伪劣商品的、贩毒贩黄的、卖淫嫖娼的、开地下钱庄、刻假公章的、地下赌档的、二手手机店、打金店、暧昧的发廊、黑网吧,也把这里当成大本营。警方说他们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八成是躲在出租屋里的。城中村成了各种社会矛盾的聚集点之一。种种耸人听闻的传言,令初次进入城中村的人,难免都会有点胆战心惊的感觉。
有些走马观花的观察者认为,城中村人口流动大,小商业活跃,证明它充满了活力。甚至还有官员赞美城中村是广州的城市特色。事实上,城中村在一定程度上已陷入贫民区化,人们只要有点能力都不愿住在这里,只是受经济条件所限,不得不住那。经济一允许,马上就会搬走。剩下的都是没有能力离开的,被迫忍受着恶劣的环境。一些作奸犯科需要躲藏的人,填补着离去者的空位。结果,人口流动愈大,城中村的人口素质愈低,愈处于一种停滞不前,甚至每况愈下的状态,无法自拔。
2003年6月14日,冼村一场大火,救火车和120急救车都驶不进现场,只能在300米以外的猎德大道上接力供水灭火。结果造成八人死亡,23人受伤的惨剧。
4
城中村性质与功能,已决定了它几乎没有自我升级,摆脱贫民区化的能力。除了用推土机统统推平,似乎别无出路。2005年,来自荷兰的日本籍建筑师和城市学者上原雄史,带领一班学生,花了两个多月时间考察了广州和深圳的两座城中村,在“广州艺术三年展-三角洲实验室”的研讨会上,他介绍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上原雄史发现,政府主管部门关心城市的现代形象,他们觉得城中村就是现代城市的一块疮疤,要尽量铲平。官方建筑师们根据政府的意图,提出的改造方案大多偏向于如何使城中村变得整齐划一。村民靠出租房屋维生,他们关心的是回报。但附近居民对城中村却厌恶有加,因为它使治安变得愈来愈糟。
上原雄史提出了一个非常简单,但无可回避的问题:对城中村的改造,应以哪一部分人的利益为重?最后的关键,并不是美观问题,也不是地价问题,而是“人”的问题。政府把城中村改造以后,几百万的城中村房东与租客如何生活?城中村的乡民很难一下子溶入到城市生活当中去,他们会不会被进一步边缘化?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传播学系的杨小彦博士说:“城中村的复杂性在于它涉及到人的处境与生活方式,而无法还原为一个形式主义的设计过程。在这里,对于城中村来说,重要的不是好看,而是合理。”
2007年,广州市规划局宣布,猎德村、冼村、谭村、康乐村和杨箕村五个“城中村”,将开始全面改造。第一个改造试点是占地3.2平方公里,有“岭南周庄”之称的猎德村。2007年10月15日动工,全村将在2009年之前全部拆除并重建。
今日珠江新城
在这年夏天,广州大大小小的媒体,都以大量篇幅报道此事。对猎德村究竟应该全部拆除,还是要保留部分古建筑,要不要保留河涌,要不要保留岭南水乡的风情,都成为市民与专家热烈争议的话题。有人建议,猎德村的改造可以参照上海新天地模式,保留历史和文化的基因;也有人说,猎德村根本没有值得全面保留的岭南水乡文化建筑与氛围,媒体高喊保护,不过是为吸引眼球的矫情与作秀。不管结果如何,猎德村的改造,都将为广州市改造其他城中村,提供非常宝贵的经验。
尾声
我在2005年曾经提出,城中村这种特殊的人文景观,以后一定会消失,尽管人们巴不得它快点消失,但从保护人文历史的角度考虑,如果能及早作出规划,挑选一些典型的城中村,在村民都迁出以后,有计划地按原貌保存下来,将来建成一个“城中村博物馆”,也是一笔极宝贵的遗产,不仅可供后世的社会学家研究之用,说不定还能成为旅游景点呢。可惜,现在看来已不可能了。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读本号文章,品广州往事:
中山六路曾是移民天堂(叶曙明)
千年龙脉越秀山(叶曙明)
双门底:不愧岭南第一街(叶曙明)
想打铁啊?去大德路啦!(叶曙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