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赋与花神赋(枯树赋雪赋别赋恨赋风赋神女赋月赋)
沧海赋与花神赋(枯树赋雪赋别赋恨赋风赋神女赋月赋)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搓枿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原文: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抵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
庾信《枯树赋》
《枯树赋》讲的是晋朝一个人,来到一棵大树下,看到这棵大树过去也有过生长繁盛的枝叶时期,而现在已经逐渐衰老了,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悲凉:“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庾信(513年-581年),南北朝时期文学家。
庾信(513年-581年),字子山,小字兰成。南阳郡新野县(今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人。南北朝时期文学家。
原文:
殷仲文风流儒雅,海内知名;世异时移,出为东阳太守;常忽忽不乐,顾庭槐而叹曰:此树婆娑,生意尽矣。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抵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
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搓枿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沥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敧卧,顿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干寻瓦裂。载瘿衔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
况复风云不感,羁旅无归;未能采葛,还成食薇;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衰。《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
乃歌曰:建章三月火,黄河万里槎;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桓大司马闻而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译文:
殷仲文气度风流,学识渊博,名声传遍海内。因为世道变异,时代更替,他不得不离开京城改作东阳太守。因此常精神恍惚忧愁不乐,望着院子里的槐树叹息说:“这棵树曾婆娑多姿,现在却没有一点生机了!”
至于白鹿塞耐寒的松树,藏有树精青牛的文梓,根系庞大,遍布山崖内外。桂树为什么而枯死?梧桐又为什么半生半死?过去从河东、河南、河内这些地方移植,从广大遥远的田地迁徙。虽然花开在建始殿前,在睢阳园中结果。树声中含有嶰谷竹声的情韵,声调合于黄帝“云门”乐曲的律吕之音。带领幼雏的凤凰曾来聚集,比翼双飞的鸳鸯常来巢居。内心深处像陆机那样,渴望在故乡临风的亭上一听鹤鸣,现在却只能飘落异地对着明月峡听猿声长啸。
有的树枝卷曲如拳,根部磊块隆起肥大,曲里拐弯,形状有的像熊虎回头顾盼,有的像鱼龙起伏游戏,隆起的树节像群山相连,木纹横看像水池里泛起的波纹。灵巧的木匠惊奇地观看,有名的鲁班也惊讶得目瞪口呆。粗坯雕刻刚就绪,再用曲刀、圆凿精雕细刻:削出鱼、龙密鳞,铲出龟、鼈硬甲,刮出麒麟尖角,挫出虎、豹利牙;层层像彩纹密布的织丝,片片有如真实的花朵。而被砍削的树林,却草木纷披,笼罩在烟霭云霞中,狼籍散乱。
至于松梓、古度、平仲、君迁这些树木,也曾茂盛劲健,覆盖百亩,斜砍后继续发芽抽枝,千年不死。秦时有泰山松被封五大夫职衔,汉代有将军独坐大树之下。它们现在也无不埋没于青苔,覆盖上寄生菌类,无不被飞鸟剥啄蛀虫蠹穿;有的在霜露中枝叶低垂,有的在风雨中摇撼颠踬。东方大海边有白松庙,西方河源处有枯桑社,北方有用“杨叶”命名的城关,南方有用“梅根”称呼的冶炼场。淮南小山曾有咏桂的辞赋留于后人,晋代刘琨写下“系马长松”的佳句。又何止是见于记载的细柳营、桃林塞呢?
至于山河险阻,道路隔绝,飘零异地,离别故乡。树被拔出根茎泪水垂落,损伤本根就滴沥鲜血。火烧入朽树的空处,树脂流淌,枝节断裂。横亘在山洞口的斜卧躯干,偃仰在山腰上的躯干中段折曲。纹理斜曲干粗百围者也如坚冰破碎,纹理正直高达千寻的也如屋瓦破裂。背负树瘿如长着赘瘤,被蛀穿的树心成了鸟的巢穴。树怪木精睒眼灼灼,山鬼妖孽暗中出没。
况且我遭遇国家衰亡,羁居异邦不归。不能吟咏思人深切的“采葛”诗篇,又怎能如伯夷、叔齐的食薇不辱?沉沦在穷街陋巷之中,埋没在荆木院门之内,既伤心树木凋零,更叹息人生易老。《淮南子》说:“树叶飘落,老人生悲。”就是说这个意思呀!
于是有歌辞说:“建章宫三月大火之后,残骸如筏在黄河上漂流万里。那些灰烬,不是金谷园的树木,就是河阳县的花果。”大司马桓温听后感叹道:“过去在汉水之南种下的柳树,曾经枝条飘拂依依相惜;今天却看到它枝叶摇落凋零,江边一片凄清伤神的景象。树尚且如此,又何况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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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一种重要文体,其特点是“铺采文,体物写志”,侧重于写景,借景抒情。
赋”字用为文体的第一人应推司马迁。在汉文帝时“诗”已设立博士,成为经学。在这种背景下,称屈原的作品为诗是极不合适的。但屈原的作品又往往只可诵读而不能歌唱,若用“歌”称也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司马迁就选择“辞”与“赋”这两个名称。不过,他还是倾向于把屈原的作品以“辞”来命名,这是由于屈原的作品富于文采之故。而把宋玉、唐勒、景差等人作品称为“赋”。真正把自己作品称为赋的作家第一人是司马相如。而后,到西汉末年,文人们就常以“赋”名篇自己的作品了。
“赋”的名称最早见于战国后期荀况的《赋篇》。最初的诗词曲都能歌唱,而赋却不能歌唱,只能朗诵。它外形似散文,内部又有诗的韵律,是一种介于诗歌和散文之间的文体。这几篇赋是比较特别的赋文,除宋玉外,均为河南人,故收集到自己的头条文中。
南朝·宋· 谢惠连 《雪赋》
谢惠连(公元407~433年),南朝宋文学家。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人。
原文:
岁将暮,时既昬。寒风积,愁云繁。梁王不悦,游于兔园。乃置旨酒,命宾友。召邹生,延枚叟。相如末至,居客之右。俄而微霰零,密雪下。王乃歌北风于卫诗,咏南山于周雅。授简于司马大夫,曰:“抽子秘思,骋子妍辞,俟色揣称,为寡人赋之。”
相如于是避席而起,逡巡而揖。曰:臣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沴于阴德。雪之时义远矣哉!请言其始。
若乃玄律穷,严气升。焦溪涸,汤谷凝。火井灭,温泉冰。沸潭无涌,炎风不兴。北户墐扉,裸壤垂缯。于是河海生云,朔漠飞沙。连氛累霭,揜日韬霞。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
其为状也,散漫交错,氛氲萧索。蔼蔼浮浮,瀌瀌弈弈。联翩飞洒,徘徊委积。始缘甍而冒栋,终开帘而入隙。初便娟于墀庑,末萦盈于惟席。既因方而为圭,亦遇圆而成璧。眄隰则万顷同缟,瞻山则千岩俱白。于是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鷼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至夫缤纷繁骛之貌,皓皔曒洁之仪。回散萦积之势,飞聚凝曜之奇,固展转而无穷,嗟难得而备知。
若乃申娱玩之无已,夜幽静而多怀。风触楹而转响,月承幌而通晖。酌湘吴之醇酎,御狐貉之兼衣。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
邹阳闻之,懑然心服。有怀妍唱,敬接末曲。于是乃作而赋积雪之歌。 歌曰: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燎熏兮炳明烛,酌桂酒兮扬清曲。又续写而为白雪之歌。歌曰: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愿低帷以昵枕,念解佩而褫绅。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歌卒。王乃寻绎吟玩,抚览扼腕。顾谓枚叔,起而为乱。
乱曰: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译文
时值年末,天色已晚,寒风聚积,愁云密布。梁王心中不乐,到兔园游玩。于是摆上了酒席,邀请宾朋好友,请来邹阳,召来枚乘;司马相如最后到来,坐在宾客的首位。
不久小雪粒飘落而下,继而大雪满天飞扬,梁王唱起《卫风·邶风》,又吟诵《小雅·信南山》,并把竹简送给相如,说:“抒发您精密的文思,运用您华丽的词藻,描摹眼前的景色,为寡人作一篇赋。”
相如于是离席而起,向前鞠躬施礼,说:“听说雪宫建筑在东方,雪山峙立在西域。周文王曾吟咏‘今我来思’,周穆王也反复唱《黄竹》之歌,《曹风》曾以麻衣比雪色,楚辞也有《幽兰》《白雪》之曲。雪厚盈尺是丰年征兆,雪深一丈则成灾害,由此来看,下雪的时间和意义可谓深远啊。请允许我从头讲:
如果四时将尽,寒气上升,焦溪干涸,汤谷凝固,火井熄灭,温泉结冰,沸潭不再翻涌,热风也不吹送。家家堵塞住北面的门窗,裸体国的人也穿上了衣服,于是河海笼罩起乌云,大漠扬起了飞沙;连延的云气,重重的雾霭,遮蔽了太阳和霞光;先是小雪淅淅沥沥的飘洒,继而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雪花的形状,散乱交错,纷纷氲氲,散散落落,扬扬洒洒,翩翩飞舞于天空,回旋堆积于地面。开始时沿着屋脊而覆盖了楼宇,到最后透过门帘而进入室内;起初轻盈回旋于台阶下,后来飘舞萦绕于帷席旁。既可以随方物成为玉圭,又能够随圆物成为玉璧。眺望原野,如万顷缟素铺展;仰望山岭,则千岩银装素裹。这时,楼台就像重叠的玉璧,大路犹如连缀的美玉;庭院陈列着玉阶,林中挺立着玉树。白鹤被夺去了光彩,鹇鸟也失去了鲜艳;纨袖佳人自惭形秽,玉颜美女掩面失色。
至于积雪尚未亏损,在朝阳的照耀下,鲜艳如烛龙衔着烛火照耀昆仑;待到雪融结成冰柱,沿着房檐屋角悬挂,灿烂似河伯剖开河蚌排列珍珠。至于那缤纷繁复的气象,明亮皎洁的仪态,回旋聚积的气势,飞舞闪耀的奇观,真是变化无穷,实在难已尽述。如果反复赏玩,意味无穷。夜深幽静,使人感慨,风吹楹柱,呼啸作响,月透纱窗,内外通明。斟出湘吴美酒,披上狐貂皮衣,看庭中鹍鸟双双起舞,望云中大雁孤独飞翔。踏着厚厚的积雪,怜惜飘零的落叶。思想千里外的知己,盼望与其携手而归。”
邹阳听后,心诚悦服,驱遣心中艳丽的词藻,恭敬续接相如的赋。于是他站起来,吟作积雪之歌,歌辞是:“携手佳人啊进入重帷,拥抱锦被啊安坐芳褥。烧上熏炉啊点燃明烛,斟满桂酒啊奏起清曲。”又续写白雪之歌,歌词是:“乐曲已奏啊美酒已陈,脸儿发红啊希望相亲。放下帷帐啊接近衾枕,解下环佩啊脱衣就寝。怨恨年岁啊飞快流逝,感伤此后啊相会无因。谁曾见到阶上的白雪,阳春三月啊还能长存?”歌罢,梁王吟咏玩味,以手握腕,回头看枚乘。枚乘会意,继作尾声。
尾声说:“白羽虽白却很轻,白玉虽白空守贞;都不如这白雪,随时生灭。月亮辉映,不能掩盖它的皎洁;太阳照耀,也不固守它的气节。气节并非它的美名,纯洁也不是它的坚贞,随云升降,从风飘零。遇物体成形状,随地势而变形。洁白是因遇物干净,污浊也是外物污染。只要心胸虚静,有何忧虑?有何经营?”
江淹《别赋》
江淹(444年—505年),字文通, 宋州济阳考城(今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程庄镇江集村,另一说为今河南省兰考县东)人。南朝政治家、文学家,历仕宋、齐、梁三朝。
原文: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踅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沈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揜,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漠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耀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惟尊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兮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迥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蹔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选自胡刻本《文选》
译文:
最使人心神沮丧、失魂落魄的,莫过于别离啊。何况秦国吴国啊是相去极远的国家,更有燕国宋国啊相隔千里。有时春天的苔痕啊刚刚滋生,蓦然间秋风啊萧瑟初起。因此游子离肠寸断,各种感触凄凉悱恻。风萧萧发出与往常不同的声音,云漫漫而呈现出奇异的颜色。船在水边滞留着不动,车在山道旁徘徊而不前,船桨迟缓怎能向前划动,马儿凄凉地嘶鸣不息。盖住金杯吧谁有心思喝酒,搁置琴瑟啊泪水沾湿车前轼木。居留家中的人怀着愁思而卧,恍然若有所失。映在墙上的阳光渐渐地消失,月亮升起清辉洒满了长廊。看到红兰缀含着秋露,又见青楸蒙上了飞霜。巡行旧屋空掩起房门,抚弄锦帐枉生清冷悲凉。想必游子别离后梦中也徘徊不前,猜想别后的魂魄正飞荡飘扬。
所以离别虽给人同一种意绪,但具体情况却不相同:至于象高头骏马配着镶银的雕鞍,漆成朱红的车驾饰有采绘的轮轴,在东都门外搭起蓬帐饯行,送别故旧于金谷名园。琴弦发出羽声啊箫鼓杂陈,燕赵的悲歌啊令美人哀伤;明珠和美玉啊艳丽于晚秋,绫罗和纨绮啊娇媚于初春。歌声使驷马惊呆地仰头咀嚼,深渊的鱼也跃出水面聆听。等到分手之时噙着泪水,深感孤单寂寞而黯然伤神。
又有自惭未报主人恩遇的剑客,和志在报恩的少年侠士,如聂政击杀韩相侠累、豫让欲刺赵襄子于宫厕,专诸杀吴王、荆轲行刺秦王,他们舍弃慈母娇妻的温情,离开自己的邦国乡里,哭泣流泪地与家人诀别,甚至擦拭泪血互相凝视。骑上征马就不再回头,只见路上的尘土不断扬起。这正是怀着感恩之情以一剑相报,并非为换取声价于黄泉地底。钟磬震响吓得儒夫脸色陡变,亲人悲恸得尽哀而死。或者边境发生了战争,挟带弓箭毅然去从军。辽河水一望无际,雁门山高耸入云。闺房里风晴日暖,野外道路上绿草芬芳。旭日升临天际灿烂光明,露珠在地上闪耀绚丽的色彩,照得红色的雾霭分外绚烂,映入春天草木的雾气烟霞弥漫。手攀着桃李枝条啊不忍诀别,为心爱的丈夫送行啊泪水沾湿了衣裙。
至于一旦到达绝远的国度,哪里还有相见的日期。望着高大的树木啊记下这故乡旧里,在北面的桥梁上啊诀别告辞。送行的左右仆从啊魂魄牵动,亲戚宾客啊落泪伤心。可以铺设树枝而坐啊把怨情倾诉,只有凭借杯酒啊叙述心中的伤悲。正当秋天的大雁啊南飞之日,正是白色的霜露啊欲下之时,哀怨又惆怅啊在那远山的弯曲处,越走越远啊在那长长的河流边。
又如郎君住在淄水西面,妾家住在黄河北岸。曾佩带琼玉一起浴沐着晨光,晚上一起坐在香烟袅袅的金炉旁。郎君结绶做官啊一去千里,可惜妾如仙山琼草徒然芬芳。惭对深闺中的琴瑟无心弹奏,重帷深掩遮暗了高阁上的流黄。春天楼宇外关闭了青翠的苔色,秋天帷帐里笼罩着洁白的月光;夏天的竹席清凉啊白日迟迟未暮,冬天的灯光昏暗啊黑夜那么漫长!为织锦中曲啊已流尽了泪水,组成迥文诗啊独自顾影悲伤。
或有华山石室中修行的道士,服用丹药以求成仙。术已很高妙而仍在修炼,道已至“寂”但尚未得到真情。一心守炼丹灶不问世事,炼丹于金鼎而意志正坚。想骑着黄鹤直上霄汉,欲乘上鸾鸟飞升青天。一刹那可游行可万,天上小别人间已是千年。唯有世间啊看重别离,虽已成仙与世人告别啊仍依依不舍。
下界有男女咏“芍药”情诗,唱“佳人”恋歌。卫国桑中多情的少女,陈国上宫美貌的春娥。春草染成青翠的颜色,春水泛起碧绿的微波,送郎君送到南浦,令人如此哀愁情多!至于深秋的霜露象珍珠,秋夜的明月似玉珪,皎洁的月光珍珠般的霜露,时光逝去又复来,与您分别,使我相思徘徊。
所以尽管别离的双方并无一定,别离也有种种不同的原因,但有别离必有哀怨,有哀怨必然充塞于心,使人意志丧失神魂滞沮,心理、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创痛和震惊。虽有王褒、扬雄绝妙的辞赋,严安、徐乐精深的撰述,金马门前大批俊彦之士,兰台上许多文才杰出的人,辞赋如司马相如有“凌云之气”的美称,文章象驺奭有“雕镂龙文”的名声,然而有谁能描摹出分离时瞬间的情状,抒写出永诀时难舍难分之情呢!
江淹《恨赋》
原文:
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至如秦帝按剑,诸侯西驰,削乎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雄图既溢,武力未毕。方架鼋鼍以为梁,巡海右以送曰。一旦魂断,宫车晚出。
若乃赵王既虏,迁于房陵。薄暮心动,昧旦神兴。别艳姬与美女,丧金舆及玉乘。置酒欲饮,悲来填膺。千秋万岁,为怨难胜。至如李君降北,名辱身冤。拔剑击柱,吊影惭魂。情往上郡,心留雁门。裂帛系书,誓还汉恩。朝露溘至,握手何言?
若夫明妃去时,仰天太息。紫台稍远,关山无极。摇风忽起,日白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望君王兮何期?终芜绝兮异域。至乃敬通见抵,罢归田里。闭关却扫,塞门不仕。左对孺人,右顾稚子。脱略公卿,跌宕文史。赍志没地,长怀无已。
及夫中散下狱,神气激扬。浊醪夕引,素琴晨张。秋日萧索,浮云无光。郁青霞之奇意,入修夜之不旸。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坠心。迁客海上,流戍陇阴。此人但闻悲风泪起。血下蔚沾襟;亦复含酸茹叹,销落湮沉。
若乃骑叠迹,车屯轨;黄尘匝地,歌吹四起。无不烟断火绝,闭骨泉里。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译文:
秋色连天,平原万里。这里是古战场的残迹。放眼望去,只有那缠绕着尸骨的蔓草和那阴森的枯木。它如同一座收敛魂魄的地狱,凄凉,萧索。如果人生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怎能知晓天道安在?满目孤愁,心怀万般伤痛,脑海中仿佛又忆起随时间远去的亡灵。想那孤垒荒凉,危亭旷望,有多少人终因饮恨余生而心死神伤?秦始皇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东方,而九国联军的百万雄师也已经举兵西进。诸侯征战数百年,天地旋转,日月无光。最终秦皇削平了天下,而所有异国的文明也都随着刀光剑影化为碎片,流向虚空。依仗华山之险为城,紫渊之深为池,平定天下的雄图大业已经完成,而残暴的本性终究没有改变。架起鼋作为梁木,又流放了百万人民作为开边的士兵。江山飘摇,风雨无情,三十年的红颜转瞬逝,只落的个茫然使心惊!戍客断魂之日,宫车才刚刚趁着清冷的月光缓缓驶出。
赵王被俘虏后,终于离开了祖辈守卫百年的千里疆土,驾着哀鸣的马,身后跟着洒下热泪的臣子,向房陵进发。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想起那一桩桩历历在目的往事,雕梁玉砌,皇宫宝殿随水波无情的东流。回忆了它不知道多少次,每一次都久久的不能释然。
别了故地的艳姬美女,丢弃了华贵的金车玉乘。想举杯痛饮的时候,悲伤便如那连天雪浪般倾泻出来。可恨可叹啊,蹉跎英雄志,苍老少年情!千古功名仍在,但生前却是寂寞不幸,功名啊功名,你终比不上一腔悲愤的积怨!李广利打过大漠,北进数千里,所过之处,白刃一指,血海汪洋。只叹是三年征战,终抵不过胡人的八万铁骑。他低头受降的时候,征战的光辉只变成千古的骂名,留的个叛国背主的记忆!拔出长剑,狠狠的击在虚幻的玉柱上,时空里的虚影和冤魂不禁打了个冷战。情系着汉家宫室,身却只能留在这雁门!断裂的玉帛怎能容的下千言万语,此时只消一句,“我赴黄泉去,来世再报恩!”不知多少年后的早上,窗上的水珠悄悄的划开了天幕的迷茫,生死离别,此时若能相见,又该说些什么呢?明妃即将离去的时候,仰天长叹,叹身世不争,更叹这世间无情。远了,远了,紫台的宫禁马车已消失不见,远望关山苍茫,万里之遥,又岂可一朝飞渡?长空里萧萧的风响中,白昼的太阳渐渐的西沉。陇地的大雁开始成群的南飞,而带状的浮云也惟留下一行单调和孤楚。此刻君王又在那宫室里思量着什么呢?走过大漠,穿过异域,却是“千载琵琶做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庚信罢业归田,闭门谢客,终日伤神叹息。家里的孺人稚子依旧,可那终不过是一场虚无啊。没有了公卿的地位,便连一个小小的文吏也终视其不见。远大的志向破灭之日,惟有那不休的叹惋啊。也惟有因此,才有了“暮年诗赋动江关”的千古悲情!行将下狱的时候,神气还是那样的激扬。一杯浊酒,在每个黄昏时独自慢饮,一架素琴,在每个黎明的时候独自弹奏,眼前所见,惟有那秋之萧瑟,云罗万里,阴晦无光!恍惚中那浩荡青冥腾空掠起,把长夜映的光芒万丈!孤苦的老臣曾经留下悔恨的泪水,不孝的子孙也终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心碎。万顷滔天的浪花里,也许可以回忆起从前流放到陇水的经历。那天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心伤随着冬日的风,久久盘旋,无法散去。泪水迷离,更是难以停止。当沾上衣襟的不再是泪水,而是鲜血的时候,我们又能品味到其中多少的酸楚呢?念此去往来寻觅,终见不到折戟沉沙的悲壮,也终觅不到黄尘古道边的无奈。
千百年过去了,马蹄已经重重叠叠的埋葬了数十个王朝,车轮的轨迹也终映成天河般的绚丽!黄烟滚滚翻腾着,哀歌从每个心灵深处的角落逐渐响起!血泪泣尽,流逝于时间,断送于黄沙。惟有大漠的孤烟消散了,惟有最后一匹骏马的白骨缓缓没入那幽咽的寒泉!这一切的一切,都将近结束了,数千载春秋变幻,数百载风雨飘摇,春草还生,秋风乍起,绮罗黯淡了它的流光,池馆剥落了它的红瓦,琴瑟的弦断尽了,丘垄也终渐化为平川。江山不变,而国已变幻,人生自古谁无死?想到这里,还有谁不为这万古之恨默默的抽泣。
宋玉《风赋》
宋玉(公元前298年—公元前222年),楚国诗人,宋国公族后裔,生于楚国,曾担任楚顷襄王,为楚国士大夫。 [2] 战国著名辞赋家,宋玉与唐勒,景差齐名, 传世作品有《九辩》等。
原文: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
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飚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衡,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倘佯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帷,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
“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
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
“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啖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译文:
楚襄王在兰台宫游览,宋玉、景差随侍。
有风飒飒吹来,楚襄王便敞开衣襟迎着风说:“这风多爽快啊!这是我和平民百姓共同享有的么?”宋玉回答说:“这只是大王您一个人独自享有的风罢了,平民百姓哪里能与大王共同享有它呢?”
楚襄王说:“风是天地间的一种气流,普遍而畅流无阻地吹送而来,不分贵贱高低吹到每一个人身上。现在你单单以为是我一个人享有的风,难道有什么理由吗?”宋玉回答说:“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枳树弯曲的枝丫上会招来鸟雀做窝,空穴之处会产生风。鸟窝和风是根据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出现,那么风的气势也自然会因环境条件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楚襄王说:“风最初从哪里开始发生呢?”宋玉回答说:“风在大地上生成,从青苹这种水草的末梢飘起。逐渐进入山溪峡谷,在大山洞的洞口怒吼。然后沿着大山弯曲处继续前进,在松柏之下狂舞乱奔。它轻快移动,撞击木石,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其势昂扬,象恣肆飞扬的烈火,闻之如轰轰雷响,视之则回旋不定。吹翻大石,折断树木,冲击密林草丛。等到风势将衰微下来时,风力便四面散开,只能透入小洞,摇动门栓了。大风平息之后,景物鲜明,微风荡漾。”
“所以那清凉的雄风,便有时飘忽升腾,有时低回下降,它跨越高高的城墙,进入到深宫内宅。它吹拂花木,传散着郁郁的清香,它徘徊在桂树椒树之间,回旋在湍流急水之上。它拨动荷花,掠过蕙草,吹开秦衡,拂平新夷,分开初生的垂杨。它回旋冲腾,使各种花草凋落,然后又悠闲自在地在庭院中漫游,进入宫中正殿,飘进丝织的帐幔,经过深邃的内室。这才称得上大王之风呀。”
“所以那风吹到人的身上,其情状仅只是让人感到凉飕飕而微微发抖,冷得使人倒抽冷气。它那样的清凉爽快,足以治愈疾病,解除醉态,使人耳聪目明,身体康宁,行动便捷。这就是所说的大王之雄风。”
楚襄王说:“你对大王之风这件事论说得太好了!那平民百姓的风,是否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呢?”
宋玉回答说:“那平民百姓的风,在闭塞不通的小巷里忽然刮起,接着扬起尘土,风沙回旋翻滚,穿过孔隙,侵入门户,刮起沙砾,吹散冷灰,搅起肮脏污浊的东西,散发腐败霉烂的臭味,然后斜刺里吹进贫寒人家,一直吹到住房中。”
“所以那风吹到人的身上,其情状只会使人心烦意乱,气闷郁抑,它驱赶来温湿的邪气,使人染上湿病;此风吹入内心,令人悲伤忧苦,生重病发高烧,吹到人的嘴唇上就生唇疮,吹到人的眼睛上就害眼病,还会使人中风抽搐,嘴巴咀嚼吮吸喊叫不得,死不了也活不成。这就是所说的平民百姓的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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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浩瀚的文学作品中,留下过两篇著名的“骂人艺术”的杰作。一篇是唐骆宾王的《讨武檄书》:“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据说“后读之,笑之。”当然,武则天并没有说骆宾王骂得好,只是认为写得有文采。另一篇就是战国后期的楚国辞赋家宋玉的《风赋》。如果就以骂人的技巧来说,首推的还是后者。
《风赋》说的是这样一件事:楚襄王在宋玉和唐勒的陪同下游兰台。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楚襄王,说:“好痛快,这么清凉的风。寡人与普天之下老百姓共有也。”宋玉说:“大王你错了,哪有共有的风呢?”宋玉告诉楚襄王,风有雄、雌之分;富贵人得到的是雄风,可以“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回穴冲陵,萧条众芳。”富贵人便可“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醒,发明耳目,宁体便人。”而贫贱人得到的是雌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至于室庐。”这种风吹到人身上,不是叫人心烦意乱,“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啗齿昔嗽获,死生不卒。”
因《风赋》是赋体,所以,往往被人认为只是一篇游戏之作,甚至认为仅仅是文学侍臣们玩一些小聪明,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而已。但是,明代学者陈第就一针见血指出:“时襄王骄奢,故玉作此赋以讽之。”他说:“夫风岂有雌雄,人自雌雄耳。以雌雄之人而当天风之飘飒,判呼欣喜悲戚之不相伴也,则谓风有雌雄亦可。……人君苟知此意,则加志穷民,又乌能巳。”(陈第《屈宋古音义》)宋玉正是借风有雄雌之分,说明一个道理,这世上哪有不分贵贱,“寡人所与庶人共者”的风呢,富人的快乐,正是借托在贫贱的痛苦之中。他是针对楚襄王生活骄奢淫佚提出讽谏。
《风赋》的产生是有着特殊的背景的。司马迁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也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这“莫敢直谏”,便是产生了委婉的骂人艺术的根源。
宋玉不同与屈原。他出身寒微,在仕途上又颇不得志,只是个仰人鼻息讨生活的侍臣,当然犯不着与“高阳之苗裔”,又身负国家重职——左徒的屈原一样去直谏,去投江。他只是个“怆怳懭恨兮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悲秋”辞赋作家。他想有所作为,“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但,“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宋玉《九辩》)有研究者说,宋玉“他的怨君,是由于忠君君不察、思君君不知而生的,所以他不恨、不怒。”这评价准确。不恨,不怒,那就只有讽刺了。因为,宋玉太清楚楚襄王的德性了。一个连父亲被骗客死于秦都不思报仇,反而“襄王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的骄奢淫佚昏君,你去给他直谏,他不像周纣王对待比干一样,挖掉你的心肝才怪呢。
所以,宋玉能做的只有这篇《风赋》了。这可能是在一个庸君面前,良知未泯灭的文人惟一正确的选择了。因为,毕竟这世上多了一篇传世之作,而汨罗河里少了一个冤死的英魂。
宋玉·《神女赋》
原文:
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玉曰:“其梦若何?”王曰:“哺夕之后,精神恍惚,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记。见一妇人,状甚奇异;寐而梦之,寤不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于是抚心定气,复见所梦。”玉曰:“状何如也?”王曰:“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环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盛饰也,则罗纨绮缋盛文章。极服妙采照万方,振绣衣,披褂裳,秾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忽兮改容,婉若游龙乘云翔。嫷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性和适,宜侍旁;顺序卑,调心肠。”王曰:“若此盛矣!试为寡人赋之!”玉曰:“唯,唯。”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近之既妖,远之有望;骨法多奇,应君之相。视之盈目,孰者克尚?私心独悦,乐之无量。交希恩疏,不可尽畅;他人莫睹,王览其状。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放纵而绰宽。动雾榖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沈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褰余帱而请御兮,愿尽心之惓惓!怀贞亮之吉清兮,卒与我兮相难陈嘉辞而云对兮,吐芬芳其若兰。精交接以来往兮,心凯康以乐欢。神独亨而未结兮,魂荧荧以无端。含然诺其不分兮,喟扬音而哀叹。并薄怒以自持兮,会不可乎犯干。
于是摇珮饰,鸣玉莺;整衣服,敛容颜。顾女师,命太傅;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似逝未行,中若相首。目略微眄,精彩相授。志态横出,不可胜记。意离未绝,神心怖覆。礼不遑讫,辞不及究。愿假须臾,神女称遽。回肠伤气,颠倒失据。闇然而瞑,忍不知处。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译文:
楚襄王和宋玉出游到云梦大泽的岸边,让宋玉向他描述高唐所见的事情。这天晚上宋玉就寝时,梦到与神女相遇,神女的容貌非常美丽,令宋玉十分惊异。第二天,宋玉告诉了楚襄王。楚王问:“你都梦到了什么?”宋玉回答说:“黄昏以后,我觉得精神恍惚,好像有什么喜事来临。搅得我心身不安,不知道什么缘故。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觉得似曾相识的人到来。睁眼一看是一个女人,相貌非常奇特。睡着的时候梦见了她,醒来的时候她又不见了。闹得我心里好不痛快,失落的好像迷失了方向。这是我尽量定下心来,才又把梦延续下去。”大王问:“她长得什么样子呢?”宋玉说:“她那如花似玉的容姿,简直是无可挑剔;她那丰盈妩媚的仪态也无法寻根究底。上古时代完全不曾有,当今人间根本找不见;她那珍奇宝石般的风采,最好的赞美还会有疏漏。她刚开出现的时候,灿烂的像旭日初升照亮屋梁。当她走进一些的时候,皎洁的像明月洒下的光芒。只一会功夫,她的美妙风采我已领略不尽。时而亮丽的如同鲜花,时而柔和的好似美玉。五种颜色一起散发,我无法一一具体描绘。想要仔细观看,却被她的光采照得目晕眼花。她那华丽的服饰,就像上等丝绸织绘出精美的图案。绝妙的服饰无论在哪里都光彩照人。她挥动着身上的锈衣,那衣裙非常合身,既不显瘦,也不见长。她迈着娇娆的步子走进明亮的殿堂。忽而又改变姿态,宛如游龙乘云飞翔。她身穿的丽服盛饰,非常合适的将她的侗体包裹。她身上沐浴过兰草的雨露,时时散发着宜人的芳香。她的性情温柔娴雅,很适合侍奉在君王身旁。她懂得长幼尊卑的礼仪,还会用善解人意的花语调节情绪。”大王说:“这么美妙诱人的神女啊!你就尝试着为我描摹吧。”宋玉说:“好的,好的。”
要说神女姣艳的美丽啊,那真是得天独厚的美质。身披着水草般的衣裙,就像张开翡翠色的翅膀。那相貌是举世无双,那美妙乃人间极品。毛嫱见了她举袖遮面,自知无法比量;西施与她照面双手捂脸,怎敢和她争艳。近处瞧已叫人神魂颠倒,远处望更让人魂牵梦绕。她还有非凡的气质风度,分明是陪伴君王的命相。看见她可是君王大饱眼福,谁会让她从眼前悄悄溜过?心想和她私下结为相好,倾慕她的心情无法估量。只可惜和她交往太少,不敢冒昧地倾吐衷肠。心愿别的人莫要和她相见,那会把她的体态和我分享。神女的美丽是那么丰盛,怎可能一下子说完道光?她的体态丰满庄重,她的容颜温润如玉。她的美眸炯炯放光,明亮的眼珠流转有神。弯弯的细眉象蚕蛾飞扬,鲜亮的红唇似点过朱砂。娇娆的身段富有弹性,娴雅的神态安闲无躁。既能在幽静处表现文静,又能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高唐殿这宽敞的地方正合她意,可任她尽情欢舞或是信步徜徉。裙纱飘动,她轻盈绰约地走来,纱裙拂阶,发出玉佩的响声,她望着我的门帘良久注视,灼热的目光象流波将要奔涌。她抬起衣袖整理衣襟,站在那里犹豫不决。表情文静又和悦淑善,秉性安详而又不烦躁。时而露出微微激动的面容,似乎她的渴望并未如愿。情在眼前却心向久远,想要走来忽而又回转。眼看她揭起我的床帐将要款待,我正想尽情地倾吐诚挚的衷肠。她却怀着坚贞洁清守身,突然表现出对我实难相从。她委婉地把我规劝一番,高雅的谈吐如嗅兰草。相互交流着彼此的爱恋,心里充满激昂和欢乐的情绪。独享着精神欢乐却未能交合,我又无端的感到孤独惆怅。分不清她是否答应相好,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她却怒而不发庄重矜持,一副不可触犯的表情。
这时她摇动佩饰转过身去,敲响车子上的玉铃,整理好自己的衣装,收敛起先前的容颜,回头看身后的女乐师,吩咐侍从们起驾。这段欢情还未交合,神女就要告辞离去。她有意和我拉开距离,不让我上前与她亲近。在将要离去还未上车的时候,中途她好像又回过头来,情意脉脉地瞥了我一眼,传送着依依不舍的哀伤。她那复杂有矛盾的情态,我实在难以尽数细说。决意离去而又情意未绝,她心里有多少痛苦的反反复复啊。临走顾不上礼数小节,更来不及把话说完。我的心仍然沉湎在分手的时刻,神女啊,你走得太匆忙了!我是多么的痛苦忧伤,身体摇晃着失去依靠,只觉得天昏地又暗,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我这种失落的独自情怀,说给谁可以理解呢?伤感失意之下泪流不止,苦苦等待直到天明。
南朝(宋)·谢庄《月赋》
谢庄(421-466年),字希逸,陈郡阳夏县(今河南太康)人,南朝宋时期大臣、文学家,太常卿谢弘微的儿子,诗人谢灵运的族子。
原文:
陈王初丧应刘,端忧多暇。绿苔生阁,芳尘凝榭。悄焉疚怀,不怡中夜。乃清兰路,肃桂苑;腾吹寒山,弭盖秋阪。临浚壑而怨遥,登崇岫而伤远。于时斜汉左界,北陆南躔;白露暧空,素月流天,沉吟齐章,殷勤陈篇。抽毫进牍,以命仲宣。
仲宣跪而称曰:臣东鄙幽介,长自丘樊,昧道懵学,孤奉明恩。
臣闻沉潜既义,高明既经,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擅扶桑于东沼,嗣若英于西冥。引玄兔于帝台,集素娥于后庭。朒朓警阙 朏魄示冲。顺辰通烛,从星泽风。增华台室,扬采轩宫。委照而吴业昌,沦精而汉道融。
若夫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菊散芳于山椒,雁流哀于江濑;升清质之悠悠,降澄辉之蔼蔼。列宿掩缛,长河韬映;柔祗雪凝,圆灵水镜;连观霜缟,周除冰净。君王乃厌晨欢,乐宵宴;收妙舞,驰清县;去烛房,即月殿;芳酒登,鸣琴荐。
若乃凉夜自凄,风篁成韵,亲懿莫从,羁孤递进。聆皋禽之夕闻,听朔管之秋引。于是弦桐练响,音容选和。徘徊房露,惆怅阳阿,声林虚籁,沦池灭波。情纡轸其何托?诉皓月而长歌。歌曰: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歌响未终,余景就毕;满堂变容,回徨如失。又称歌曰: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陈王曰:"善。"乃命执事,献寿羞璧。敬佩玉音,复之无怿.
译文:
陈思王刚失去应瑒 、刘桢两位文士,心中忧愁深深,多有闲暇之意。青色的藓苔长满了台阁,落花狼藉纷纷飘下在池榭上。忧心悄悄,深夜辗转反侧,怏怏不乐。于是命仆从洒扫兰路,清理桂苑。吹凄凉的管乐在那寒冷的山间,驱马驾车到那秋天的矮坡上。来在深谷水涧边,幽怨缈缈;登上高高的山岭,伤怀远远。这时银河西斜,渐渐旋转,夜色深沉。白净的露水迷蒙了整个夜空,皎洁的月光布满了星天。陈思王低吟着《齐风》,高歌着诗经“陈篇”。便叫来木片毛笔,命令王粲作文。
王粲跪在地面说道:“我只是东边小邑微不足道的人啊,从小在丘樊里长大,既不谙道理,才学又不精,虚奉了您的深恩。我听说地明义理,天懂经义。日为阳德,月为阴灵。迎接朝日冉冉升起旸谷,送走夕阳缓缓沉入昧谷。招引玉兔到帝台来,会集嫦娥到后庭。月亮有盈缺啊,警示君王要及时弥补不足;月光有明昧啊,显示君王要常带谦冲之气啊。月亮依序绕转,光彻寰宇;月亮进入箕,毕二星的天区,风调雨顺。它为台阁宫室增添了光华,为高车宫殿飞扬文彩。月光洒落,吴国事业繁荣兴盛;玉华沈浸,汉家道统恢宏融和。”
新晴初霁后,雾霭袅袅升起地面,层云聚敛在天边,洞庭波泛起涟漪,秋叶依稀飘扬而下。秋菊在长满椒兰的山径散发出幽幽香气,孤雁在急流的江滩发出哀哀长鸣。皎洁的月亮悠然地升起,洒下明净又迷蒙的清辉。众多的星宿掩映在繁密的彩饰里,银河也藏住了它明亮的光辉。辽阔的大地覆盖着晶莹的冰雪,宽广的天空像水镜一样明净。互相连接的楼台在月光底下像着上了一件洁白的素绢,阶下干净无尘得像凝上了一层白冰。君王于是厌倦了清晨的欢会,心醉神迷在夜晚的月色里。遂命令乐工优伶收起歌舞,动身驰驱到清县;离开烛房,来到月殿。饮下美酒,弹起鸣琴。
“凉夜凄清,黯然伤怀。风过竹林,窸窣成韵。至爱的亲人莫要相随,孤独的同伴络绎而来。听水边飞禽嘤嘤夕鸣,聆胡地羌笛奏出凄凉的商声。于是琴声响起,大家的音容随着乐曲的节奏而不断变换。《房露》曲绕梁萦回,《阳阿》曲让人心情惆怅。乐声繁会,响音虚清。它沉落在池塘里,刺灭了泛起的浮沤个个。忧情萦绕,向谁寄托?向那皎洁的月亮倾诉长歌吧!” 歌曰:
“佳人迈开纤纤步啊,音信一如鱼沉雁杳;远隔千万里啊,我与佳人同赏明月。
对清风长叹啊,我将何时歇憩?关山迢递啊,难以逾越来到你身边。”
歌声未绝,月色将隐。满堂变容,爽然若失。王粲又歌唱道:
“月落西山啊露水将晞,年岁已晚啊归乡不易。佳期难再还啊,微霜沾我衣。”
陈王说:“好!”于是命令仆从,呈上寿羞壁,“请仲宣配上这玉璧,大家都不要再忧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