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男为什么一般都能找到靓女(一个爱美的男人被当成妖怪)
丑男为什么一般都能找到靓女(一个爱美的男人被当成妖怪)避之不及的:“怕不是疯咯。”恶作剧的:“他是男的,你看他没有胸。”上个月,雯方带着几个异地过来找他拍视频的朋友去县城里的饭馆吃饭。他预订了一个包厢,以为能避开很多闲言碎语。但是,当他们穿过饭馆的前厅要进去包厢的时候,旁边一桌已经吹了好几瓶酒的中年男人一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雯方,一边叫嚷着“你看他是男的女的”,互相打赌,发出下流的笑声。“怎么这么过分!”朋友忿忿地说。雯方尴尬地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他说这是每天都会遇到的情况,见惯不怪。还经常会有小男孩冲到他面前,仰头脱口而出:“你是男的女的?”也说不清楚这是挑衅还是好奇。回到大荔县的两三年里,雯方所到之处都会惹来各种各样的非议——困惑的:“你是画画的吧?”
面对村民们刀子一样怀疑的眼光,雯方很早就放弃了解释自己。与其浪费时间去做无意义的对峙,不如潜心去钻研更多的灵感。他现在已经学会了选景选到杳无人迹的角落里。陕西农村的野地,边缘的边缘,那里没有猎奇的围观目光,也没有好事者的干扰,更不会有恶语相向的叫喊。
看他的作品集,你会误以为在浏览一个探险类博主:钻老林、趟水塘、走山路、爬树,蚊虫叮咬和擦伤刮伤是常有的事。但他其实是一个时尚博主,荒野里的挑战不是“求生”,而是“求美”。他最近一个作品取景于一个弃置了几十年的废墟。破败的土屋随时要坍塌,弥漫着一股雨季淤泥沤出来的臭味,他自己全身涂白扮作石膏雕塑,躺倒在明亮的光线里,试图表达一种颓败的美感。
图|和蚊子打架的一次拍摄
山蚊子很凶,他几乎赤裸,被咬得浑身是包。但他并不回避穷乡僻壤里可能令人尴尬的部分。恰恰相反,那些枯枝败叶、烂泥荒草、飞虫蚊蝇都是无法修饰的现实。精致的唯美多少带点欺骗性,面对镜头,他宁愿拿出毫无保留的真实。赤诚,也许太赤诚了。
长头发的异端上个月,雯方带着几个异地过来找他拍视频的朋友去县城里的饭馆吃饭。他预订了一个包厢,以为能避开很多闲言碎语。但是,当他们穿过饭馆的前厅要进去包厢的时候,旁边一桌已经吹了好几瓶酒的中年男人一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雯方,一边叫嚷着“你看他是男的女的”,互相打赌,发出下流的笑声。
“怎么这么过分!”朋友忿忿地说。雯方尴尬地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他说这是每天都会遇到的情况,见惯不怪。还经常会有小男孩冲到他面前,仰头脱口而出:“你是男的女的?”也说不清楚这是挑衅还是好奇。回到大荔县的两三年里,雯方所到之处都会惹来各种各样的非议——
困惑的:“你是画画的吧?”
恶作剧的:“他是男的,你看他没有胸。”
避之不及的:“怕不是疯咯。”
毕竟在乡下,你很容易就显得奇怪。哪怕只是少吃一顿饭,都会引来全村人煞有介事的议论,何况雯方是全村唯一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某种程度上,他习惯了被当成异端。初中的某个夏天,他突发奇想穿了一条深色短裤去上学。短裤很紧,高腰设计显腿长。他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看的穿搭,但是一到学校,所有投过来的目光像乱石一样,嘲笑他、砸中他、钉住他。临上课前,班上一个男孩探过头来,挤眉弄眼地叫喊:“你怎么穿得跟个人妖似的?”
难过吗?他感觉更多的是难堪。就像是在一个闷热的铁皮屋里,他提议说好热啊开个窗吧,大家都不理他,还说他是个傻子。
雯方的父亲是个寡言少语的木匠,母亲多年前因病去世了。父亲垂着脑袋坐在木头和碎屑之间默默干活,日复一日。做出来的桌椅很稳当、结实,在村里小有名气。有一次,雯方在视频里露出了杂物间里一大堆完工的实木矮脚凳子,上漆潦草,线条笨拙,这样的凳子在网友看来有点土气。
布罗茨基说,人首先是美学的动物,然后才是其他。但是在这里,陕西省大荔县,人首先要吃饭,然后才是其他。雯方很难向父亲解释什么是美、什么是创意设计,也无法解释网名中的“雯”字取自刘雯、刘雯是谁。默契的是,父亲也从来不过问,大概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拍视频,能赚钱,但没有看过是怎么样的视频。
仅有的能理解雯方的可能是两个还在上学的小妹。眼下她俩正在放暑假,对雯方的化妆造型有极大的热情,经常主动做模特试妆,还会一起讨论什么样的眉型适合自己。他们有时会蹦蹦跳跳地跑到几里地外的河滩上拍摄,对雯方设想中的艺术镜头似懂非懂,要躺着就躺着,要站着就站着,玩得浑身是泥。
图|雯方镜头里的两个妹妹
雯方说小妹也不完全当作在玩过家家,多少是有点美的启蒙。他还说小妹最近也学会了拍照,有一组民族风造型的照片就是她掌镜的。前几天他看到小妹给芭比娃娃用一些边角布料做衣服,那些造型“非常有设计感,我觉得小妹也是有天赋的。”
几近成名用“他”来代称雯方其实不太合适。从初中开始,他就意识到性别规范太死板——男孩只能穿裤子,不能穿裙子,当时连短裤都是冒进的尝试。高考之后,他想要学服装设计,但是母亲说“裁缝是女孩学的”,于是退而求其次学了平面设计。2018年开始自己做造型、拍视频,他发现短发的限制太多,然后蓄起了长发,把自己定义成无性别模特。
最开始他的目标是成为刘雯。时尚杂志《嘉人》的前总监约瑟夫·卡尔曾赞美刘雯说“光爱她(light loves her)”,光影在她的脸庞上游移、变幻,仿佛月坠湖中的游戏。雯方的脸比较方,下颌角外显,颧骨微凸。他的眉眼是敦煌佛像的造型风格(他最近恰好也在做敦煌造型的视频),眉间距窄,眉眼距宽,眉毛上扬,天然的疏离感。总之,长得很特别。因为长相,雯方小时候没少挨打,被同乡的孩子霸凌,奶奶也不喜欢他。
2018年7月,他窝在西安一个7平米的出租屋里自学一切东西。看美妆视频学修容、打高光、画眼影,看电影学眼神,看超模综艺学台步,手机里保存着上万张“值得学习”的照片,在Windows xp系统的电脑上学剪辑,存好几个月的钱去买一台佳能750d相机。
他上传了大量妆效和造型的视频,其中一部分仿照的是刘雯的作品。到了2019年底,“农村小伙模仿刘雯”登上了热搜。多家媒体争相报道这个农村小伙的“野心”,字里行间暗示着“精神可嘉但自不量力”的轻蔑。
这次热搜让雯方几近成名。就连住在对面开小卖部的邻居都指着地方卫视的新闻跟他说:“哎,你上电视了啊。”人们大多出于猎奇而点进雯方的账号,有的鼓励他,有的骂他变态。蹭热度的商务合作接踵而至,甚至平底锅的广告也找上门来。
他觉得很怪,似乎仍旧身处刻板的性别规范和单调的审美范式组成的迷宫里。人们看他的目光还是和那个穿短裤的夏天一样,“我接不住这样的热度。”
另一次“几近成名”的事情是,有人私信说,远在济南的一家商场把他模仿chanel香水广告的照片当成正式海报挂在门面上长达半年。
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维护肖像权?还是好心提醒对方?后来商场只字不提就撤掉了海报。他安慰自己,原来自己的造型和拍摄水准已经高到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
回到老家之后,他不再做模仿了,换句话说,创作从直觉变成了自觉。
也许是乡野比城市更有包容性,密林河滩比车水马龙能给他带来不断的创作冲动,陆续做了油画系列、人鱼系列、山精树怪系列,很多朋友说他的作品令人联想到任航。
图|其中一些作品,都是自拍
接下来,雯方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最新一期作品,灵感来自电影《末代皇帝》。准确来说是一幕常人不会留意到的画面:荷花池的游船上,几个老妃子一手摇扇一手执起眼镜窥视岸上在吃奶的溥仪。他喜欢这种鬼魅迷离的偷窥视角。
准备道具和服装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大制作。道具方面,红棕色的门框来自羊圈,浅蓝色的窗框来自柴火堆,门窗后鲜绿色的茅草是现挖的。至于那一堆带刺儿的杂草,你可能想不到,其实是在效仿红珊瑚。服装造型的材料也是捡来的,比如废旧床单、便宜的色丁布、反光板的金色面,甚至瓜子包装袋翻过来就是银闪闪的肩饰。
这些看似无用的垃圾,在雯方眼里都自有一种有价值的美学意义。它们可以组成层次丰富的置景,可以做成华丽的露背裙,可以搭配出未来主义的造型。他是真有天赋的。
在这期视频里,他首次尝试了带叙事性的构想,用蒙太奇的手法去表现一个深宫弃妃似梦非梦的启蒙。在手机上完成的剪辑略显粗糙,但也已经有136万的播放量,这是第二个播放过百万的视频。很多人留言建议他出国深造服装设计,可是深造意味着要花好多钱,几乎是妄想。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用一句话来描述雯方的生活现状就是:有灵感,但是穷;穷,但是有灵感。
三年过去了,他还在用那台佳能相机。最近苦于这台入门级相机没有广角镜头,变焦效果也不好,很多画面都无法呈现。网友们总抱怨他的制作太粗糙,那是因为他的旧式电脑坏掉以后一直没有买新的,手机也是旧的。广告收入基本能维持生活,不用啃老。但是没有多少余钱去搞创作,可以说从垃圾堆里发现美有一半的原因是“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雯方的本名叫屈闯,“去闯”。
2012年,他毕业后第一份工作被骗到了新疆。本以为是抓住了一个机会走出去赚钱,结果是打黑工。那是一家健身器材店,老板给员工们制定了一个高得离谱的销售目标,达不到不仅没有工资,还倒赔钱。做了两个月,雯方没有拿到一分钱,还倒赔了一千块钱。
狼狈地逃离陷阱回家之后,母亲确诊癌症晚期。为了治疗,家底完全掏空了,只维持了半年多。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他抱着瘦脱形了的母亲回到老家的土房子里,眼看着母亲在自己怀里咽气。大概是精神打击太大了,他紧接着就一个人去了西安,疯狂打工,做遍了服务员、门童、化妆品柜员,也赚不到什么钱,只觉得累。
小学的某一天突然下起暴雨,家里没有雨靴了,母亲冒雨给雯方送来一双老旧的女式皮鞋。鞋底很厚,多少也能防水。“这鞋子好丑。”“没事,穿着别人看不见。”母亲转头就回去干活了。等到放学,雯方确定同学们都离开了之后,才趿拉着不合脚的皮鞋飞奔回家。
状态慢慢调整过来之后,经历这么多年在城市边缘的徘徊,他庆幸自己仍然保持对美的敏锐。
谈到画画、音乐、文学等等,我们很自然地就会说这不是有钱人能垄断的,普通人、穷人一样可以创造和享有;但是谈及时尚,可能很多人就犹疑了。实际上,服装造型不也是一种身体写作的艺术吗?
雯方承认自己嘴笨,经常感到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想象中的画面和场景。但是身体表达比语言更直接。相比于讲漂亮话来包装创意,他更在意怎么切实把东西做出来再说,大家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再譬如无性别主义的主张,他也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出色,自然就能在社会上产生回响。
2020年,雯方在努力适应时装周和各式拍摄邀约之间生发的新奇节奏。6月,和摄影师在山涧合作的一组照片被意大利Vogue采用了。7月,在杭州完成一次无性别主题拍摄。9月,成都五月公园画廊展出了他的一组造型作品。11月,远赴深圳时装周,可惜因为不熟悉路况而错过了模特面试,只好给朋友做个编外摄影师,拍拍花絮。
今年以来,他参加了一个比拼穿搭的网络综艺节目,登上了独立杂志《An》的内页。眼下的10月,他也准备应邀去一趟上海时装周。
理想主义者的一切痛苦都根源于应然和实然之间的巨大裂缝。有人在裂缝中灭亡了意志,也有人确信能在裂缝中找到放手一搏的方向。在一部待上映的纪录片里,余华讲到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经常去海里游泳,家乡海盐的海水是黄色的。但是在学校上课时,课本里说海水是蓝色的,他经常想:为什么我都看不到蓝色呢?有一天,他游了很长一段距离,一边游一边想着:我要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固执吗?雯方也是这样固执。他很喜欢拍夜景,也许包含着夜晚更有安全感的原因,而且因为夜色是天然的吸光版,能让堆放各种杂物的小院看起来更干净一些,画面的焦点也更集中一些。聚光灯一打下来,看似是雯方本身在发光。其中一个晚上,拍到中途突然下大雨。他想下雨也很好,人走在雨里也很美,不能停,他要一直走,一直走到雨停,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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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吴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