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卫星历史影像:上海的航拍历史
上海卫星历史影像:上海的航拍历史是年辛亥,武昌一声枪响,终于绝帝制而肇民国。国内对于航拍的认识,仿佛也随之进入一新阶段。民国之初,媒体对航拍的报道并不多见,1913年《自由杂志》第一期上有题为《空中摄影》的文章,同年,《直隶实业杂志》采用上海《演说报》材料,于所辟专栏《杂俎》中专述国外的空中摄影。除此以外,各类报刊上难见航拍消息。直到二十年代,媒体关于航拍的报道才渐多起来。这一时期,世界各国的航空事业发展迅猛,而“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国内各界亦不得不关注起本国的航空事业。航拍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走进国人视野。1921年,北京航空署在南苑机场举行京沪线通航典礼,《时报图画周刊》以组照形式报道之,其中有两张照片,内容分别为从空中航拍天坛和南海。犹记庚子年法国军官乘热气球航拍紫禁城,二十年后,中国人终于自主地从空中摄下帝都的风貌,着实令人感奋。然而检诸报刊,不难发现,直到二十年代末,国人触目所及的航拍新闻和照
今年夏天,上海市政协等多家单位联合举办了一个上海历史文化风貌区无人机航拍活动,将持续近四个月,期间摄影师利用无人飞机从高空取景,鸟瞰申城风貌,并以优秀作品选送参展云云。脚踩大地,略动手眼,即能遥控无人机从数千米高空俯瞰摄影,高效而便捷。现代科技的日新月异,真值得赞叹,而这批航拍作品以“上帝视角”集中观察上海的历史文化风貌,尤令人期待。无人机可算是新生事物,与之相比,航拍作为一种摄影形式,历史就要久远一些了。上海,曾经的远东第一大都会,当然拥有属于自己的航拍记忆。只是,这些照片面目如何,于何时为何人所摄,拍摄时情形如何,想必不是众所皆知的题目。正好手头有一些材料,遂以此为题,略述一二,奉飨同好之余,也算应景之举。
航拍不再是“奇闻”
航拍即航空摄影,又有高空摄影、空中摄影之名。摄影术发明后不久,摄影师们就尝试从不寻常的角度来记录世界,而从高空俯瞰正是最不寻常的角度之一。飞行设备的出现,使得航拍成为可能。1858年,法国人纳达尔全身不着寸缕,搭乘热气球升至八十米空中,摄下一张巴黎全景照片。相片虽然画面模糊,却是人类第一张空中摄影作品,纳达尔也就此成为人类史上空中摄影第一人。两年后,美国摄影师布莱克搭乘热气球,升至离地1200英尺的高空,拍摄了一批波士顿地区的照片,其中的6幅保存至今。照片画面清晰,使人能像“雄鹰和飞翔的野鹅一样”来看城市。
1860年布莱克所摄波士顿
至于吾国空中摄影的嚆矢,则说来不免令人气沮。庚子国变,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法国军官用热气球在北京和天津上空拍摄照片十四帧,据说这便是我国目前已知最早的航拍照片。虽被烙上耻辱的印记,但这些照片记录着百年前京津地区的面貌,仍然十分珍贵。
总体来看,早期的航拍只能依赖热气球等较原始的飞行载具,这种摄影形式虽令人称奇,但囿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比如热气球的不稳定,又如照相器材操作的繁琐等,故而始终难成气候。进入二十世纪,飞机发明,人类航空技术迎来里程碑式的突破,航空摄影更为便利,航拍由此真正引起世人兴趣。1909年瑞特(W. Wright)用飞机拍摄意大利圣托西利地区的照片,是为用飞机航拍的先声。
而与此同时,对国人而言,飞机航拍就如同其他舶来品一样,乃是一桩新奇事物。只不过,当时鲜有能亲眼目睹航拍具体情形的,所以这件新事物仍停留在国人对异域的想象范畴里。1911年上海《图画报》74期刊登一幅新闻画,标题是“世界奇闻——空中摄影”,配以简短文字,介绍法国人乘飞机在空中摄影事。画中一架单翼螺旋桨飞机翱翔于空,机上坐一男子,一手操持方向轮,一手控制照相机箱,俯瞰拍摄地面山川屋舍。画中人物和飞机比例失当,人物相对飞机显得过大,但鉴于我国美术向来不太注重写实的传统,此点姑且置之可也,但以一人兼顾飞行和摄影,以当时技术条件论,不啻天方夜谭。《图画报》既然名此图“世界奇闻”,自然视其为新闻报道,而所绘情景,无疑去真相甚远。这固然可能缘于画师对航拍缺乏了解,作画一凭耳食和自我发挥,但也可能画师明知实情如何,却依然做了这样的“艺术化处理”。比起客观勾勒,艺术化的图景未免稍嫌神奇,可也更能突显画面中飞机和摄影两大元素的结合。无论如何,此图画折射的是国人面对新兴的空中航拍啧啧称奇又饶有兴趣的态度,它十分契合了当时国人对航拍的想象和演绎。
1911年《图画报》上的空中摄影
是年辛亥,武昌一声枪响,终于绝帝制而肇民国。国内对于航拍的认识,仿佛也随之进入一新阶段。民国之初,媒体对航拍的报道并不多见,1913年《自由杂志》第一期上有题为《空中摄影》的文章,同年,《直隶实业杂志》采用上海《演说报》材料,于所辟专栏《杂俎》中专述国外的空中摄影。除此以外,各类报刊上难见航拍消息。直到二十年代,媒体关于航拍的报道才渐多起来。这一时期,世界各国的航空事业发展迅猛,而“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国内各界亦不得不关注起本国的航空事业。航拍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走进国人视野。1921年,北京航空署在南苑机场举行京沪线通航典礼,《时报图画周刊》以组照形式报道之,其中有两张照片,内容分别为从空中航拍天坛和南海。犹记庚子年法国军官乘热气球航拍紫禁城,二十年后,中国人终于自主地从空中摄下帝都的风貌,着实令人感奋。然而检诸报刊,不难发现,直到二十年代末,国人触目所及的航拍新闻和照片,仍以外人拍摄外国风貌者居多,国人作品屈指可数。此时的航拍照似乎因不多见而显珍贵,比如1926年上海的《妇女杂志》刊出两帧国外的航摄作品,特于标题“空中摄影”前饰以“珍贵的”三字。在即将跨入三十年代之际,报刊上不仅航拍消息和照片增多,且出现了专门介绍航拍的文章。1928年,《中国摄影学会画报》分两期刊登航拍介绍文章《空中摄影初步》。1929年,《航空月刊》第19期刊登鸟瞰广东香山县和鸟瞰广东各界对俄示威大运动两帧航拍照。同年,《中国摄影学会画报》第209期登载南京浦口航拍照,唯拍摄者为美国人。三十年代,国内航空事业日见起色,国人对航空乃至航拍日益熟悉,报刊杂志不惟多载航摄相关的相片文字,有的还设置了航空摄影员这一专门职务,足见对航拍的重视。航拍在中国,由此亦可算获得新气象了,兹不再赘。
航拍上海1930
1929年,时任南京国民政府东路航空司令的刘沛泉一行,驾驶金马号水上飞机,从云南出发,拟环绕全国,作长途航行的壮举。每到一地,刘氏皆作航空摄影,途经上海时亦循此例,于是拍摄下上海市区与龙华机场的鸟瞰图。照片即刊登于《良友》第四十期。这是否可算是上海最早的航拍照片?文献不足,似难遽下断言,但谓其为上海较早的航摄影像,当无大碍。
其实,上海和航空结缘颇早。世界首架飞机于1903年被发明,八年后上海市民即得目睹飞机的风采。1911年法国人环龙(Rene Vallon)携两架飞机来沪表演飞行,地点在江湾跑马场。起初的几次表演皆很成功,观者踊跃,不幸在5月6日飞行过程中飞机失速下坠,机毁人亡。翌年,留学英国学习飞行的厉汝燕学成回国,驾驶爱特立克式单翼机,在沪试飞表演,是为中国人在上海领空驾驶飞机之始。1921年上海建虹桥机场,是为申城第一个民用机场。次年龙华机场竣工,上海遂一城而拥两片机场。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筹备经年,翌年在上海设立沪蓉航空线管理处,拟经营从上海到成都的航线。而先后于1929年、31年成立的国内两大航空公司——中国航空公司和欧亚航空公司,皆设本部于浦江之畔。此时的上海已俨然国内国际各条航线的总枢纽,上海的民用航空事业正式迈入黄金时期。
环龙
龙华机场
然而另一方面,上海的航摄似仍属无人问津的空白领域。1929年刘沛泉航拍上海,在此之前鲜见关于航拍上海的新闻报道或照片。刘氏是否首开先河,尚难论定,而航拍之绝少有人涉足,倒是不争的事实。究其原因,大抵在当时,搭乘飞机航空遨游,对于普通国人而言已非寻常,空中摄影就更是侈谈了。倒是外国来沪的飞行家,看似更有机会航拍下大上海。在飞行表演的空隙,由助手按下摄影机快门,想来并非什么难事。然而事实上,他们遇到的是另一个层面的阻碍。1926年5月,曾有来自荷兰的飞行家在沪作飞行表演,受到上海当局的密切关注,每次升空前必须接受检查,并被严禁携带摄影机登机。此事具见《申报》。航拍照片固然壮丽,但也易涉国家机密,很显然,当局的严加防范,也是因为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物质文明空前繁荣,纸醉金迷,声色犬马,正是一座令人癫狂的魔都。从高空俯瞰这样的上海,以神的视角阅读这样的上海,又的的确确为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所需要、所乐见。1930年《申报》的航拍上海,或许正由这样的时运使然。
1930年初夏,草创未久的《申报》画刊部为向读者呈现上海都市全貌,委派时任画刊部主任的王小亭向中国飞运公司商洽,欲搭乘其飞机航摄上海。王小亭原名王海升,生于北京,时年三十岁,作为摄影记者早已驰名中外。《申报》此举用意既佳,于飞运公司又不失为宣传良机,双方遂一拍即合,约定日期。
是日天色清朗,气候宜人,《申报》摄影记者王小亭、刘硕甫、莫天祥三人早早来到龙华机场,见飞运公司已经准备停当,特为三人安排了一架史汀生(Stinson)型水上飞机。该机型由美国康索利堆—伏尔梯飞机公司旗下的史汀生分公司制造,巡航速度227公里/小时,起飞全重1 814公斤,客座4个。三人一上飞机即准备起摄影事宜。三人之中,刘、莫全无航摄经验,而王小亭却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仅有过多次航摄经验,且曾有在美国乘坐军用飞机,将自己用皮带绑定在机翼上拍照的搏命行为,从而人皆呼为“新闻王”。故在正式开始前,王即传授经验与二人。当时的航拍,所用摄影机器与普通相机无异,但拍摄环境却与地面迥然不侔。飞机速度极快,航行途中上下颠簸剧烈,故而摄影师须事先预设焦点,凭肉眼取景,且身在空中,机舱抖动,并无稳定物体可资依靠。王小亭等采取的对策是,两足如骑马式站稳,双手持镜箱,腰部以上婉转随势而动,然后注目景物,一见可摄之物,立即摄取,就好比猎人捕猎野兽一般。然而即使如此,因环境恶劣,拍摄难度极大,要得到一张优质照片并不容易,对此,王小亭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只好告诉同仁,尽量多拍几张,用数量来保证质量。飞机起飞后,机师遵王小亭之嘱,采低空飞行,绕外滩三匝,并飞经沪西、闸北、虹口等区。机上三人拍摄不停,半小时内底片都已告罄,便安坐观赏空中景致,而随着飞机降落机场水上码头,此次航拍活动亦告结束。
1930年王小亭所摄外滩
1930年刘硕甫所摄苏州河
7月6日,刘硕甫即在《申报》“自由谈”专栏撰文,缕述这次航拍经历。刘氏文笔晓畅,叙事生动,于空中摄影的具体操作和所遇困难都有详细描绘,是了解当时飞机航拍的绝好材料。而文中对飞行体验的状写,尤为翔实,读来犹如亲历。其写飞机刚起飞时:
机初行时,声响极大,颤动亦烈。入水如汽油艇,机前激浪甚大,飞溅满窗。幸小亭早为之备,严禁余等开窗,得免落汤之诮。俄而渐无浪珠,俯视则已离浦数十尺。机渐升,平稳如乘舟。因忆春水船如天上坐之句,此则天上船如春水舟矣。机飞高百尺,廛闾田畴,咸渺小如玩具模型。
然而,待拍摄结束,飞机升至三千五百尺高空后,便不复悠然:
此时机之升降靡定,每升必行陡降,气压愈高,呼吸亦不爽。开窗则风极大,闭窗则耳如雷鸣。莫君以向未经此,觉头晕胸泛作呕。余则以曾经海舶风浪,虽觉不适,但尚能支持。惟新闻王则毫无所苦,且奔走以帕纸承秽浊。
可见其时乘坐飞机的不适程度,是远甚于今日的。
此文登报的同一天,《申报图画周刊》亦发表了王小亭等三人的航拍成果。六张照片里,王小亭所摄居四,刘、莫各一。其中一张王小亭所摄外滩,采由南而北视角,刚落成未久的沙逊大厦(今和平饭店)赫然入目,黄浦江蜿蜒而去,江上舟楫熙攘,更妙的是上空另有一架飞机,平添许多兴味。
《申报》的这批航拍照,后来也为中外各类杂志转载,足见其质量之高,诚如刘硕甫所言,是“稀有之片”。而王小亭此后亦在国内拍摄了许多优秀的航拍作品,这又是后话了。
(本文作者系上海图书馆“上海年华”课题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