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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

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暗青色的裙袍裹着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在一众宫女和太监紧张地扈从之下,来到苍震门前。如果这具躯壳能够驻足忖思片刻,她一定会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站在这扇门前是多么的意味深长。这扇门似乎总是与哀恸联系在一起,而最近一次联系则是在17年前,皇帝的发妻孝贤皇后在山东济南行宫溘然崩逝后,她的遗体就是从这扇门运入内廷,停厝在她生前居住的长春宫。“皇后疯了。”作者:(美)罗友枝译者:周卫平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年7月

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1)

《十五阿哥请安折》上乾隆帝的朱批“皇后疯了”,该奏折现藏南京博物院。

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2)

《塞宴四事图》局部,前排簇拥的一名身着明黄色袍服的女子面部明显有遭到涂改的痕迹,历史学者王志伟在《谁识当年真面貌——藏于清宫纪实画中的秘密》一文中指出,这名面部遭到涂改的后妃,正是遭到乾隆帝废弃的辉发那拉氏皇后。

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3)

宫禁之中的后妃命运,从来即是如此,在享受片刻荣宠之后,辉煌的光芒旋即变成凶险的烈火,焚尽这一身荣华,只剩下一团冰冷的余烬,随风飘散。

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4)

《最后的皇族:清代宫廷社会史》

作者:(美)罗友枝

译者:周卫平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0年7月

一入皇宫深似海(宫门一入深似海)(5)

“皇后疯了。”

暗青色的裙袍裹着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在一众宫女和太监紧张地扈从之下,来到苍震门前。如果这具躯壳能够驻足忖思片刻,她一定会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站在这扇门前是多么的意味深长。这扇门似乎总是与哀恸联系在一起,而最近一次联系则是在17年前,皇帝的发妻孝贤皇后在山东济南行宫溘然崩逝后,她的遗体就是从这扇门运入内廷,停厝在她生前居住的长春宫。

她理应会记得这件事。因为她就是这位皇帝不时作诗炫耀自己思恋情深的孝贤皇后的继任,乾隆帝的现任皇后辉发那拉氏。但她站在这里,并非皇帝向她致以最后的敬意或是哀思。相反,她之所以站在这扇门前,是因为皇帝龙颜震怒。

43天前,1765年4月7日,乾隆三十年闰二月十八日,她突然剪断头发,表示自己要出家。此时,皇帝正驻跸于景色秀美的杭州蕉石鸣琴行宫,他全然意想不到,数刻之前还与他共进早膳的皇后,竟会突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剪掉自己的头发。震怒之下,皇帝令人将皇后兼程送回紫禁城中。在给亲信太监潘凤的密谕中,皇帝写道:“皇后疯了。”

如今,她终于再次走进这座她已经居住了三十年的紫禁城中。她或许已经知晓,自己在宫中的每一步,业已被皇帝精心指定明白。在朝阳门迎接皇后车驾一行的福隆安,就是皇帝密旨的执行人。而苍震门,就是皇帝在密旨中指定的宫中路线的第一步。这道门平日最常出入的,是那些宫中地位最卑贱的宫女和太监们。但这些太监宫女迈过这道门后,便会各奔西东。只有两位特殊来客,跨过这道门后,会沿着指定的路线,前往指定的地方。这两位来客,是两头猪。每天清晨,它们都会在光禄寺派来的猪倌的驱赶下,从苍震门进入,顺着宫中甬道,尽可能避人耳目,从坤宁宫东北角偏僻的侧门基化门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绕进坤宁宫。在坤宁宫前的神厨里,这两头猪将被迅速宰杀,送进宫中汤水沸腾的大锅中炖煮,成为敬献给皇家祖先神灵的牺牲。

皇帝亲自指定的皇后进宫路线,正是这条牺牲用猪的赶猪路线。只是皇后在进入基化门后,不必前往祖先神灵所在的坤宁宫,而是径直从宫后的甬道走过,出西北角的另一道侧门端则门,从大成右门进入西宫后,从一扇只有宫女太监走的无名小门进入皇帝给她指定的终点:翊坤宫。

紫禁城中的宫殿名称,一如这座巨大的宫殿,用殿宇楼阁和广场甬道构建起一座隐喻的迷宫。翊,顾形识义,本意为鸟儿羽翼竖起、振翅欲飞,故而引申为辅佐之意;而坤,乃是《易经》中的卦象,象征着大地与女性。翊坤二字,毫无疑问,寓意住在此宫中的女性,将得辅助,如飞鸟振翅,平步青云。

然而,吉庆的祝福不过是它炫目惑人的皮相。翊坤宫的华美锦绣下,隐藏着的,不仅是土木砖石,对居住在这里的后宫嫔妃来说,那是一团炙烤着她们命运的炽烈火焰。这火焰既可以辅助她们变得炙手可热,也可以将她们焚成灰烬。

乾隆帝下旨张挂在这里的宫训图《昭容评诗图》就奇巧地暗合了这一隐喻。图画的主人唐中宗时代的昭容上官婉儿虽然如图中所绘一般,才华灼然,足以品评天下诗文。但这般才女,却最终在宫廷政变中丧身殒命。这多少暗示着,宫禁之中的后妃命运,自古即是如此。

历数这座宫殿昔日的主人,命运亦复如是。翊坤宫中的荣枯遭际,几乎可以说是紫禁城中后妃命运的缩影:明代主位此宫的郑贵妃,在万历一朝独得皇帝椒房专宠,一时无二,但万历帝一朝崩亡,她就被迫迁出别居,在孤寂中度过余生。不过她已经算是这座宫殿中结局最好的主人了。在她之后居住此宫的袁贵妃,也深受崇祯帝恩宠,但代价是,1644年北京城破前夜,她被皇帝逼迫悬梁殉死。然而,袁贵妃气绝久时竟然又苏醒过来,心意未遂的皇帝见她死里逃生,于是“拔剑斫其肩,又斫所御妃嫔数人”。最终,袁贵妃带着亡国之君留给她的创痕在新朝又苟延残喘了十年才脱离苦海。

进入新朝后,这座宫殿自然要继续烧炼它的新主人,康熙帝的宜妃郭络罗氏。宜妃被康熙帝“眷顾最深”,她也成为了这座宫殿居住时间最长的主人。但韶光再长,终有尽时。康熙帝崩逝后,新君雍正帝在即位第三日就颁布旨意,怒斥这位深受先帝恩宠的庶母居丧时“甚属僭越”“全然不知国体”。侍奉翊坤宫的太监也被冠以罪名,流放边徼,籍没家产。为了进一步侮辱这位庶母,雍正帝颁布了即位以来第一道彰显其施虐狂本性的谕旨,他声称这帮宜妃信重的太监“俱系极恶,尽皆富饶。如不肯远去,即令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员眼看烧竣,仍将骨头送至发遣之处”。

皇帝之所以如此羞辱这位庶母,真正原因是宜妃的儿子,他的九弟允禟是当初夺嫡大战中竞争对手之一。几个月后,宜妃被迁出翊坤宫,同时,他的儿子允禟被发配西北,改名“塞思黑”(意为恶棍),最终在保定囚所被折磨致死。失去爱子的母亲,不得不强忍丧子之痛和新君的羞辱,苟活残年。

讽刺的是,继宜妃之后搬入翊坤宫的敦肃皇贵妃年氏,命运甚至还不如这位“寿则多辱”的前任,年氏正是如今在荧幕上颇富传奇色彩的大将军年羹尧之妹。年羹尧被雍正帝赞为“从来君臣之遇合,私意相得者有之,但未必得如我二人”,而她本人也兄贵妹荣,宠冠六宫。但就像历史所演义的那样,年氏香消玉殒不足一月,她的兄长年羹尧也被雍正帝赐令自尽。

命运诚然无常,难以把握,但在这座宫禁中,命运却有它的绝对支配者。那就是这座宫殿的独一无二的主人,皇帝本人。皇帝的喜怒哀乐是左右这些后妃命运齿轮如何运转的发条。在紫禁城中,命运无常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君心难测。

辉发那拉氏皇后,不可能不理解这个道理,这可以说是紫禁城中后妃的生存法则。她们存在的目的就是获得恩宠,用皇帝的龙心欢悦来换取自己的位阶荣华。但她恰恰用最直接、最决绝的方式,无可挽回地触怒了皇帝,让这些前任们的不幸命运,即将在她身上再度上演。只是那些人是拼命抓住君心来挽留荣宠,却仍不得不看着它从指缝间流走,而她却主动松开手掌,任由手中的荣华富贵与皇帝的龙心化作一把落地散沙。

皇帝错讹之处正在于此,作为后宫绝对的支配者,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后宫女子屈膝跪拜向他乞求恩泽荣宠。一如他在翊坤宫题写的匾额“懿恭婉顺”,恭顺,或者说是听话,才是宫中后妃对皇帝唯一应有的态度。他自然无法容忍有人胆敢拂逆他的绝对权威。

因此,乾隆帝为这位不知恭顺的皇后精心设计了比那些前任更羞辱的惩罚:阿哥、公主和福晋都被奉命招来翊坤宫,当着众人面宣读皇帝对她羞辱痛斥的谕旨。她的三位贴身宫女,因为在她剪发时奉命出去,未能阻拦,因此“每人重责六十板,发打牲乌喇”。她身边随侍的太监、宫女和杂役被遣散各处,“屋里只许跟去的两个女子扶侍,也不许出门。”——这座曾经炙烤过多位前任旧主的宫殿,终于成了囚禁她的清冷牢狱。

无人知道看着站在清冷的宫墙之内,看着自己贴身的三名宫女在面前血肉飞溅、哀痛叫嚎时,皇后的内心究竟在想什么。周围的人或许也不关心,毕竟她已经失去君心恩宠,是皇帝钦定的“疯子”。但皇帝在密旨中的一句话,却或许多少点破了他内心所想:“她平日恨我必深。”

恨,可能是紫禁城中女子心中最普遍的心态。这种本应强烈爆发的情感,在宫禁的规训和压抑之下,成功地扭曲成了温文尔雅的“怨而不怒,哀而不伤”,成为紫禁城中一种变态的女性美德。但它的本质就是将恨的情绪掩藏心底,甚至转化为某种深明大义的德行。就像这句深得朝野内外众口称赞的宫训懿言:“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选女入宫,毋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江南人家亦幸无以丐恩泽,送女子入宫。”

当邵太后说出这番话时,她已垂垂老矣,双目失明,当她年轻的孙儿朱厚熜登基为君,成为嘉靖帝时,她只能用颤抖的双手从头一直摸到脚踵来表达自己的喜悦。纵然衰朽残年,她仍然尽力阻止新君选江南女子充实后宫。这位身历四朝的女性,十分清楚这座宏丽奢华的紫禁城,不过是女性的锦绣囚笼。她自己就出身江南地区浙江昌化,父亲是一名贫苦的淘沙军士。因为贫穷,年仅十四岁的邵氏被卖给当地的镇守太监,由此被选入宫廷,因缘巧合得到成化帝的临幸,跻身妃嫔之列,由此开始了噩梦般的后妃生涯。

成化帝最宠爱的妃嫔是一位名叫万贞儿的女子,她被封为贵妃之位,在宫中权势熏天,甚至威胁到皇后的安危。至于那些地位低于皇后的普通妃嫔,更是难以自安。因为万贵妃自己难以生育,因此她对那些有孕妃嫔异常仇恨,只要闻听哪位妃嫔怀有身孕,便会派亲信强行给她灌下堕胎药。多年后,邵氏仍然记得那些最凶险的岁月,一位和她一样地位微贱的低级嫔妃纪氏,为了隐藏身孕,在善良的太监张敏的帮助下,以患有痞病为借口将纪氏送到病废宫人等死的安乐堂,悄悄产下孩子。或许是因为同情纪氏的遭遇,但更有可能心怀对万贵妃的仇恨,废后吴氏协助纪氏隐匿了这个大难不死的男孩儿,把他抚养到六岁,张敏才找到机会向哀叹年老无子的皇帝告知他已有子。当欣喜若狂的皇帝急不可耐宣召这个孩子时,孩子的母亲纪氏已经预想到自己的结局,她抱紧自己的儿子,泣下沾襟:“儿去,吾不得活!”

仅仅一个月后,纪氏暴亡,藏匿男孩的太监张敏也被迫吞金自杀。这一紫禁城中的人伦惨事,正是邵氏所亲眼目睹。而她本人也被迫成为万贵妃制衡这个男孩的筹码。在男孩的身份公开并被成化帝属意为皇位继承人后,万贵妃停止了堕胎计划,开始鼓励妃嫔生育,企图用纷至沓来的孩子来动摇这个男孩的储君之位。之后,十名皇子纷纷出生,其中就包括邵氏在次年生下的嘉靖帝的父亲朱祐杬。

纵然如此,只要万贵妃依然在宫中龙宠不怠,邵氏和其他嫔妃就只能在恐惧中侥幸求生。直到11年后,万贵妃在殴打一名宫婢时气怒攻心,猝然暴毙。走过锦绣地狱的邵氏回顾往事,自然会追悔年少被送入宫中的那一天,因此才会将“选女入宫,毋下江南”作为她给予江南女子的莫大恩泽。而她想不到的是,这位被她给予厚望的孙儿,在他长达四十五年的统治中,后宫成为了恣睢欲望的人间地狱。第一任皇后陈氏仅仅因为不愿皇帝当众轻佻地握住自己的手,遭到皇帝摔杯喝骂,受惊流产身亡;第二任皇后张氏则因为替太后的亲眷求情,惨遭废黜;第三位皇后方氏因为借故处死了皇帝的一位宠妃,被皇帝记恨,在宫中大火时故意见死不救,致其被烧死。嘉靖帝更广采民间女子充实后宫。而在这样一位喜怒不定的皇帝手下,她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禁宫牢笼,如此险象环生,女子入宫,等于踏上死路。因此,每当传出皇帝征选妃嫔的消息时,民间就会扰动不安。民间将女子入宫视为畏途死路的恐惧心态,直到明朝覆灭才告一段落。继之而起的清朝用严令彻底断绝了前朝征选民间女子入宫的秕政。但这一切并非全然出于新统治者的善念,而是为了防止所谓血统遭到玷污,自入关之初,便严格规定“宫中不蓄汉女”。纳入宫廷的后妃,也只能从八旗中遴选。虽然这一范围可以说已经缩小到了核心统治集团内部,但对那些八旗女子来说,在二十岁前,她们的童贞只能属于八旗共同的旗主皇帝所有,未经皇帝阅选,“虽至二十余岁,亦不准私行聘嫁”。只有被皇帝挑剩下的旗人女子,才能回归正常生活。

即使经过皇帝一再下旨缩减规模,遴选秀女仍是一项浩大工程。1740年,正在北京出使的朝鲜使团成员洪昌汉就目睹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选秀。那天清晨,他听到“轰然之声殷殷到晚,似是地动”,这让他倍感讶怪。询问译官才知道原来那天“十三省入择之女,其数为三万人”齐聚京师,等候皇帝、太后拣选。

拣选秀女,总是在初春二月,寒风料峭之时。这些未满二十的少女,从各地奔赴而来,等待着皇帝决定自己的去留。柔柳轻红,憔悴冷风之中,朱红色的宫门中是未知的命运,眼泪与鼻涕一如希冀和沮丧,一同流露在脸上。但在帝王面前,她们还是要强作笑靥。1853年选秀中一位端氏少女的仗义执言,恐怕是这座宫廷中表达真情没有受到惩罚的唯一一次。那时正值洪杨之乱,咸丰帝与军机大臣议事,一时无暇顾及这群站在坤宁宫外等候拣选的秀女。自晨至昏,她们饥渴难耐,站立疲乏,许多人“相向而泣”。但眼泪没有得到宽慰,反而遭到看守太监的责骂。恐吓与冻饿让许多人噤若寒蝉,只有这位端氏女子挺身而出,大声说道:

“予等离家而至宫中,若被选中,即同幽禁,不能再与家人相见,稍有人心者,能不痛乎!今南京失陷,天下已失其半,皇上不于此时寤寐选求良将,以平祸乱,而反荒于女色,使一群无罪之女子永别其父母,而幽禁宫中,以供一人娱乐,不顾祖宗创业之艰难。予恐粤匪将入宫廷,宗庙不血食矣!予死且不畏,岂惧鞭责哉!”

端氏少女的慷慨陈词刚好被路过的咸丰帝听到,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反而夸奖她“可谓巾帼中之英雄矣”。特旨将这批秀女全部遣还回家,允其自行婚配。这是一个罕见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在其他时候,这些秀女只能在寒风中默然等待。作为旗人,辉发那拉氏当年也会在这批待选的秀女中。当她被指给后来成为乾隆帝的四皇子弘历时,她或许隐约意料到,面前这堵红色的宫墙,将会成为了她一生的牢笼,也将成为她最终的归宿。

死于宫中,这是绝大多数后妃无法选择的最终归宿。只是走向死亡的道路各有不同而已。一位名叫韩氏的妃嫔,不久前才与死亡擦身而过,如今,死亡再次向她招手。

韩氏本是朝鲜人,因为永乐帝向朝鲜下旨所求美女充实后宫,畏惧明朝威势的朝鲜国王只得下令“设进献色提调,遣人于各道选处女”。韩氏就是1417年9月被朝鲜选送入明的女子之一。但仅仅四年后,她就遭遇了一场宫廷变乱。起因是永乐帝死去已经11年的宠妃权氏。权氏也是朝鲜进贡的少女,永乐帝对她宠爱异常,但入宫不到两年便猝然香消。虽然失去所爱让永乐帝深感悲恸,但很快,皇帝就沉溺于新纳入宫的少女而忘记了悲恸。直到1416年,两名嫔妃吵架时,偶然带出当年权氏死亡的内情,原来,她是被另一位朝鲜进贡的妃嫔吕氏出于嫉妒,派遣亲信内官暗中下毒谋害致死。“这几个内官银匠都杀了,吕家便着烙铁,烙一个月杀了”,在颁给朝鲜的诏书中,永乐帝毫不隐晦地讲述自己如何虐杀了这位认定的谋杀犯。但五年后,当初告发吕氏的另一名同样姓吕的妃嫔,因为和小宦官私通败露,畏罪自杀。暴怒的永乐帝在宫中进行了一场血腥清洗,共有两千八百人被连坐处死。

韩氏本来也难逃一死,她被幽闭在空室,数日不给饮食,打算将其生生饿死。多亏守门太监可怜,不时在她提供饮食,才让她苟延残喘到1424年8月12日,永乐帝毙命的那一天。但她意想不到的是,明朝的一项残忍的制度,恰在此时开动其死亡机器。她和其他三十余名妃嫔,要作为皇帝的殉人,集体殉死。

她先是在庭院中吃了最后一顿餐饭,接着被带到一个厅堂中,那里已经排好了三十多张小木床,上面整齐地悬挂着绳索。只待她们将脖颈伸进绳套,下面就会撤去木床,让她们自刭而死。

在声震殿阁的哭声中,即位新君洪熙帝款步走来,特意与这些被迫随侍父皇地下的殉葬人们一一诀别。当皇帝走到韩氏身边询问她的遗愿时,她只恳求明朝能将她年老的乳母金黑放归朝鲜故土。“娘!吾去!娘!吾去!”话音未落,在旁的太监撤去了她脚下的木床。她就这样死去了。而让她想不到的是,她在家乡的妹妹,不久之后,将会踏上她的脚印,作为新一批贡品送入紫禁城中。

明朝的帝王殉葬制度,直到1464年2月23日,才被英宗皇帝在遗诏中下旨废除。而在此之前,已有数百名妃嫔殉死。她们的遗体大都被成批合葬在天寿山皇陵附近简陋的坟墓中。唯一的尊荣,就是追封的谥号。这谥号一如紫禁城宫殿的匾额上的宫名,将内里残忍悲苦的事实,装点成懿言嘉行。

但对皇后辉发那拉氏来说,她或许早已看透了这宫禁中的虚伪矫饰,她剪断头发的那把剪刀,同时也剪开了皇帝和他的手下精心编织的华丽谎言。愤怒的乾隆帝接连惩处了两名冒险为皇后分辩说情的官员阿永阿和李玉鸣,将他们捆上锁链,发配伊犁。但皇帝严厉惩处的结果,只是让这两人成为了朝野上下交口称赞的忠良。皇帝除了愤怒和痛斥皇后剃发之外,似乎也找不到任何指摘皇后的借口,只能将碍眼的皇后肖像一一涂抹销毁,一如他篡改焚毁对自己不利的史料档案一般。

1766年8月19日,皇后辉发那拉氏在翊坤宫后殿去世。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时,他正乐于木兰秋狝。没人知道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皇后的遗体被草草装殓,与早年去世的另一位妃嫔纯惠皇贵妃合葬一处。215年后,清东陵文物保护所决定打开她的陵寝。她质量低劣的棺椁早已散乱一地,陪葬的首饰,也在半个世纪前的那场盗墓浩劫中被洗劫一空。但对一个主动放弃皇后荣华尊位的人来说,这一切或许不重要。考古人员在棺椁中找到了她的头骨。没有涂脂抹粉,没有喜怒悲伤,只是一个沁润了尘土的髑髅,安静地看着世人。

撰文/李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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