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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发店沉浸式洗头(说不私密又有私密)

洗发店沉浸式洗头(说不私密又有私密)其实我一个从20世纪70年代走过来的人什么没见过?四十年前的街头巷尾,当众洗头洗脚洗脸刷牙,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现在成了隐私了。那时别说洗这些零部件,那些家里条件不具备、襟怀又格外开阔的男的,就是站在院角洗个澡,也不算荒唐—当然一条花布灯笼内裤他是穿的。我就见过一个人守着他的同事从头到尾洗了一个澡,因为有不得不谈的公事。那是夏天天快黑的时候,这两人站在院角,一个衣冠楚楚支着耳朵使劲听、拿着本子使劲记,旁边洗澡那个一边解答他的问题,侃侃而谈,一边上上下下把灯笼内裤之外所有地方都涂满肥皂,最后还提醒说:“你站远点我要冲了。”我打边上一来一回经过两趟,非常礼貌地叫了“陶叔叔好”。现在想起来当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还不是就那样,大家都坦坦荡荡的。照说他的头是该洗了,乌烟瘴气的看着像被爆竹炸过一样,晃眼还有些柴草煤渣。但他要露天洗,当街洗,我还是吃一惊。2014年仲春一个晴朗的午后,我歇班,走去桥东那

文章摘自《巷里林泉》作者:故园风雨前

临时要出门见人,不得不单洗一颗头。盥洗池局促,只能蹲在喷头下面哗哗冲。这姿势很吃力。把身体折成三段,压实了摞起来,像个草写的绞丝旁。重心尽力往前却又得防着一头栽过去。最后洗完站直的一刹那头晕眼花耳鸣鼻塞,肚子叽里咕噜的还有点岔气儿。而且千小心万小心前胸后背还是打得透湿,多的事都来了。正在懊恼,忽然想起一个人,那天他也是以我这绞丝旁的姿势,也是前仰后合,最后也弄得落汤鸡一样,洗了一颗头。我呢,我就全程在边上看着他洗了这么一颗头。看的过程可以说是非常享受,现在再想起来,更觉得滋味无穷。

这人我并不认识,平生也就见了那一回,可他洗头,这种说不私密又有私密,似私密而非私密的活动我痛痛快快看了整场,却不能怪我孟浪,因为他洗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洗在2014年仲春一个晴朗的午后,洗在北京市朝阳区广渠门桥东,马圈正北,广渠门外大街的大街上。

洗发店沉浸式洗头(说不私密又有私密)(1)

现在这地点已经是非机动车道了,每天都有万千车轱辘唰唰地过。但六年前,这片地面上是人住的房子,是依着老起重机厂的外墙搭建的棚屋,外面乱糟糟灰扑扑,里面黑洞洞住着人。我上下班几乎天天路过那里,有个笼统的印象,棚屋里住的都是“来京务工人员”。

2014年仲春一个晴朗的午后,我歇班,走去桥东那家云南土产店买豆皮。本来买豆皮就完了,结果听店伙吹滇菜吹得天花乱坠,稀里糊涂就买了一个最大号的汽锅。拎着锅出来刚走了没几步胳膊就发酸,感觉我也累锅也累。顾不得体面,我把锅搁在地上,站旁边陪着它。这儿离家还有一段路呢。那天天已经热了,棉衣有点穿不住。街沿上的槐树刚绿不久,仰头从枝叶稀疏的树冠里看蓝天,想起刚刚熬过了一个寒冬,虽然苦尽甘来可生命又消逝了一段时光,既庆幸又感伤,很矛盾。

“I believe 你还在那里等待,爱的路,噜噜噜噜噜噜噜。”一条瓮沙沙的嗓子在唱。这是首好听的歌,我很喜欢的,但这条嗓子不像样。我往前一找,果然是个糙小伙子。他一边唱一边拎着个烧水壶从棚屋往外走,朝街沿走,春风得意的样子。走得急了一点水从壶嘴里漾出来泼在地上,他立刻停下不唱了,看着地上的水很心疼,好像很想掬起来。街沿上立了一把木椅子,样式和材质都是20世纪70年代的,与我同龄,但它保养得比我差远了,水壶搁上去的瞬间它一哆嗦差点散架。

小伙子又返身回屋,再出来时肩上搭了条毛巾,手里左一个盆子右一个瓶子。瓶子一看就是飘柔。他这是要洗头。

洗发店沉浸式洗头(说不私密又有私密)(2)

照说他的头是该洗了,乌烟瘴气的看着像被爆竹炸过一样,晃眼还有些柴草煤渣。但他要露天洗,当街洗,我还是吃一惊。

其实我一个从20世纪70年代走过来的人什么没见过?四十年前的街头巷尾,当众洗头洗脚洗脸刷牙,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现在成了隐私了。那时别说洗这些零部件,那些家里条件不具备、襟怀又格外开阔的男的,就是站在院角洗个澡,也不算荒唐—当然一条花布灯笼内裤他是穿的。我就见过一个人守着他的同事从头到尾洗了一个澡,因为有不得不谈的公事。那是夏天天快黑的时候,这两人站在院角,一个衣冠楚楚支着耳朵使劲听、拿着本子使劲记,旁边洗澡那个一边解答他的问题,侃侃而谈,一边上上下下把灯笼内裤之外所有地方都涂满肥皂,最后还提醒说:“你站远点我要冲了。”我打边上一来一回经过两趟,非常礼貌地叫了“陶叔叔好”。现在想起来当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还不是就那样,大家都坦坦荡荡的。

知道害臊,知道在澡堂子之外不能公开洗身体,别说整体,连局部乃至绝大部分零部件都不能公开洗,那是很后来很后来,有条件之后的事了。

这小伙子说话儿就已经拉开架势,他把毛巾拽下来往椅背上啪地一搭,面向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伸了一个懒腰,“我刺—”他喊。不知道是一时太舒服了说不出话,还是突然意识到不合适,他只发了那个字的声母。胳膊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挂了一下椅背,他吓一跳,却不及照看自己手而是立刻去扶椅子,还是心疼它风烛残年。然而椅子竟然没倒也没散架,大概睡死过去了。小伙子一边蹲下一边解开上衣扣子,又把衣领子从前到后一整圈都窝到里面去。就这点工夫他也还是乐呵呵东张西望的,看远处从广渠门桥奔流而来的汽车,看身后熙熙攘攘走过的人,看头上响晴薄日的蓝天,看天上飞过去的群鸟,目不暇接啊那叫一个。

他转头看向我之前我已经紧急侧转身,假装低头想事,他的目光溜过我并没有停留,我真是多虑。他看所有那一切,眼里有种遍抚江山的豪情,对车、人、天、鸟,以及我的无差别的钟爱。

趁他转回去,我拎着锅往前蹿了一段,我也站到了街沿上,和他遥遥地并排。站到这个位置我才发现,他蹲临着一个下水道口,真是有讲究。

洗发店沉浸式洗头(说不私密又有私密)(3)

广渠门外大街

只见他把头凑到壶嘴,右手把壶稍稍倾了一下,只流出来很少一点水就马上刹住。左手又去够飘柔,可瓶子搁得太远,无论胳膊怎么抻也够不到,他只得站起来去够。等手心里挤好一摊香波再蹲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头顶上打湿的那一块地方。太阳大,又有点风,那块地方肯定都干了吧我猜。香波糊上去没有水是揉不开也起不了泡沫的,果然,他只得又倾了一点水出来,然而这次没控制好,哗的一下倾多了,更糟糕的是水流一急全都被他蓬乱的头发支开去,前面分成几股直接落进下水道,后面一股灌进了脖领子,长驱直入后背后腰。

“我刺—”他喊。大概水温不合适,不知是凉了还是烫了,他蹲着原地蹦了两下,很遭罪的样子。即便如此他也决不肯念出那个字的韵母。

“奥—”我苦笑着心里替他补道。

广渠路上开始有点堵,喇叭声此起彼伏,听着好烦。离我们最近的一辆车叫得最响最急,我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它的嘴。它后面那辆大公共快要进站,售票员探出来使劲地拍车身,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靠边儿了都靠边儿了嘿!”就这句话她重复了四五遍。都这么拥挤了,一个蹦蹦儿还炫技似的钻来钻去,终于哐的一声追了前面那个蹦蹦儿的尾,前面那人马上跳下来查看,后面肇事这位笑道:“没事儿,没啥事儿—”他说,但对方一走过来就抓住了他的车把骂了一句脏的,两人马上开始争执,而且马上就白热化了。噪音灰尘和恶毒的人类言语,一瞬间就强拆了岁月静好。

这种环境,你还叫人家怎么洗头啊?没法洗了啊!我懊恼。

然而回眼再看那小伙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处理好了水、头和香波的三边关系,此刻已经进入状态,正舒舒服服地挠着呢,顶着满头白花花的泡沫,两只手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奔波,一会儿横着挠一会儿竖着挠,一会儿同时挠一会儿轮流挠,一会儿并起指头小心翼翼挠一会儿叉开指头大刀阔斧挠,一会儿又变指甲为指肚儿,东摁摁西摁摁东抠抠西抠抠,还发出弹性十足的“欻欻欻”声。整个动作又全面又丰富又有节奏,轻拢慢捻抹复挑,完全是标准的发廊手法。因为情况尽在掌握,他相当松弛,完全抬起了头,再次面朝大街。有种人天生就一副笑模样儿,眼睛、嘴都是弯的,啥表情没有也像是兴高采烈。我总觉得他这情景非常眼熟,也是阳光明媚,也是一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他这会儿正享受蹦蹦儿司机们的角斗呢,距离之近,有好几个回合拳风已经扫到他鼻尖上,他们几乎是专场为他表演。他细小的眼睛里泛出热烈痴狂的光,怎么会这样交运气的啦?买票也买不到这么好的位置呀。他双手忙,颈项也没闲着,左转右转忠实地追随着那场拉锯战,他既贪婪地观看他们肢体的暴风骤雨,倾听他们语言的撕心裂肺,同时也沉醉于代入他们进行理性思维的快感。

他套着一件灰绿色的外套,有扣子有兜,领子窝进去看不出来形状,总体样式无法归类,只能说是一件外套。裤子反正也就是一条裤子。鞋很出挑,因为天还没正式暖和呢他已经光脚穿了一双人字拖,肥大的脚丫子被体重压得没了血色,青白青白的溢出“人”字。

他身后是他的家,一溜棚屋的最后一间。我正好还能看到这间屋子的侧立面,平常从来不留意,现在留意才发现,原来这屋子这么薄,这么扁,从门进去,顶多五步,连两米都不到。他大门敞开着,但强光下我看不清里面,好像是有几根家具的腿子立在黑暗中,肯定不是床腿就是桌腿,因为里面顶多搁得下一张床带一张微型桌子。椅子是一定没地方搁了,他现在那把椅子我看就是长期只得驻守在屋外。几十年风餐露宿谁能不老。

然而他竟然莳养了两株花卉,在门外墙根儿,黑胶皮花碗里是蜀葵,此时蜀葵尚矮小。木片钉成的箱子里是天竺葵,天竺葵却是很大的一棵,不光高,横向也伸出去老远,而且已经打了一簇簇的花苞,花苞边缘隐隐约约冒出一点火红的绉边。花枝挡着一堆五彩斑斓的东西,使点劲才看出来,竟然是高矮胖瘦七八个酒瓶子。这可真叫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小子还要喝酒的,而且喝的好像还很不赖,从空隙里能清清楚楚看见一个“茅”字。正发愣呢一转念忽然想到,恐怕不是他喝的,是他捡的吧,听说这东西能卖些钱呢。

洗发店沉浸式洗头(说不私密又有私密)(4)

网络配图

忽然就想起来了,我说怎么哪哪儿都这么眼熟,原来是像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失业工人查理在河边破木屋里安了家,早晨阳光明媚,他来到河边,挺胸抬头伸腰踢腿,兴高采烈一个猛子扎进齐膝深的小河沟里。

“我刺—”他又喊,这回刺字喊了好久,像被人给扎漏了。猜都能猜出来是泡沫进去眼睛把他杀着疼,就他那种五迷三道的洗法不杀眼睛才怪呢。果然他也顾不上看角斗,慌手慌脚就去拽水壶把儿,结果一下子呲出来一股激流浇得他从头到脸到脖子到前胸全都湿透,白泡沫在头顶上呼地坍塌掉,也顺着四面八方地流淌,他跟个冰激凌似的融化了。

我觉得他至此已溃不成军,这回洗头可以宣告失败。但他忽然定住不动,一颗头垂着,手捂在两边太阳穴上,身体折成三段,压实了摞起来,像个草写的绞丝旁。他不动,任流水在身体各处流淌,不去干涉阻拦也不扭动躲闪,他似乎在等水流流尽,等一个时机。

等他再次去够水壶时他好像不那么急了,够着以后也不慌着倒水,而是从从容容握住壶把儿,还停顿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脚的站位和身子的角度,再把脑袋凑去壶嘴,跟壶嘴联系好接上轨,把关系理顺办妥,才缓缓倾出水流。这回这水流再也不劈头盖脸,非常理性非常平和,正像诗歌里说的涓涓,潺潺,滔滔汩汩,绵绵不绝。右手控水,他左手也没闲着,在头上拼命地胡噜,水到手到,指哪打哪。

“漂亮。”我赞叹,这方有个局面了。

“呦呦,怎么跟这儿洗啊?”从后面单元门里走出来一个大妈,边走边问。我乍听以为她数落他,再看发现她在乐,“你这耳朵后边一大块儿泡沫儿呢!”她撩撩自己的耳朵。

小伙子仰脸看她一眼叫了声什么奶奶,依言摸索到耳朵后面去冲洗。忽然又从天上传来一声暴喝:“还在那儿呢没冲掉!往东点儿往东点儿!”我吓一大跳,抬头一看,二楼阳台有个老头趴在窗沿儿上,俩胳膊支着,手里还夹着烟卷,看那烟卷已经快抽到头了,大概趴了一根烟的工夫吧。他高瞻远瞩道:“再往东一点儿—哎好—得嘞,冲干净了。”

我还以为普天之下就我这么一个观众在看风景,没想到楼上包厢里还有一双眼睛,而且毫无疑问,他眼里的风景一定包括我,因为他指挥完了之后吸了口烟,吐烟的一刹那他看了我一眼,烟雾弥漫,我没看清他是不是还朝我乐了一下。

够了。我拎起锅往前走。瞟了一眼小伙子那边,只见他一颗头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好像不太会使用毛巾,乱七八糟地擦了一通,擦完还在滴滴答答。我最见不得这副拖泥带水的死样子,回头生了病得多讨人嫌。想一把扯过毛巾往他脑袋上狠狠地胡噜,并且恶声恶气催他换衣服。

“你这是找感冒哪?赶紧回屋—叫人笑话!”天上那位又喊。这会儿我正跟小伙子擦肩而过,他茫然地仰着头,“啥,我使的热水,不凉—”他傻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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