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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没能抵住岁月的摧残(是无从逃离的桎梏)

终究是没能抵住岁月的摧残(是无从逃离的桎梏)像露丝这样的母亲形象至少可以追溯到18世纪以来的西方女性小说。《美国当代女性小说家的母性书写》一文指出,这类小说热衷于表现母亲的无足轻重、死亡或缺席,女儿则寄希望于写作或有所成就来有别于母亲,从而不至于被认同于同样的沉默与懦弱。怨天尤人的母亲、过早承受家庭重担的女儿以及缺席的父亲,这样的故事并不鲜见。在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男孩和女孩》中,女儿就认为比起给母亲在厨房里打下手,帮父亲给狐狸建造围栏、看父亲枪杀马匹才是令人兴奋的冒险,而为了摆脱作为照顾者的女性身份,她用尽浑身解数,比如故意摆出难看的坐姿,以为用这种办法就可以让自己获得自由。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创造和建立新的联结并非易事,下面这几部小说便可以看作女儿们的多种尝试。读到最后我们发现,几位主角逃离母亲的过程也正是她们返回母亲的过程,在试图扭转或颠覆个人命运的过程中,她们也理解了母亲的命运。正如费兰特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借莱农姑妈之

记者 | 尹清露

编辑 | 黄月

拥有一个和自己关系不好的母亲是什么感觉?在近日出版的三本小说中,就出现了几名“有毒的”母亲,她们与传统意义上牺牲自我、充满关爱的母亲相反,要么充满控制欲,要么走向另一个极端,干脆抛弃了女儿。为了逃离扭曲的母女关系,女儿的命运则是不断挣脱,寻找一个更自由的世界。

母女之间既抗争又依赖的关系是一个重要的文学主题,获得自我意识的女儿似乎终究要与家庭分离。这也不禁令人想起希腊神话中的“弑父”或“弑母”情结,女性主义学者露丝·依利加雷认为,弑母更像是男性而不是女性的做法,男性通过颠覆父母辈的命运并切断自我的根源,从而可以继续建立男性的语言帝国,在本质上既维护了父辈的秩序,也抹杀了母亲的存在;与之相反,母女不应该彼此分裂,而是需要建立新的母女联结。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创造和建立新的联结并非易事,下面这几部小说便可以看作女儿们的多种尝试。读到最后我们发现,几位主角逃离母亲的过程也正是她们返回母亲的过程,在试图扭转或颠覆个人命运的过程中,她们也理解了母亲的命运。正如费兰特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借莱农姑妈之口说出的那句话:“一个不爱自己母亲的女人,是一个迷失的女人。” 这句话反之同样成立——当一个女人找回母亲,她也就找到了自己。

逃离与共生

德博拉·利维的《热牛奶》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索菲亚的母亲露丝是一名疑病症患者,她总觉得自己腿脚不好,并常年用病痛把女儿绑在自己身边,索菲亚不得不因此中断了人类学博士课程的学习,陪母亲来到西班牙南部的海滩进行疗养。当索菲亚给妈妈做按摩时,露丝甚至宣称:”你有一双好手,如果能把手切下来,在你整天去海滩的时候把它们留给我就好了。”

为了不被露丝的负面情绪所感染,索菲亚逼自己去过一种“更大胆的生活”,她放生了被拴在主人旁边的可怜小狗,邀请并不相熟的男孩成为自己的情人,还去市场上偷了一条剑鱼——“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最后,她踏上了探望父亲的旅途,而父亲早已和一名女经济学家再婚,开始了富裕、稳定并体面的新生活。

终究是没能抵住岁月的摧残(是无从逃离的桎梏)(1)

怨天尤人的母亲、过早承受家庭重担的女儿以及缺席的父亲,这样的故事并不鲜见。在艾丽丝·门罗的短篇小说《男孩和女孩》中,女儿就认为比起给母亲在厨房里打下手,帮父亲给狐狸建造围栏、看父亲枪杀马匹才是令人兴奋的冒险,而为了摆脱作为照顾者的女性身份,她用尽浑身解数,比如故意摆出难看的坐姿,以为用这种办法就可以让自己获得自由。

像露丝这样的母亲形象至少可以追溯到18世纪以来的西方女性小说。《美国当代女性小说家的母性书写》一文指出,这类小说热衷于表现母亲的无足轻重、死亡或缺席,女儿则寄希望于写作或有所成就来有别于母亲,从而不至于被认同于同样的沉默与懦弱。

值得肯定的是,这类叙事确实代表着对传统女性身份的反抗,是女性获得主体性的开始。然而,女儿逃离母亲的努力并非一劳永逸,她往往仍需忍受与母亲的共生关系,这种关系注定相互纠缠、彼此折磨。在《热牛奶》中,水母的意象非常重要——水母徜徉于海中,在偶然间蜇伤了索菲亚的手臂,犹如母亲为自己设下的咒语,隐隐作痛的伤口暗示着来自母亲的束缚与训诫。即使伤口不再发作,这种“共感”也贯穿始终,当露丝摆弄着金色的表链,表链夹到她手上的汗毛,索菲亚发现自己也倒抽一口气,就像替母亲感受到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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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这一意象也暗示了索菲亚与母亲那漂泊不定的生活。在探望过父亲之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在父亲那里找到归属感,父亲在这个显然对自己有利的世界中披荆斩棘,但她自己却过着前途不明的生活。索菲亚最终认识到,“上帝和父亲都不是我人生的主要情节”,自己和母亲注定只能在这个于自己不利的世界中飘散。

无独有偶,另一名承受着来自于母亲的巨大压力的女作家西尔维娅·普拉斯也曾在诗中书写过水母。普拉斯在自杀前不久写下了诗歌《美杜莎》,来表达对母亲既爱又恨的感情:母亲就如同“肥胖红润的胎盘”,带着“老藤壶般的脐带”向自己走来,令自己无所遁形。在诗的最后,普拉斯玩了一个文字游戏,揭示出母女之间的悖论关系,她写道:“你我互不相干(There is nothing between us)”,而这句话也可以被翻译为相反的意思,即“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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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与希望

索菲亚与露丝的关系即使不好,也可勉强算作正常的母女,但是在日本作家小川糸的《永恒的庭院》中,主角“永恒”却遭遇了被生母抛弃的悲惨命运。永恒是一名失明的女孩,无力招架外部世界的她过着完全依赖妈妈的生活,妈妈会做美味的枫糖鸡蛋薄饼、给自己读故事书,而之所以为自己取名“永恒”,是因为妈妈想和自己缔结永远的母女之爱。这种甜蜜很快坠入深渊,妈妈开始隔三差五地外出工作,直到某天再也不回家,留女儿一人自生自灭,险些饿死之际,永恒第一次踏出家门,才幸运地被邻居发现,走上了救治之路。

原来,永恒是被妈妈偷偷生下来没有做出生申报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被社会抹杀的透明人,妈妈的所谓工作则是在外从事性交易。在永恒之前,妈妈曾生下过两个男婴,但都残忍地将其杀害了,女孩这一性别保护了永恒,妈妈决心独自抚养她长大,即使最后并没能遵守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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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急转直下的情节令人揪心,但是这个故事确实是“疗愈系”,因为整部小说的重头戏是永恒如何在救济院交到朋友,改名换姓,并依靠自己的力量从绝望走向希望。永恒的遭遇无疑是残酷的,但故事内核对普通读者来说并不陌生:儿时依赖于父母的生活虽然单纯又开心,但也往往脆弱、不堪一击,只有在经历磨难、放下幼年对母亲的依恋之后,才能迎来属于一个自立的人的幸福。

只不过,永恒在经受磨砺的同时,还必须承受另一重现实性冲击,即母亲的爱并不是毫无保留的,而是带有致命的缺陷。永恒经常感到困惑:“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妈妈呢?用冰冷的手触摸我的脸颊的是妈妈,教给我故事带来的乐趣的也是妈妈。”

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永恒的妈妈无疑是“有毒害的”。从2008年开始,日本文坛突然涌现出了大量30-40岁女性作家执笔的“毒母文学”,《永恒的庭院》也可大致归类于此。这些作品中并不存在无私母性的神话,取而代之的是不给女儿买胸罩、擅自跟女儿的朋友交往、经常辱骂女儿的“不良母亲”。

作家新井一二三曾在半自传性质的散文集《妈妈其实是皇后的毒苹果?》中记录了自己的经历,由于从小就与母亲关系紧张,她不仅在长大后远走他乡,甚至背弃了母语,转而用中文写作,在序言中她写道:“我的母语是日语,我对它感情复杂,正如对母国。幸亏,中文和英文帮我逃出了这个桎梏。” 新井指出,之所以会突然出现毒母文学,一个原因是母女两辈人存在着深刻的代沟,老一辈的日本女人接受了战后民主教育,被告知妇女应该忍受做妻子与母亲,当眼看着女儿们拥有了更多选择,可以自由地做喜欢的事,她们自然会在心中升起怨恨和不平衡,于是将不满的情绪发泄在女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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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新井的观点,永恒的妈妈与其说是接受过贤妻良母教育的老一辈女人,更像是明明拥有自由却被剥夺了母爱的可怜女儿。永恒来到救济院之后,偶然地从祖父的朋友那里得知了真相,原来妈妈从小就遭受生母的虐待,因为长得不可爱,又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她每天都暴露在“可耻”和“丢人现眼”这样的语言暴力中,年满二十岁后就被逐出了家门。令人欣慰的是,当这些真相浮出水面,永恒反而获得了某种救赎,她不再怨恨妈妈,并在改名时保留了妈妈为自己起的名字的读音,为代际传承的伤害与怨恨画上了一个小小句点。

创伤与疗愈

如果处理得当,代际创伤也可以是一份“礼物”,通过回应并在内心转化这种创伤,便有机会赋予其新的叙事含义。在半自传小说《房间里的母亲》中,作家希拉·海蒂在37岁面临着是否生育的重大抉择时,回顾了母亲和祖母来时的路,以这样的方式确认了自己应该存在的方式,最终下决心做一名没有孩子的女艺术家,以此向母亲与其他母系祖先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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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拉毕生的愿望就是离开父母的家,过无拘无束、独立与世的生活。对她来说,这样的想法要追溯到祖母那一代人,希拉的祖母本想成为律师,但是由于祖父从事走私生意犯了罪,祖母的愿望破灭了,只得通过督促让母亲成为职业女性来代替她完成梦想。母亲果然全身心地投入事业,这不仅令她无暇关爱希拉,甚至在自己妈妈去世的紧要关头仍忙于工作,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这成为了母亲一生的伤痛。希拉觉得这一切犹如诅咒,祖母只能为生计奔波,而母亲活着就要去解决祖母生命中的难题。现在,希拉自己也接受了诅咒,她不追求婚姻美满天伦之乐,只想着如何才能抚慰母亲,让她不再流泪。

这种追溯还可以继续向后,一直回到祖先的血脉当中去。希拉的家族是匈牙利犹太人,祖母曾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生活过,某天,德国人要找几名女犯人去帮厨,祖母也报名前往,却被粗暴地拦下了。后来才得知,那些自愿站出来的女人没有一个踏进过厨房,而是被残忍地强奸并杀害了。这让希拉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家族脉络似乎本该在那时中断,而自己就像是祖先的幽灵,拖着中弹的身躯苟延残喘着。她逐渐意识到,如果孩子是向前延伸的永恒,那么自己只能遵循向后的永恒——也就是艺术,因为艺术是为祖先书写的。

希拉的选择是明智的吗?或许是,或许不是。毕竟,用拒绝生育的方式来止住母亲的悲伤,也只是希拉的一厢情愿,无法解决任何实质问题,但通过写下母辈的人生故事,她至少做到了为她们的生命赋予独特的意义。希拉在书中这样描述自己放弃生育的决定:

“我意识到,我不希望我们的肉身——母亲的肉身、我外祖母的肉身——只是经历分裂和复制的过程。我希望他们的生命举足轻重。我想创造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孩子……一个能在千万人,而不仅仅在一具脆弱的躯体中存活的生命。”

希拉的表达令人想起唐娜·哈拉维的著名宣言:要制造亲缘,而不是婴儿(make kin not babies)。哈拉维的“亲缘”一词指的不仅仅是人类亲属关系,而是一种属于女性之间的联结,这种联结并不等同于僵化的立场认同,也并不是毫无摩擦、一帆风顺的友爱关系。它很复杂,更像是一种部分、多声调的结盟,其中仍可能存在冲突和矛盾的部分。

我们会发现,这样的联结也正适用于描述母女关系——遍布恩恩怨怨,很多时候可能并不愉快,甚至是有毒害的,但挣扎与泪水之中也闪耀着相互理解与支撑的光芒,就像希拉、德博拉和小川所写的故事那样。正因为母女关系复杂难解,她们的叙事才值得诉说,而只有一再诉说下去,独属于女性之间的语言才可能被建立,并被不断更新。

参考资料:

《热牛奶》[英]德博拉·利维 著 李燕 译 四川文艺出版社 2022-3

《永恒的庭院》[日] 小川糸 著 彭少君 译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22-2

《房间里的母亲》 [加] 希拉·海蒂 著 赵美园 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3

《媽媽其實是皇后的毒蘋果?新井一二三逃出母語的陰影》 [日] 新井一二三 著 大田出版有限公司 2018-1

《未来是一只灰色海鸥:西尔维娅·普拉斯诗全集》 [美] 西尔维娅·普拉斯 著 冯冬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3-12

《美国当代女性小说家的母性书写》 李芳 著 北京外国语大学 博士学位论文 20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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