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丈人说她怀孕了(母亲将她带到个妖孽的男人面前)
和丈人说她怀孕了(母亲将她带到个妖孽的男人面前)三个月前她毕业晚会上喝的烂醉,抱着一个男人就咬了上去,次日醒来后疲惫不堪,却什么也不记得。他欲言又止,抬手瞬间腕处愕然露出一道栗色刺青!她脑袋轰的愣在原地。而她小时候流落在外,一个月前才被寻回家中,她自知两人地位的差距,并不打算嫁入豪门,只等着男人厌烦她主动解除婚约!这时服务生端来了酒水,母亲示意她敬杯酒,她见状摆了摆手“我不能喝酒,宴哥哥自己喝吧。”男人幽深的目光看向她,却是拿过一杯热水递给她“那就喝杯热水,更何况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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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外怀孕后,临时被叫去参加晚宴,母亲将她带到一个矜贵妖孽的男人面前,“来叫人,这是你宴哥哥,你们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
男人冷冽的眼神看向她,她瑟缩着点点头“宴,宴哥哥好。”
说完抬头悄悄观察着他,男人是京圈最大世家的宴家三公子,清雅端正,无数名媛挤破脑袋想进宴家,但据说他一出生就有个指腹为婚的媳妇,传言他守身如玉就是为了等她长大。
而她小时候流落在外,一个月前才被寻回家中,她自知两人地位的差距,并不打算嫁入豪门,只等着男人厌烦她主动解除婚约!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酒水,母亲示意她敬杯酒,她见状摆了摆手“我不能喝酒,宴哥哥自己喝吧。”
男人幽深的目光看向她,却是拿过一杯热水递给她“那就喝杯热水,更何况你现在…”
他欲言又止,抬手瞬间腕处愕然露出一道栗色刺青!她脑袋轰的愣在原地。
三个月前她毕业晚会上喝的烂醉,抱着一个男人就咬了上去,次日醒来后疲惫不堪,却什么也不记得。
如今再次见到那晚的栗色刺青,难不成孩子的父亲竟是他?
想到这她再也待不下去,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刚出门外面挂着大风下着雨,她小手被冻的通红发颤,这时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她,一道颀长身影将骨伞递给她,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眼眸光影绰绰“穿好,别感冒…”
她点头“谢谢宴哥哥。”
随后上了车,身后男人目光沉沉,一个隐在暗处的黑色迈巴赫瞬间跟了上去。
她下车后便直奔医院,她对于嫁入豪门没有任何兴趣,更何况虽然男人表面温润如玉,但作为京圈财阀家主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个良善之辈!
如今她有了他的孩子,怕是不能解除婚约了,定要尽快拿掉才行。
然而奔走了几家医院,医生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她的要求,直到最后一家,一位年迈的医生对她说“今天做手术的医生都不在,不过这副药你可以拿去用,效果也是一样的。”
她疑惑离开,没过多久身后的纱帘处走出一道身影,赫然便是男人。
“家主,集团旗下所有医生都不会给夫人做这个手术的…”
男人点点头,冷冽的双眸罕见露出一抹柔情,双手抚上刺青处,只见刺青覆盖的下面,是一道陈年的咬痕。
第一次见她时,他还抱过她,看着她在地上撅着爬呀爬觉得好玩,便用手指在她脚心写字,笑着“哥哥给你盖章。”她痒的不耐烦了,翻身就咬了他一下。
回过神来,他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眸缱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咬人,既然咬了,那就要负责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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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衿自镜子里看着她的脸。
很年轻,精心修剪的柳叶眉略弯,弧度柔和,春山含翠,衬托出下方一双杏眼越发动人,清澈黑亮,楚楚含情。
鼻梁挺直小巧,像精雕细琢的工艺品,唇微抿,浅粉莹润。
她自小知道自己漂亮,可这是第一次,从这样干净透亮一方镜子里,这样认真地打量端详自己的容颜。
原来,这本该是十九岁的自己,京城姜家大小姐。
不是那个从小穿梭在泥泞小巷的姜衿,不是那个为了几块钱和男生大打出手的姜衿,也不是那个连睡觉也要担心老鼠窜上床的姜衿。
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就和眼下这房间一样,水晶灯、公主床、落地窗、复古雕花镜……
处处都显露出典雅高贵。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孩,既熟悉又陌生,眼眶泛泪,唇角含笑。
“失散十七年还能被找回,姜小姐真有福气,”姜家请来的造型师将一粒精巧的珍珠耳坠替她戴上,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出声叮咛道,“穿耳洞前面这段时间可能会觉得痒,不舒服的话千万别用汗手乱摸,会引发炎症。”
“知道了。”姜衿的确不适应,以往的她,别说耳环,打耳洞的钱都不一定有。
造型师看着她,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隐含讥诮。
京城姜家大小姐姜晴,温柔娴静,多才多艺,谁人不知。虽是养女,可这些年养尊处优,熏陶出名门闺秀优雅气韵,不过二十一岁,尚且在国内最高学府念大三,已经是享誉文坛的新生代人气作家,引得上流社会各家夫人赞不绝口。
反观这正儿八经的亲生骨血,也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长大,穿高跟鞋要人指导,别说化妆打扮,水乳霜都分不清。
弄了半天,不认识英文……
从头到脚美容保养好些天,说起来,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白瞎了一身好行头。
造型师随意地想着,帮她打扮起来却也不敢怠慢,一串和耳坠相得益彰的珍珠项链,颗颗莹润小巧,衬得纤瘦锁骨都漂亮几分,无袖圆领的浅粉色及膝裙,曲线娇俏, 腰部收紧,将略显瘦削的身体也包裹得亭亭玉立。
配着一双五公分左右的银白色坡跟鞋,完美。
啧!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真漂亮。”造型师笑着赞了一声,门外已经传来姜家佣人毕恭毕敬的问询声,“二小姐好了吗?”
“好了。”姜衿看了眼镜子,应了一声,神色淡淡。
脊背笔直地往出走。
走廊上铺着浅米色柔软地毯,踩上去寂静无声,楼梯旋转而下,浅褐色扶手奢华精美,浮雕花纹,地面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抛光砖,色泽浅白,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投映进来,瓷砖泛着光,让人微微眩晕。
姜衿抿唇思索,还是选择扶着扶手而下,鞋跟踩在台阶上发出清脆响声,便引得客厅里一众人齐齐侧目。
她是齐耳碎发,做了造型,一边略长触及精巧下巴,一边略短,露出莹白耳朵,微微低着头走在倾泻而入的阳光里,显露出一种安静的美丽。
看着她,姜煜松了一口气,毕竟要婚配晏家,这打扮不至于丢脸。
楚玉英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看了眼沙发上端坐着的大女儿姜晴,微微叹息。
姜晴,名字取“雨过天晴”之意。
虽是养女,她却倾注了全部心血,原本已经商定好,一月之后,由她和晏家三公子订婚。
虽是顶替,可她温良娴静,晏家父母也是点了头的。
端坐着的姜晴心绪涌动,有些无法呼吸,搁在腿面的一只手微微握紧,她看着姜衿,眼眶微微泛泪,却强忍着不出声,咬咬唇,低下头去。
坐在她边上的姜皓余光瞥到,倏然爆发,站起身朝着楚玉英开口道:“分明说好由姐姐和晏哥哥订婚的,为什么非要换给一个外人!”
“姜皓!”不等楚玉英开口回他,素来威严的姜煜厉喝一声,深深拧眉,“什么外人,那是你姐姐。”
“我不认识她。”姜皓抑郁地抬眼一瞥,抿唇坐下。
气恼不已。
姜晴大他五岁,从小带他长大,他打心眼里喜欢尊敬她,什么亲生不亲生的,他总归很喜欢这个姐姐。
姜皓郁闷地想着,又站起来,朝着走到眼前的姜衿开口道:“你都没见过晏哥哥,就非得嫁给他吗?你是不是故意的,要抢姐姐的心上人?”
他只有十六岁,挺拔英气,一句话,气势十足。
边上的姜晴紧张地扯了一下他胳膊,姜煜气急败坏,楚玉英抿抿唇,看看低头坐着的姜晴,半晌,没说话。
“没有,”姜衿抬眸看他,浅浅笑了下,“不是我非得嫁给他,是我应该要嫁给他,不用抢。”
“你!”姜皓气结。
“行了!”姜煜垂眸看了眼横眉瞪眼的姜皓,厉声道,“还有没有规矩?!滚回房去!”
“爸!”姜皓脸色铁青。
姜煜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姜衿,略微缓了一口气,温声道:“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别让晏老爷子久等了,他一直念叨着见你。”
“嗯。”姜衿抿唇应了,抬步直接往门口走。
她身后--
姜煜瞪了姜皓一眼,面露警告。
姜衿虽然丢了十七年,可毕竟是姜家长女,也不知道这姜皓怎么回事,以前还挺懂事,从姜衿第一天进家门,就一直冷嘲热讽,一声姐姐也不叫。
说她土包子、没品、掉档次?
姐姐过了十七年苦日子,做弟弟的就这样,真是混账,欠收拾!
姜煜哼了一声,甩手出门。
他后面,楚玉英瞪了姜皓一眼,连忙紧跟着出去。
上了车--
姜煜坐前面副驾驶,楚玉英和姜衿一起坐在后面,眼看这女儿从出门也不说话,楚玉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略微想了想,勉强笑道:“衿衿,会不会觉得紧张?”
“还好。”姜衿垂在身侧的纤细手指握了握,微微用力。
她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候,应该已经过去了。
是她前不久重回姜家那一天。
那一天天色阴郁,细雨霏霏,她期待渴望着见到亲生父母,下了车,紧张到窒息,一路跟着司机进姜家大厅。
时隔十七年,她亲生妈妈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哎,外面下雨着吧,站着别动,让小张拿双拖鞋给你。”
小张是姜家的佣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帆布鞋,鞋子是崭新的,只踩了些雨水,几乎没有,她就那样脚步生根地站在姜家富丽堂皇的大厅外,手足无措,一抬眼,对上客厅里面露抗拒的两个人。
女生穿天蓝色及膝裙,紧紧抿唇,是取代她享受十七年生活的姜晴。
男生穿宽大T恤衫,神色烦躁,是她从未见过的亲生弟弟姜皓。
两人并肩而坐,像生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和小王子。
她突兀地闯进了他们的世界……
姜衿胡思乱想着,神色淡淡,只觉得,也许她其实不该归来,不该点头去晏家,答应姜煜要过去,只是因为憋着一口气而已。
伤人伤己。
她神色平静,楚玉英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她弄丢了这个女儿,差点崩溃,是领养的姜晴治愈了她。
姜晴大姜衿两岁,同一天生日,收养的时候已经四岁多。
从小懂事乖巧。
楚玉英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漫长的沉默后,车子停在了晏家大宅外,满眼浓淡相间的绿色,让人心旷神怡。
司机停了车,几人在晏家保镖的贴心引领下一路进去。
姜衿是第一次来,没有东张西望,只余光瞥到两侧各种景观树木修剪得非常好看,喷泉很大,流泻迸溅,一眼看去,水面折射亮光。
台阶长而直,仰头而视,视线尽头的宅子雄踞耸立,好似宫殿。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她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脚上五公分的坡跟鞋,沉默地上台阶,耳边传来楚玉英的低语声。
她就捕捉到一句:“建于上世纪初期。”
晏家是建国前就存在的名门望族,人丁兴旺,繁荣鼎盛百余年,每一代俱是英才辈出,眼下当家的晏老爷子年近百岁,是建国八大元帅之一,居功至伟不言而喻。
姜衿一路想着,微微紧张,耳边传来一声:“到了。”
她抬眼,穿着白色软绸上衣的一位老人急急迎了出来,一只手扣着她肩膀左右看了两眼,一脸慈爱道:“衿衿吧?”
他眼眸极深邃,却温暖平和,已然历尽岁月沧桑。
语调亲切热络,满含关心怜惜,竟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晏老爷子。”
“这是晏爷爷。”
边上的姜煜和楚玉英连忙提醒她。
“晏爷爷。”姜衿抿抿唇,眼睛微弯,轻轻唤了声。
“好孩子。”晏老爷子伸手拍拍她单薄的肩膀,亲自带着她往客厅里去,边走边叹,“当年见你的时候才这么大,”他侧身用手比了短短一截距离,哈哈笑道,“一转眼都长这么高啦!”
老爷子语调爽朗地说着话,姜衿在他边上,竟是觉得心头酸涩难言,低声道:“我能去下洗手间吗?”
只觉得,再多听一句,眼泪都要溢出来。
“这孩子!”边上的楚玉英尴尬地笑了笑,轻斥道。
“没事没事,”晏老爷子看她一眼,连忙抬眼朝边上的佣人开口道,“带衿丫头去洗手间。”
姜衿在佣人指引下一路过去,里面洗了一把脸,情绪稍微平静些。
再出门,抬眼看见落地窗外葱郁花园。
藤椅上靠着一个人。
距离有些远,他侧着身子,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脸,目光落到摇曳花枝掩映的洁白衣角上,却有点挪不开视线。
白衬衫,她记忆里只有一个人穿过这样干净的衬衫。
那人靠坐的姿势非常闲适,手腕微抬,捧着一本书,微微低头,原是在树荫下看书,捧着书的一只手非常好看,修长白皙,在阳光下微微透明,线条流畅得好像没有骨节,清隽雅致。
让她想起武侠小说里拿飞刀的手。
刀?
姜衿突然想到,她定下娃娃亲的对象,晏家三公子,似乎是医生。
是他吗?
第002章
想到这,她不禁微微停了步子。
花园里有佣人朝着男人的方向走过去,她正想多看几眼,侧前方传来甜美可人的一声,“姜小姐?”
姜衿倏然回神,抬眸笑道:“来了。”
抬步往大厅走。
余光中,看书的男人直起身来,身形修长高挑,侧脸清隽如画。将书本随手放下,似乎正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姜衿便知道,她应该不曾猜错。
微微抿唇,她步伐略快地一直往客厅走,远远听见一阵客套的寒暄声。
除了先前见到的晏家老爷子,客厅沙发上多了两个人。
男人穿着深色条纹衬衫,打着纯色领带,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气质儒雅,面容周正。
看上去五十左右,端坐着,便显露出一些惯居上位的威严来。
晏老爷子两子一女,晏少卿的父亲晏平阳在晏氏同辈里排行最末,从商,一手创立环宇集团,公司涉及地产、娱乐、餐饮、影视等多个行业,时常在京。
晏少卿的母亲是他第一任妻子,早年因意外车祸去世。
眼下陪他坐在沙发上的自然是他第二任妻子,音乐界颇负盛名的歌唱家,云若岚。
云若岚四十多岁,成婚后生育一女一子,女儿晏清绮小她两岁,学业优异,已经保送云京大学。
在姜家时姜晴时常提到,无外乎因为晏清绮和她同级。
十七岁的晏清绮足以将她衬托得一无是处。
想到这,姜衿在心里无声地笑了一声,再抬眸,正巧对上云若岚暗含审视的目光,不等她做出反应,后者已经爽朗地笑起来。
“这就是姜衿吧,真漂亮,相貌上可算是将你们家姜晴比下去了。”云若岚说话间抬眼看向楚玉英,热络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一句话,明面上夸奖了姜衿,暗地里夸赞了姜晴,皆大欢喜。
很明显,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
姜衿猝不及防,便被她拉住了手,跟着起身的楚玉英连忙道:“这是你晏伯母。”
“伯父、伯母好。”姜衿笑着唤人。
“大夏天手指这么凉,”云若岚疼惜地说了句,转头朝晏老爷子看过去,越发怜爱道,“这孩子真招人心疼。”
“小时候抱在怀里就猫儿大小。”晏老爷子对她的态度自然满意,看着姜衿笑言。
余光里,一人缓步而来。
晏老爷子眼睛里的笑意都重了几分,“少卿来了。”
“爷爷,”晏少卿上前一步扶住起身的老爷子,唤了声“爸、妈”,又扭头看向姜煜和楚玉英,道:“姜叔叔、阿姨。”
姜老爷子和晏老爷子是战友,于晏老爷子有救命之恩,临死前将妻儿托付给老爷子关照,也因此,老爷子和姜家老太太定下婚约。
这婚约原本是定的姜煜和晏少卿的姑姑,晏平春,奈何晏平春少年留洋,和M国一位摄影师两情相悦,惹了老爷子大怒,索性定居M国。
这件事使老爷子心生愧意,等姜煜婚后生下女儿,又一次订立婚约,将小姜衿留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儿,晏少卿。
当时晏少卿已经八岁,生母尚在,活泼好动,一方面仰慕孝敬老爷子,一方面在见过小姜衿之后心生喜爱,听到老爷子说到让小姜衿将来给他做媳妇,摇头晃脑、满口答应。
眼下时过境迁,当时那场景也历历在目。
想到已逝的儿媳,老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看向身侧清瘦挺拔的爱孙。
与此同时--
姜衿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事实上,早在晏少卿刚进来,她已经下意识看向他。
他很高,穿着质地柔软的白衬衣,熨帖简洁的黑色长裤,越发将身高的优势显得淋漓尽致。
站在几步开外,哪怕微微俯身搀着老爷子,依旧显得清隽峭拔。
俊眉乌黑而细长,形状十分优美好看,映衬着下方波澜不兴如湖水般一双深黑眸子,便显露出几分精雕细琢的俊秀。
目光和声音一样,淡淡的,有一种疏离礼貌的客气。
他就好像冬夜雪地里一株冷寂白梅,淡然自若地停在那,却好像遗世独立,料峭冷漠的傲人风骨浑然天成,让人无法忽视。
忍不住生出些仰望渴慕的心情。
难怪如姜晴那般自视甚高的女生也会不顾矜持地喜欢他……
姜衿胡乱地想着,含着些审视讥诮的目光便和晏少卿看过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居高临下,神色寡淡。
姜衿愣在当下。
耳边云若岚和楚玉英的说话声淡下去,他身后典雅恢弘的大厅布景湮没消失,她视线中的亮光里,就剩下垂眸而视的他。
大哥哥……
他清隽如画的一张脸,和她记忆中镶刻十年的面容,完美重合。
“这丫头。”楚玉英微微拔高的声音落在耳边,姜衿倏然回神,连忙低下头去,耳边传来晏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姜衿的脑袋忍不住更低了些,晏少卿便只能看见她纤细如玉一截脖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想到她刚才眼睛里一瞬间的痴缠,他下意识捻了捻指尖,移开视线。
双方长辈都在,他们自然说不上几句话。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
一众人刚到餐厅,还未开动,晏清绮正巧回来。
适逢夏天,她穿着一条蓝底白点的小圆领连衣裙,齐刘海让圆润健康的脸蛋显露出几分单纯可爱,一落座便扬眉朝身侧的云若岚道:“那就是姜衿吗?”
“没一点规矩,你小衿丫头两岁,不知道叫姐姐?”老爷子刚拿起筷子,动作停在半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爷爷你这话不对哦,我们同级,当然可以直呼其名了。”晏清绮满不在乎的一句话,餐厅里气氛隐隐变了变。
“你们这丫头学习可真聪明,说是保送了云京大学?晴晴天天在家里说起呢。”楚玉英原本想着活络气氛,一开口,想到身侧的姜衿,自己脸上的神色都忍不住僵住。
“姜晴姐也很聪明啊,开学就升大四了,”晏清绮由衷地说了一句,抬眸朝向姜衿,笑意盈盈,“你报考了哪个学校呀?”
她边上的云若岚抬脚踢了她一下。
晏清绮撅嘴看了她一眼,委屈道:“干嘛呀?我就好奇问问。”
“吃你的饭。”云若岚低斥一声,看了眼神色不悦的老爷子,朝着尴尬的楚玉英笑道,“这丫头一向心直口快。”
姜衿一个月前意外归来,纵然姜家夫妻俩有意隐瞒,亲生女儿过了十几年穷日子的消息也在圈子里不胫而走,听说连化妆品上的英文商标都不认识,学习能好到哪里去?
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云若岚能含糊其辞,楚玉英看了神色淡漠的晏少卿一眼,却是有点不能忍,笑着示弱道:“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当年弄丢了她,耽误了这么多年。学业自然得上心的,准备让她去云京附中复读呢。”
“噗,”晏清绮忍不住笑起来,“那明年说不定是我学妹。”
她被保送的云京大学是国内最高学府,姜衿的底子一众人却是心明如镜,复读能不能考个普通本科都难说。
这句话里,挖苦讽刺之意自然是分外深重。
晏少卿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坐在首位的老爷子温和地笑了笑,朝向姜衿道:“老头子当年都没上大学呢,别有心理负担,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我看衿丫头就是个有福气的。”
老爷子摆明了袒护,餐桌上众人神色各异。
晏清绮被云若岚又剜了一眼,正是抑郁咬唇,就听见一直沉默的姜衿乖巧出声道:“晏爷爷看上去才有大学问。借您吉言,我运气还好,前天已经收到云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第003章
姜衿言笑晏晏,餐厅里众人却齐齐一愣。
所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停驻在她身上,这下,云若岚率先笑起来,神色间满是不可思议,“这才十六号,就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好神奇,”晏清绮更是一脸疑惑地挑眉道,“我的通知书还没来呢。”
众所周知,高考录取通知书一般在八月前后送到学子手中,晏清绮是保送生,又在云京本地,通知书自然应该最早收到。
可眼下--
她的通知书还没到,姜衿的就到了?
还夸下海口说云京大学?
云京大学诞生于建国前,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是华夏第一所国立大学,更是眼下国内最高学府,尤以文科著名。
姜衿的高考得分多少来着?
根本没有上本科线!
这成绩早已经被姜晴私底下传播开,晏清绮知道,晏家所有人甚至晏老爷子都有所耳闻。
可眼下,她竟是出乎意料地撒了这样一个谎?
晏老爷子一时间没说话,晏平阳微微蹙眉,姜煜和楚玉英的脸色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她们又不傻,自然听出云若岚的言外之意。
她点出七月十六号,根本是讽刺姜衿撒谎都不知道走点心。
一个谎话随口就来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讨长辈喜欢,楚玉英烦躁不已,正想说些什么话来遮掩,就听到边上的姜衿在沉默了一小会之后,又淡淡应对道:“哦。你的应该马上就到了,保送生和艺术生一样,都是提前批次。”
“……”一众人有点没反应过来。
姜衿又抿唇笑着对晏老爷子解释道:“让晏爷爷见笑了。我成绩不好,只能另辟蹊径考大学了。”
“艺术生?”回过神的晏清绮笑得越发古怪,“你学的什么品类?”
艺术特长生包括美术、音乐、舞蹈种种,哪一项不是烧钱的行当,姜衿以前过得什么日子,信口开河说自己是艺术生?
姜晴可说了,她初到姜家那一天,脚上穿得帆布鞋最多就四十块!
说自己是艺术生?
晏清绮一个字都不信,打定主意要让她下不来台。
“广播电视编导。”姜衿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算是见面以来两个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目光交锋,姜衿相貌出挑,纵然晏清绮觉得膈应,还是不得不承认,单说长相,姜衿赛过了自己的好朋友姜晴,甚至气质上也不遑多让。
姜晴是鹅蛋脸,五官却不出挑,只能算得上清秀。
可她才名远扬,又非常懂得打扮和搭配,气质温雅娴静,说话柔声细语,正是异性和长辈非常喜欢的那一种类型。
时间一长,便成了上流社会名媛的典型代表之一。
姜衿却不一样,许是因为从小生活缘故,她比一般女孩清瘦些,正是七月,穿着无袖圆领的裙子,越发衬得颈项优雅纤细,锁骨漂亮到不可思议。
见鬼的,她竟然会觉得她优雅!
晏清绮的目光又落到她精致的巴掌小脸上。
姜衿是标准的柳眉杏眼,水杏眼自古就是品鉴美女的标准之一,胜在一个“清”字。
清澈明亮、楚楚含情,原本极富有亲和感。
可姜衿抬眸看着她,唇角带着极浅淡的笑,漆黑明亮的眼睛却十分平静,好像一泓静止不动的溪水。
晏清绮却能感觉到她心里的敌视和较量。
分明是这般古典柔和的相貌,她却觉得姜衿的气质接近于蔷薇,还是野生的那一种带刺蔷薇。
断壁残垣中肆意攀援,一有阳光和雨水便抓紧时间抽芽绽放。
她长得清纯美丽,气质却咄咄逼人。
晏清绮一时晃神,心情非常复杂,有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和憋屈,咬着唇再次针锋相对道:“这专业我也知道,班上有人培训一个月花了一万多,你哪来的钱报名?”
“我没有参加培训。”姜衿说话依旧淡。
“你!”晏清绮一时气结,主位的晏老爷子“啪”一声将筷子拍在桌面上,厉声道,“行了。”
“爷爷!”晏清绮委屈得差点掉下泪来。
老爷子看着她深深蹙眉道:“我看你也不饿,回房去。”
简直丢人!
老爷子觉得胡搅蛮缠的她,对上始终不愠不恼的姜衿,简直丢光了晏家的颜面,教养礼貌都被狗吃了。
“我……”晏清绮这会才觉得她在饭桌上表现太过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紧紧咬着唇,一扭头离开了餐厅。
她一走,餐厅里越发静了几分,边上的佣人及时给老爷子换了筷子,老爷子抬眸环顾一周,神色略微缓和,笑道:“吃饭吃饭,衿丫头也吃饭,别理她胡搅蛮缠。”
姜衿自然道是,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吃起饭来。
轻声咀嚼尽量别出声,身子坐端正,手臂不要伸得过长去夹菜,不要在碟子里翻找搅动……
她严格按照楚玉英说过的那些餐桌礼仪来要求自己,却是不曾想,还是将自己的饮食习惯稍微暴露了。
喜欢吃肉和甜食,不吃青菜和菌类。
鱼虾之类吃起来比较麻烦的水产也丝毫未动。
吃米饭的频率也比餐桌上所有人快一些。
总归,她的饮食习惯不健康不营养,不精细不讲究,似乎纯粹以填饱肚子为主。
晏老爷子多看了两眼,深沉睿智的眼眸里闪过些疼惜喟叹,晏少卿吃饭的频率比以往快了些,添米饭的时候顺带吩咐佣人给姜衿也添上。
姜衿碗里的米饭刚见底,听见他说话,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晏少卿已经低下头去。
好像刚才那一声吩咐,完全是顺口而说。
却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她尴尬。
……
吃完饭,云若岚和老爷子都给了见面礼。
老爷子是红包,云若岚却未曾因为刚才的插曲有丝毫不悦,笑着将专门挑选的白玉手镯给她推上手腕。
手镯通体莹白透亮,质地坚硬,看上去却像水一般柔和。
清凉冰润,自然不是凡品。
戴在她手上,却稍微有些大,越发显得她手腕纤细,好似微微用力,便能折断。
云若岚笑着感叹道:“没料到这孩子手腕这么细,还是太瘦了,玉英你平时可得多给补充点营养才行。”
“那是自然。”楚玉英附和地笑着应下来。
三点多,几人起身告辞。
姜衿在沙发上坐得久了些,又一直没怎么挪动,一起身就觉得腿脚发麻,强忍着不适跟着众人往门口走。
下台阶的时候,一只脚失去知觉,扭了一下。
摔倒的瞬间她条件反射地抓上楚玉英的胳膊,后者被吓了一跳,和她一起轻呼一声。
“怎么了?”和老爷子说话的姜煜扭头问了一句。
“扭了脚,”楚玉英已经低头看了一眼,气得笑起来,“这孩子,是不是坐久了脚麻,怎么也不吭声?”
“可以走的,不疼。”
姜衿话音刚落,老爷子就蹙了眉,“这距离车库还远着呢,又有不少台阶,”扭头看向姜煜,“要不让司机将车子绕着开上来?”
“我让人领着司机去。”晏平阳紧跟着说了一句,众人耳边传来柔和亲热的一声,“爷爷。”
来人唤了老爷子,又和众人问了好,目光最后落到姜衿身上,略微想一下笑起来,“这位是姜衿吧。”
姜衿看着她,来人已经自我介绍道:“叫我真真姐就好了。”
第004章
“真真姐。”姜衿笑着唤了一声,晏真真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她的脚,朝晏老爷子开口道,“扭了脚可不能穿这样的鞋子回去了,要不让清绮拿一双平底鞋给她?”
“将车子开上来就好,不麻烦了。”姜煜直接出口婉拒。
晏真真却后知后觉地抓了一下头发,“对了,清绮那丫头说今天出去玩的,那穿我的也行,我是三六、三七的鞋码,应该也能穿。”
她看了眼姜衿,又朝着众人笑笑道:“穿平底鞋总归舒服些,回家避免不了得走路。”
“那就听这丫头的,”晏老爷子笑起来,“这丫头从小就是个热心肠,照顾人也是职业病。”
老爷子发了话,自然没有人再反对。
姜衿被晏真真扶着去换鞋。
晏真真的住所在主楼侧边的一栋楼二层,两人穿过大厅侧门,姜衿的目光落在晏真真的手腕上。
那里的手表,和晏少卿手腕上的那只表似乎是情侣款?
姜衿不懂表,却向来心思敏感,看一眼便有直觉。
不动声色地想着边上的晏真真。
姜家和晏家都没人说起她,她是第一次遇见这人。
大约二十五岁,身高在一米六五以上,婀娜窈窕,穿浅蓝色连身裙,长直发扎着马尾,看上去,清秀的相貌多了几分干练洒脱。
和晏少卿一样,她有一双看上去挺漂亮的手。
没有甲油,指尖细长,指甲修剪的短而洁净,让人十分舒服。
老爷子似乎挺喜欢她?
她言下之意自己伤了脚不能随意走动,却偏生,一路扶着她往房间去换鞋,这完全没有必要。
姜衿淡淡想着,却根本不开口说话。
扶着她的晏真真没想到她年纪小却如此淡定沉静,甚至连她的身份也根本不好奇打探,忍不住率先开口道:“还习惯吗?”
“什么?”姜衿侧头看了她一眼。
“回家之后习惯吗?”晏真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觉挺传奇的,像小说,丢了十几年还能回家。”
“是挺像小说的。”姜衿淡淡地说了句,明显不乐意多谈。
晏真真没扶她上楼,直接拿了鞋子下来,又笑着道:“要是你没回来,你姐姐这会应该要和少卿订婚了。”
姜衿拿着手上米白色的蛋卷鞋看了她一眼。
“这鞋子我就穿了一次,你凑合穿回去,也不用还,你的鞋我用盒子装起来。”晏真真边说边弯腰,帮着装了她的鞋子。
姜衿将手里一只鞋往脚上套。
晏真真看着她被坡跟鞋蹭破皮的脚面,意有所指道:“穿鞋子还得舒服,价位贵贱都无所谓,不合脚吃苦的总归是自己,穿惯了平底鞋的人一般都很难驾驭高跟鞋,可见名贵优雅的也不一定适合每个人。”
她这话,倒好像将晏少卿比作了名贵却不适合她的高跟鞋。
姜衿仰头看着她,淡淡笑起来,“可是没有人一出生就穿高跟鞋的,总有个适应过程,穿几天也就习惯了。”
晏真真扶着她站起身,“也有怎么都穿不好的,就像灰姑娘的两个姐姐,削尖了脚也是徒劳,穿不上水晶鞋。”
“因为她们不是灰姑娘本人,”姜衿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鞋盒子,“她们妄想去穿别人的水晶鞋,自然徒劳。”
“真真姐,你说是这个道理吧?”姜衿抿唇而笑,眼睛里却带着毫不掩饰退让的光芒,几乎灼伤人眼。
晏真真有点愣神地看着她,一时哑然。
可不是?
眼下她面前的姜衿才是和晏少卿从小定下婚约的原主,是最名正言顺可以拥有他的那一个,是如假包换的正品。
她竟然傻到用了灰姑娘这个比喻。
晏真真脸上的笑意还未再堆起来,晏少卿从门口走了进来。
看了两人一眼,朝着姜衿淡声道:“脚怎么样?”
“没事,自己走都没事,让大家担心了。”话音落地,她朝着边上的晏真真笑一下,直接抬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晏真真看着她。
她知道姜衿两只脚面都磨破了皮,扭伤的那一只还红肿了起来,可偏偏,她步步踩稳,面色如常地朝着晏少卿走过去。
好像根本都不觉得痛。
她走得利落,晏真真自然没理由扶她,只能留在原地。
姜衿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跟着晏少卿出去。
她净高大约一米六五,穿着平底鞋,还差一点才到晏少卿的肩膀处,偏生脊背挺得笔直,在他身侧丝毫不见卑微。
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微微握紧,又松开,姜衿侧过来,状若无意地朝晏少卿发问道:“真真姐喜欢你吗?”
“嗯?”晏少卿垂眸看她一眼,微微意外。
姜衿目光落到他手腕上,低下头,“刚才看到她的手表,和你的好像是情侣款。”
“……”晏少卿并没发现,一时无言。
“你们青梅竹马?”姜衿没抬头,继续道,“她是医生?”
她用的分明是疑问句,却一句接一句,有一种犀利的笃定,非常直接,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晏少卿颇觉意外,“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姜衿应了一声,语气却倏然软了下去。
有点难以言表的挫败和失落。
她缺失了十七年,整整十七年,未曾参与他的生命,偶然在路上遇到一次,还是在她那样狼狈不堪,意欲行窃的时候。
他就好像那双夺目耀眼的水晶鞋,周围许多人觊觎喜爱,可她,真是那个上天注定的拥有者吗?
姜衿忍不住侧头看他,晏少卿也正巧垂眸看她,对上她此刻含着些茫然的清澈眸子,心神微动。
“别乱想,”他唇角似乎含了极淡极淡一丝笑,那笑意聊胜于无,一闪而逝,“我从十岁开始就在国外生活,去年才回来。”
“所以?”姜衿愣了一下,“不算青梅竹马。”
“嗯。”晏少卿简短应声。
“这样啊。”姜衿歪头看着他,很明显松了一口气,一双杏眼漆黑清透,水光闪闪,小鹿一般纯澈信赖。
这样的她,才像十九岁的女孩。
而并非那个看上去淡定自若,实则警惕戒备,时刻都处于防卫状态,敏感又小心的姜衿。
晏少卿想到今日所见,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多加了一句,“我没注意她的手表。”
所以,自然不知道是不是情侣款。
他的手表是晏程明所送,作为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晏少卿随意想着,送走姜衿等人,便直接打电话给晏程明。一问才知,手表是他的妹妹晏真真帮着挑选的。
晏少卿抬起手腕看了看,挂了电话回客厅。
晏老爷子和晏平阳、云若岚坐着说话,主要是云若岚说,晏老爷子听,而晏真真在一边泡茶。
“您也知道,清绮那孩子一向和姜晴关系好,可能姜晴挺喜欢少卿的,她难免觉得不快,也是为朋友鸣不平,您别见怪。”
晏少卿的母亲在他八岁时车祸意外去世,一年后,二十多岁的云若岚未婚先孕,晏老爷子气急败坏,无奈应允她进门。
云若岚做事漂亮,嘴甜又孝顺,到现在,自然得了老爷子认可。
老爷子看她一眼,将手边的茶盏重重放在手边桌面上,“鸣不平?有什么好不平的,这婚约原本就定的衿丫头,如今她回来,自然该是我老头子的孙媳妇,不是任人轻贱的阿猫阿狗!”
“那当然,”云若岚连声道,“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清绮毕竟还小,我一定好好教导她。”
“嗯。”老爷子闷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晏真真替他添了茶,微微疑惑,“这么说,清绮回来和姜衿闹了不愉快?难怪刚才姜叔不愿意让姜衿换鞋了,倒是我口无遮拦,惹了他不快。”:
第005章
“你刚回来,不知者不怪。”老爷子语调缓和些。
“清绮那丫头性子单纯直率,出去玩了一会就回来,指不定姜晴觉得委屈和她说了些心里话,才惹得她风风火火回家,能为朋友做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晏真真略微笑了笑,“云姨你劝说的时候可莫要太严厉了,伤了她的心,到时候埋怨你一心偏帮。”
“教养孩子最是费神了,等你以后当了妈妈就知道。”云若岚无奈一笑,心里畅快了几分。
她的女儿她了解,如何猜不到她突然回家针对姜衿肯定和姜晴有关,只老爷子性子耿直,这些事她无凭无据,自然不能说得太明显。
晏真真却是再合适不过。
她是晏管家的女儿,晏管家的父亲是孤儿,从小和晏老爷子一起长大,姓名都是已故老太爷取的。
晏真真的爷爷和老爷子情同兄弟,战乱时仍旧不离不弃,一直做着老爷子的副手,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去世后留下一子依旧长在晏家,便是晏管家。
晏管家眼下也有五十多岁,素来对老爷子忠心不二,娶妻后生下一子一女,儿子晏程明和从小长在老爷子膝下的晏少卿关系亲厚,女儿晏真真更是为了精心照顾老爷子的身体,专门学了中医专业。
毫不夸张地说,晏管家和这一双儿女,备受老爷子喜爱信赖,和亲生子孙也不相上下了。
晏真真这话一来帮了晏清绮和她,二来直接点出真相,排挤了姜晴,三来又巧妙地暗示老爷子,相比于晏清绮来说,姜衿到底算外人。
当真是一举三得,冰雪聪明。
而她的心思,云若岚自然也看得分明。
眼看老爷子没说话,她便继续小心笑着道:“其实这事情说起来也怪不得清绮的。姜衿那孩子不怎么愿意和人亲近,拿到录取通知书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和玉英他们说……”
“什么通知书?”晏真真好奇地笑起来,“姜衿考上哪一所大学了?”
“那丫头不错,作为艺术生被云京大学录取了。”老爷子看她一眼,明显笑得非常舒心。
“云京大学?”晏真真意外不已,手一歪,滚烫的杯盏差点扔掉。
“可不是,考上云京大学了,说是前天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可姜家都没有人知道。餐桌上她妈妈还说让她去补习一年呢。”云若岚叹息道,“这孩子挺敏感的,性子又倔,心思也挺重。少卿大她八岁,日后免不了多担待忍让了。”
她说话声音温和轻缓,就好像一心为儿女操劳的母亲一般,又完全摸准了老爷子最疼爱晏少卿的心思,自然让老爷子上了心。
眼看老爷子慢慢品茶,云若岚适时住了嘴,点到为止。
晏真真眉眼柔和,将一杯茶给她递过去,微笑道:“小心烫。”
她唇角愉悦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不经意一抬眸,就看到不远处拐角立着神色淡漠的晏少卿。
他在那里听了多久了?
晏真真难免紧张,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们这些话也并无任何破绽,便将唇角的笑容加深了,唤道:“少卿。”
晏少卿抬步而来,没坐沙发,在茶几下拿了矮凳坐在老爷子边上。
晏真真温了茶盏,给他倒了茶。
晏少卿垂眸看了眼,端起茶盏抿了口,重新放下,看着云若岚淡声道:“她才十九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担待些是应该的。”
这意思?
他竟然维护姜衿!
云若岚干笑一声,“我这不是觉得你委屈?”
“谢谢妈。”晏少卿不和她多说,重新低下头品茶,目光划过晏真真的手腕,在她手表上停留了一瞬。
“不管怎么样,定下的婚约再没有反悔的道理,衿丫头丢失在外十七年并非她的过错,要适应现在的身份和生活自然也需要时间,”老爷子看着晏少卿,“她才十九,你这年龄可不小了,要不然先订婚?”
“订婚太早了吧,”一直没出声的晏平阳突然道,“她回姜家一个月了,眼下连个正式的露面正名宴会还没能举办,依我看订婚的事情不能太着急了。”
“可不是,”云若岚也笑起来,“走失十多年,想必玉英他们也不舍得这么快又让女儿出嫁呢。”
“少卿觉得呢?”老爷子略微想了想,看向晏少卿。
“的确不能太着急了,爷爷,”晏少卿语调温和许多,“您也说了,她适应这个身份需要时间,不能给太大压力了。”
姜煜从政,是云京市市长,姜衿是名正言顺的市长千金,可偏生,这个圈子里所有人只知姜晴,不知姜衿。
她是敏感倔强的性子,短时间接受这个身世变故已经需要顶着压力,如何能直接订婚?
晏家是建国前就存在的望族世家,晏老爷子兄弟姊妹五人,战乱时为时局所累,分散各地。
两个兄长定居自治区香江,子女众多,各个龙章凤姿,晏氏集团一直都是香江第一财团。
又有一兄一姐迁居Y国,也在各自领域颇有名望。
晏老爷子排行晏家嫡系同辈最末,一直居于内地,眼下大半个世纪过去,历经风雨而不倒,最大的孙子晏少英都已经四十岁,在军中地位超然,其妻沈乔家族兴旺,八年前都给老爷子诞下了小重孙。
云京晏家一直都是内地名门翘首,丝毫不逊于香江晏氏。
甚至--
晏老爷子是建国元帅,战绩彪炳,又一直稳居晏家祖宅,眼下已有九十六岁高寿,是晏家同辈唯一在世的长辈,氏族地位自然并非其他任何小辈可比。
而晏少卿,是他最疼爱的孙子。
他和姜衿早年定下婚约的消息只有晏姜两家人知道,而他去年回国的消息却又被不少人所知,多半年来,明里暗里打着算盘想联姻的名媛千金不知道有多少。
对这些,晏少卿自然心中有数。
一旦姜衿成了他的未婚妻,便需要面对无数质疑审视目光。
这其中,可能还有晏家一众人,甚至晏家亲族许多人,关系错综复杂,她年龄尚小如何招架?
他纵然有点护着她的心思,却也无法保证能杜绝一切流言中伤,让她毫发无损。
与其如此,不如暂且搁置,循序渐进。
他的心思老爷子自然重视上心,略微想了想,笑着建议道:“先不订婚也行。可你年龄不小了,老头子总不能耽误你到三十多岁,你和衿丫头必须多多相处,彼此了解,培养感情才对。”
“您说的是。”晏少卿点点头。
“这样吧,”老爷子略微想了想,开口道,“过几天你去看看依云首府那套房,征求一下你姜叔叔意见,让姜衿每周末过去和你同住,同在一个屋檐下,最容易彼此了解。”
“啊?”
客厅里几个人不约而同蹙了眉。
云若岚是觉得肉疼。
依云首府是国内最顶级的平层别墅住宅,西临中央公园,南靠湘水滨,北面国际化商业中心即将建成,地段环境最优,寸土寸金。
老爷子名下那一套别墅占地五亩,住宅面积接近一千平方米,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了晏少卿?
晏真真心里的嫉妒酸楚已经泛滥了。
“爷爷,她还不到二十,有些事急不得。”晏少卿语调有些古怪,看了老爷子一眼。
“没让你住一个房间,”老爷子翻了个白眼,“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主要给你们机会接触,我累了,回房休息一会。”
“我扶您。”坐得最近的晏平阳连忙起身。
与此同时--
姜衿几人已经到了家门口。
一路沉默。
看着姜衿提着自己的鞋盒子进门,楚玉英皱起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就等着她主动解释。
偏生,直到进入客厅,姜衿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提着鞋就要上楼。
楚玉英气急败坏,看着她背影呵斥道:“姜衿,站住!”
第006章
她皱着眉,声色俱厉的样子将沙发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姜晴抿抿唇,看了眼姜衿笔直的背影,朝着楚玉英声音小小道:“妈,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
姜皓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幸灾乐祸。
姜衿提着鞋盒的手指紧了紧,慢慢转身,对上楚玉英,“还有什么事吗?妈妈?”
“你!”楚玉英只觉得她脸上浅淡的笑意分外刺眼,心口一窒,指着沙发淡淡道,“坐,有事情要和你说。”
姜衿依言坐下。
楚玉英看着她,接过佣人递上的水杯喝起来。
客厅里十分安静,令人窒息。
楚玉英这才满意了两分,半晌,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杯垫上,看着姜衿,一板一眼道:“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不过眼下你已经回了家,身份是市长千金,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们姜家,以前的那些坏毛病必须改掉,尤其是随口撒谎这些习气,根本要不得,撒一个谎更是需要无数个谎话去圆了它,明白吗?”
姜衿神色一怔,“您这是何意?”
“云京大学不是一般的学校,不过艺术生录取一向有些水分,改天我和你爸了解一下这方面,”楚玉英看着她皱眉道,“如果实在不行,到时候就说因为我们不同意你上艺术类专业,继续补习一年。”
她话说到这份上,姜衿还有什么不明白?
自己这妈妈,以为她是为了针对晏清绮,故意撒谎说考上了大学。
一句询问都没有,就直接定了自己死罪。
饶是知道她对突然归来的自己有偏见,姜衿也未曾想到,她的成见,竟然根深蒂固到这种程度。
真可笑……
她竟然还会因此觉得难过。
胸腔里烧灼似的疼,眼眶干涩到发痒,姜衿低下头去,搁在腿面的一只手下意识捏紧了裙子,紧紧咬着唇沉默起来。
她不说话,楚玉英便以为她是羞窘惭愧,端起手边的水杯又喝了一口。
她和姜煜结婚的时候,姜煜还不是市长,因为有晏家做后盾,才勉强跻身京城上流圈子。
她家境普通,平素里和那些夫人小姐谈话都有压力。
后来生了女儿,姜煜非常喜爱,晏老爷子和晏少卿已逝的母亲也非常喜爱,才让她渐渐有了底气。
可这女儿被她大意弄丢,还是在她乐滋滋逛商场的时候。
那一段时间简直煎熬如地狱,姜煜和晏家人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差点疯掉。
后来便有了姜晴。
因为她抑郁症严重,姜煜从孤儿院领养了姜晴。
这孩子很是乖巧懂事,第一次见面就甜笑着喊她妈妈,自那以后,姜煜也一路步步高升,直到升任市长。
姜晴非常出息,从小学业优异,钢琴、舞蹈都拿得出手。
三年前开始在网上写书,出版了两本才被她知道,到如今,已经是国内特别出名的新一代人气作家。
每年收入上百万,却丝毫不骄傲自满,稿费也大半买了名牌珠宝孝顺她。
这样的女儿,当然是她的骄傲。
她一心希望她嫁入晏家。
哪知,云若岚和晏平阳都已经点了头,姜衿却突然回来。
他们夫妻俩自然认真调查过,养了姜衿十七年的那个女人原先是发廊的按摩小姐,这些年在城中村摆摊卖小吃为生。
这样的人,养出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倔强敏感又戒备,看见她连个笑脸都没有,更别提像姜晴一样柔声细语亲近她,给她端茶递水捏肩膀了。
因为姜晴,她已经过惯了被奉承亲近的日子,习惯了其他夫人艳羡不已的目光,如何再接受一个被按摩小姐养大的姜衿?
她在晏家餐桌上让她尴尬丢脸,她一路沉默,原本打定主意回家训斥她。
脸色自然比以往还要冷淡几分。
姜晴自然喜不自胜。
眼看两个人良久不说话,姜晴小心翼翼道:“妈,您也别生气了。姜衿毕竟以前过着那样的日子,生活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她肯定不是故意撒谎的,而且艺术生录取线本来就低,想来晏爷爷他们也不会怀疑。”
“但愿吧。”楚玉英烦躁地叹了一声。
低着头的姜衿突然冷笑一声,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姜晴,“我以前过着哪样的日子?”
“你这,”姜晴诧异地看着她,“我也没说什么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过了十七年那样的日子,你能过十七年这样的日子吗?”姜衿一字一句道,“我有没有撒谎先不说,倒是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吗?对晏家发生的事情这么清楚?!”
“都是清绮打电话告诉我的。”姜晴咬唇道,“她一向心直口快。”
她说话声音轻柔又委屈,边上的姜皓听两句,火爆脾气又犯了,直接嚷嚷道,“姐姐你干嘛低声下气,撒谎丢人的又不是你!”
他神色间带着浓浓的不屑,说完话就轻蔑地看向了姜衿。
姜衿也正巧看着他。
她漆黑通透的眼睛非常明亮,闪着灼灼动人的光,似乎正料到他会说那样的话一般,讥诮地直视着他。
她唇角带着点古怪的笑意,可不知怎的,明亮的眼睛里泪光一闪而逝,非常悲凉,一瞬间击中他心脏,让他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真是见鬼!
姜皓突然觉得烦躁,将头扭向一边。
接了个电话的姜煜进门来,刚巧听到他最后一句,拧眉道:“这是又怎么了?什么撒谎丢人?”
他在家里一向颇有威严,姜皓早上被他训斥过,没吭声。
姜晴自然也没吭声,楚玉英正斟酌说辞,姜衿已经笑着仰头道:“没什么,爸爸。就是妈妈认为我在晏家说谎,正在教育我改掉以前的那些坏毛病。”
“可是,”她语调微微一顿,声音里带着点极力按捺的哽咽,“我以前也不撒谎的。”
回来姜家一月多,姜煜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眼含泪光的样子。
可偏生,那泪花怎么也没有落下来,他再看,那泪水已经倏然不见,只剩黑白分明倔强的一双眸子。
姜煜突然想起她出生那两年。
小小软软的一团,白嫩嫩,非常娇气,走路没走稳摔一跤,都得扯着嗓子嚎上老半天。
他的亲女儿,过了十七年他无法想象的日子。
姜煜心口堵得慌,看着她笑一下,声音温和道:“你妈她是太高兴了,不敢相信,爸爸相信你。”
他目光温和而包容,姜衿猛一低头,道:“谢谢爸,我回房去拿通知书给您看。”
她话音落地,飞快起身上了楼。
姜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眼见她上楼梯时单薄的肩膀突然耸动两下,心里怜惜更甚,神色严厉地看向了楚玉英。
楚玉英辩驳道:“她怎么可能考得上云京大学?”
“她怎么就不能考上云京大学?”姜煜脸色越发难看了,“怎么你一进家门就责难于她?”
“前天收了通知书,怎么可能那么快?”楚玉英声音小了些,“而且收了通知书还不告诉我们,她哪里将我当成妈妈了?”
“就你这样的态度?”姜煜上上下下看她一眼,“孩子怎么敢和你亲近?你有没有一点当母亲的包容慈爱?”
姜煜深深皱眉,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玉英,你别忘了,姜衿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这话当然别有深意,边上坐着的姜晴脸色骤然一变,勉强维持着柔顺的笑容,却十分僵硬。
姜皓看不过眼,提醒道:“爸!”
“还有你!”姜煜猛地扭头看向他,目光如炬,“以后再对你姐姐出言不逊,小心我收拾你!简直反了天了!有你这样和姐姐说话的?”
“爸!”姜皓颇为不服地唤了他一声。
“听见了吗?!”姜煜声色俱厉,看着他的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姜皓被他直视着,更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在问你话,哑巴了?!”姜煜脸色又阴了一些。
“听……听见了。”姜皓不敢再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第007章
姜煜端坐在沙发上,垂眸看了他一眼。
眼见自个这儿子总算有了点平素礼貌的样子,略微满意些,声音沉闷地“嗯”一声,温和的目光才落到姜晴身上。
平心而论,作为养父,姜煜算得上十分合格。
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从未苛责薄待过,这么些年,甚至从未给她脸色看,将她当成这个家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他在姜家最有威严,他的态度,几乎决定了周围所有人对她的态度。
可惜两个人一直算不上亲近。
主要因为姜煜从政,他身材高大,仪表不凡,眼下年近五十,不说话,便能显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轻易不发火,只一个脸色都让人战战兢兢。
许是因为做官有了些年头,若是愿意,他一个鼓励表扬的眼神,又能让与之相处的人获得满足感,觉得如沐春风。
姜煜是兼具威严和平易近人气质的领导人。
这样的人,沉稳、理智、有风度,非常容易让人信任和依赖。
在这样一对养父母之中,姜晴一直更倾慕他一些,毕竟是他做下了收养自己的决定,将自己带离孤儿院。
来到姜家以后,她也微妙地觉察到,姜煜和楚玉英的夫妻关系非常和谐,类似于相敬如宾,可主导权还是在姜煜。
她需要这个父亲的宠爱,却迫于他的威严睿智,一直很难真正亲近。
他不是楚玉英,会因为自己送一个二十万的镯子心花怒放。
眼下,明显偏向姜衿多一些。
身处于他的目光之下,姜晴自然觉得如坐针毡,忍不住抬头,就撞到他睿智平和的目光中去。
姜煜淡声道:“你比姜衿大两岁,她回来还得叫你一声姐姐,以后多照顾包容她一些,好好相处。”
一句话,温和平淡,却意味深长。
姜晴一时间哑口无言。
想解释些什么,却偏生又觉得无从开口。
毕竟姜煜话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也没说她故意针对姜衿,可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似乎已经替她定了罪,眼下忍不住出言提醒。
姜晴百口莫辩,只得努力维持着温和乖顺的笑容,声音甜甜道:“我知道的,爸爸。”
姜煜大度地笑了一下,扭头看向不远处正下楼的姜衿。
她看上去纤弱瘦削,一头柔软的短发衬得小脸就巴掌大小,微微低头的样子清纯美丽,微带稚气,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柔和动人的气质,好像森林里散步的小鹿,毫无攻击性。
偏生却养成了咄咄逼人的倔强性子。
姜煜想到这些天她的行为做派,竟是在突然间觉得好笑又无奈。
这孩子,说起来幼稚到可爱。
姜衿两手有些用力地捏着通知书,一抬头,就撞见他非常包容温和的目光里,愣了一秒,也没坐,直接将通知书递了过去。
姜煜接过翻看两眼,合上,从茶几上推向楚玉英。
后者正翻看,已经听到他难得笑着开口道:“很好,真给爸爸长脸。”
他有意取悦,一抬眸,就看到姜衿似乎是微微错愕一下,抿着唇,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
“原本还想着你上什么学校好,这会倒也不用操心了。不过距离上学还有一个多月,这些时间你和你妈多出门逛街也好,置办些衣物用品,”姜煜边想边道,“你的生日在八月二十三日,到时候办一个生日宴,也可以多认识些年龄相仿的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姜煜是询问语气,很明显在迁就尊重她。
“您决定就好,”姜衿心里有淡淡的暖意涌上,“我没什么意见的。”
“那就先这么说定了,你明天就和你妈出去置办衣物,”姜煜略微想了想,抬眸对上她视线,认真道,“刚才晏家来电话的意思是,你和少卿得多些了解,可你也知道……”
姜煜语调微顿,“少卿是医生,平时也醉心工作,难免忙碌。老爷子的意思是你每周末过去依云首府和他同住,培养感情。”
他话音刚落,姜晴搁在腿面一只手忍不住握紧了。
晏清绮说晏家老爷子非常喜欢姜衿,原来是真的,喜欢到开明地让两人婚前同居?
她长得这么漂亮,纵然姜晴不愿意承认,还是觉得姜衿的相貌对男人有吸引力,孤男寡女同住,难保不发生点什么事。
一旦两人有了关系,这婚事可当真就板上钉钉了。
凭什么……
她这样的女生,没教养没情调,钢琴、插花、烹饪、美术、舞蹈一样都不会,甚至连刀叉也不会用,英文都说不好!
和晏少卿在一起能干什么?
姜晴正无比抑郁地想着,又听姜煜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也太快了吧?”安静了一会的楚玉英拧眉道,“两个人见面话都没说两句,就要同居?”
楚玉英看向姜煜,“晏老爷子这意思是试婚?”
“估计主要想给两个人创造见面机会,”姜煜提醒她,“少卿年龄不小了,品行自不必说,这事也算可行。”
“可这?”楚玉英忍不住看了姜晴一眼,为难不已。
后者有点无法忍受她目光,突然微笑着站起身来,柔声道:“爸、妈,我有点不舒服,回房休息一会。”
“我也不舒服。”姜皓紧跟着起身抑郁道。
两人离开,姜煜也有点气闷了,将茶几上的通知书递给姜衿,温声道,“你自己也想想,这一旦同意了差不多以后就得结婚的。不急,过两天再给答复也不迟。”
他说话间起身,看着姜衿的目光微带叹息。
姜衿捏着通知书的手指紧了紧,“爸,我愿意。”
“呵,”边上的楚玉英似乎是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直接朝姜煜道,“过两天我再请老师教教她餐桌礼仪,少卿自小在国外长大,许多习惯应该比较西化。”
想到今天餐桌上那些事,楚玉英还是怨气未消,又觉得姜衿和晏少卿住一起指不定还得闹多少笑话。
烦躁不已,她直接上了楼。
姜煜垂眸看着姜衿,“不管怎么说,你和他眼下的确各方面都有差距,你妈她其实也有自己的道理,别往心里去。”
“嗯。”姜衿面无表情点点头。
“你小时候很爱哭,”姜煜突然笑起来,“想要什么就一阵嚎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姜衿抬眸看他。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姜煜宽大的手掌揉揉她头发,“姜衿,刚过易折,尤其是女孩,要懂得示弱,明白吗?”
“爸,”姜衿朝着他笑了笑,“可是人善被人欺。”
姜煜神色一怔,想起她这些年过的日子,半晌,也不说话了,叹息一声,嘱咐她上楼休息。
……
姜衿这一晚其实没睡好。
她梦到了晏少卿。
一开始还是十年前,那个女人惹了巷子的小流氓,好些天没能赚钱,她饿的不得了,踮着脚将手伸向街道口小店最边上的货架。
穿着白衬衫的清隽男生突然出现在身侧,拉了她手腕往出走。
日光下他眉眼清润,拿着钱的手指白皙修长,俯身温声道:“不偷东西才是好孩子。”
她在他包容怜惜的目光下无比羞愧。
梦境突然就变成了今天在晏家,他审视地盯着她的脸,突然道:“我认出你了,偷东西那个小孩。”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太正经冰冷,姜衿便突然醒了过来。
正是七月,她看着银白如水的月光发呆。
晏少卿是她有记忆以来最遥不可攀的温暖救赎,她一直记着他,很多次辛苦到想堕落,总会想起他。
城中村鱼龙混杂,巷子里随便拉一道绳子,就能晾晒男人女人花花绿绿的内衣内裤。
她却一直记得阳光下他洁白到刺眼的衬衫。
她想要脱离那样混乱不堪的人生。
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她便没能再睡着,早上下楼时还觉得恍惚,对上餐厅里光鲜亮丽的楚玉英和姜晴。
姜晴穿一件米白色的单肩及膝裙,柔软的雪纺勾勒出姣好玲珑的身材,端坐在椅子上,喝牛奶的动作慢条斯理,有一种自信的优雅。
“早上起来就发愣,”楚玉英看了眼她身上的黑色半袖,忍耐道,“快吃早餐吧,完了我们带你去逛街。”
自个这妈妈总有这样的本事,一句话显出爱憎亲疏。
姜衿一抬眼,和姜晴四目相对。
姜晴巧笑倩兮,还没来得及说话,客厅里却突然传来的“叮铃铃”的电话声。
佣人接起来说了两句话,朝这边喊道:“二小姐,电话。”
姜衿神色一愣。
楚玉英和姜晴对视一眼,佣人试探的声音由远及近:“是个年轻男人,叫乔远,要接吗?”
第008章
佣人说话间到了近前。
姜衿回过神来,略一低头,道:“我去接电话。”
转身朝沙发处走去。
她身后,姜晴微微抿唇淡笑,扯了张纸巾沾了沾唇角,她边上的楚玉英眉头紧蹙,看了低眉顺眼的佣人一眼,不悦道:“男人?”
“是。”
“下去吧。”楚玉英抑郁地挥挥手。
视线却紧紧盯着姜衿刚才离开的方向,心里烦躁,索性直接起身,到了边上侧身看着。
姜衿接了电话,说了句:“是我。”
电话里十分安静,低而沉缓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半晌,响起极轻一声嗤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接电话。”
“有事吗?”姜衿换了一只手拿电话。
“当了市长千金,”电话里乔远的声音低沉古怪,带着点笑,又似乎压抑怒意,“连养你长大的妈妈都不要了?”
姜衿愣了一秒,紧紧抿了一下唇,“还有其他事吗?”
“赵衿!”电话里男人牙齿咬得咯嘣响。
“我姓姜,”姜衿声音淡淡道,“姜子牙的姜。”
电话里一时没了声音。
姜衿又道:“是她给了你电话号码?以后不要给这里打电话,有事的话在QQ上留言给我。”
“她?”乔远的声音明显高了一度,“怎么连一声妈也不叫?迫不及待就摆脱她了?姓姜是吧?我倒好像第一天认识你!”
“这是我们的事,”姜衿缓了一口气,“你别管。”
电话里又安静了颇长一会,乔远咬牙咒了一声,“他妈的!”
得不到回应,直接冷笑道:“你妈昏迷不醒,我现在送她去四院,你爱来不来。”
“对了,”乔远声音淡下去,“她是你妈不是我妈,我就送她到医院,剩下的你看着办。”
话音落地,电话里传来“嘟嘟”一阵忙音。
姜衿放下电话站起身来,抬眼看向落地窗外,明亮的天光投射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白而绚烂的光影。
天气很好,风景很美,她却觉得堵。
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一下。
姜衿转身去餐厅,到了楚玉英近前,开口道:“妈,我有点事要出去,就不和你们逛街了。”
“你说什么?”楚玉英拧眉看着她,“谁打的电话?那个乔远是谁?男生打个电话心就飞了?不准去!”
“是同学。”姜衿耐着性子道,“从老师那里知道我拿了录取通知书,几个同学找我出去聚一聚。”
“都是男生?”楚玉英怒气更盛,“你们那学校有几个有出息的?和他们尽快断了联系,不许来往。”
“还有女生。”姜衿看了她一眼,“我已经答应了。”
“我说不许去。”楚玉英气急败坏,“不说了给你买东西,谁让你答应的?吃饭,吃完饭我们出门。”
姜衿抿了唇,沉默着不吭声。
楚玉英还想说什么,边上的姜晴连忙笑着道:“妈你别生气。姜衿考上学也不容易,同学聚会嘛,应该去的,买衣服哪天都可以。”
“谁知道是不是同学聚会?!”楚玉英睨了姜衿一眼。
“总不会是男朋友,”姜晴打趣起来,“她有婚约在身呢,不可能连那点分寸都没有。”
她说话柔和带笑,却根本没让楚玉英的怒意下去分毫,正想继续训斥,站着的姜衿一扭头,直接抬步朝大厅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楚玉英气急败坏喊一声,姜衿头也没回,越走越快,直到楚玉英的声音完全消失。
耳根终于清静,她索性小跑,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报了地址,姜衿靠在座位上闭眼休息了差不多半小时,出租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外。
六层门诊楼呈半圆形耸立,她下车略微想了下,直接进去。
她没手机,乔远是知道的。
“小衿姐!”门口台阶上等了半天的男生看见她,一路小跑到近前,喘气道,“四哥让我在这等你呢。”
“那进吧。”姜衿扯动唇角,笑一下。
“赵姨真不是你亲妈呀?”等着的男生比她还小一岁,叫小胖,平时就挺事,领着她边走边道,“可赵姨好歹养了你十几年嘛,你没事也应该回来看看她的。而且你一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四哥这段时间可郁闷了,火气大,你一会说两句好话哄哄他。”
“小胖。”姜衿停了步子。
“诶?”小胖乐呵呵看着她,“小衿姐你说。”
“闭嘴。”姜衿看他一眼,“带路。”
“哦。”小胖委屈地看她一眼,还想说,愣是忍住。
带着她前往三楼注射室。
云京第四医院是全国有名的三甲医院之一,每天慕名而来的患者自然熙攘繁多,门诊注射室尤其忙。
楼道里人头涌动,姜衿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乔远。
他个子高,夏天常戴一顶棒球帽,靠墙站着,纵然被压低的帽檐遮了点脸,依旧非常有辨识度。
近两月未见,姜衿远远看着他,步子慢了下来。
乔远却好像感觉到她一般,突然抬眸,脸微侧,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便不再移动,直视着她,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
“她怎么样了?”姜衿在他身前站定,仰头发问。
“醒了。”乔远话音落地,一只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直接往不远处栏杆边走去。
姜衿低头想一下,跟上去。
乔远在口袋里拿出烟盒,一抬眼又看到墙壁上“禁止吸烟”的字样,低咒一声又装了烟。
一只手撑靠在栏杆上,看着跟上来的姜衿。
他散漫惯了,动作随意地靠着栏杆,领口和脖颈的小麦色肌肤便显露出许多来,姜衿一抬眼,就对上他脖颈处暗黑色的那个刺青。
一朵蔷薇花……
姜衿移了视线,“今天谢谢你,多少钱?”
“你?”乔远似乎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以为我等在这是为了那一点医药费?”
他二十五岁,惯常抽烟,说话声总带着点低沉沙哑。
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老练性感。
长得也帅,身高腿长,一张脸棱角锐利,年轻英俊,和身上那股散漫慵懒的痞气一样惹人。
正因为俊美有余、凶悍不足,他常年用帽檐挡着脸,避免麻烦,增加神秘压迫感,一举两得。
姜衿却从来不怕他,不想回答,索性沉默以对。
乔远有点没辙了,将碍事的帽檐往边上拽了些,俯身对着她眼睛,审视了小会,眼看里面丝毫情绪也没有,无奈道:“丫头,赵姨她是宫颈癌,中期。”
第009章
“癌?”姜衿愣在当场。
“几天没吃晕过去的,”乔远继续道,“看病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妇科医生,还以为我是她儿子,说她来医院看过病。”
“我不知道。”姜衿抿抿唇,大脑一片空白。
“最少先准备三十万,”乔远看她一眼,脸色缓和些,“我的意思今天就住院,可她不同意,你好好劝劝。”
“……”姜衿低下头没吭声。
“钱的事别担心。”乔远以为她为难,刚一开口,低着头的姜衿突然又扬起脸看他,“先回家吧。”
“什么?!”
“先回家,治病的事商量了再说。”姜衿语调轻松。
“你不想给她治?”乔远看着她,脸色倏然变了,下意识将自己帽檐正回来,古怪道,“你怎么变成这样?”
姜衿低头笑一声,转身往注射室而去。
乔远有点莫名其妙,又觉得心里郁结了一团火,咬牙在栏杆上重重拍了一掌,下楼去抽烟。
姜衿没进去,就站在注射室门口等。
一个多小时后,小胖将打完点滴的赵霞扶了出来。
“你来了。”赵霞刚满四十,身高也就一米六三,倚着小胖看上去显得越发瘦一些,脸上没什么神采,看见她却明显高兴了,小心问了一句。
“嗯。”姜衿淡声应了,率先往出走。
赵霞小心翼翼的笑容僵在唇角,小胖连忙安慰,“小衿姐刚和远哥吵架了,心情不好,心情不好……”
赵霞勉强点点头,跟着往出走。
乔远一直等在楼下,眼看三人出来,审视的眼光在姜衿身上停驻良久,半晌,直接快走几步去拦车。
小胖扶着赵霞先上去,乔远一只手扣着车门,眼看着姜衿面无表情地跟着坐进去,一咬牙,自己坐了副驾驶。
“东辛庄。”
“东辛庄?”司机侧头看他一眼,“只送到村口。”
东辛庄是云京市最大最乱的城中村,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前几天还刚出了一起灭门案,治安极差,出租车过去都得揪着心。
乔远眯着眼嗤笑一声,“就村口。”
出租车拐个弯,驶入川流不息的街道中。
不远处的晏真真还未回神,眼睛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
“真真?”边上一起吃饭回来的女医生笑着唤一声,“看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晏真真扭头笑了笑,脑海里却仍旧浮现着刚才姜衿上车那一幕。
戴帽子的年轻男人侧脸十足帅,可气质冷峻桀骜,让人没由来产生一种敬而远之的危险感。
他们什么关系?
好端端来医院做什么?
姜衿看上去冷淡沉默,那男人差不多也二十五六了,对她倒好像还有几分迁就……
晏真真胡思乱想着进了医院。
离开的车上,前后坐着的四个人却一直沉默。
年轻司机也不说话,一路将车子开得飞快,不到一小时,将四个人送到村口,收了钱直接踩油门离去。
正是中午,明亮的阳光下人声鼎沸。
电动车和行人挤成一团,嬉笑怒骂的声音从四处窜到耳边,染黄发穿短裤的年轻人随处可见,正是她熟悉到骨子里的东辛庄。
一月多不曾来,恍若隔世。
姜衿沉默走着,和前面巷口急匆匆出来的一个男人撞了正着。
“呦,这姑娘走路也不长眼!”男人倒退一步看清她,忍不住打口哨笑一声,和眯着眼看他的乔远四目相对。
“这,”男人倏然一愣,极快地反应过来,连忙笑道,“远哥好,不知道这是你护着的,见谅见谅,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嘴贱,呵呵,嘴贱。”
“滚蛋。”乔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男人如得大赦,飞快走远,走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点头哈腰。
东辛庄是乔家的地盘,姜衿许久以前就清楚,倒是未曾想到,眼下乔远的威慑力已经到如此地步。
想着事难免就慢了一步,她跟着三个人往回走,到了门外,果不其然又看到乔远的越野摩托车。
赵霞带着她一直未婚,到了东辛庄以后租住了民房一层,两个房间连着客厅,总共也就六十多平米。
客厅沙发上扔着两件外套,小茶几上随便放着水杯和碟子,一个香蕉已经长满了黑色斑点,眼看要坏掉。
小胖将赵霞扶进了房间去,眼看她靠着被子躺下,姜衿声音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我得先回去,改天再来。”
“我做饭吧,你吃了饭再走。”赵霞撑着床要起身。
“不用。”姜衿看向小胖,“麻烦你一会出去买点饭给她,水果也挑点。”
“没问题。”小胖爽快地应一声,眼见她直接转身出去,愣了一下诧异喊起来,“小衿姐你这就走?”
“不对啊,”他看了乔远一眼,又看向赵霞,“哎,赵姨,她……这这,这不能啊!”
乔远脸色铁青,直接快步出去,一把抓了姜衿手腕,“你这怎么回事?!”
“没事。”姜衿笑了笑,“方便的话帮着照顾她点。”
“她不是我妈!”乔远气急败坏,也懒得顾及赵霞就在房间里。
“她也不是我妈!”姜衿猛地仰头看着他,眼睛极亮,里面蓄着水光,咬牙道。
“她不是你妈?”乔远冷笑,“谁十几年起早贪黑卖包子养活你?谁为了保护你胳膊上缝了二十针,又是谁省吃俭用买新衣服给你穿?我问你这良心让狗吃了?!”
“活该!”姜衿手腕在他手心里挣扎,“她活该,你放开我!乔远你放开我听见没?!”
“不放!”乔远拖着她往房间走,“当了市长千金了不起吗?见了有钱人连妈都不要了,我他妈还不信了!”
“我让你放开我。”姜衿抬起一脚朝他腿弯踢过去。
乔远倏然止步,手腕用力将她撕扯到怀里,怒目而视。
敢在自个这四哥身上动武的向来只有姜衿一人,可往常这四哥也不像现在这么暴怒,小胖胆战心惊,赵霞匆忙起身,朝着乔远道:“行了行了,阿远你放手,别抓疼她了。”
“赵姨你别管!”乔远扭头道,“我就不信这个邪!”
“不是,衿衿她皮肤敏感,一抓一个印,你这样攥着,她回家怎么交代?”
“回个屁的家,这就是她家!”
“够了!”被他禁锢着的姜衿突然挣脱,双目死死瞪着他,嘴唇哆嗦,“这里不是我家!乔远,你给我听清了,这里不是我家,不是!”
“它是!”乔远气急败坏。
“不是!”姜衿猛地扭头看了眼赵霞,“是她!她明知我的身份,装作不知留了我十七年。”
她语调颤抖起来,“她让我跟着她过了十七年,我这十多年过得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她不是我妈,她是骗子!你觉得,她对我的好,足以弥补我这十七年的痛苦和缺失吗?”
她仰头直视着乔远,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落下来,因为情绪激动,单薄的肩膀都剧烈地抖动着。
“骗子。”姜衿突然扬声笑起来,一字一顿道,“你说得对,我是市长千金。可你知道我回家过着怎样的日子?妈妈厌恶讽刺,弟弟视我为敌,未婚夫差点成了别人的,就连佣人都瞧不上我!”
她退后一步,一只手紧扣着门框,“那是我的家,我回去一个多月却还不能融进去。我不懂钢琴舞蹈,不会插花烹饪,穿高跟鞋要闹笑话,甚至,甚至连刀叉都不会用。”
“乔远,”她唇角的笑容绚烂而苦涩,“你见过这样的市长千金吗?”
第010章
记忆里她很少流泪。
哪怕是两个人闹得最凶的那一次,他借着酒意将十六岁的她强压在身下,不管不顾想一亲芳泽。
这丫头也没有哭,而是一歪头狠狠咬伤了他的脖子。
留了一个牙印久久不退。
她倔得像野生蔷薇,他又爱又恨,耗费心力也没办法降服。
竟是哭了……
那些眼泪珠串一样往下落,乔远第一次觉得慌张,看着她愣了半晌,走近低声道:“丫头。”
“她不是我妈。”姜衿抬起泪流满面一张脸,看着他,又一次咬牙强调道,“她是骗子。”
话音落地,她泪水好似决堤一般涌出来,转身飞奔而出。
“姜衿!”
乔远大喊一声,紧追了出去。
他跑得飞快,追到门口便一把扣住她肩膀,将她转个身,紧紧扣入怀中。
“别哭,”他宽大的手掌胡乱揉着她头发,声音低而哑,充满着懊悔和情意绵深的哄劝,“别哭成吗?我受不了。”
“她是骗子。”姜衿翻来倒去就一句话。
“好,骗子,”乔远一只手紧扣着她肩膀,线条利落的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是骗子,不给她治病,不理她了。”
他话一出口,姜衿更是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
简直撕心裂肺。
乔远一只手拍着她后背,笨拙地安抚着,让她滚烫的眼泪尽数流在他怀里,等她声音渐低,又扶着她肩膀站直了。
“瞧瞧,”他好笑又无奈地端详她,“眼睛都肿了,小兔子似的。”
他抬手帮她擦眼泪的动作耐心又温柔,姜衿这才觉得不合适,抿唇站着,说不出话了。
“有我呢,带你散散心。”乔远扭头看了眼,抓了她手腕直接往出走。
“我不去。”姜衿神色僵硬,“我先回家去。”
“你这样子回哪也不行。”乔远一只手抓着她胳膊,利落地放上摩托车,二话不说跟着跨上去,不等姜衿再拒绝,将自己的帽子扣在她头上,直接发动。
他骑车技术好,不出几分钟窜出巷子,驶上了宽阔的街道。
七月的阳光炙热强烈,白晃晃一片。
姜衿在前面,阳光和风一起扑面而来,速度太快,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听见刺耳的鸣笛声和呼啸风声。
还有脸颊边乔远若有似无的呼吸声。
她慢慢安静下来。
赵霞带着她搬进东辛庄十年时间,她十一岁的时候认识了乔远。
当时他十七岁。
十七岁就开始戴着棒球帽,抽烟喝酒打架,看人的时候习惯眯着眼睛,危险又轻佻。
她非常讨厌他,可赵霞是她的软肋。
他护着赵霞,她们母女俩在东辛庄的日子便好过了很多,渐渐地,两人的关系也趋于缓和。
到现在,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她,将她视作他的所有物。
他们彼此却心知肚明,从来不是,尤其在她咬伤他那一次之后,两人一直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和界限。
乔远总能激怒她,她感激他又戒备他,十分复杂。
姜衿半弓着身子,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听见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声音,好像猎豹,迅捷矫健,气势汹汹地穿行于城市之中。
分明游刃有余,却带着让人畏惧的速度和激情。
“丫头,睁眼。”耳边突然传来乔远意气风发的声音,姜衿下意识睁眼,摩托车“呼啦”一下从高架桥中间窜下坡,两边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姜衿“啊”一声,头上的帽子被风卷了出去。
乔远低声笑起来,手心将她脑袋按下去,慢慢减了速。
将摩托车推上了人行道。
桥下行人渺小如蝼蚁,姜衿扶着栏杆往下看,心里郁结的委屈突然烟消云散、杳无踪影。
“帽子丢了,”乔远抬手将她头发揉得更乱些,“你得赔一个给我。”
不戴帽子的他看上去更年轻俊俏些,没有阴阳怪气,眉毛眼睛便显得尤其好看,是那种看上去风流肆意的帅,特别招人喜欢。
姜衿一低头,错开视线,“改天有时间买一个给你。”
“成。”乔远道,“我记下了。”
“谢谢你。”姜衿终于舒了一口气,唇角扬起浅浅一个笑。
乔远盯着她的梨涡看了半晌,低声道:“你在姜家过得不好?”
姜衿没说话。
乔远略微想了想,伸手扣着她肩膀扳过来,看着她眼睛道:“不回去了成吗?要是在这里过得不畅快,我带你离开。”
他神色和语气都是罕见的正经,姜衿愣了一秒,又听他继续道:“去哪里都行。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你不是喜欢沙漠、大海和古镇吗?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你瞧我又会骑车又有钱,护着你不成问题。”
“乔远。”姜衿看着他笑一声,“我不走。”
她柔软的短发被风扬起在耳后,白皙美丽一张脸在明亮的阳光下微微透明,唇角的笑容罕见的温柔。
乔远一时间有些看痴了,却觉得挫败。
“为什么?”他侧头晒笑一声,一只手抓紧了栏杆,“非得留下和自己过不去吗?”
“我有婚约的。”姜衿小声道,“其实从我一出生,就有婚约的。”
“婚约……呵……”乔远简直被气笑了,“就一个突然蹦出来的男人,你看上他了,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
“他是我的梦想。”姜衿看着远处明亮蔚蓝的天,“我遇到他比你还早,刚到东辛庄那一年就遇到他了,我去偷东西,他给我钱,让我做个好女孩。”
“就这?”乔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深深拧眉。
“他让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一种和东辛庄截然不同的生活,”姜衿弯着眼睛笑起来,“夸张一点说,他可能挽救了我。你知道吗?我向往他,从十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这是爱吗?”乔远紧紧盯着她,“那是梦,不是爱。就和你写的那些武侠小说一样虚无缥缈,等你真正了解了他,你肯定就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吧。”姜衿笑了笑,“可我还是想了解他。”
乔远看着地面低咒一声,抬起头看着她又挫败又气恼,抑郁道,“你真残忍,你知道我……”
第011章
我他妈一直爱着你!
乔远看着她,这句话到底没能说出口,低头在口袋里掏了烟盒,手捂着点了一根,靠在栏杆上吞云吐雾。
姜衿回了姜家的事情没几个人清楚。
他找人私下调查过,方知她市长千金的身份。
这感觉简直不爽,如果说以前的他一直试图征服她,现在的他,便只能亲眼看着她越来越远。
她属于姜家,他们之间便有着深到难以跨越的鸿沟。
“谢谢你这些年一直护着我和我妈。”姜衿转过身去,双手抓着栏杆,声音恳切。
“别说那些没用的,”乔远踩灭烟头笑了笑,“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诶?”
“你欠着我。”乔远偏头注视她的眼睛,“你欠我的这种感觉,我很享受。所以,要不要再多欠一点?”
姜衿自然明白他说钱的事,笑笑道:“不了。再多我怕还不清,她的病我会管的,你别担心了。”
“不愿意。”乔远勾唇,“不想再和我有牵扯?你是觉得,东辛庄是你的污点?急于摆脱?”
姜衿走到路边去拦车。
她身形清瘦,侧身站着纸片一样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乔远看着她白皙美丽的侧脸,拔高声音大声追问,“是不是?连我在内,也是你的污点?”
“不是。”她转身认真道,“东辛庄是我的过去。”
“至于你,”姜衿微微歪头,十分认真地想,抿唇笑起来,“你就是你。”
“等于没说。”乔远嗤笑一声。
“你明白的。”
姜衿神色郑重地说完,转身上了出租车。
一路回家。
往事如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一月前赵霞的面容上。
赵霞老家在西南山村,十五岁因山体滑坡家破人亡,她和两个同乡一起搭车到云京打工。
从小餐馆洗盘子的服务生,一直到娱乐会所包厢服务员。
她是能被客人带走的那一类。
不到二十就怀了孕,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给了五百块让流产,她贪图便宜选了小诊所,过程中意外大出血,保住了一条命,没了当母亲的资格。
商场门口遇到她的时候,赵霞也才二十出头。
因为流产的打击,有点神经质。
当年两岁的她在家里偶尔任性哭闹,在外面却非常乖巧听话,会歪头告诉别人:“我是衿衿,爸爸说,青青子衿的衿。”
赵霞买了个彩色气球,和她玩了会,眼见根本没大人找她,心念一起,将她匆匆抱走。
事后当然惊慌,她当天离开云京,外地辗转几年又回来。
最开始在废品站帮工,从旧报纸上看到她两岁的照片,小心打听以后知晓了她的身份。
可彼时她们相依为命好几年,姜市长收养了女儿,又有了儿子。
赵霞出于私心一直隐瞒此事,直到一月前突然将所有往事告知她,想法设法联系了姜家。
想必是得知自己患了宫颈癌吧。
可--
实在时隔太久了。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