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在是小孩子了

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在是小孩子了韩主任的讲话把英子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在台上很正经地说：“各位同学都毕业了，就要离开上了六年的小学到中学去读书，做了中学生就不是小孩子了，当你们回到小学来看老师的时候，我一定高兴看你们都长高了，长大了。”陈家的伯伯对爸爸说：“老林，你这样喜欢花，所以你太太生了一堆女儿！”英子想，还真是，自己有四个妹妹，却只有两个弟弟。只是今年，爸爸病倒了，再也没有功夫照顾那些花儿了，也再也没有功夫照顾她们了。钟声响了，毕业典礼准备开始了。外面的天有点阴，英子忽然想，爸爸会不会忽然从床上起来，给她送来花夹袄？她又想，爸爸的病几时才能好？妈妈今早的眼睛为什么红肿着？如果秋天来了，爸爸还会买来菊花，把院子里、廊檐下、客厅里的花架全都摆满吗？英子看了眼衣襟上的那朵夹竹桃，仿佛看见了爸爸一样。 英子记得，每天爸爸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浇花，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他换了衣服，拿起灌满了水的喷水壶，唱着歌儿走到花池子前，他要

《城南旧事》作者:林海音

英子去医院看望爸爸，他的喉咙肿胀着，声音是低哑的。英子告诉爸爸，毕业典礼的时候，自己会代表全体同学领毕业证书，还要演讲。这是六年前爸爸鼓励英子做到的，六年后她真的考了第一名，要成为那个上台领奖的人了，可是爸爸却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英子问爸爸，能不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她说自己害怕，如果爸爸在台底下，她上台说话就不会发慌了。爸爸哑着嗓子，拉起英子的手笑笑说：“不要怕，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英子问爸爸，可不可以也硬着头皮，从床上起来到自己学校去？爸爸看着她，摇摇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转过脸来叮嘱英子：“没有爸爸，你更要自己管自己，并且管弟弟和妹妹，你已经大了，是不是？”

新建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英子坐在最前一排的中间位子上。她的衣襟上有一朵粉红色的夹竹桃，那是早上出门时，妈妈从院子里摘下来给她别上的。她说：“夹竹桃是你爸爸种的，戴着它，就像爸爸看见你上台一样！”

钟声响了，毕业典礼准备开始了。外面的天有点阴，英子忽然想，爸爸会不会忽然从床上起来，给她送来花夹袄？她又想，爸爸的病几时才能好？妈妈今早的眼睛为什么红肿着？如果秋天来了，爸爸还会买来菊花，把院子里、廊檐下、客厅里的花架全都摆满吗？英子看了眼衣襟上的那朵夹竹桃，仿佛看见了爸爸一样。

英子记得，每天爸爸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浇花，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他换了衣服，拿起灌满了水的喷水壶，唱着歌儿走到花池子前，他要在那些花盆前摆弄好一阵子。那时太阳快要下去了，院子里吹着凉爽的风，爸爸还会摘下一朵茉莉插到小妹妹的头发上。

春天时，他给大盆的石榴和夹桃竹施上肥，弄得满院子都是麻渣臭味。但到了五月，石榴就开出了火红的花朵。等到中秋，肥硕的大石榴都咧开了嘴向爸爸笑着！夹桃竹也是他的最爱，他说夹竹桃叶子太多了，花就开得少，所以总是修修剪剪，去掉一些叶子，又用细绳儿把枝子捆扎一下，那几棵夹竹桃，就不那么散散落落的了。他又给墙边的喇叭花牵上一条条的细绳子，钉在墙高处，早晨的太阳照在这堵墙上，喇叭花红紫黄蓝的全开开了。

陈家的伯伯对爸爸说：“老林，你这样喜欢花，所以你太太生了一堆女儿！”英子想，还真是，自己有四个妹妹，却只有两个弟弟。只是今年，爸爸病倒了，再也没有功夫照顾那些花儿了，也再也没有功夫照顾她们了。

韩主任的讲话把英子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在台上很正经地说：“各位同学都毕业了，就要离开上了六年的小学到中学去读书，做了中学生就不是小孩子了，当你们回到小学来看老师的时候，我一定高兴看你们都长高了，长大了。”

紧接着，其他年级的同学唱起了送别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英子哭了，毕业生们都哭了。英子想，曾经自己是多么想要长高了变成大人，可现在自己又是多么害怕这一切。常常有人要英子做大人，宋妈临回她的老家的时候说：“英子，你大了，可不能跟弟弟再吵嘴！他还小。”

兰姨娘跟着德先叔上马车的时候说：“英子，你大了，可不能招你妈妈生气了！”蹲在草地里的那个人说：“等到你小学毕业了，长大了，我们看海去。”爸爸也不拿英子当孩子了，他让英子放了学把钱寄给在日本读书的陈叔叔，还鼓励英子要学做许多事，将来好帮着妈妈。

英子虽然很害怕，但是也得硬着头皮去做。因为爸爸说的，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英子心里很紧张，捏着一卷钞票进了银行。她成功了，从银行出来时，英子望着街道花圃里蒲公英，高兴地想：闯过来了，快回家去，告诉爸爸，并且要他明天在花池里也种满蒲公英。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一个念头催促着英子赶快回家，好像怕赶不上什么事情似的。她拿着刚发下来的小学毕业文凭，步履匆匆。进了家门，家里静悄悄的，四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他们在玩沙土，旁边的夹竹桃不知什么时候垂下了好几个枝子，散散落落的很不像样。石榴树的大盆底下还散落着几粒没有长成的小石榴。

英子很生气，问妹妹们：“是谁把爸爸的石榴摘下来的？我要告诉爸爸去！”妹妹们惊奇地睁大了眼，她们摇摇头说：“是它们自己掉下来的。”英子捡起小青石榴，厨子老高从外面进来了，他说：“大小姐，别说什么告诉你爸爸了，你妈妈刚从医院来了电话，叫你赶快去，你爸爸已经……”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英子心里已经着急起来，老高又说：“大小姐，到了医院，好好儿劝劝你妈，这里就数你大了！就数你大了！”

英子望了一眼弟弟妹妹，两个小妹妹还在抢着小玩意儿，弟弟正把沙土灌进玻璃瓶里。是的，这里就数她大了，她是小小的大人。

英子忽然变得镇定起来，而且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她把小学毕业文凭放到书桌的抽屉里，让老高替自己雇好到医院的车子。走过院子时，她看到那垂落的夹竹桃，心中默念着：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

到这里，《城南旧事》这本书就结束了。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伴随着英子的长大，全都没有了影子。秀贞、妞儿、厚嘴唇、兰姨娘、宋妈，还有爸爸，他们跟着英子的童年，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