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望断肠(拜啸霖北望斡难河)
菩萨蛮望断肠(拜啸霖北望斡难河)大年初一“五服”以内的“自家屋里”人相互走动拜年的时候,我们小孩子都要在父辈的带领下,在“影族”(影轴、神轴)前磕头,“影族”上一排又一排的画像,就是我们历代的先祖,长辈总会叮咛我们不能忘了。每年到巷子中间的二爷家时,二爷都会不厌其烦给我们这些小辈说:“我们的先人是蒙古族,是成吉思汗的左万户,成吉思汗的江山有一半是我们先人木华黎打下来的。”那时候我们这些碎娃到“自家屋里”拜年,大多眼馋惦记的是核桃、柿饼、水果糖、馓子、麻叶、向葵子之类的东西,对于二爷讲的这些大多听不懂,少有人上心,只是当作热闹听。村里人说二爷名叫拜甲第,民国时期是保长,懂些文墨,知道很多历史掌故,能说很多“故经”,后来我在村里一块民国十四年的石碑上看见过这个名字。据《续修大荔县旧志存稿》记载,民国时期拜家村称作“兴平村”,属于“第三保”,分为东、西兴平村,东兴平村属于第一保,即旧时所称的拜家、太白池,西兴平村属于第二保,即
北望草原,北望斡难河。
这是和我一样的 “太师国王”木华黎后裔,近千年以来雕塑般的意念和灵魂姿态。
斡难河、浯勒札河东南,克鲁伦河(也译作怯绿连河)西北的大片草原,是《元史》记载的蒙元时期札剌亦儿部人世居的牧地,“太师国王”木华黎的家乡。
札剌亦儿部的南面,隔克鲁伦河相望的是塔塔儿部,塔塔儿部东面是盛出美女的弘吉剌部。札剌亦儿部的北面,隔斡难河、浯勒札河相望的是泰赤乌部和札答兰部。泰赤乌部,就是在成吉思汗父亲去世后抛弃他们的叔叔答里古台所部;札答兰部,就是成吉思汗的安达扎木合所部;扎木合就是那个号称“古儿汗”(也译作菊儿汗,诸汗之汗意),发动“十三翼之战”,与成吉思汗争雄蒙古高原的人。
蒙元历史上札剌亦儿部的草原,就位于 “大公鸡”地图鸡冠子那两个齿的中间偏北,现今蒙古国东北部和俄罗斯的交界处。
斡难河,是木华黎后裔的血脉源头和灵魂家园。
(一)
我还在孩童的年纪,就经常听到村里老人说我们拜家人是蒙古族。
大年初一“五服”以内的“自家屋里”人相互走动拜年的时候,我们小孩子都要在父辈的带领下,在“影族”(影轴、神轴)前磕头,“影族”上一排又一排的画像,就是我们历代的先祖,长辈总会叮咛我们不能忘了。每年到巷子中间的二爷家时,二爷都会不厌其烦给我们这些小辈说:“我们的先人是蒙古族,是成吉思汗的左万户,成吉思汗的江山有一半是我们先人木华黎打下来的。”那时候我们这些碎娃到“自家屋里”拜年,大多眼馋惦记的是核桃、柿饼、水果糖、馓子、麻叶、向葵子之类的东西,对于二爷讲的这些大多听不懂,少有人上心,只是当作热闹听。村里人说二爷名叫拜甲第,民国时期是保长,懂些文墨,知道很多历史掌故,能说很多“故经”,后来我在村里一块民国十四年的石碑上看见过这个名字。据《续修大荔县旧志存稿》记载,民国时期拜家村称作“兴平村”,属于“第三保”,分为东、西兴平村,东兴平村属于第一保,即旧时所称的拜家、太白池,西兴平村属于第二保,即旧时所称的拜家。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关于拜家人是草原蒙古的耳闻更多。尤其是上初中以后,同学或者老师常说:“帖、答、拜,不用猜,不是回回,是奥台!”周边村子也流传说:“贴丞相,答国公,拜驸马。”当时对这些流传并没有太在意,只知道是说我们拜家村的拜姓是蒙古人。
近些年通过实地走访、查阅明清实录、地方史志、专业研究和历史典籍,我才知道村里的这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帖、答、拜是大荔沙苑地区南边的三个村子帖家村、官池村、拜家村的大姓,占全村人口95%以上。据村里人说清朝同治初年“回乱”之前,沙苑一带曾居住有大量的“回回人”。《陕西通史》也记载自唐肃宗李亨借“回纥”兵攻打洛阳、长安,平定“安史之乱”后,长安周边,以及东到潼关沿渭河一线,安置了大量的“回回人”,沙苑地区人数更多、更为集中。
“不是回回,是奥台”,是说帖、答、拜三姓都是蒙古人,虽然明代初年迁居“回回人”聚居的沙苑地区,但不是“回回人”。“奥台”是蒙古语 “otor”的对音译,也译作 “敖特尔”、“袄太”,意为游牧时可移动的蒙古包或者居所,借代指“蒙古”。
“贴丞相,答国公,拜驸马”,更多的是民间传说:
认为“帖丞相”是身历元代“五朝”[1]的权奸帖木迭儿,“答国公”是元武宗、仁宗的外公,即元顺宗答剌麻八剌的老丈人、兴圣皇后答己的父亲,“拜驸马”是元英宗朝的右丞相拜住、元顺宗(英宗的爷爷)的驸马。
稍加分析可以得出,这些传说并不值得信赖,不是历史的真实。“帖木迭儿”、“答己”都是蒙语对音译来的人名,汉字有多种写法,姓氏家谱、地方史志、历史典籍并没有关于帖、答两个姓氏与帖木迭儿、答己有关的记载,况且“答己”的父亲名“浑都•帖木儿”并不含有与“答”相近的音;“拜驸马”一说,来源于《元史》中元英宗曾有意将宗室女赐配时任右丞相的拜住,拜住以其先祖木华黎所属的札剌亦儿部为“大汗戚里,世不姻缘”婉拒的美谈。
幼时拜年所闻和沙苑地区老百姓的传说,象一粒种子沉淀在我的心里。蒙古草原,成为我灵魂深处北望的一个意念。
(二)
2004年7月下旬,在西安的几个同学相约一起赴呼和浩特找同学玩。那时候陕蒙高速没有完全修通,从榆林到包头、呼和浩特只能从国道前往。记得当天下了暴雨,必经之路的一条季节河河水暴涨,在排队等候当地老百姓挽起裤腿趟河水带路避险的时间,我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地貌:沙坡连绵不绝,旱苇子叶青翠欲滴,沙蒿草迎风招展,近处的“四股条”遍地疯涨,蒺藜梗还是绿色的不是很扎人,毛毛草纤细可爱……似曾相识。仔细一想,老家沙苑一带不就是这种景象吗?我给同行的人说,这地方的地形地貌与我们老家沙苑一带的地形地貌极其相似,一摸一样。
“沙苑”是关中地区唯一有沙漠的地方,陕西地图标注为“沙苑地区”。据《水经注》载:“洛水东经沙阜北,其阜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俗名之曰沙苑。” 清《同州府志》记:“沙苑在县南洛渭之间,亦名沙海,沙泽其中盆起者曰沙阜。东跨朝邑,西至渭南,南连华州。广八十里,袤三之二。”
触景生情,我产生一个大胆的假想或臆断:当年明朝廷把我们先祖从元大都(今北京)迁移到关中沙苑地区,除了东黄河、南渭河、北洛河三面临河的“C”字地形便于控制之外,可能就是沙苑地区与沙漠草原相似的地形地貌,更适于蒙古人的游牧生活环境。
也有的记载说,朱元璋采取“优抚前朝勋贵,堕民底层官兵”的策略,但所有的勋贵都不能在大都周边居住,外迁它地。《明实录》记载,明洪武初年常遇春、徐达一次性从大都及周边迁出元朝勋贵、官僚家眷六万五千人。现存最早的《拜氏家谱》记载,拜氏的祖先很可能就是这一次迁出大都的。经今河北涿州、保定、石家庄,过今山西太原、临汾、运城,渡过黄河,来到今陕西大荔沙苑地区。其中有少数人可能因政策不明、前途未卜、惊恐有变,带着先祖拜住的遗骨去了其元代的封地——“平江”(今江苏苏州),直到明永乐年间拜氏八世祖拜芳华任浙江布政使,才将其先祖父、祖母的魂灵迁葬大荔沙苑南渭河北的华志乡。据史志、家谱记载,“华志乡”之名,也源于蒙古早期的成吉思汗左万户木华黎、元世祖忽必烈右丞相安童、元英宗右丞相拜住后裔明初迁徙此地,取“华其郡、誌其人”之意。
这次内蒙古之行,使在我心里沉淀多年的那颗草原种子,遇到了甘泉一般,时时有萌动的迹象。北望草原,不再只是一个传说,不再只是一个意念。
(三)
2016年酷夏,我处于大半年前母亲去世和人生变故的煎熬之中。同宗兄弟关胜从部队转业等待安置分配,相约赴草原避夏、陶冶性情。同行的还有夫人小曹,关胜和我的孩子,以及关胜的同学、孩子。
驱车从西安出发,一路走走停停,黄帝陵、延安边走边游,第一天在榆林市休息。第二天瓢泼大雨,按照事先了解的信息,我和关胜寻找位于榆林市榆阳区小纪汗乡井克梁的“木华黎陵墓”。导航在到达井克梁村附近时,突然失去信号,眼前有分叉的两条路,不知该向左,还是该向右。停车在路边问了好几个人当地,并不知道“木华黎陵墓”在何处,直到我给一家的主人详细描述了要找的“国王木华黎”在蒙元历史上的贡献,是成吉思汗的左万户,蒙古人称“金肯巴特尔”,每年鄂尔多斯历八月十三日(即农历五月十三)祭祀时,主人才猛一拍脑袋,肯定地说:“敖包!你要找的是‘金肯敖包’!是祭祀老爷的地方!”然后很是热情地给我说:“不远了,在前面的交叉路口右拐,然后再左拐,一直前行看到一个煤矿,对面就是敖包。”在我再三感谢即将开车前行时,主人又在车窗外焦急的招手,好像还有什么没说清似的。停车开窗,主人先是两手一摊,后又手不停地摇摆,满脸真诚地说:“祭祀早过了,那里没有人,歇过雨再走!”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主人的好意,我们坚持冒着大雨前行,车子到“金肯敖包”不到十分钟,大雨戛然而止。我给同行的关胜说:“看看,祖先知道我们看他来了,不让我们淋雨。”随行的几个人都开玩笑说:“你们祖先太灵验了,把雨都停了。”
“金肯敖包”处于一个高高的黄沙梁上,当地人称作“井克梁”或“金肯山”。“井克”、“金肯”其实是一回事,都是蒙古语对音译,汉语“真正”之意。
原先的“金肯敖包”在最高的山梁上,是一字排开的十三个敖包,座北朝南,都是青砖垒成的两层实心塔,远看底层较高呈梯形,上层是圆柱型,塔顶有红柳树枝,塔顶、塔身系满蓝色哈达。最南面的实心塔型敖包高大巍峨,是十三敖包中最大的,其前为当地人修建的蒙古包式金黄色圆顶,红色琉璃瓦飞檐,飞檐的两角悬挂着风铃,随风飘荡,那叮叮铃铃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蒙古高原传来。
廊檐下雕梁画栋,有四根钢质深红色的柱子,显然是近年维修所换,柱子之间有细绳悬挂的五色哈达,每一个柱子上都有信众所系的蓝色哈达,右侧的铁质支架挂着洪钟。殿宇有红色钢木结合的门,对称的两个钢木窗子,门的顶额悬挂天蓝底金色蒙古文牌匾,意为“成吉思汗的金肯巴特尔陵”。殿宇前两根铁质神杆高高耸立,顶端有银色苏力德标志。
殿内供奉着成吉思汗和“太师国王”木华黎,以及关圣帝君。殿前有青石鼎型香炉。殿宇有后修的红砖花墙围绕,南向有开放的进出口,左右花墙上各立一座青石狮虎型雕塑。
主殿的左右各有一个配殿,房顶中间都有铁质戟型,左殿顶为三叉单戟,右殿为三个戟,中间为“中”字型,左右附对称单戟,戟型左右盘龙对称卧脊。配殿供奉道教的药王孙思邈和马王爷。
殿前广场正中,是一座方形祭祀台,高一米左右。祭祀台上有禄马风旗,左右两边各有一杆哈喇苏力德。祭祀台的西面是榆林市政府一九九〇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所立的文物标志石碑,文字为“金克山敖包”。
殿前左侧有两块石碑,分别是河南洛阳李姓、南京拜姓木华黎后裔所立纪念碑。
洛阳李姓所立碑文为:“战必胜命必共文韬武略辅弼开国功垂世,自北国到中原源远流长河洛李氏众五千。忠宣王二十四世嫡孙李洪治沐手撰文。” 立碑人,“河南洛阳蒙古族李氏嫡孙世杰、孝斌、凤银、学敏、佑勋、洪治、孝悌、全胜、振邦率全体族众仝立”。时间“公元二零零五年六月十九日谷旦”。
南京拜姓所立碑文正面为:“征辽东克山东威震黄河两岸,经中原抚百姓助大汗西征”。立碑人为拜忠喜、拜龙珠。背面碑文为木华黎生平:“木华黎,1170——1223年。1205年(应为1206年,引着注)蒙古建国,被成吉思汗册封为左手万户。1217年被成吉思汗册封为太师国王。成吉思汗木华黎诏谕:“太原(《元史》记载为太行,引着注)以北我自治之,太原以南卿其勉之,子孙传国。”木华黎带领十万大军,经过六年多的征战,统一了辽东、山东、河北、山西和陕西的大部分地区,将金国压缩在河南狭小的区域内,为蒙古统一中原,建立大元帝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乙丑年夏拜忠喜题。”
2017年我再到这里时,又新立一方碑石,规模较大,高约2米,长约5米,红褐间少量灰色的岩石质地,椭圆不规则,上部文字为:“札剌亦儿人——国王木华黎之碑,1170-1223”,下部是八个立碑人名,立碑时间为2016年6月15日,碑面文字是汉文、哈萨克文两种文字。据井克梁金肯敖包祭祀协会会长赵子清先生介绍,是现为哈萨克族的木华黎后裔所立。
广场向南下台阶,有一座新建的汉白玉牌楼,前后都有文字。正面楹联一副,上联为“定华夏版图开一代皇朝助大祖”,下联为“通中西商路促五洲文明展雄才”,横批“金克敖包”;背面也是一副楹联,上联为“沉毅多智犹车之有辕”,下联为“雄勇善战犹身之有臂”,横批“民族兴旺”,内容是《蒙古秘史》中成吉思汗对木华黎的评价。
牌楼南面是更大的广场,建有戏楼,据说是每年祭祀时物资交流买卖、饮食杂货、玩耍游乐区。
“十三敖包”的后面,是近几年新建起来的道观;左侧是井克梁金肯敖包管理委员会、金肯敖包道观管理委员会办公区。
由于不是祭祀日期,加之天降暴雨,祭祀区空无一人,我和关胜及孩子在正殿前进行了祭祀,敬酒、撒鲜奶、焚香表、三叩九拜,以表对先祖国王木华黎的怀念敬仰之意。
后来我们沿呼和浩特、察布兰旗、张北县、正蓝旗线一路北上,先后在敕勒川、张北县最美草原天路西段、库伦一带的察尔湖景区游历,一路感受着草原的天高云淡、空旷辽远、牧草青碧,一路追寻着一切与先祖木华黎有关讯息和故址。
在正蓝旗我们参观了元上都遗址博物馆、元上都遗址。在正蓝旗,灵魂的深处似乎可以感受到700年之前,感受到祖先在这一带留下的气息。
张北、库伦、正蓝旗一带,因草原夏季多盛开的金莲花,在古代被称作“金莲川草原”,现今亦如此。1217年,成吉思汗西征花剌子模前,诏封木华黎为“太师国王”,赐予象征国家权力的“九斿大旗”,诏约“太行以北朕自经略,太行以南卿其勉之”,丹书金券盟誓“子孙相继,世世不绝”。即由木华黎统领伐金,署理汉地事务,其时先祖木华黎的幕府地,就在金莲川草原。直到蒙哥汗时期,诏令尚在潜邸的弟弟忽必烈,掌管汉地事务,金莲川草原才被赐予忽必烈作为其幕府之地,木华黎后裔受命移幕至辽东一带。
元上都还是拜氏先祖拜住殉国的地方。1323年农历八月四日夜,蒙古第九个大汗、元代第五个皇帝元英宗的大舅哥铁失,担心自己的贪腐被皇帝妹夫的反腐查出,联络对元英宗和右丞相拜住推动改革不满的蒙古贵族,发动了宫廷政变,刺杀了皇帝和丞相,史称“南坡之变”。
我们到达正蓝旗的那一天,是2016年7月26日,距历史记载的“南坡之变”发生日期公历的9月4日,早了一个多月。
踏上正蓝旗土地的那一刻,我仿佛能感受到693年之前这里隐藏的邪恶之气,仿佛能嗅到帝国繁荣里的血腥之气。在南坡之变之前的那一个月里,我的祖先拜住丞相,就随元英宗在元之夏都——上都,推动着大元帝国复兴的四项改革:颁行《大元通制》,完善法制;颁行《助役法》,减徭役赋税;精裁府署,罢汰冗官;“举善荐贤”,“以儒治国”。为了帝国复兴殚精竭虑的拜住丞相,没有时间、也没有意识去考虑隐藏在暗处的这些阴谋和邪恶。当我从元上都遗址的“御天门”进入城池的那一刻,满眼是萋萋的绿草和各色的野花,除了那些残存的宫殿地基夯土高台,残存的城砖宫墙,没有一丝丝都城的余韵,盛衰都化作了这原野上茂盛的荒草。此情此景,我不由想到华阴老腔艺人“白毛”(王振忠先生)演唱的《红楼梦》中的《好了歌》:“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当我站在大安阁和穆清阁的夯土地基上时,我仿佛能听见先祖在两个宫殿里与英宗皇帝议政的声音,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当年宫殿的外形。“大安御阁势岩亭,华阙中天壮上京”、“层甍复阁接青冥,金色浮屠七宝楹”,元人笔下的大安阁是一座宏伟壮丽的高大建筑。
回程时,我和关胜商定不走返程,走东线返回,沿河北沽源县,经野狐岭到张家口。
野狐岭,因古时山上野狐成群而得名。它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自然分水岭,南面是华北平原,北面是沙漠草原;它是历代的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峻,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这里也是先祖木华黎一战成名的地方,虽然之前他也追随成吉思汗打了不少的大仗,但真正使历史如椽之笔第一次眷顾他的,还是“野狐岭之战”。据《元史》记载,“野狐岭之战”,蒙古军队以区区10万兵力,战胜了金国的30万主力、15万机动部队,歼灭敌军20万人,是古代“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从战略意义来说,经过此役,蒙古与金国的战略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金国从此一步步滑向灭亡的深渊,蒙古的铁骑从此踏入华北,雄姿绽放。
而赢得此役,木华黎有两大贡献被历史铭记:一是木华黎提出的“正面佯攻,侧翼突破,两面夹击”战术,得到了成吉思汗的认同与赞赏。二是按照“重兵一路突破”的部署,木华黎亲率“八鲁营”(“八鲁”,即霸都鲁、巴特尔,汉语意“英雄”之意,“八鲁营”即英勇无敌的敢死队)自獾儿嘴发起猛烈地突击,侧翼突破,吸引了敌军主力,为两面夹击赢得了时间。
驱车行驶在“野狐岭”,我们感受到了“野狐岭”的凶险和多变。车子进入“野狐岭”不到十分钟,天色昏黄,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人在车里都能感觉到强大的阻力,强大的风力仿佛要将车子逼停似的。一路坡道起伏,道路崎岖,暗沟泥泞,趟水躲坑,当我们驶出野狐岭东段,也就是张北县旅游对外宣传的“最美草原天路东段”时,雨过天停,彩虹高悬,晚霞迷人。当天晚上夜宿张家口市,车子在宾馆停放时发现,我的前车牌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丢失了。我感叹说:“车牌代表着前进的方向,我的车牌丢失在了‘野狐岭’,那是祖先木华黎一战成名的地方,车牌掉在了哪里我们的信息就落在了哪里,祖先知道我们来过。”
这一次的草原之行,我的灵魂接收到了先祖的信息,感受到了草原的气息,近距离闻到了草原的味道,也使北望斡难河变得触手可及,甚至有鼻息已近的意念。
(四)
2017年到2019年期间,我多次赴河南洛阳上寨,内蒙古乌审旗乌兰陶勒盖苏木巴音嘎查敖包,正蓝旗元上都遗址,陕西榆林小纪汗镇井克梁“金肯敖包”,或参加金肯苏力德祭祀、金肯敖包祭祀,或参加相关的专业研讨会。
2017年农历三月初三,我参加了洛阳李姓族亲的祭祀活动,主题为“成吉思汗哈日苏力德和木华黎金肯苏力德祭暨纪念圣主成吉思汗诞辰856年和木华黎诞辰848年”。祭祀地位于西工区洪山乡上寨村南的“洛阳苏力德文化保护基地”、“中原太师国王木华黎祭祀地”,北魏孝庄皇帝元子攸的静陵,就在祭祀地的边上,是风水上地。
历史地理记载,这里就是邙山。
“生在苏杭,死葬北邙”,是古代多少帝王显贵对身后事的渴求与愿望。白居易有诗云,“北邙冢墓高嵯峨”。
邙山即北邙,是历代帝王首选的理想埋骨地,这里有6朝24位皇帝的陵墓及皇族、达官显贵陪葬墓千余座。
祭祀的过程中,除了感受到场面的宏大和虔诚的祭拜,我感受到了李姓族亲寻根的情怀和北望的灵魂。
2005年,在内蒙古临河市工作的洛阳“李姓”后裔李绪林,看《内蒙古电视台》节目得知,乌审旗有先祖“太师国王”木华黎的祭祀地,遂将这一讯息传递给正在修《李氏家谱》的老家洛阳人。得知喜讯的洛阳“李姓”木华黎后裔,委派5名代表,带着新修的家谱,赴内蒙古鄂尔多斯乌审旗、伊克昭盟,以及陕西榆林榆阳区“金肯敖包”寻根祭祖。
阅读2008年因病早逝的李洪治先生文集《翠云微风》,其中的纪实散文《北国草原奉祀之行》,记叙了洛阳族亲长城外寻根的真诚与艰辛。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洛阳族亲京肯梁怀古、敬立纪念碑、京肯苏力德奉祀、京肯敖包祭拜、成吉思汗陵朝拜献祭的纯净与虔诚。
这是一个迟来了八百多年的草原讯息,这是一个中断了八百多年的太师国王木华黎后裔的血脉讯息。
此后十几年,洛阳“李姓”木华黎后裔,每年都要在上寨村举办祭祀圣祖成吉思汗和先祖“太师国王”木华黎的活动。2011年他们在村南的“静陵”旁建起了“洛阳太师国王木华黎祭祀地”,同年10月,又多次赴成吉思汗陵和金肯苏力德祭祀地,请奉圣祖成吉思汗“哈日苏力德”和“太师国王”木华黎“金肯苏力德”,得到了内蒙古成吉思汗陵管委会,以及乌审旗委相关部门的支持,现供奉于上寨村祭祀地。2017年大祭之日,上寨 “国王木华黎祭祀地”又被“中国苏力德文化研究会”授予“中国苏力德文化保护基地洛阳基地”。如今,上寨村已连续举办十余年的祭祀活动,每年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太师国王”木华黎后裔、蒙古族群众、民俗专家、教授学者、新闻媒体近千人参加祭祀活动。
台湾作家席慕容女士的作品《写给海日汗的二十一封信》中,有一篇文章《京肯苏力德 ——写给海日汗的第七封信》,写到了李姓木华黎后裔八百多年来北望草原的情怀:
“二○○九年六月初,在木华黎的京肯苏力德祭祀会场外围,我访问到一位李先生……他说,他是到了三十岁的那一年,才到自己的叔叔家里看到了祖先亲自撰写的家谱,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
“要到了二○○四年,内蒙古电视台对这卫古尔津部的传统祭祀,拍摄了一个专辑,名称是《国王的旗帜》。”
“播出之时,河南洛阳李家营的居民并没有看到,是李家一个在外地的子孙看到了,真是喜出望外啊!赶快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打电话回洛阳报讯……”
“……接下来就是二○○五年,阴历五月十三日,由五个成员组成的‘河南省洛阳市木华黎后代李氏家族寻根访祖代表团’正式前来参加这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大典了。内蒙古电视台和洛阳电视台都做了现场报导,这一年,李老师也是代表团中的一员。”
每次看到这一段,我都不由自主地感动,为木华黎后裔在历史无常中“世事两茫茫,天人各一方,南北不相望”的无奈与悲凉,更为他们八百多年来灵魂深处自觉不自觉地“北望草原”情怀。
席慕容女士文中的“李老师”,就是经常和我一起参加先祖祭祀的孝斌兄。宏业兄多次批评我说,以“李老师”辈份,称呼“哥”不妥,但是称呼习惯了,明知不妥又改不了,“李老师”也不怪我们,一直以兄弟相称。每次我见到“李老师”,都能听到他动情的歌声——《成吉思汗传说》、《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歌》、《蒙古人》、《天堂》、《永远的向往》……一首接着一首。我给多位族亲说,听“李老师”的歌声,无论你在什么地方,都能感受到他站草原上,歌声是那般的辽远、空旷、纯净、陶醉。我常想,“李老师”在歌声里回到了草原,在歌声中北望草原,北望祖先的牧场所在地——斡难河以东,克鲁伦河以北的那片草原。
与“孝斌哥”一样,已故的洛阳李洪治先生,在寻根中意念和灵魂深沉地北望草原,北望斡难河的情更浓,意更深,他饱含深情地写下《永远的向往》:
“我遥望祖先的草原,
那里有温暖的毡房。
飘落在异乡的游子,
日夜思念着故乡。
那就是我心中的祭坛,
梦中的追寻。”
“我们是草原的子孙,
经历了风雨沧桑。
我们是牧人的后代,
铭记着历史的辉煌。
那就是我心中的祭坛,
梦中的追寻。”
“我要想展翅飞翔,
飞向那神圣的地方。
献上那洁白的哈达,
祝愿她吉祥安康。
那就是我心中的祭坛,
永远的向往!”
后来诗歌由蒙古族毕力格老师谱曲,内蒙古一级歌唱家阿•其木格首唱,打动了不知多少“北望草原”的灵魂。如今,《永远的向往》已成为河南二、三十万蒙古族后裔的族歌,广为传唱。
其实有这种北望草原,北望斡难河情怀的,还有更多的木华黎后裔:陕西大荔拜氏后裔,内蒙古鄂尔多斯的左翼达尔扈特、维吾尔金人,河南洛阳、南阳、辽宁阜新、内蒙古通辽库伦旗的李姓后裔,福建泉州出姓后裔、河北景县冯姓后裔、湖北荆州当阳曹姓后裔,扎赉特旗后裔,哈萨克后裔,以及分布在内蒙古东北部的牟、何、海、华、赵、金的后裔,还在苦苦寻觅的更多后裔……
在这些北望草原的后裔中,还有两个人令我敬重。河南洛阳蒙古族祭祀协会会长宏业兄,是那种阅历非凡的人,对先祖木华黎有一种宗教般的情怀,为了“洛阳太师国王木华黎祭祀地”和“洛阳蒙古族祭祀协会”倾心出力,纵横捭阖,令人敬佩。还有锡林浩特市的李留柱老师,对先祖木华黎及其后裔的历史具有深沉、真挚而热烈的情感,以75岁的古稀之年,本应颐养天年,为了大半生葬在灵魂深处的心愿,在木华黎及其家族历史渊源方面倾注了大量精力,编写、翻译了大量与木华黎及其家系有关的蒙古国研究专著、人物传记,不远千里路程到乌审旗巴音敖包参加先祖祭祀,要么辗转乘车不辞辛劳,要么亲自驾车不惧凶险,甚至在2017年6月自驾前往乌审旗祭祀途中发生车毁夫妻两人重伤的交通事故,但这依然不能阻挡他的炽热与虔诚之心。
北望草原的人固然值得敬重,不计代价为我们守护先祖木华黎神灵的维吾尔•津人,更值得我们敬重。
席慕容女士在《京肯苏力德 ——写给海日汗的第七封信》中写道:
“……就在内蒙古的鄂尔多斯高原上,在乌审旗乌兰陶勒盖镇巴音敖包嘎查呼勒庆柴达木的土地上,卫古尔津部还遵守着蒙古帝国的古礼,以‘日供’、‘四季拜’和‘年祭’这样恭谨繁复的仪式,世世代代在祭祀着木华黎国王的京肯苏力德。”
几次到乌审旗参加“金肯苏力德祭”,我对一代又一代守护、祭祀先祖木华黎的维吾尔•津人有一种发自灵魂神深处的敬重。
我曾经给朋友说过我对他们萌生敬重的过程:“我在草原上见到了850年一直为我们祖先守陵的人,他们说他们是阿尔剌氏部落维古尔津人,是蒙元时期博尔术的后裔,他们的祖先让他们给木华黎守陵,他们的祖先是1206年成吉思汗在斡难河建立蒙古兀鲁思时封的右万户,我们的祖先木华黎是左万户,守陵人已传至第六代,长支单传。听着他们梦一般的叙述,看着他们纯净的目光,还有纯真、诚朴的表情,我在问自已:他们为了什么?为了祖先的承诺?为了虔诚的信仰?或许兼而有之。他们也生活在活生生的现实中,生活在俗世中,他们也做生意、也开工厂,也要生活。但他们有底线,有真诚,有信仰。他们没有核实我的身份,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当亲人,和我喝酒,陪我在草原瞎逛,我对他们没有任何利益,没有任何回报。我问过他们其中一人为什么对我这么真诚热情,他们说因为我是木华黎后裔,他们祖上说过我们是亲戚。”
每年在祭祀的过程中,我都会感受到来自“金肯苏力德”祭祀传承人札•格日勒•朝克图和他的侄子呼格吉勒传教士般的笑容,朱穆达布的神圣与虔诚,巴特尔的坦诚与真挚,宝音的热情与活力……以及那些我说不上名字,甘愿受苦受累,骑马来回二百多公里守护“金肯苏力德”,从乌审旗乌兰陶勒盖苏木巴音敖包到榆林小纪汗乡井克梁“金肯敖包”,供祭祀信众瞻仰的祭祀协会成员。
我也曾在内心问自己:维古尔津人到底在守护什么?苏力德对他们到底代表着什么?
2017年我参加了内蒙古大学与乌审旗政府联合举办的“查干苏力德祭学术研讨会”,我从专家学者教授的那里得知,苏力德就是汉语的“旗纛”之意,《蒙古秘史》中对苏力德的记载有7处。参观乌审旗“苏力德博物馆”得知,内蒙古现有的苏力德种类有十一种之多。“察干(白)苏力德”在蒙元时期是国旗的象征,“哈剌(黑)苏力德” 在蒙元时期是战无不胜的军旗象征,“阿拉克(花)苏力德” 在蒙元时期是部落旗帜的象征。苏力德从早起的“部落标志”,到蒙元时期的“权力象征”,明元更替后的“民间信仰”,苏力德走过了一个漫长、渐进的历史过程。
如今,苏力德对于蒙古人是一种信仰。
苏力德是蒙古族天人合一思想、人与自然和谐交融理念的体现。“苏力德祭”,是蒙古人与长生天沟通,与大自然联系的途径和中介。蒙古人通过祭祀苏力德,来表达自己的心愿,以求风调雨顺、受赐平安、吉祥幸福。
其实,北望草原,北望斡难河的,不仅仅只是像我一样的木华黎后裔。还有更多蒙古高原以外的蒙古族后裔。
在和“孝斌哥”的聊天中我得知,台湾作家席慕容女士也是蒙古族,有很深的蒙古族情怀,多次到内蒙古采访、作学术讲座,创作了传承、宣扬蒙古族历史文化的散文集《写给海日汗的二十一封信》。“孝斌哥”给我看过他和席慕容女士的合影,给我讲过他陪同席慕容女士在呼和浩特讲苏力德信仰的经历,给我讲《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歌词的来历:一次席慕容女士到内蒙古访问,接受了当地媒体的采访,草原歌唱家德德玛看到此消息非常激动,主动联系席慕容女士,邀请席慕容女士写一首游子思念草原的歌词,席慕容女士欣然应允,以离开草原的蒙古族或其后裔对家乡、对草原、对祖辈的思念为主题,创作了《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抒发了游子象对父亲、母亲一样对草原的怀念、守望之情。
北望草原,北望斡难河,已不仅仅是一般意义上血缘的寻根,它寄托着离开草原的蒙古族后裔对成吉思汗历史辉煌的敬畏与怀念,对草原文化、草原历史的追念之情、眷恋之情、敬畏之情。北望草原,北望斡难河,已成为离开草原的蒙古族后裔意念和灵魂中石雕般的守望姿态。
今生我有一个灵魂愿望——
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到先祖木华黎生活过的斡难河以东,克鲁伦河以北的札剌亦儿部草原走一走,听听斡难河、浯勒札河、克鲁伦河潺潺的流水声,闻闻草原沁人灵魂的气息。
这个愿望,使我的意念和灵魂,不由自主地的时时北望——
北望草原。
北望斡难河。
作者简介:
拜啸霖
拜啸霖现就职于某航天研究所,工商管理硕士,高级工程师 具有国际项目管理协会(IPMA)颁发的IPMP C级(高级项目经理)资质证书(编号CN2003C1008)。曾受聘于某管理咨询机构高级管理咨询顾问、某高校人力资源管理专业外部企业导师,《作家摇篮》杂志签约作家,曾经有过文学的梦想,为了生活消逝于世俗化、职业化与碎片化的工作。业余喜欢蒙元历史研究,偶尔为文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