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岁老演员近况(74岁群众演员一丝不苟等导演安排工作)
85岁老演员近况(74岁群众演员一丝不苟等导演安排工作)父亲生前极爱惜他的胡子,兜里常描着一柄木质小梳。闲来无事,就梳理。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地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须梢金黄。谁见了谁都对我说:“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但父亲却把自己当成正儿八经的演员来要求。下雨了他替导演着急,冒着大雨也要去片场看看;导演让他等着,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抛诸脑后了,老爷子就正襟危坐一直等;导演让他说句台词,他连吃饭睡觉都在琢磨该怎么说……在梁晓声看来,父亲这么认真完全犯不上。父亲却批评梁晓声儿子态度有问题:“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1984年至1986年,父亲栖居北京的两年,曾在五六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当过群众演员。在北影院内,甚至范围缩小到我当年居住的十九号楼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父亲是人类永恒而不倦的话题。岁月可以使我们遗忘,时间能改变一切,但父亲的血总是澎湃有声,让你感到他无处不在。
当代著名作家、第十届茅盾文学奖获得者梁晓声,在父亲去世后,曾写过一篇文章,回忆父亲当群众演员的“一些微事”。
梁晓声
其实,在片场,父亲不过是对着镜头或背着镜头走来走去,几秒钟的镜头而已,不刻意去留意完全会忽略的那种。
但父亲却把自己当成正儿八经的演员来要求。下雨了他替导演着急,冒着大雨也要去片场看看;导演让他等着,只是随口一说,说完就抛诸脑后了,老爷子就正襟危坐一直等;导演让他说句台词,他连吃饭睡觉都在琢磨该怎么说……
在梁晓声看来,父亲这么认真完全犯不上。父亲却批评梁晓声儿子态度有问题:“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
1984年至1986年,父亲栖居北京的两年,曾在五六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当过群众演员。在北影院内,甚至范围缩小到我当年居住的十九号楼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地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须梢金黄。谁见了谁都对我说:“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
父亲生前极爱惜他的胡子,兜里常描着一柄木质小梳。闲来无事,就梳理。
记得有一次,我的儿子梁爽天真发问:“爷爷,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呀?”父亲一时答不上来。
那天晚上,父亲因为他的胡子几乎彻夜失眠。竟至于捅醒我的母亲,问自己一向睡觉的时候,胡子究竟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无论他将胡子放在被窝里还是放在被窝外,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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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一次当群众演员,在《泥人常传奇》剧组。导演是李文化。副导演先找了父亲,父亲说得征求我的意见。父亲大概将当群众演员这回事看得太重,以为便等于投身了艺术,所以希望我替他做主,判断他到底能不能胜任。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我替父亲拒绝了。那时群众演员的酬金才两元。我之所以拒绝不是因为酬金低,而是因为我不愿我的老父亲在摄影机前被人呼来挥去的。
李文化亲自来找我一一说他这部影片的群众演员中,少了一位长胡子老头儿。
“放心,我吩咐对老人家要格外尊重,要像尊重老演员们一样还不行吗?”——他这么保证。
无奈,我只好违心同意。
从此,父亲便开始了他的演员生涯一一准确地说,是“群众演员”生涯——在他74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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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演的净是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角色”。说那也算“角色”,是太夸大其词了。不同的服装,使我的老父亲在镜头前成为老绅士、老乞丐、摆烟摊的或挑菜行卖的……
不久,便常有人对我说:“哎呀晓声,你父亲真好。演戏认真极了!”
父亲做什么事都认真极了。但那也算“演戏”吗?我每每地一笑置之。然而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父亲,内心里总是高兴的。
一次,我从办公室回家,经过北影一条街,见父亲端端地坐在台阶上。而导演们在摄影机前指手划脚地议论什么,不像再有群众场面要拍的样子。
时已中年。我走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呀?回家吃饭!”
父亲说不能回家,“我们导演说了一一别的群众演员没事儿了,可以打发走了。但这位老人不能走,我还用得着他!”
父亲的语调中,很有一种自豪感似的。
父亲坐得很特别,那是一种正襟危坐。他身上的演员服,是一件色绸质长袍。他将长袍的后摆掀起来搭在背上,而将长袍的前摆,卷起来放在膝上。他不倚墙,也不靠什么,就那样子端端地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分明地,他唯恐使那长泡沾了灰土或弄褶了……
父亲不肯离开,我只好去问导演。导演却已经把我的老父亲忘在脑后了,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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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年内,父亲睡在我的办公室。有时我因写作到深夜,常和父亲一块儿睡在办公室。
有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雨。我被雷声惊醒,翻了个身。黑暗中,忧恍地,发现父亲披着衣服坐在折叠床上吸烟。
我好生奇怪,不安地询问:“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夜里不睡吸烟?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黑暗之中,但闻父亲叹了口气。许久,オ听他说:“唉,,我为我们导演发愁哇!他就怕这几天下雨……”
父亲不论在哪一个剧组当群众演员,都一概地称导演为“我们导演”。从这种称谓中我听得出来,他是把他自己一一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与一位导演之间联得太紧密了。
而我认为这是荒唐的。而我认为这实实在在是很犯不上的。
我嘟哝地说:“爸,你替他操这份心干吗?下雨不下雨的,与你有什么关系?睡吧睡吧!”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父亲教训我道,“全厂两千来人,等着这一部电影早拍完,早通过,才好发工资,发奖金!你不明白?你一点儿不关心?”我佯装没听到,不吭声。
父亲刚来时,对于北影的事,常以“你们厂”如何如何而发议论,而发感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说“你们厂”了,只说“厂里”了。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一员。甚至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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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我起来,见父亲站在窗前发怔。
我也不说什么。怕一说,使他觉得听了逆耳,惹他不高兴。后来父亲东找西找的。我问找什么。他说找雨具。他说要亲自到拍摄现场去,看看今天究竟是能拍还是不能拍。
他自言自语:“雨小多了嘛!万一能拍呢?万一能拍,我们导演找不到我,我们导演岂不是要发急吗?”
听他那口气,仿佛他是主角。
我说:“爸,我替你打个电话,向你们剧组问问不就行了吗?”父亲不语,算是默许了。
于是我就到走廊去打电话。其实是为我自己的事打电话。回到办公室,我对父亲说:“电话打过了。你们组里今天不拍戏。”——我明知今天准拍不成。
父亲火了,冲我吼:“你怎么骗我?!你明明不是给我们剧组打电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当我耳聋吗?”父亲他怒冲冲就走出去了。
我站在办公室窗口,见父亲在雨中大步疾行,不免感到羞愧。对于这样一位太认真的老父亲,我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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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有天晚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妻子和老父母一块儿包饺子。父亲擀皮儿。
忽然父亲喟叹一声,喃喃地说:“唉,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
一句话,使我、妻、母亲面面相觑。母亲说:“人,谁没老的时候,老了就老了呗!”
父亲说:“你不懂。”
妻煮饺子时,小声对我说:“爸今天是怎么了?你问问他,一句话说得全家怪纳闷怪伤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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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我和父亲一同去办公室休息。睡前,我试探地问:“爸你今天又不高兴了吗?”
父亲说:“高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说:“那怎么包饺子的时候叹气,还自言自语老了老了的?”父亲笑了,说:“昨天,我们导演指示一一给这老爷子一句台词!连台词都让我说了,那不真算是演员了吗?我那么说你听着可以吗?”
我恍然大悟一一原来父亲是在背台词。
我就说:“爸,我的话,也许你又不爱听。其实你愿怎么说都行!反正到时候,不会让你自己配音,得找个人替你再说一遍这句话……”父亲果然又不高兴了。
父亲又以教训的口吻说:“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一句台词,光是说说的事吗?脸上的模样要是不对劲,不就成了嘴里说阴,脸上作晴了吗?”父亲的一番话,倒使我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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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生认真做人,认真做事。连当群众演员,也认真到可爱的程度。
我想一一“认真”二字,之所以成为父亲性格的主要特点,也许更因为他是一位建筑工人,几乎一辈子都是一位建筑工人,而且是一位优秀的获得过无数次奖状的建筑工人。
一种几乎终生的行业,必然铸成一个人明显的性格特点。建筑师们,是不会将他们设计的蓝图给予建筑工人——也即那些砖瓦灰泥匠们过目的。然而哪一座伟大的宏伟建筑,不是建筑工人们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呢?正是那每一砖每一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十几年、几十年地,培养成一种认认真真的责任感,一种对未来之大厦立的高度的可敬的责任感。
他们虽然明知,他们所参与的,不过一砖一瓦之劳,却甘愿通过他们的一砖一瓦之劳,促成别人的广厦之功。
愿我们的生活中,对他人之事的认真,并能从中油然引出自己之愉悦的品格,发扬光大起来吧!
■文/选编自《天地父母·父亲卷》之《父亲的演艺生涯》,作者梁晓声。
《天地父母》分《父亲卷》和《母亲卷》收录了众多大家,如鲁迅、茅盾、冰心、沈从文、朱自清、胡适、老舍、丰子恺等人关于父亲、母亲、亲情的散文。
主编:野莽,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编辑/张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