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看不厌的美人画(也画不朽的历史)
百看不厌的美人画(也画不朽的历史)7月24日是捷克史上最伟大的画家阿尔丰斯·慕夏诞辰162周年,在他寿诞纪念日三天前,一场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慕夏艺术回顾展在嘉德艺术中心拉开大幕。在京城最炎热的盛夏季节,去领略慕夏笔下的甜美与唯美,如同酷暑之下的一缕清风袭来。地点:嘉德艺术中心◎王加展览:永恒慕夏——线条的魔术展期:2022年7月22日-10月30日
《绮想》 慕夏 1897年
《吉丝梦妲》 慕夏 1894年
《拉古鲁》 劳特累克 1891年
1920年阿尔丰斯·慕夏在创作《斯拉夫史诗》过程中(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王加
展览:永恒慕夏——线条的魔术
展期:2022年7月22日-10月30日
地点:嘉德艺术中心
7月24日是捷克史上最伟大的画家阿尔丰斯·慕夏诞辰162周年,在他寿诞纪念日三天前,一场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慕夏艺术回顾展在嘉德艺术中心拉开大幕。在京城最炎热的盛夏季节,去领略慕夏笔下的甜美与唯美,如同酷暑之下的一缕清风袭来。
沉浸式巴黎沙龙体验
凡到捷克布拉格的旅游客肯定会先去老城广场观摩市政厅墙上的中世纪天文钟,并在查理大桥上远眺山顶的圣维克大教堂拍照留念。位于桥头的斯美塔那博物馆和沃尔塔瓦河畔的德沃夏克博物馆则是古典乐迷必到的打卡地,而对于艺术爱好者而言,在闹市街区中“大隐隐于市”的慕夏博物馆则绝对不容错过。
这座于1998年才对公众开放的博物馆并非是一栋独立建筑,展厅面积也不大,但却是全球唯一一座阿尔丰斯·慕夏的官方博物馆,其所有展品全部由慕夏基金会和家族信托提供。坐拥世界上最丰富且最全面的艺术家真迹藏品,至今仍由其后人执掌的慕夏信托收藏共拥有大约3000件艺术家真迹和4000张历史照片,包括以彩色石版画技法制作的各类海报、油画、粉彩画,以及为杂志、书籍和珠宝等设计的各式草图等。简单来说,想全方位综合了解慕夏多元化的艺术成就,慕夏信托收藏无疑是最权威的“宝库”。而今,这座“宝库”中的精华来到了京城。
展览通过“慕夏风格的灵感源泉”“慕夏的绘画技巧和传达美学”“慕夏风格的艺术语言”“新艺术运动的复兴和反文化运动”和“漫画的新走向及其美感的探究”5个主题展区的近300件展品,让此展成为国内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慕夏艺术回顾展。展品中包括众多精品:其为戏剧女演员莎拉·伯恩哈特所创作的海报成名作《吉丝梦妲》,在受聘于后者六年期间所完成的《托斯卡》《哈姆雷特》《茶花女》和《美狄亚》等海报;先后创作的两幅著名《乔勃牌香烟卷纸》广告;三组以四联画形式完成的代表作《四季》《宝石》和《月亮和星辰》装饰广告牌等画家最具影响力的名作悉数抵京亮相。此外,展览在以海报为主线的重量级展品之余,还辅以大量慕夏设计的图书插图和封面、所绘油画稿和素描手稿,以及资料文献和历史照片,不仅展现了艺术家在多个设计领域的杰出贡献,还通过最后一个单元集中呈现了“慕夏风格”在他去世近一个世纪内对日本动漫的巨大影响。
除了令人目不暇接的精美展品,主办方和设计团队所倾力打造的展陈空间也值得手动点赞。以玫红、深紫和香芋色为背景的展墙充分迎合了慕夏海报招贴中甜美柔和的色调,作品在墙体的映衬下恰到好处而不突兀。而无论是入口处的星光熠熠,通道走廊处以“新艺术运动”风格打造的不规则曲线狭长通道,还是展厅中的两处“拍照打卡地”:布满慕夏花卉设计元素的紫色发光“镜廊”和还原十九世纪末巴黎沙龙风格的“慕夏咖啡厅”,都让展览兼具了艺术性和时尚感,同时满足了“专程看画”和“网红打卡”这两大群组的需求,甚至动漫迷们还能从展览最后一个章节中找到共鸣。走在展厅,无异于一场全方位“活色生香”的十九世纪末巴黎沙龙“穿越”体验。
拜占庭风格,斯拉夫文化的精神家园
我很高兴参与到一种面向人民的艺术中,而不是为私人房间作画。它(海报)价格低廉,普通大众都能买到,贫穷家庭和富裕阶层都能悬挂家中。——阿尔丰斯·慕夏
世纪之交的“新艺术运动”,在十九世纪末欧洲各地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然而,每个国家的代表人物则风格各异,呈百花齐放之势。英伦“工艺美术运动”倡导者威廉·莫里斯繁花似锦的壁纸纹样、西班牙安东尼·高迪鬼斧神工的圣家堂、奥地利“分离派”克里姆特画中金碧辉煌的贴金工艺、法国劳特累克笔下记录着夜巴黎的纸醉金迷……就在这样“群雄逐鹿”的时代大背景下,慕夏于1887年也来到了“时尚之都”巴黎寻求出路。初来乍到的他只能靠画插图谋生,1893年他结识了刚从大溪地返回的高更,随后又在相同的波西米亚圈子内与已在巴黎海报界崭露头角的亨利·图卢兹·劳特累克成为朋友。两位彩色石版画海报艺术先驱便因此有了交集。
在本次展览中,慕夏所创作的广告招贴画占据了极其重要的比重,这些包含歌剧、戏剧、烟酒和香水等多个门类的平面广告不仅是艺术家最具辨识度和影响力的视觉符号,更凭借其作品中的“慕夏美学”影响了整个二十世纪的平面设计艺术。
无独有偶,比慕夏年轻四岁并稍早来到巴黎谋生的劳特累克同样凭借他为“红磨坊”歌舞厅绘制的海报一炮而红。要知道,尽管西方的印刷公共广告最早可追溯至十五世纪,但我们今天所熟悉的海报招贴直到1860年前后才因石版印刷术的发明而诞生,先前单色的广告也因此被替换成色彩鲜艳的海报,劳特累克和慕夏二人显然抓住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时代契机。
不过,二人均选择海报招贴为各自职业生涯的突破口,离不开一位艺术家的影响:被誉为“现代海报之父”的法国人朱尔斯·谢雷特。劳特累克在谢雷特最初仅有三色的彩色石版画基础上将此技法拓展为六色,其作品中鲜艳的色彩和醒目的标题显然深受前者影响;相比之下,慕夏的海报招贴在表现形式上并没有太多谢雷特的痕迹,但在创作题材上则深受其启发,并“阴差阳错”地延续着他的足迹——令谢雷特一炮而红的作品乃是他1867年创作的剧院海报,出镜的女主角同样是莎拉·伯恩哈特,比慕夏成名作《吉丝梦妲》早了27年。
身为2018年在北京画院美术馆举办的国内劳特累克艺术首秀“经典·劳特累克作品展”的策展人,笔者在观看嘉德慕夏展的过程中不禁再次唤起了对这两位海报艺术先驱的直观比较。唯有通过对比,我们方能透彻地认识到二人各自绘画语言中真正的艺术价值。二人均活跃于世纪之交“美好时代”的时尚之都巴黎、同受谢雷特的海报艺术启发、都是日本浮世绘艺术的拥趸;劳特累克创作于1891年的“红磨坊”广告《拉古鲁》仅比让慕夏声誉鹊起的《吉丝梦妲》早三年完成,二人的成名作和各自的艺术语言却在视觉上却有着巨大的差异。如果用“现代”的“简约撞色”来概括劳特累克的海报,那么慕夏为世人所留下的广告招贴则代表着“古典”的“淡雅唯美”。
相比较劳特累克海报中醒目的标题、大胆的撞色、堆积的色块和夸张的透视关系,慕夏的海报显然“保守”并“含蓄”了许多。同样深受日本浮世绘中用黑色勾勒外轮廓线的二维平面表现手法影响,同样以描绘女性题材享誉世界,后者的人物线条柔美而自然,海报中的花季女子都流露出专属于女性的婀娜多姿。不仅如此,慕夏海报中如中式条幅般的创作样式也借鉴于日本艺术中的屏画。
当然,二人的关注点截然不同:劳特累克流连忘返于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所,且受德加影响对女性在闺房中梳洗打扮的私密行为尤为热衷。反观慕夏,其海报招贴中随处可见对拜占庭艺术元素的青睐,此举也和同期活跃于奥地利维也纳的分离派泰斗克利姆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慕夏认为拜占庭文明是斯拉夫文化的精神家园,因此在作品中融入了大量具有拜占庭风格的装饰图案,包括他最具辨识度的“公式Q”构图形式(以及海报人物头部如宗教背光般的圆环)、带有几何装饰效果的手绘马赛克纹路,以及华丽的着装与繁复的头饰均带有鲜明的拜占庭元素痕迹,展览中的《拜占庭头部》甚至以此而命名。
在注入了“新艺术运动”风潮中将蜿蜒的植物藤蔓和花卉线条用于点缀的时尚元素之后,慕夏古典味十足的人物形象也被赋予了更多装饰性,并实现了个人独特的“东西结合,古今融合”艺术语言。嘉德艺术中心将本次展览副标题命名为“线条的魔术”也确实抓住了画家艺术创作的精髓。
至于其画中端庄典雅的古典人物造型能力,则要归功于他的学院派“科班背景”——在他几段不同学院的求学经历中,奠定其造型基础的当属在慕尼黑美术学院的两年时光。他也从此加入了各国的“最伟大画家俱乐部”——其明星校友包括匈牙利的米哈伊·蒙卡奇、波兰的扬·马特义科及挪威的爱德华·蒙克,其中蒙卡奇和马特义科更是以历史主题创作闻名于世。由此,身为捷克最伟大画家的慕夏笔下端庄优雅的“古典味儿”便找到了出处,这与从未接受过学院科班训练的劳特累克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斯拉夫史诗》成就不朽的历史画家
“什么是新艺术运动?艺术永远不可能是新的。”这句名言出自慕夏本人之口,由他的传记作者、其子伊里·慕夏所记录。
尽管在“新艺术运动”的风潮下凭借海报、插图等平面设计而名利双收誉满全球,但慕夏本人却对被归为“新艺术运动”的范畴嗤之以鼻。事实上,在多种艺术形态如雨后春笋般绽放的十九世纪末欧洲,诸多致力于在传统基础上创新的大师均反感自己被过分“标签化”。以一曲《月光》而被我们所熟悉的法国作曲家德彪西在生前就很抵触其音乐被定义为“印象派”;而以芭蕾舞题材闻名于世,身为“印象派”奠基人之一的法国画家爱德华·德加更始终认为自己是“写实主义者”。由此可以理解,尽管在席卷欧洲的“新艺术运动”风潮中脱颖而出并引领时尚,慕夏却始终认为自己是严肃的历史画家,而非标新立异的潮流新宠。
由于在十七岁报考布拉格美院被拒收,并得到了评委会“去另选一份对你有帮助的职业”的评价,这句点评显然成为了慕夏深埋心底的一根尖刺,以至于他在之后六十余年的艺术生涯中始终将历史画创作视为毕生的梦想之巅。哪怕他在巴黎的平面设计领域已然功成名就,他仍毅然决然地在晚年历时近二十载构思并完成了其载入史册的鸿篇巨制《斯拉夫史诗》。
当今天我们纵观慕夏辉煌且多元的艺术人生之时,才能意识到若无此套共计二十幅呈现斯拉夫民族重大历史事件、有多张达到6×8米巨幅尺寸的布面油画,仅凭其在平面及装饰艺术上的成就,慕夏在西方美术史上的地位绝无像今天这般无法撼动。其原因在于,《斯拉夫史诗》不仅属于西方学院派最为看重的历史主题创作范畴,慕夏还在这二十幅巨制中展现了全新的历史画表现方式,那就是:取材历史而非还原历史。
在西方美术史的漫漫长河中,有太多的历史画在试图重现历史,尤其是在宏大的战争场面中凸显搏杀的残忍与血腥。而《斯拉夫史诗》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在表现重大战役事件中选择的都是厮杀结束后的场景。尽管横尸遍野鲜血淋漓,但他赋予了死亡的宁静与尊严,而非两军阵前惨不忍睹的你死我活。虽然慕夏选择的都是历代斯拉夫民族所经历的重大历史事件,但整套《斯拉夫史诗》的核心思想却是讴歌民族团结与倡导世界和平。二十幅中的绝大多数仍保持了他一贯鲜活淡雅的用色来渲染气氛,那些充满杀戮气息的画面被画家在写意朦胧的环境中赋予了有悖于真实的浪漫色彩。毫不夸张地说,历史主题创作的意义和精神在慕夏的全套《斯拉夫史诗》中得到了升华:虽清楚战争血淋淋的残酷,但仍选择相信世界和人性的美好,或许这才是画家在亲历一战期间创作此套巨制的内心写照。
原计划悬挂在布拉格市政厅的二十幅《斯拉夫史诗》无疑是慕夏毕生最引以为傲的艺术成就,但绝大多数艺术爱好者至今仍没有亲眼目睹这套恢宏巨制的机会。鉴于画家是在一战期间完成了这套作品,出于对战争未知结局的考虑及合同的约束,慕夏将全套《斯拉夫史诗》捐给了布拉格市政府,后者承诺未来为这套“国宝”单独建立专馆陈列,可截至今日仍未兑现。鉴于将巨幅画作反复卷起来运输或存放会对作品造成难以估量的永久损害,时至今日,《斯拉夫史诗》依旧在辗转中度日,慕夏家族的几代后人更是在过去近一个世纪中始终不遗余力地推动场馆建设的兑现。
笔者曾两次在不同场地感受过这套巨制的震撼:2015年在布拉格国家美术馆(当时这套画作的“暂存地”,如今《斯拉夫史诗》又重返了曾存放50年的南摩拉维亚州的摩拉瓦克鲁姆洛夫城堡内),2017年在东京国立新美术馆。由于全套画作尺幅过于庞大,对展厅高度等硬件条件极为严苛,全球范围内能借展全套画作的艺术机构更是凤毛麟角。广东省博物馆曾在2018年早早打出了《斯拉夫史诗》即将来华展出的广告,最终也因多种原因不了了之。尽管此次《斯拉夫史诗》仍未能有条件来华展出,仅在展览的一个单元中陈列了多幅局部草图和手稿,但拜VR虚拟观展的高科技手段所赐,观众可在展厅内戴上虚拟现实的观影设备后在“斯拉夫史诗VR”中体验身临其境般的氛围,也算最大限度地弥补了无法现场赏画的遗憾。
另外,观展的朋友们还能从陈列在同一展区中慕夏在创作《斯拉夫史诗》前为布拉格市民会馆市长厅所绘的几幅穹顶壁画习作中领略其历史画家的卓越风采。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是,布拉格市政府已在去年正式宣布在老城中心兴建一座陈列《斯拉夫史诗》专馆,并计划于2026年对公众开放。恰逢远在巴塞罗那的“圣家堂”也预计在2026年建筑师高迪逝世一百周年之际竣工,两大“新艺术运动”巨匠的巅峰之作若能在同年接受全球艺术爱好者的顶礼膜拜,无疑将是最重量级的年度盛事。或许只有到了那时,观众才能摆脱慕夏仅以唯美的平面海报作为“新艺术运动”符号的固有印象,有机会去体验他身为历史画家的真正价值。
(编者注:画家阿尔丰斯·慕夏的中文译名通常译为阿尔丰斯·穆夏,本次来华展览名称使用“慕夏”,故文中画家中文译名从“慕”,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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