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37回的阅读感悟(读红楼梦学写作217)
红楼梦37回的阅读感悟(读红楼梦学写作217)
宝钗跟岫烟分开以后,便往潇湘馆来。正巧薛姨妈也过来看望黛玉,母女二人正在说闲话。曹师以偶然发生的巧合事件作为转场文字,为后文内容设下伏笔。第五十七回由此进入第八个场景:“千里姻缘一线牵”,归入贾府气运线。
宝钗笑着说道:“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 语气自然神态自若,完全是居家感觉。
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有来睄睄宝玉合他,所以今儿瞧他两个一瞧,也都好了。” 简要暗示薛姨妈对宝玉的病因、黛玉病情加重的原因,一清二楚。
黛玉身为主人,这时候连忙出场。先让宝钗坐下,向宝钗说道:“天下的事真是让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了一门亲家?”
这也是聊天必备技能。大家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发生了新鲜事儿,更是薛家的大事,大家又碰巧都来了,黛玉自然要重新换个角度来说这件事。曹师笔下,力求真实还原一切场景。这其实也是小说家必须具备的技巧。
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线把这两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你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得到一处。比如你姐妹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呢,也不知在山南海北。”
曹师借薛姨妈之口所发的这番感慨,堪称全书的精华之一。“千里姻缘一线牵”。月老不牵线,任你双方再中意、再倾心、家长再满意,也不得在一起。这番话,原本就是故意说给黛玉听。可惜,黛玉外表聪明,内心实在憨直,听不懂薛姨妈话里有话。
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他母亲怀里笑说道:“咱们走罢!”宝钗罕见撒娇,同样话里有话。
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他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他就撒姣儿。”
宝钗在众姊妹眼里是大姐大,但今天守着黛玉,竟然会伏在薛姨妈怀里撒娇儿,实在令人大跌眼镜。曹师通过这种小细节,表现宝钗跟黛玉之间亲厚异常,完全不需矜持细节。黛玉对宝钗的点评,则简明扼要,分毫不差。
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紧事,他商量,没了事,幸亏他开开我的心。我见了他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
薛姨妈这里也是少见的真情流露,明面上是拿宝钗跟凤姐相比,暗地里也是把自己比作了贾母一样的处境。曹师安排这句对白,字里行间想要透露的,是薛姨妈心态已老,知天命、无力对抗命运的感觉。三人之间的这种聊天,非常放松自然,恍惚间有种家人的感觉。
黛玉听说,流泪叹道:“他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心!”
黛玉借机流泪叹息,真真假假,却道尽辛酸。
宝钗笑道:“妈,瞧他轻狂!到说我撒姣儿。”
以宝钗的精明体贴,非常体谅黛玉的艰难,这时看到黛玉流泪,不好直接解劝,只好用戏谑的语气进行人身攻击,想要快速转移黛玉的注意力。
薛姨妈道:“也怨不得他伤心,可怜没父母的,到底没个亲人。”又摩挲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着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狠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可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伏上水了。”
薛姨妈第一句话,是答宝钗的话。第二句开始,却是在跟黛玉解释,说我们其实心里狠疼你,可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因为这里的人“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生怕别人说我也是为了讨好老太太,才疼你。
前面说过,在曹师笔下,薛姨妈的情商极高,也极会说话,而且,曹师从来都不会写无用的对白或文字。因此,薛姨妈今天在黛玉这里说的话,看似肺腑之言,但实际有几分可信,需要打个问号,更要注意其字里行间。
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作娘,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
宝钗忙道:“认不得的。”
黛玉道:“怎么认不得!”
宝钗笑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
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
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
薛姨妈哪怕真的有认黛玉做干女儿的想法,也会被宝钗百般阻挠。这里曹师没有直接写宝钗反对母亲的提议,而是用了一句“宝钗忙道”的忙字,暴露了宝钗真实的内心。后面所谓哥哥没定亲就给弟弟定亲,薛蟠已经相准了人家只等回家就下定等等,不过是插科打诨,纯粹为了阻止薛姨妈继续刚才的话题。
从人性中恶的方面考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宝钗对众姊妹确实都非常好,甚至对黛玉也是姊妹情深,关怀备至。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够影响到宝钗自己的利益。薛姨妈认黛玉作干女儿,那么宝钗的一切都可能受到影响。因此,宝钗自然要全力阻止这件事。
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他,我不依!”
薛姨妈便也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是顽你呢!”
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
黛玉便彀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
黛玉顽皮率真,现在薛姨妈面前,表现得跟平时一样。宝钗却句句戏谑,看似热闹,却每每在关键处岔开话题。薛姨妈也忙笑着劝解,用手分开二人才作罢。这段文字看似平淡,却机锋暗藏,非常精彩。
于是薛姨妈向宝钗说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遭塌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到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到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到也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到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曹师给薛姨妈安排的这番对宝钗的表态,虽然动机有些令人费解,但还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很多信息。第一就是暗示到目前为止,老太太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黛玉许配给宝玉。第二,薛姨妈自己也没想过要把黛玉定给宝玉,所以觉得假如琴儿能跟宝玉,倒是一门好亲。第三,就是暗示薛姨妈在建议宝玉定亲这件事上,可供腾挪的空间不多,只有说一句话的影响力。也许,这后面两句话,才是宝钗重点关心的内容。
家里的两位老人都没有将黛玉许给宝玉的打算,想来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黛玉身体太差,美人灯,风一吹就灭了。名门望族家族继承人的妻子,要担负的责任很重,要打理的事情很多,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更需要健康的身体。这一层原因,恰恰是宝、黛二人目前的年纪所无法理解的。
林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 黛玉还是矜持,只要说到自己的终身大事,立刻便成了认怂的鸵鸟。
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 宝钗明知故问的本事,在贾府必须是首屈一指。振振有辞、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地说假话。
因篇幅所限,第五十七回的第八个场景,到此结束。这个场景中,只写了薛姨妈、宝钗、黛玉三个人的短暂问答互动。然而,从宝玉和黛玉二人的关系前景来看,看似岁月静好的水面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