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骑士团的悲剧(圣殿骑士团背后的神秘主义与历史阴谋论)
圣殿骑士团的悲剧(圣殿骑士团背后的神秘主义与历史阴谋论)另一些人对天堂并不感兴趣,参与十字军东征是为了在东方夺取自己的领地。从十字军踏上东方土地的那一天起,这样的野心家就建立了从的黎波里伯国、到安条克公国在内的一系列“十字军国家”。跟耶路撒冷相比,其他十字军国家的战略态势要好的多,土地大多邻海可以从事对欧洲贸易,还可以从海上得到欧洲的支援。只有耶路撒冷深陷阿拉伯人的包围,十字军秉承着朝圣的热情夺去了这座城市,然后又抛下这座孤城回到了欧洲。如果把历史倒退回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后的耶路撒冷。就会发现随着十字军东征建立的这个“王国”,其实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对十字军来说攻陷耶路撒冷是他们平生愿望的实现,意味着他们一生中的大小罪孽被一笔勾销。要说服这些余生只等着“上天堂”的人继续为了保卫耶路撒冷城而战斗,把这座城市从包围着它的阿拉伯世界的海洋里拯救出来是不可能的,这些拿到天国入场券的十字军战士只想回家。即便圣殿骑士已经被连根拔起,他们当中坚定宣称自己
《圣殿骑士团:兴起、巅峰与落幕》,[英]詹姆斯·沃瑟曼 著,刘小欧 译,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文/高林(青年历史学者,《经济观察报》年度致敬书评人)
流畅的文字配上丰富的插图让詹姆斯-沃瑟曼的《圣殿骑士团:兴起、巅峰与落幕》拿在手中更像是一本精巧画册,全书从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到菲利普四世把最后的骑士团大首领绑上火刑柱;圣殿骑士团为耶路撒冷国王建立了怎样的功勋,又怎样经营遍布欧洲的地产,他们所发明的汇票成了中国读者所熟悉的“中世纪山西票号”,最终富可敌国却招来了国王的突袭和教皇的抛弃,全景式的圣殿骑士团历史可以陪伴读者渡过一段颇为愉悦的阅读时光。如果这些故事已经多多少少被读者耳熟能详的话,不如抛开所有习以为常的对圣殿骑士团的记忆,单纯地再度审视圣殿骑士的历史,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人们自以为熟悉的各种历史事物当中形象最扭曲、最光怪陆离的一个,既往的几个世纪的历史把一系列彼此矛盾的印记叠加在了这群白衣修士身上。
在不同的历史书、甚至同一本书的不同章节里,圣殿骑士有时是凭借血气冲锋陷阵的疯狂战士,有时又是算盘珠打得啪啪响的狡诈商人。绝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基督教的狂热信徒,但笔锋一转他们又是宗教法庭眼中的“敌基督者”。有人说他们能以一敌多同时还胜多败少,是因为他们信仰虔诚;但面对宗教法庭,这些骑士却被迫承认“公开否认基督”是成为圣殿骑士的前提条件。几个世纪过去了,虽然人们用各种方式强调对他们的审判不公,强调他们是屈打成招、无辜被害,但教廷却从没公开为这些被害的修道士平反,圣殿骑士被指控的罪行至少在纸面上从没有被推翻。过去人们没有把握认定他们真的抛弃了基督教的信仰,今天也没人能坚定宣布他们一定没有“向十字架吐过口水”。
即便圣殿骑士已经被连根拔起,他们当中坚定宣称自己无罪的人都被绑上了火刑柱,圣殿骑士的故事却远没有就此完结。此后的几个世纪里,这些白袍修士的身影几乎无所不在。从宗教改革、农业歉收到法国大革命、从黑死病到共济会、从犹太人的阴谋到排犹的政治狂欢,每个地方都有人郑重其事的谈到“圣殿骑士团”。再也找不到一个符号、一个形象,像嵌着红色十字的白色长袍这样同时隐含着如此之多、而且如此自相矛盾的涵义了。如果有一伙人始终躲在暗处想要通过窃窃私语的阴谋,和金钱与权力的勾结毁灭世界,他们就是圣殿骑士团。可如果一群人明火执仗、推翻了国王,把贵族关进修道院改建成的监狱,他们还是圣殿骑士团。犹太银行家在秘密会议室里策划可怕的阴谋,他们背后一定是圣殿骑士团。一群贵族为了反对这个阴谋联合起来,他们的小团体名字则是“新圣殿骑士团”。
为什么圣殿骑士会有这么多传说?会包含如此之多的秘密?在中世纪林林总总的军事修道士会里,它不是历史最悠久的、也不是存在的时间最长的,但它却无疑是最神秘的、也是最有人气的。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丹·布朗关于这些神秘的修士的小说所拍成的电影《达·芬奇密码》还是能够引起普遍轰动,引起广泛讨论的热潮。育碧公司的历史阴谋论游戏《刺客信条》中,如果需要一个从远古到未来一直跟主角斗争的反派,选择的还是圣殿骑士团。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隐藏在“圣杯传说”的历史中。圣殿骑士团和传说中的“圣杯”到底有什么关系?圣杯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丹·布朗和《圣杯与圣血》所说的那样是“神的血脉”?圣殿骑士团到底是不是“圣杯”的守护者?如果从这个角度再去审视圣殿骑士团的历史,就会发现一个全然不同的圣殿骑士团。
如果把历史倒退回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后的耶路撒冷。就会发现随着十字军东征建立的这个“王国”,其实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对十字军来说攻陷耶路撒冷是他们平生愿望的实现,意味着他们一生中的大小罪孽被一笔勾销。要说服这些余生只等着“上天堂”的人继续为了保卫耶路撒冷城而战斗,把这座城市从包围着它的阿拉伯世界的海洋里拯救出来是不可能的,这些拿到天国入场券的十字军战士只想回家。
另一些人对天堂并不感兴趣,参与十字军东征是为了在东方夺取自己的领地。从十字军踏上东方土地的那一天起,这样的野心家就建立了从的黎波里伯国、到安条克公国在内的一系列“十字军国家”。跟耶路撒冷相比,其他十字军国家的战略态势要好的多,土地大多邻海可以从事对欧洲贸易,还可以从海上得到欧洲的支援。只有耶路撒冷深陷阿拉伯人的包围,十字军秉承着朝圣的热情夺去了这座城市,然后又抛下这座孤城回到了欧洲。
这个王国名义上是所有十字军国家的君主,但事实上,那些强横的十字军国家的统治者早已成了一方君主。对耶路撒冷国王来说,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人们对耶路撒冷这个圣地的信仰,否则无法抗击环视周围的伊斯兰世界。但信仰这件事却并不总是站在这些耶路撒冷国王一边。随着十字军运动同时建立的耶路撒冷大主教,掌握着对信仰的阐释权共和国王分庭抗礼。
另一个明显的事实是,第一代耶路撒冷国王戈特弗里德其实并没有“国王”的头衔。当十字军的全体诸侯选举他为耶路撒冷国王时,戈特弗里德只接受了低调的“圣墓守护者”的头衔,他谦虚说“没有哪一个凡人,有资格在耶稣和大卫的国土上称王。”这句逊词其实凸显了历代耶路撒冷国王合法性问题上的漏洞,如果要依靠信仰来加强自己的势力,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旧日统治着的这片土地的是大卫和所罗门王。跟这些圣人相比一个从欧洲来的十字军首领有什么统治的合法性呢?甚至耶稣自己的头衔里就有“犹太王”,在神的土地上,一个欧洲的诸侯凭什么可以高踞宝座?
所以宗教对耶路撒冷国王来说不光是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而且还掌握在耶路撒冷大主教和罗马教皇手中。这个软弱的王国危机四伏,凭借宗教信仰可以招来欧洲的援军,可一旦战胜了周围的敌人,王国转危为安后马上就有人会站出来质疑耶路撒冷国王的合法性。这便是王国进退两难、毫无出路的死局。
如果从这个角度审视耶路撒冷国王热烈支持的圣殿骑士团,会发现它不单是这个弱小的十字军国家建立一支常备军的尝试,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些穿白袍的修道士作为耶路撒冷国王的宣传工具,犹如一个中世纪的公关团队般活跃于当时的历史舞台上。他们用中世纪的神秘色彩打造了一个关于耶路撒冷国王合法性的神话,这个神话就是中世纪开始在西欧流传的“圣杯传说”。这样看《圣杯与圣血》、还有依据《圣杯与圣血》写成的《达芬奇密码》会发现这个故事很可能并非一个二十世纪阴谋论受害者的异想天开,相反他们可能真的透过历史迷雾,看到了一个几百年前的宣传案例。
如果抛弃《圣杯与圣血》里所有故弄玄虚的部分,这本书的全部内容可以归纳成为三句非常简短的话:第一、“根本没有圣杯,圣杯的本意是神圣的血统”;第二、“神圣的血统就是耶稣有妻子有后代,他的血统一直流传到欧洲”;第三、“这条经由地中海流传到马塞的耶稣的血脉,经过继承和联姻最终传入加罗林王朝。”
这三句话是否成立并不重要,用来支撑其的历史细节和谱系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三句话构成的“圣杯传说”到底对谁有利,是揭开“圣杯故事”之谜的关键。第一代耶路撒冷国王是下洛林公爵戈特弗里德。当法国卡佩王朝最终取代加罗林王朝时,于格卡佩用武力赶走的那个加罗林王朝正统继承人是谁?就是下洛林公爵查理。所以圣杯传说虚构的耶稣的血脉针对的是加罗林王朝,而加罗林王朝的后人刚好登上了耶路撒冷的宝座。
所以籍由圣杯传说可以推导出秘而不宣的第四句话:耶稣的子孙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耶稣和大卫宝座上的耶路撒冷国王们。这其实才是整个“圣杯传说”想传达出的根本,也是它全部目的所在——告诉人们耶路撒冷国王是耶稣的继承人,他们在“大卫和所罗门”的土地上称王,依据的是中世纪最名正言顺的理由“血统继承”。通过“圣杯传说”的宣传,耶路撒冷历代国王们的形象就从欧洲的穷骑士、典当了领地去东方冒险的小诸侯,变成了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祖传土地的合法君主。这种宣传背后隐含着的是,历代耶路撒冷国王面对耶路撒冷大主教和桀骜不驯的教会、不服从自己的权威的其它十字军国家的君主、从欧洲赶来救国家于危亡,但同时也对权力虎视眈眈的其他十字军领袖时,最想证明的东西——他们统治这片土地的合法性。
这是一个耶路撒冷国王塑造自身合法性的宣传文案。圣殿骑士团很可能是传播这个故事的工具和渠道,只有从这个角度才能理解为什么相比同样在东方浴血奋战的医院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在历史上表现出了那么多与众不同的神秘之处。为什么他们总是一副保守秘密的姿态,为什么当美男子菲利普的法官指责他们犯下如此之多的罪行,甚至指责他们背叛基督教信仰,这些不实之词却引发了这么多的疑惑,因为圣殿骑士可能真的肩负着一项在西欧的基督徒眼中离经叛道的使命。
但这样的观念,甚至耶稣血脉的传说在耶路撒冷这片土地上其实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多数人的眼中耶稣本来也不是神,他有妻子和血脉的事情对这些穆斯林来说并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东西。即使不考虑耶路撒冷王国统治的穆斯林臣民,在黎巴嫩群山里还有历史悠久的马龙派基督徒。在这些派别眼中耶稣也不是神,有妻有子也不是什么翻天覆地的恐怖新闻。耶路撒冷国王、或者为国王效劳的圣殿骑士团要制造一个这样的故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真正困难的是他们如何让西欧的人们相信。对西欧的大多数人来说,基督教唯一合法的信仰。对《圣经》只能有一只解释,那就是教会的解释。让他们接受一个在近东广为人知的传说才是真正难题。因此从一开始“圣杯”就被看作是一个秘密,为什么各个版本的圣杯故事里都反复强调“只有内心纯洁”、“毫无污点”的骑士才能够踏上寻找圣杯的道路?因为只有满怀信仰、内心简单的骑士才是圣殿骑士们的目标人群。只有这些人才能被这个为耶路撒冷王室服务的近东故事所打动,进而为耶路撒冷王室效力。
国王们需要来自欧洲的骑士为自己效劳,这些人最好能够只为信仰而战斗,却不觊觎夺取土地利益。他们还应该“内心纯洁”能够接受耶路撒冷国王的“世袭统治权”。这是一个古老的几百年前的官方宣传,却随着耶路撒冷的陷落和十字军运动的终结而失去实际意义。变成了一个留存在欧洲的骑士诗歌、圣殿骑士团故弄玄虚的习惯和传统里的遥远记忆,还成了美男子菲利普控告骑士团的借口和罪名。
当所有这些东西都随着骑士团的灭亡被历史湮灭。每一个找到它一鳞半爪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发现了人类历史背后的惊天秘密。从中世纪到《圣杯与圣血》的作者都相信自己触碰到了历史中最隐秘、最幽微的秘密,但却没想到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把古人的广告单页拿错了次序。把“圣杯故事”的次序重新排列组合,或许就在一定程度上重新看清了历史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