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山外山(夕阳山外山八)
青山山外山(夕阳山外山八)“哭?知道哭啦?”程辉说,“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晓得父母辛苦和自己身上责任是对的,但是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程辉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从现在起,凡是吵嘴闹架斗殴的,我不管你三七二十一,捉住了先打一顿再说。男女同学打架的,先把男同学打一顿,大小同学打的,先把大的打一顿!你们人小鬼大,鬼板眼多,谁对谁错说得清楚吗,我不会听也不调查,打一顿后再送学校政工处!”看着这些小家伙似有醒悟,程辉知道,光靠动之以情是不行的。这些小东西虽然从情感上能理解大人的苦心,但天性玩劣和已养成的坏习惯以及较弱的自我控制能力,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自我执行和维护纪律的尊严。对小孩子就要胡萝卜加大棒。鉴于班上严峻的治安状况,乱世必须用重典!同学间吵闹打架的恩恩怨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调查处理调解认错检讨是没用的。“想跑?”程辉一把抓住刘百万的衣领像捉一只小鸡似地把他提回来,用力往下一掼,“谁给你胆子
“救命啊救命啊!程老师,救我,救我!”
程辉正在教研室里阅作业,忽然听得门外连呼“救命”。呼救声脚步声急风骤雨似的传来。还没等程辉反应过来,只见门口人影一闪,彭清华失魂落魄的已经杵到了跟前。刘百万紧随其后追了进来,头发根根竖立、满脸杀气。
“干什么!”程辉一手护住彭清华,另一手猛地往桌子上一拍,“胆大包天!刘百万,你想干什么?”
刘百万大抵是盛怒冲昏了头脑,全然忘记了这是教研室,更忘记了他已经追到了班主任面前。猛然听到一声轰响和断喝,才回过神来,满脸杀气立时转为惊恐。他怔了一下,本能地转身欲跑。
“想跑?”程辉一把抓住刘百万的衣领像捉一只小鸡似地把他提回来,用力往下一掼,“谁给你胆子?到底什么事?”
想想,你们好生想想!程辉说,在黑水坝盖盖这种鬼不生蛋的地方,要电没电,要水没水,穷咖啦石头缝里刨食求生。你们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不管风霜雨雪起早贪黑辛苦劳作,能挣个温饱把命活起就很难了,还要一把屎一把尿的盘活你们!他们辛辛苦苦磨生累死种点红苕洋芋苞谷四季豆荒瓜茄子养个鸡猪牛羊一滴汗水得不到一分钱!为什么?回去好生看看你们爹妈,好好的看看生你养你的父母!他们哪个不是满脸皱纹一身疲惫?哪个不是才三四十岁就像六七十岁苍老佝萎?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自己的生命血汗一点点榨出来养你们供你们上学,是让你们来学校逃课打架弄虚作假欺骗老师吗?是让你们来这儿吃喝玩乐惹是生非虚度光阴吗?他们此时也许正在山里田间弯腰扑背汗流满面呢。特别是刘百万,听说你父母是常年有病,拖着病体不顾生死地供你上学,你就这样回报他们?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难道他们是前世亏欠你们的吗?混帐东西些,就算你妈老汉是前世欠你们的冤家,那我呢?我程辉与你们前世无冤这世无仇,非亲非故,跑来这山沟沟里吃不好睡不好,成天想破脑袋都为了你们将来成才有点出息,难道也是欠你们的吗?话说回来,就算你们将来有出息了,有点良心的也充其量是你爹妈沾点光享点福,会有几个想到他老师啦?
程辉越说越动情,教室里静得连只蚂蚁走动都听得见。大部分同学渐渐低下了头,一些同学开始哭泣。
看着这些小家伙似有醒悟,程辉知道,光靠动之以情是不行的。这些小东西虽然从情感上能理解大人的苦心,但天性玩劣和已养成的坏习惯以及较弱的自我控制能力,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自我执行和维护纪律的尊严。对小孩子就要胡萝卜加大棒。鉴于班上严峻的治安状况,乱世必须用重典!同学间吵闹打架的恩恩怨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调查处理调解认错检讨是没用的。
“哭?知道哭啦?”程辉说,“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晓得父母辛苦和自己身上责任是对的,但是光这样是远远不够的!程辉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从现在起,凡是吵嘴闹架斗殴的,我不管你三七二十一,捉住了先打一顿再说。男女同学打架的,先把男同学打一顿,大小同学打的,先把大的打一顿!你们人小鬼大,鬼板眼多,谁对谁错说得清楚吗,我不会听也不调查,打一顿后再送学校政工处!”
一听说“政工处”,很多同学脸色随之一变。早就听说学校政工处收拾调皮学生是有一套的,程辉不曾亲见,用来这一吓,还真管用。自从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规定颁布以后,班上还居然没人打架了。
时令已是初冬,本就高寒的黑水坝此时更是寒风萧杀。
赶集时人们除了买柴禾,还要买木炭御寒。木炭中最行实的是炭,这是用一种青杂木在土窑里烧成的,炭体坚硬耐烧,而且火力猛,既能取暖又能烧水做饭。但是价格很贵,一般要七八块钱一斤,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坝上有些富裕人家,一个冬天要买百十来斤炭,花费一千多块钱。对于程辉来说,简直想都不敢想。他一年工资不吃不喝,也才二千零点,要是买千多块钱的炭来烤火,不冷死也饿死了。但天气却不管你有没有钱,隆冬腊月,那冷灰冷灰的雪雾夹杂着刺骨的寒气汹涌不绝的从北斗山的各个丫口灌下来,铺在坝里,弥漫在街上,浸入骨子里,看你能受得了几时?所以生存还是要紧的,程辉咬牙花了十多块钱,买了几斤炭回来,用以在批作业写教案时暖和身子。
在各个教室里,学生们反倒过得逍遥些,因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山林,都会挖窑烧炭。成色好的挑出来卖了,脚炭渣子拿来孩子取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由于几十个火蓝几十个人挤住一屋,反而热烘烘的。不足之处是有些劣质木炭或未烧过脚的炭头会生出烟雾或火苗,弄得教室里烟雾燎绕的。
九四级一班的吴光远老师这几天病了,教务主任张玉书通知程辉给他代几节课。吴光远是学校的几个老人之一,老则老矣,却是最窝囊最没出息的,没有之一。不知道是年轻时挨过整或是生性就是那种谁都可以欺负的性格,在程辉的第一印象中,吴光远老师是那么的猥琐。五十几的人像六十几岁了,满脸花白胡须象秋后路边的野草,卑微凌乱地栽着。密集而幽深的皱纹列强似的分割着他那张暗黑色的脸,一双浑浊而怯懦的眼晴总是不敢正视任何人。衣着虽然整洁却爬满补丁。手上永远夹着一根污黑的草烟,那浓烈恶腥的烟味远远的就会扑鼻而来,令人窒息。
吴光远老师的办公桌就在程辉的对面,虽然是同一年级的同科老师,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是他们正儿八经的交谈几乎还没有过。程辉总觉得他跟吴老师说不到一块去,彼此之间有着一条无法沟通无法跨越的鸿沟。每当程辉跟吴老师说话时,他总是目光警惕神情谨慎的微笑,或半天才蹦出片言只语,好象地下党接头似的。也许他们根本就是两代人,各自代表不同的时代吧。
早就听说一班的课堂纪律很糟糕,特别是语文课时,有学生公然打架,至于睡觉做小动作更是家常便饭。程辉觉得,也许是吴老师老旧刻板的教学方法和死气沉沉的课堂气氛造成的,更主要的是他的形象在学生中就毫无威性,学生们暗地里叫他小老头,根本不怕他,当然他也不怕学生,管得了的就管,管不了的干脆不管。张玉书主任在布置他代课时说,这个班的学生有点不听话,有几个特别毛里毛气的,小头目叫吴华周,是个人见人恼的刺毛子。你要注意一下。这就是暗示说,你程辉要有准备,不然会摆不动的。
“起立!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下。”
现在我们开始上课。程辉转身要写课文题目,却发现黑板上乱七八糟的没有擦。于是他退到一边,目光威严地扫视着每一个人。此时一个女同学大步流星走上去把黑板擦干净了。后面几个男同学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
讲课开始,程辉按照自己的套路讲课文。也许是听久了吴老师的课程,程辉的讲法如一阵清风吹皱沉寂的死水,同学们很快就被这新奇的讲法吸引,课堂气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提问题的,答问题的,相互争论的,异常热烈。程辉很注重学生的朗读训练,所以课堂朗读是一个重要环节。几个自告奋勇的同学朗读了一些片段后,感觉不理想,于是程辉就开始示范朗读。大部分同学都在看着书听程辉朗读,但有几个同学一会看看后面靠墙的位置,一会儿又看看程辉。程辉边读边在课桌的排列空间走动,一边用两眼余光审视着同学们的动静。这时课室最后面一排有了些骚动,不少同学都偷偷的看了那后排又看了看程辉,一脸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程辉注意到,在最后一排位置,有一盆火公然放在桌面上,火盆里有几只炭头燃着熊熊的火苗格外显眼。四个大块头学生支着四只手在火上烤,眼神肆无忌弹地看着程辉,脸上堆起得意而挑衅性的笑。这下程辉心中有数了,这也许正是那几个毛里毛气的调皮鬼吧,这几个家伙发育得快,差不多跟程辉一般高了,长得壮实粗鲁。平常在班上横行霸道,课堂捣蛋惯了,很多同学都敢怒不敢言。开始上课时还比较老实,没多一会,就原形毕露了。他们把火直接放到桌面,那架式仿佛在说,不是说你程老师很厉害吗?看看能把我们怎样?
程辉不动声色,仍然专注地朗读着课文,一边在课桌排列空间里踱着步。当他慢慢踱到最后一排那几个烤火的家伙跟前时,冷不丁猛然转身,只听“噼噼啪啪”几声脆响,几个正支着手烤火的家伙都捂着脸,眼泪珠子似的流了出来。显然,这几个家伙猝不及防挨了程辉的耳巴子,脸上火辣辣的生疼,却又不敢发作,一个个呆若木鸡。
“站起来!”程辉咬牙切齿,脸色铁青,以不容置辩的口气命令道,“你,吴华周,用手把燃着木炭给我捧出教室外边去!你们三个,立起来,靠墙站好,没我的同意不准坐下!”
吴华周一脸土色站起来,双手捧着一块燃烧着的炭,两只手不断地左右交换着,嘴里不断发出“咝咝咝咝”的声音,连蹦带跳的往门口冲去。然后回到后排,也依着程辉命令靠墙站立着。四个捣蛋鬼就像四尊雕塑,齐斩斩直挺挺的贴着墙立着,不多久,就冷得有些微微发抖,面色发青。
程辉继续朗读课文,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示范朗读完后,同学们又踊跃争着朗读,提问,发言,讨论……全然忘记了后面墙上还有几尊雕塑。当下课钟声响起时,程辉才示意那几尊雕塑可以坐下了。几个家伙立马象霜打的茄子,焉焉的耷在了桌上。清鼻涕一条条流下来,脸色死灰死灰的,全身筛似地颤抖,双手不停地搓不停地哈气。
“有意思吗?”程辉走过去问。
“不敢了不敢了,程老师。”几人家伙鸡啄米似的点头认错,自我检讨,发誓不再违犯。
从九四级一班教室走出来,程辉接连打了几个寒战,身冷心更冷。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和空虚袭上心头。看着死气沉沉冷板冷脸的北斗山,看着灰朦朦冷清清的街道,看着路上走着的相干不相干的人,程辉心乱如麻,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天色已晚。他夹着书本,收紧外衣,习惯性的朝着那破旧的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