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弹陈团(戏迷陈云评弹里的性情)
评弹陈团(戏迷陈云评弹里的性情)1985年,杭州,陈云欣赏评弹节目。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陈云的身体渐渐大不如前,工作慢慢减少。进入耄耋之年的他,不爱出门,不喜会客,总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原标题)《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徐天
1979年2月,北京,陈云在听评弹唱片。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病房走廊里堆满了评弹磁带。去世前,他一直在听评弹,听的最后一部作品是《一往情深》。
评弹里的性情陈云
(原标题)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徐天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陈云的身体渐渐大不如前,工作慢慢减少。进入耄耋之年的他,不爱出门,不喜会客,总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
1985年,杭州,陈云欣赏评弹节目。
“你看我,手轻脚健”
“文革”期间,陈云去过几次沪杭,但从来没有找过这帮评弹界的老朋友。他仍然听评弹,但都是听录音。
再次见评弹界的朋友,已是1977年5月。他第一个见的,是上海评弹团的演员赵开生。
赵开生第一次见到陈云,是17年前,在上海锦江饭店小礼堂。
那是1960年6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上海召开。与会者们白天开会,晚上看演出。上海市组织了三个场子。一个在文化俱乐部,可跳交谊舞,中间穿插小节目。一个在锦江饭店小礼堂,演出戏曲节目,另外还在锦江饭店休息室专辟了一块书场,演出评弹。陈云有时会去锦江饭店的小书场听评弹。江苏人张闻天听得懂评弹,也会来。山西人薄一波、辽宁人吕正操听不懂,但也常来。
演出中,安排了评弹《蝶恋花·答李淑一》,这是赵开生为毛泽东的词谱的曲。这首曲子让他一曲成名,受到鼓舞的他,又将当时最流行的小说《青春之歌》改编为评弹。一贯认为“新书有三分好就要喝彩”的陈云很高兴,安排主创人员去见原作者杨沫,还给他们发“通行证”,让他们能去查相关档案、资料。
这次见面后,陈云向赵开生询问了上海评弹团的近况,还一口气向他提了10个问题:在“文革”中做了什么?哪些事情做错了,哪些事情做对了?对评弹改革怎么看?对我怎么看?等等。赵开生一一作答。
此后,陈云与江浙沪评弹界的负责人恢复了来往。
1978年底,重回政治舞台中心的陈云再次去了上海和杭州。老朋友们都感到,他的心情“特别特别好”,他步履轻快,主动跟人开玩笑,常常开怀大笑。
吴宗锡跟他聊起一部评弹长篇,说起里面有个73岁的人物,他接过话茬:“我也是73岁。你看我,手轻脚健!”
“老听客”不听书了
陈云一生偏爱杭州,他去杭州的次数,有记录的就有36次,1978年后13次。进入80年代后,他每年春天都去杭州,一住几个月,有时候冬天也去。
陈云喜欢去书场里,挤在人群里听书。小儿子陈方后来回忆:“他最喜欢的就是人家不知道他是谁,他在那儿很轻松、很自如地自己走一走。”
杭州的“响档”(即著名演员)不如上海多,有时会向上海评弹团借演员。有上海名家来的时候,陈云总会特意去听。
张如君、刘韵若夫妇年年都会去杭州演出双档,陈云常听他们的书。他们是50年代初进的上海评弹团,几乎是陈云看着成长起来的。为了保密,团里的人提起陈云,都用“老听客”指代。
陈云有翻报纸的习惯,中缝里的演出、票务信息,都会仔仔细细地看。张如君、刘韵若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有一回,陈云对他们说:“你们俩是响档啊,每场演出的票都卖光了。”
80年代初期,“老听客”忽然有一阵不听书了。
当时,中央纪委制定的《关于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刚刚出台,陈云作为中央纪委第一书记带头执行,不进书场。
一天,张氏夫妇正在杭州演出,忽然接到陈云身边警卫的通知,说首长要见他们。刘韵若有些不解地问,首长不是不听书了吗?对方说,本来是不听了。“今年小平同志到杭州,问省里的领导,陈云同志还听评弹吗,他们说按照《准则》不听了。小平同志说,文娱生活还是要有的。而且,听书对陈云同志身体有好处。所以陈云同志就又听了。”
“希望你们定期来看看我”
陈云和评弹界老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最放松的时候。
赵开生再次见到陈云时,已是1981年,中间隔了四年。一见面,陈云就轻松地埋怨:“赵开生,你这个家伙,好几年不通信,一点消息都没有。”又问他:“你看看,老首长是不是老了?”他立刻说:“没有没有,我看你精神还挺好。”
1984年,赵开生去北京演出,临走前去拜望陈云。
陈云说,要送一幅字给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迈着小碎步朝桌案走去。赵开生本能地上前搀扶,没想到,这次陈云没有说不。他记得,7年前,陈云步伐轻快,他想上前搀扶,被拒绝了。
告辞时,陈云叫赵开生等等,还为他预备了一个小节目。陈云的秘书拿着一个相机进来,为他们合影。赵开生想起,还是7年前,他请求合影,陈云摆摆手,说现在先不拍。没想到,陈云一直记着。
80年代末期,陈云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来上海休养时,吴宗锡去看他,问起他的身体,陈云说:“不太好,腿有点肿。”
1990年,陈云在杭州,找了评弹界的几个人去谈话,吴宗锡也在场。他们告辞时,陈云忽然说:“希望你们定期来看看我,一起来也好,单独来也好,使我能多听到些真话,多了解些实际情况。”
“老听客”走了
徐檬丹从来没有见过陈云,却觉得,跟他有一种特别的联系。
1980年,44岁的徐檬丹从苏州评弹团调入上海评弹团。半年后,创作了中篇评弹《真情假意》。这部剧讲的是,一个女青年在恋人遇到困难时抛弃了他,她的孪生妹妹替她尽责,悉心照顾他。男青年开始闹了乌龙,把妹妹当成了姐姐,后来才知真相,和妹妹真心人终成眷属。
当时,上海评弹团进行拨乱反正,正抓新作品,吴宗锡看了本子,一稿就通过了。1981年5月,《真情假意》公演,轰动上海滩。吴宗锡把节目录了下来,送给了陈云。
陈云非常喜欢这部剧,前前后后听了20多遍,还给邓力群写信,建议将这个剧本改编成其他剧种。
徐檬丹当时正在福建体验生活,创作第二部剧,听说后有些不敢相信:“谁有心思听20遍?我自己都没有听过20遍。”
后来,她又创作了另一个爱情中篇评弹《一往情深》。这部剧讲述一对门不当户不对的知青恋人,回城后由于家人反对而分手。在即将结婚前,女孩与昔日恋人重逢,意识到这才是自己的挚爱,两人重归于好。
1984年,吴宗锡调到上海市文化局工作,徐檬丹被任命为上海评弹团团长。陈云听说了,托人给徐檬丹送来一幅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1995年,陈云去世,徐檬丹也在同年退休。团里的人知道“老听客”走了,唏嘘不已。
没过多久,评弹界几位老同志受命去北京,整理陈云遗留下来的评弹磁带。他们回来说,共1020盘磁带,比苏州“收藏鉴赏评弹学会”80个会员收藏的磁带加起来还要多。陈云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在北京医院住了近一年的院,病房走廊里堆满了评弹磁带。
徐檬丹和陈云都没见过陈云,只从电视上看到过陈云的样子,故事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前些年,她专门去了陈云在青浦的故居,听研究者细说陈云的童年。
她站在那里,闭着眼睛想象着。当年那个不足十岁的小小少年,忙完一天的活儿后,终于可以喘口气。他跑出家门,跑去书场。书场前是茶座,他没有座,更没有茶,一个人站在对面的角落里,偷偷听书,直到夜深。
讲述到这里,79岁的徐檬丹忽然在《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面前流下了眼泪。
后来她才知道,陈云去世前,一直在听评弹。听的最后一部作品,是《一往情深》。★
本文刊登在第713期《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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