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讲庭院(老韩讲了一个故事)
老韩讲庭院(老韩讲了一个故事)水斗子掉进井里也是常事。有一次,我见过一个社员捞水斗子。那是一个铁制的三股钩,上面拴一根麻绳。将三股钩扔进井里,胡乱地摆动后面的麻绳,直至三股钩钩住水斗子为止。得胜堡辘轳井的水斗子很重,那时我身小力单摇不动,姥姥也摇不动,只有我俩合力,才能将水摇起来。辘轳头是用木头做成的圆形构件,中间有孔,穿在铁轴上,铁轴固定在支架上。绳索绕在辘轳头上,绳头上拴着柳条编的水斗子。辘轳头上嵌一摇把,用力摇动摇把,绳索一圈圈地缠绕在辘轳头上,水斗子就吊上来了。辘轳头被井绳磨得非常光滑,像油漆漆过一般,辘轳把手也被人手磨得绵润细腻。记得舅舅每次打水时,拴好水斗子,松开辘轳把,用手护住辘轳,笨重的水斗子,便一路哗啦啦入井了。放井绳时,辘轳绝不能大撒把,任由辘轳飞转会伤人的。水斗子触水,辘轳停止转动,还须弯腰左右轻荡井绳,使水斗子灌满。然后吃力地摇动辘轳把,直到水斗子从井口显露。
数百年来,雁北农村人吃水、饮牲畜全靠辘轳井。辘轳是利用轮轴原理,从井里提水的起重工具。
得胜堡有两口辘轳井,浅的五六丈,深得十几丈。井台都用石料砌成,高出地面,宽敞平整。井筒为圆形,直径一米五左右,由石块砌筑。井台中间是圆形的井口,亦是由石匠精心拼制。夏日的正午,对着井口,借着阳婆的光线,能清楚地看见井底那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儿时,我始终纳闷,那个井筒是咋砌成的?表哥笑着说:是在井外垒好,然后再绑上椽檩沉下去的。虽然荒诞,但那时我却深信不疑。
数十年后,表哥在新荣区矿上上班。他又说,矿上的锅炉房要起一座砖烟囱,请来大同郊区的一个工程队。那个工程队都是农民工,没人能看懂图纸,结果就地给挖了一口井,井筒是红砖砌的。这回我没信,我说,你净撇屄呢!
辘轳头是用木头做成的圆形构件,中间有孔,穿在铁轴上,铁轴固定在支架上。绳索绕在辘轳头上,绳头上拴着柳条编的水斗子。辘轳头上嵌一摇把,用力摇动摇把,绳索一圈圈地缠绕在辘轳头上,水斗子就吊上来了。
辘轳头被井绳磨得非常光滑,像油漆漆过一般,辘轳把手也被人手磨得绵润细腻。
记得舅舅每次打水时,拴好水斗子,松开辘轳把,用手护住辘轳,笨重的水斗子,便一路哗啦啦入井了。放井绳时,辘轳绝不能大撒把,任由辘轳飞转会伤人的。水斗子触水,辘轳停止转动,还须弯腰左右轻荡井绳,使水斗子灌满。然后吃力地摇动辘轳把,直到水斗子从井口显露。
得胜堡辘轳井的水斗子很重,那时我身小力单摇不动,姥姥也摇不动,只有我俩合力,才能将水摇起来。
水斗子掉进井里也是常事。有一次,我见过一个社员捞水斗子。那是一个铁制的三股钩,上面拴一根麻绳。将三股钩扔进井里,胡乱地摆动后面的麻绳,直至三股钩钩住水斗子为止。
辘轳井差不多一年就要掏一次,掏井就是把井底下的淤泥一点点清理干净。这活儿我没有见过。五舅的腿青筋爆裂,一团团一块块的,听说是年轻时掏井冷水炸的。井水特别凉,炸就是冷激的意思。
记得井台旁还放着一个长长的石槽,每天生产队的牲口回来,都要在这里给它们饮水。井台上还放着一块大磨石,供秋天那些割地的人们磨镰刀。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表哥十岁就开始担水了,由于个子矮,担杖两头的链子太长架不起桶来,只好把钩链子穿过桶梁再折回来钩在担杖上。表哥起初担半担水还摇摇晃晃,中途歇两歇,到家还是气喘吁吁。
得胜堡的井夏天好用,最难的是数九天。从井里吊上来的水冒着白气,溢洒出去的水,立刻就会冻成冰片。人站在上面需要不断地抬脚,否则,就会把鞋底沾在冰上。有时拿扁担的功夫,水桶底就会与井台冻住。
整个井口冻成个冰坡时,人站上去,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有时,人们就捧些沙土撒在上面。太高了,有人就会用冰镩(cuān 一种铁制凿冰工具)把凸起来的冰凿掉一层,但用不了几天就又长高了。记得表哥每次担水,妗妗总要吩咐:千万要小心啊!表哥总是不耐烦地答应着:放心哇,没事儿!
那口井也是孩子们春天掏麻雀的地方。因为井壁是用石头砌成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缝隙里住着许多麻雀。晌午,大人们吃完饭歇息时,娃娃们攀着井壁的石缝慢慢下到井里去掏雀。有时掏出来的是没长毛的雏鸟,它们黄黄的嘴巴大大的眼泡,周身都是粉红色的嫩肉,摇摇晃晃吱吱地叫着。看着自己的窝被抄,孩子被抓,那些可怜的麻雀妈妈,在井边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着,现在想来,真是残忍。
农村女人的地位很低,因为一点小事寻死觅活的不少,遇事心眼小想不开的也大有人在。那些喝农药买不起、上吊没绳子,跳井是个上策。井里捞上来死人,井水就无法喝了。一想到生孩子、来例假的那个地方曾经泡在井里,老年人更是无法忍受。于是派年轻人下去掏井,把井水掏干,再等新水慢慢地渗出来。
那时农村的畜禽都是散养,每天一早,鸡鸭便争先恐后地聚集到井台上喝水玩耍嬉戏;夏天一热,老母猪也领着崽子成群结队地到这里洗澡乘凉。鸡鸭有时被猪狗惊起,一不小心就掉到了井里。如果没人发现,它就老老实实地呆在里边,直到死去、腐烂。我就亲眼看见五舅打上来的水里飘着鸡毛,他只好把水倒掉再吊。
一天晌午,队长家的小孙子往井里撒尿,被五舅看见。五舅气得去找队长,那队长说话没长短,反说童子尿治病,我还没跟你收费呢!五舅一时无话可说。这个故事有点玄,如果队长看见我的文章,一定会骂我污蔑革命领导干部吧?毕竟队长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最低一级行政干部。
所谓“井冹凉水”,就是炎热的夏天从水井里绞上来的井水。那是昔日乡间夏天的天然饮品,“晶晶亮,透心凉”。大热天喝一口井冹凉水,凉气渗到骨髓里,美到心窝里,浑身舒坦,暑气顿消,是农人们的一大乐事。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夏天舅舅家家里来了客人,妗妗总是吩咐表哥说:“赶紧去井上绞桶井冹凉水。”待绞回来,一人倒上一碗,喝下后一路的辛苦和燥热顿消。那时候,不仅庄稼人爱喝井冹凉水,就连上头下来的工作队员或体面的干部也喜欢喝。到农户家调研时,热情的主人把小方桌搬到当院树荫下,再拉过来几条长条凳,每人面前摆上一碗井冹凉水,一边喝水一边说事。
井冹凉水也惹大事。七十年代初,社员刘四老婆一肚生下一对双生子。那年夏天孩子六个月大时,小姨从四川来看她姐。那天刘四两囗子出工,小姨见俩个孩子脏兮兮的,便从井里绞上井冹凉水给俩娃娃洗澡。双生子在大洗衣裳盆里泡了没多大功夫就不动弹了。小姨着急跑到地里喊回姐姐姐夫时,两个娃娃已经硬了。
夏天井水生冷,硬把两个小子给冹死了。小姨当天就走了,刘四把他老婆按住差点擂死。就这第二天他还照样下地,因为刘四心硬不是一般人。
得胜堡家家门背后都有一口水瓮,水瓮上挂着一个铜瓢。平常不管谁渴了,就走到水瓮旁,拿起铜瓢舀上半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上一气。不仅成人孩子如此,就是炕上坐着的老人渴了,也是把铜瓢端过去,让他慢慢地饮用。
为甚不喝滚水?一是温壶太贵,买不起;二是没柴火、没工夫滚;三是家里人口多,即便有温壶,那点水也于事无补。只有吃饭时,人们才有可能喝到滚水,那滚水也不是专门滚开了喝的,只是些蒸锅水,老乡们称之为“原汤化原食”。
农忙时,顾不上做饭。得胜堡家家都是谷面窝窝,酸蔓菁,再舀上一瓢冷水就算一顿饭了。
舅舅家的水瓮都不算大,也就盛两担水的样子。瓮却是老瓮,都传了好几代了。那瓮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高高的,底小上大。整年盖着一块秫秸秆缝的撇撇。撇撇用得久了,烟熏火燎地有点辨不清颜色。瓮的肚子,上着粗釉,黑黑的。被妗妗擦拭如新。瓮沿和瓮底都是白陶本色,看上去粗粝、结实,还透着点威严。
记得黄瓜下来时。妗妗常挑几根不老不嫩的,洗净泡在水瓮里,两三天仍鲜嫩如初。中午吃莜面时,妗妗从瓮里捞出两根黄瓜,把菜刀在瓮沿上鐾鐾,细细地切成丝儿,再撒点盐倒点醋炝点葱花辣椒,甭提有多好吃了。
拿糕搅熟后,薄而均匀地摊挂在水瓮的外壁上。等上十来分钟,拿糕凉透剥落下来,切成条,拌了酱醋调料,如同凉粉一般好吃。
水瓮不仅是农家的“冰箱”,还是个晴雨表。天晴时,它外表滑润,光洁可鉴;天阴时,外面会汗津津的;如果挂着水珠,则预示十有八九要下雨。
日子久了,细细的泥沙,游弋的烟尘,一点一滴地沉淀到瓮底,瓮里的水就容易腐败。再好的瓮,也要定时清洗。雁北管洗瓮叫淘瓮。五妗妗淘瓮时从来不让人搭手。每次淘瓮,她先探下身子往外舀水,等舀空了,再把瓮放倒,清理瓮底的淤泥。然后把头探进瓮里用笤帚一点一点刷洗。有时候,妗妗还把洗净的瓮滚到门外,晾干了再滚进屋里。我一直很奇怪,病泱泱干笨笨的五妗妗哪来那么大的气力?如此坚定执着地一个人淘洗、晾晒那口大黑瓮,年复一年。
盛夏,社员们下地干活,艳阳高照,大汗淋漓时是需要补充水分的。守着河,喝河水;守渠的,喝渠水。啥也不守的,就由队长指定人送水。一条扁担、两只水桶、一把水瓢,一路小跑,尘土飞扬。到了地里,只见水上一层土,有时还会有几根干草。但对于舌干唇焦、喉咙冒烟的人来说,这就是甘露。只有一个水瓢,你喝完了他喝,几十号人都用这一个家伙。许多人喝了一半喝不下去,水又倒回了桶里。城里人一般是不用别人茶杯的,在这里,不管男女老幼,嘴干净的还是口臭的都通用那个水瓢。
城里的客人来了,不能给喝冷水,主人往往端个碗去有温壶的人家倒滚水。为了表示好客,还要找富庶一些的人家抓点红糖,用筷子搅搅就端回来了。端回来的水自然不热乎、碗也不会干净。即便洗过,里面的污渍也似时隐时现的云彩,有洁癖的城里人是不敢喝的。
在农村,有茶缸子的人家极少,队长家也是用碗来喝水,碗都是那种粗瓷大笨碗,没有美感可言。那时,也有少数人家有那种搪瓷缸子,是作为慰问品、奖品或纪念品发放的。社队干部、或家人有在企业上班、在部队当兵的,常有这种时髦的东西。家里来了客人,就用这种大号的搪瓷缸子倒水喝。泡茶?那是社队干部家才有的排场,但也仅限于砖茶。没听说得胜堡的普通人家还有茶叶,即便解放前的老财也没见过茶叶。
搪瓷缸子上的文字各种各样。抗美援朝时慰问志愿军的搪瓷缸子上大多印着“赠给——最可爱的人”,下面落款“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搪瓷缸子上印的多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文革时期,搪瓷缸子上大多是一些政治口号,譬如:“为人民服务”“抓革命,促生产”等等;而那些用于各种奖励的搪瓷缸子上都赫然印有一个鲜艳醒目的“奖”字,让人一看就对它的主人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
搪瓷缸子确实经久耐用,有的人家一个搪瓷缸子用了十几年,虽然缸子里外的搪瓷由于磕碰,变得斑斑驳驳,依然像宝贝一样舍不得丢弃。即便缸底上都开了洞,也要用焊锡焊住后继续使用。
那个年代,铁路客车有专用的陶瓷水杯,杯壁奇厚,上面印着蓝色路徽。得胜堡一个队长家竟然有一个这样的水杯,摆在柜顶上。只要有人去他家串门,他就得意地指着路徽炫耀:“这是上次俄坐火车,列车长送的!”人们背后议论说:“听他撇毬呢,他算个甚?人家送他?肯定是偷nia得!”也有人说:“他媳妇二华长得挺喜人的,没敢定列车长是二华认下的!”于是人们笑成一团。
我后来在城里待久了,再回老家喝不上滚水感到非常别扭。在城里坐机关当白领离不开茶水,一张报、一支烟,一杯茶水喝半天。后来出国考察才知道洋鬼子们也喝冷水,美国人从小就是喝冷水长大的。就算外面零下十几度下着暴雪,不论男女老少都毫无压力地喝着大杯大杯的加冰的冷水。即便女人刚生完娃娃,从产床上坐起来,助产士也会端一杯冰水递给她。他们不觉得冰吗?肚不疼吗?还是天生体质就比我们强?我闹不机明。
可以说,我的乡亲们在喝水问题上早就和世界接轨了。如果把喝冷水也看作一种文明的话,我们中华民族喝冷水的历史比他们悠久多了,又可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了。”
有讲究的人说喝冷水不好,其实不见得。纵然中国农村的生水不干净,但很少有人因为喝水致病的,因为不洁可以提高人的免疫功能。不信你看看清洁成癖的欧洲人,区区大肠杆菌超标竟然会大量死人;而对于吃惯了苏丹红、福尔马林、三聚氰胺的中国人来说,大肠杆菌犹如毛毛雨。原来,不洁可以造就百毒不侵之躯,培育金刚不腐之身。
后记:
晋西北清水贵于油。九十年代我去过一趟晋西北,听当地的老乡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老公公从二十里的沟里担了一担水进门,刚过门的新娘子慌忙来接。老公公不慎被新娘子绊倒,一担水全泼在地上。老公公气得破口大骂,新娘子当晚就悬梁自尽了。(作者 韩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