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雨:论金瓶梅词话中的宗教与西门庆家庭的日常生活(刘相雨:论金瓶梅词话中的宗教与西门庆家庭的日常生活)
刘相雨:论金瓶梅词话中的宗教与西门庆家庭的日常生活(刘相雨:论金瓶梅词话中的宗教与西门庆家庭的日常生活)第三十六回,回家省亲的蔡状元、安进士暂住在永福寺,到西门庆家去打秋风;第三十四回、第三十五回,西门庆等人在永福寺摆酒,给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永福寺是《金瓶梅词话》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佛寺,与西门庆一家的关系也最为密切。永福寺首次出现在第十四回2,西门庆与他的结义兄弟应伯爵等人聚会,“在门外五里原永福寺去耍子”[1]P156。此后,西门庆屡屡到永福寺去,如第二十八回西门庆到永福寺给贺千户送行,祝贺他“新升了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户”[1]P341;
《金瓶梅词话》中出现了众多的佛寺、道观以及尼姑、和尚、道士等宗教人员,对于佛教、道教在《金瓶梅》中的作用,已经有学者做过探讨1,
但是对于宗教与西门庆家庭日常生活的关系,学者们的论述还比较少,本文拟就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并就教于诸位方家。
一、《金瓶梅词话》中的佛寺、道观
(一)永福寺:
永福寺是《金瓶梅词话》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佛寺,与西门庆一家的关系也最为密切。
永福寺首次出现在第十四回2,西门庆与他的结义兄弟应伯爵等人聚会,“在门外五里原永福寺去耍子”[1]P156。
此后,西门庆屡屡到永福寺去,如第二十八回西门庆到永福寺给贺千户送行,祝贺他“新升了淮安提刑所掌刑正千户”[1]P341;
第三十四回、第三十五回,西门庆等人在永福寺摆酒,给新平寨坐营须老爹送行;
第三十六回,回家省亲的蔡状元、安进士暂住在永福寺,到西门庆家去打秋风;
第四十九回,西门庆带了厨役、仆人等,在永福寺给已经升任御史的蔡状元送行,“借长老方丈摆酒饯行”[1]P630。
第六十五回,李瓶儿死后“三七”,“有门外永福寺道坚长老,领十六众上堂僧来念经,穿云锦袈裟,戴毘卢帽,大钹大鼓,早辰取水,转五方,请三宝,浴佛;午间加持召亡破狱,礼拜《梁皇忏》,谈《孔雀》,甚是齐整。”[1]P890
李瓶儿“六七”时,永福寺送了疏头。第八十九回,吴月娘在游览永福寺时,遇到了已成为周守备小夫人的庞春梅。
此外,潘金莲、陈经济死后,也被埋在了永福寺(见第八十八回、第九十七回)。吴月娘唯一的儿子孝哥儿,最后也在永福寺中跟随普静禅师出家(第一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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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报恩寺:
报恩寺在《金瓶梅词话》中出现得较早。
第六回潘金莲毒死武大郎以后,“就于报恩寺叫了两个禅和子,晚夕伴灵拜忏”[1]P62。
众所周知,《金瓶梅词话》中的这一情节是从《水浒传》移植过来的,但是《水浒传》中并没有出现报恩寺的名字。
此后,报恩寺在《金瓶梅词话》中频频出现。
如第八回潘金莲超度武大郎,“教王婆报恩寺请了六个僧”[1]P91;第十六回,李瓶儿给花子虚念经除灵,“请了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在家念经除灵” [1]P188;
官哥儿死后,西门庆“请报恩寺八众僧人在家诵经”[1]P796(第五十九回);
李瓶儿死后,西门庆“请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先念倒头经”[1]P868(第六十三回);
李瓶儿死后“首七”,请了“报恩寺十六众上僧,黄僧官为首座,引领做水陆道场,诵《法华经》,拜三昧水忏”[1]P870(第六十三回);
西门庆死后,吴月娘请“报恩寺朗僧官十六众僧人做水陆”[1]P1223(第八十回)。
可以看出,报恩寺的和尚超度亡灵比较出名,当地的人们多请他们来主持这种仪式3。而且丧礼越是隆重,所请的和尚也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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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玉皇庙:
玉皇庙是一所道观,供奉的主神是玉皇大帝。
传说中玉皇大帝的生日是正月初九,这一天也恰巧是潘金莲的生日。
玉皇庙在《金瓶梅词话》中第一次出现是第十四回。
李瓶儿打听到正月初九日是潘金莲的生日,特意到西门庆家去给潘金莲拜寿。
西门庆说:“今日会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该我年例做会首。”[1]P166
这里的“圣诞打醮”,指的就是玉皇大帝生日时的打醮活动。
西门庆说“该我年例做会首”,反映出他与朋友经常参加此类活动。
西门庆做了提刑所副千户以后,这样的活动就不大参加了。
白来创抱怨说:“自从哥这两个月没往会里去,把会来就散了。老孙虽年纪大,主不得事;应二哥又不管。昨日七月内,玉皇庙打中元醮,连我只三四个人儿到……不如那咱哥做会首时,还有个张主。不久还要请哥上会去。”[1]P432-433(第三十五回)
七月十五是道教的中元节,西门庆都没去参加,更不用说平时了。
第三十九回,玉皇庙的吴道官给西门庆送过年的礼物,“一盒肉、一盒银鱼、两盒果馅蒸酥,并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1]P482。
西门庆因此想起儿子官哥儿出生时,自己许下的一百廿分醮愿尚没有还,就与吴道官约定在玉皇大帝的生日建醮还愿,并且将儿子寄名在吴道官名下。
西门庆给了吴道官十五两银子的经钱,此外还“送了一石白米、一担阡张、十斤官烛、五斤沉檀马牙香、十二匹生眼布做衬施,又送了一对京段、两坛南酒、四只鲜鹅、四只鲜鸡、一对豚蹄、一脚羊肉、十两银子,与官哥儿寄名之礼”[1]P483。
吴道官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他亲自“做斋功,主行法事”[1]P485,“各道多从四更起来,到坛讽诵诸品仙经,并玉皇参行醮经”[1]P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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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日,西门庆又派陈经济到玉皇庙打醮、拈香(第四十三回)。
官哥儿死后,吴道官准备了“折桌三牲来祭奠”[1]P796;官哥儿出殡的时候,吴道官“又差了十二众青衣小道童儿来,绕棺转咒生神玉章,动清乐送殡。”[1]P798(第五十九回)
李瓶儿病重的时候,西门庆派玳安“往玉皇庙讨符去”[1]P839,看看有没有邪祟(第六十二回);李瓶儿死后“首七”,吴道官“来上纸吊孝,揽二七经”[1]P870(第六十三回);
李瓶儿“二七”的时候,吴道官“请了十六个道众,在家中扬幡修建请法救苦二七斋坛”,还“抬了三牲、祭器、汤饭盘、饼馓、素食、金银锭、香纸之类,又是一匹尺头,以为奠仪。
道众绕棺传咒,吴道官灵前展拜”[1]P887;李瓶儿出殡的时候,“请玉皇庙吴道官来悬真”[1]P892(第六十五回)。
后来,吴道官又派徒弟应春,给西门庆“送节礼疏诰”,“揽李瓶儿百日经”[1]P1158(第七十七回);李瓶儿死后百日的时候,“玉皇庙吴道官,十二个道众,在家与李瓶儿念百日经,十回度人,整做法事,大吹大打,倡道行香”[1]P1168(第七十八回)。
西门庆死后“二七”,吴月娘请了“玉皇庙吴道官十六个道众,在家念经做法事”[1]P1227(第八十回)。
第八十一回以后,西门庆家庭与玉皇庙就少有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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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观音庵:
观音庵是供奉观音菩萨的尼庵,在《金瓶梅词话》第二十回中首次出现。
吴月娘派家人来旺儿,“往王姑子庵里送香油白米去了”[1]P233。到了第三十九回,才交待出王姑子住在观音庵。
观音庵里除了王姑子,还有大师父,她们两人经常一起出入于西门庆家。
第二十一回,孟玉楼生日,吴月娘请了王姑子和大师父两个尼姑来娱乐。
当潘金莲拉孟玉楼出去时,孟玉楼说:“我这里听大师父说笑话儿哩,等听说了这个笑话儿咱去。”[1]P256
可见,大师父的笑话儿还是挺有吸引力的。而且,大师父还会讲许多荤笑话。
第三十三回吴月娘生日,又请了两个尼姑,“晚夕宣诵唱佛曲儿,常坐到二三更方歇”[1]P397。
第三十九回潘金莲生日,两个尼姑又到了西门庆家。
这一次,吴月娘等人“围定两个姑子,在正中间焚下香,秉着一对蜡烛,都听他说因果”,“大师父说了一回,该王姑子接偈”,众人“多齐声接佛”[1]P493-494。
这次宣卷活动持续时间较长,一直到了四更天才结束。
也是在这次宣卷后,王姑子向吴月娘推荐了法华庵的尼姑薛姑子,说她不但有治疗不孕症的符药,还“会讲说《金刚科仪》,各样因果宝卷”[1]P502(第四十回)。
此后,薛姑子也经常出入于西门庆之家。另外,第四十五回、第四十六回元宵节的时候,观音庵的大师父,又到了西门庆家,与吴月娘、孟玉楼等人在一起过节,“止落下大师父,和月娘同在一处睡了”[1]P586(第四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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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莲花庵:
莲花庵是一座尼庵,住在这里的是薛姑子。
薛姑子原来在地藏庵居住。陈参政的妻子张氏与女儿陈小姐,“每年中元节令,在地藏庵薛姑子那里,做伽蓝会烧香”。
后来,薛姑子收了阮三的十两银子,安排阮三与陈小姐在尼庵约会,“那薛姑子不合假以作佛事,窝藏男女通奸,因而致死人命,况又受赃,论了个知情,褪衣打二十板,责令还俗”[1]P421(第三十四回),但是薛姑子并没有还俗,而是到了莲花庵4。
第五十回,李娇儿生日,“观音庵王姑子请了莲华庵薛姑子来了,又带了他两个徒弟妙风、妙趣”[1]P637。
薛姑子的两个徒弟妙风、妙趣也会唱佛曲儿。
王姑子这次还给吴月娘带来了“整治的头男衣胞,并薛姑子的药”[1]P644,吴月娘给了薛姑子、王姑子每人二两银子。
第五十一回,薛姑子给吴月娘等人演颂《金刚科仪》,“薛姑子与王姑子两个一对坐,妙趣、妙风两个徒弟立在两边,接念佛号”[1]P660。
第七十三回,孟玉楼生日,薛姑子、王姑子等都送来生日礼物,晚上薛姑子又给吴月娘等人讲五戒禅师的故事。
第七十四回,薛姑子又讲了《黄氏女卷》的故事;第八十二回,王姑子讲了《红罗宝卷》,第八十三回、第九十五回吴月娘生日的时候,又请了尼姑来宣卷。可见,宣卷活动一直贯穿到《金瓶梅词话》的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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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慈惠寺:
出现在第四十八回。
寺里的长老埋葬了无名尸首,却被诬为杀人嫌犯,后遇御史曾孝序昭雪。
(七)宝庆寺:
出现在第六十五回。
李瓶儿死后“四七”的时候,请“西门外宝庆寺赵喇嘛,亦十六众,来念番经,结坛,跳沙,洒花米,行香,口诵真言。斋供都用牛乳茶酪之类,悬挂都是九丑天魔变相,身披缨络琉璃,项挂髑髅,口咬婴儿,坐跨妖魅,腰缠蛇螭,或四头八臂,或手执戈戟,朱发蓝面,丑恶莫比”[1]P890。
(八)弘化寺:
何九的弟弟何十被强盗指攀为窝主,西门庆徇私枉法,把何十从监狱中放出来,“另拿了弘化寺一名和尚顶缺,说强盗曾在他寺内宿了一夜”[1]P1133(第七十六回)。
(九)相国寺:
西门庆在东京相国寺,拜见了智云长老。(第七十一回)
(十)黄龙寺:
西门庆从东京返回途中遇到狂风,在黄龙寺歇息一晚。黄龙寺破败不堪,“房舍都毁坏,半用篱遮”[1]P1013。(第七十一回)
(十一)水月寺:
飞天鬼侯林儿在城南水月寺做工头,起盖伽蓝殿(第九十六回)。
他收留了沦落为乞丐的陈经济,后来陈经济遇到了守备府的张胜,与庞春梅重聚。
(十二)晏公庙:
这是一座道观,位于临清码头上5,“那里鱼米之乡,舟船辐辏之地,钱粮极广,清幽潇洒”[1]P1388。
晏公庙的庙主是任道士,他原有两个徒弟,大徒弟金宗明,二徒弟徐宗顺。陈经济做了他的第三个徒弟,取名陈宗美。
晏公庙的生意很红火,“不拘官民,船到闸上,都来庙里,或求神福,或来祭愿,或讨卦与笤,或做好事;也有布施钱米的,也有馈送香油纸烛的,也有留松篙芦席的。这任道士将常署里多余钱粮,都令家下徒弟在马头上开设钱米铺,卖将银子来,积儹私囊”(第九十三回)[1]P1391。
后来,陈经济在谢家酒楼饮酒宿娼,被抓到守备府发落,他的师父任道士受惊吓而死。
(十三)岳庙:
在《金瓶梅词话》中出现较早。
第六回中西门庆从岳庙买了“首饰珠翠衣服之类”等[1]P66,去与潘金莲约会。
至于这座岳庙是东岳庙还是五岳庙,则没有明确交待。
第五十九回,官哥儿被猫惊吓后,李瓶儿让陈经济“早往岳庙里进香纸,把经来看着都散施尽了”[1]P793。
(十四)五岳观6:
第六十二回出现。
李瓶儿病重以后,常常梦见花子虚索命,谢希大告诉西门庆,“门外五岳观潘道士,他受的是天心五雷法,极遣的好邪,有名唤做潘捉鬼,常将符水救人”[1]P839。
潘道士设坛捉鬼,没有捉到。潘道士又祭祀李瓶儿的本命灯,结果本命灯全部被风吹灭。
西门庆送给潘道士“布一匹,白金三两,作经衬钱”[1]P853,潘道士推辞再三,只收了布匹,就告辞了。
《金瓶梅》崇祯本插图
二、《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
及其家庭成员的宗教活动
《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及其家庭成员对于宗教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其参加的宗教活动也很不相同。
(一)西门庆参加的宗教活动
西门庆是不相信宗教的。
无论是佛教、道教,还是各种民间宗教,西门庆都不相信。
西门庆虽然经常去永福寺7,但多是到那里去游玩或者请客送行。
西门庆曾经到永福寺给贺千户、须老爹、蔡状元等人去送行,但是直到第四十九回,他才认识了永福寺的长老道坚,才知道了永福寺是“守备府周爷的香火院”8。
西门庆也是在这里,认识了赠给他春药的胡僧9。
有了胡僧的春药以后,西门庆更加疯狂地纵欲,最后走向死亡。
在某种意义上,遇到胡僧是西门庆命运的又一转折点。
西门庆与玉皇庙的关系比较密切。
他与应伯爵等人经常在玉皇庙聚会,轮流做会首,但是西门庆在玉皇庙也只是与朋友聚会,并不是在那里潜心修道。
官哥儿出生以后,西门庆对于宗教的热情明显增加。
为了保佑官哥儿,西门庆在玉皇庙打醮还愿,还把官哥儿寄名在吴道官名下,取名为吴应元(第三十九回)。
西门庆不相信巫婆。刘婆子经常到西门庆家看病,她曾给潘金莲看病,留下了两服黑丸子药儿;
刘婆子还推荐她的丈夫刘瞎子给潘金莲算命、回背(第十二回)。官哥儿受了惊吓后,吴月娘要请刘婆子来看病,西门庆说,“休教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另请小儿科太医来看孩儿”[1]P394,对她很不信任(第三十二回)。
官哥儿被猫惊吓后,刘婆子告诉李瓶儿要祭祀五道将军、祭祀三界土,施灼龟告诉西门庆应该祭祀城隍老太。
西门庆对于这些祭祀,全部答应下来,买了“拜庙里的东西及猪羊”,“再买了谢土东西。炒米茧团,土笔土墨,放生麻雀鳅鳝之类”[1]P697(第五十三回)。
“西门庆不信婆子的,只为爱着官哥,也只得信了”[1]P696(第五十三回)。
为了祭祀土地神,西门庆跪拜得“两个腰子,落出也似的痛了”[1]P700。可见,西门庆为了儿子,也是很尽心的。
戴敦邦绘 · 李瓶儿
李瓶儿生病后,西门庆先是到吴道官庙里去讨辟邪的符,“贴在房中,镇压镇压”[1]P839(第六十二回),又请了五岳观潘道士捉鬼、祭祀李瓶儿的本命灯。
李瓶儿死后,西门庆“请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先念倒头经”[1]P868;
三日“和尚打起磬子,扬旛,道场诵经,挑出纸钱去”[1]P869;
“首七”请报恩寺僧人做水陆道场;
“二七”请玉皇庙吴道官做斋坛(第六十五回);
“三七”请永福寺道坚长老,领众僧念经做法事;
“四七”请宝庆寺赵喇嘛念番经;
“五七”请黄真人炼度荐亡;
“六七”替李瓶儿烧了两座库儿;
“断七”请薛姑子念经;
“百日”,请吴道官念百日经。(第七十八回)
李瓶儿死后的祭祀活动,既有道教的仪式,也有佛教的仪式,反映出西门庆对于李瓶儿之死的极度哀痛。
这些活动,既是对李瓶儿的纪念,也是西门庆对自己的精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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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吴月娘参加的宗教活动
在西门庆的家庭中,吴月娘是最为相信宗教的,她信仰的既有道教,也有佛教。
1、焚香拜斗:
由于与西门庆关系不和,她“每月吃斋三次,逢七拜斗,夜夜焚香祝祷穹苍,保佑夫主早早回心,齐理家事,早生一子,以为终身之计” [1]P245(第二十一回)。
“逢七拜斗”属于道教的仪式,吴月娘祈祷夫妻和睦,早日得子。第七十九回,西门庆病重,吴月娘请了刘婆子“在前边卷棚内与西门庆点人灯跳神” [1]P1211,
后来又在“天井内焚香,对天发愿,许下儿夫好了,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挂袍三年” [1]P1212。
吴月娘这次祈祷西门庆病好。后来,西门庆虽然死去,吴月娘仍然亲自“要往泰安州顶上与娘娘进香”还愿[1]P1267。
2.斋僧布施:
第二十回中,吴月娘就派家仆来旺往观音庵送布施。
第五十二回,王姑子、薛姑子回去,吴月娘“将他原来的盒子,都装了些蒸酥茶食,打发起身;两个姑子,每人又是五钱银子;两个小姑子,与了他两匹小布儿” [1]P668。
第七十五回薛姑子、王姑子等人回去,“月娘每个一盒茶食,与了五钱银子;又许下薛姑子,正月里庵里打斋,先与他一两银子请香烛纸马,到腊月送香油、白面、细米、素食与他斋僧供佛” [1]P1105。
第七十八回,过年前夕,吴月娘“令来安儿送香油米面银钱去” [1]P1168。
第八十八回,吴月娘又施舍了五台山的行脚僧,“一顶僧帽,一双僧鞋,一吊铜钱,一斗白米” [1]P1323,而且僧帽、僧鞋是吴月娘平时做的,预备布施的。
3.听宣卷:
吴月娘喜欢听宣卷。
王姑子一开始到西门庆家里的时候,并没有进行宣卷活动,只是讲些笑话,娱乐众人(第二十一回)。
第三十三回吴月娘生日,第三十九回潘金莲的生日,第五十一回李娇儿的生日,第七十三回孟玉楼的生日,吴月娘都请了尼姑来宣卷。
此外,第八十二回、第八十三回、第九十五回,都提到了吴月娘等人听宣卷的情节。
戴敦邦绘 · 李瓶儿
(三)李瓶儿参加的宗教活动
与吴月娘相比,李瓶儿参加的宗教活动是比较少的。
李瓶儿嫁给西门庆以后,不久就生了儿子官哥儿,深得西门庆的宠爱,甚至因此引起潘金莲的嫉妒。
李瓶儿虽然多次参加宣卷活动,但大多是被动的。她主动参加的宗教活动,多与儿子官哥儿有关。
1、拜谢城隍土地:
第五十三回,官哥儿“日夜啼哭,只管打冷战不住” [1]P695,李瓶儿想起曾许愿拜谢城隍土地,就让人到城隍庙去还愿,又拜谢土地神。
2.施舍经文:
第五十八回,李瓶儿因官哥儿受了惊吓,就拿出一对银狮子,重四十一两五钱,“要教薛姑子印造《佛顶心陀罗经》,赶八月十五日岳庙里去舍” [1]P774,
后来“讲定印造绫壳《陀罗》五百部,每部五分;绢壳经一千部,每部三分。算共该五十五两银子” [1]P776。
李瓶儿一次就花费了五十五两银子,可谓非常高了,当时买一个丫环才需要六七两银子。
李瓶儿虽然施舍了佛经,但是并没有挽回官哥儿的生命。
3.请王姑子念《血盆经》:
第六十二回,李瓶儿病重的时候,对王姑子说:“望你到明日我死了,你替我在家,请几位师父,多诵些《血盆经》,忏我这罪业,还不知堕多少罪业哩。” [1]P842
临终前,她给了王姑子五两银子,一匹绸子,“等我死后,你好歹请几位师父,与我诵《血盆经忏》” [1]P847。
《血盆经》,“又称《女人血盆经》等。《大藏经录》中不载此经,有人认为是伪造。但明代甚流行”[2]P850。
李瓶儿认为,多念些《血盆经》,可以抵消自己的罪孽。李瓶儿病重的时候,多次梦到花子虚前来索命,反映出她对花子虚之死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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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潘金莲参加的宗教活动
潘金莲是西门庆的妻妾中最不信宗教的一个。
她自己曾说:“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1]P588(第四十六回)。
吴月娘组织的宣卷活动,潘金莲有时也参加了,但是心里很不高兴。
例如第五十一回,薛姑子、王姑子宣卷的时候,“那潘金莲不住在旁,先拉玉楼不动,又扯李瓶儿,又怕月娘说”。
吴月娘认为潘金莲“在这里跑兔子一般。原不是那听佛法的人”。
潘金莲则对李瓶儿说:“大姐姐好干这营生!你家又不死人,平白交姑子家中宣起卷来了。” [1]P662
另外,潘金莲缺乏李瓶儿的忏悔意识。
李瓶儿生前,多次梦到花子虚索命。
潘金莲毒死了武大郎,用她的猫吓死了官哥儿,李瓶儿之死也与她有很大的干系,可是她从来没有梦见过武大郎等人向她索命。
三、《金瓶梅词话》中
西门庆的家庭与宗教的相互依存
《金瓶梅词话》中的西门庆及其家庭成员大多并不信奉宗教,但是他们却与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西门庆虽然曾经多次到永福寺和玉皇庙喝酒、游玩,但是与他与永福寺的道坚长老、玉皇庙的吴道官一开始并不认识,后来才逐渐熟悉起来。
西门庆家庭中最热衷宗教的是吴月娘。吴月娘既烧香拜斗,也礼佛斋僧。特别是她在家中多次听宣卷。
宣卷表面上是宗教的宣传,实际上也是妇女们的一种娱乐活动。吴月娘只是在家中有人过生日或是重要节日的时候,才请尼姑宣卷。
宣卷的内容虽与宗教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也有很强烈的世俗色彩。
如第七十三回所讲“五戒禅师私红莲”的故事就是当时流行的话本作品,在《清平山堂话本》中有《五戒禅师私红莲记》,在《喻世明言》中有《月明和尚度柳翠》《明悟禅师赶五戒》的故事。
《清平山堂话本校注》
李瓶儿本是不信奉宗教的,在官哥儿屡屡生病以后,她才开始迷信宗教,希望神佛能够保佑儿子健康成长。
官哥儿死后,李瓶儿多次梦到花子虚索命。
潘金莲最不信奉宗教。
西门庆说她喜欢“掐尖儿”“咬群儿”,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潘金莲积极争取个人地位的一种努力。
潘金莲虽然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功,但是她最后却惨死在武松的刀下。
《金瓶梅词话》中宗教人员的素质是良莠不齐的。
有的宗教人员素质较高,如五岳观的潘道士,在西门庆家捉鬼、祭灯以后,西门庆赠给他一匹布、三两银子作为报酬,他拒绝说:“贫道奉行皇天至道,对天盟誓,不敢贪受世财,取罪不便” [1]P853(第六十二回),后来只接受了布匹。
云游四方的吴神仙,“常施药救人,不爱世财” [1]P348,他给西门庆及其妻妾相面后,西门庆送给他五两银子,他也拒绝接受(第二十九回)。
再如泰山雪涧洞的普静禅师,搭救了吴月娘、吴大舅等人,吴月娘拿出一匹大布感谢,普静禅师也没有接受(第八十四回)。
小说的最后一回中,普静禅师又“诵念了百十遍解冤经咒” [1]P1485,来超度那些在宋金战乱中死去的亡魂。
《金瓶梅词话》的宗教人员,大多缺少对宗教的虔诚和热情,他们汲汲于世俗的名利,甚至为了金钱而互相争吵。
如薛姑子是得到王姑子的介绍,才进入西门庆的家庭(第三十九回),此后两人经常同时出入于西门庆家。
万历本《金瓶梅词话》
吴月娘除了给她们布匹、食物等,每次还都给她们五钱左右的银子。
李瓶儿要薛姑子、王姑子印经,两个姑子“在印经处争分钱不平,又使性儿彼此互相揭调” [1]P793(第五十九回)。
王姑子对李瓶儿抱怨说:“我和薛姑子老淫妇合了一场好气。与你老人家印了一场经,只替他赶了网儿,背地里和印经家打了一两银子夹帐,我通没见一个钱儿。” [1]P840(第六十二回)
李瓶儿“断七”的时候,吴月娘给了薛姑子五两银子,叫她请八个女僧,来家念《血盆经》,“这薛姑子就瞒着王姑子、大师父,不和他说” [1]P941(第六十八回)。
王姑子知道后,来找吴月娘要经钱,王姑子说:“这个就是薛家老淫妇的鬼。他对着我说,咱家挪了日子,到初六念经。” [1]P942
而薛姑子则揭露王姑子拿了李瓶儿的五两银子,并没有给李瓶儿念《血盆经》。
作者评论说:“脸虽是尼姑脸,心同淫妇心。只是他六根未净,本性欠明;戒行全无,廉耻已丧;假以慈悲为主,一味利欲是贪;不管堕业轮回,一味眼下快乐。” [1]P942(第六十八回)
这种批评虽然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是也确实反映了当时宗教人员世俗化的一面。
另外,报恩寺的和尚在为武大郎做水陆道场的时候,见到潘金莲的美貌,“一个个都昏迷了佛性禅心,一个个多关不住心猿意马,都七颠八倒,酥成一块” [1]P91(第八回)。
这段描写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是也揭露了和尚的好色。
从西门庆家庭与宗教的关系来看,西门庆及其家庭成员主要借宗教来娱乐,也进行祈福活动,来寻求精神安慰。
宗教人员则通过宗教活动,从西门庆家得到物质资助和金钱支持,两者各取所需,互相依存。
四、《金瓶梅词话》宗教描写的文化意蕴
《金瓶梅词话》中反复出现的寺庙、道观,以及和尚、尼姑、道士等宗教人员,反映出当时的宗教已经渗透到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中,
特别是在葬礼仪式中,即使没有多余钱财的普通人家,也会请两个和尚来念经超度一下。
(一)《金瓶梅词话》对宗教的态度十分复杂
《金瓶梅词话》一方面揭露了宗教人员的世俗和无耻,如称报恩寺的和尚为“色中饿鬼”,揭露薛姑子、王姑子口称佛法,却为了金钱利益相互争吵、怒骂;
另一方面,也赞扬了某些宗教人员的虔诚,如五岳观的潘道士,雪涧洞的普静禅师。
此外,如永福寺的道坚长老、玉皇庙的吴道官,在为西门庆家做法事的时候,虽然收取了一定的费用,但是也十分尽心地完成施主交待的事情。
对于宗教的作用,《金瓶梅词话》的态度也是半信半疑的。
对于人死后的超度、念经等宗教活动,小说认为都是没有什么作用和效果的,只是活着的人们对自己的一种精神安慰罢了。
但是,对于潘道士的捉鬼和普静禅师的超度行为,小说又写得煞有其事,似乎不是在骗人。
从整体上来看,《金瓶梅词话》对于宗教的态度是比较清醒的,它不相信宗教的宣传,但是它又想通过宗教的鬼神信仰对于当时物欲横流的社会加以引导,使人们从纵欲的迷途中走出来。
同时,它通过李瓶儿临死前一系列的遇鬼梦境,引导人们反思、忏悔自己的过错。
《金瓶梅》崇祯本插图
(二)《金瓶梅词话》中宣卷故事的讽刺意味
《金瓶梅词话》中吴月娘多次听宣卷,这些宣卷的内容大多讲的是佛教人物出家修道的故事,也有一些世俗的故事。
如第三十九回,王姑子讲了禅宗五祖出家修道的故事。
五祖的前世是岭南乡泡渡村的张员外,“家豪大富,广有金银,呼奴使婢。员外所取八个夫人,朝朝快乐,日日奢华,贪恋风流,不思善事” [1]P494。
这个张员外的生活状态与西门庆十分相似,但是张员外后来抛弃家财和八位夫人,到黄梅寺中修行,后来终成正果。
而西门庆虽然经常与佛道人员交往,但是从来没想过修行,最后纵欲而死。
第五十一回,薛姑子宣讲《金刚科仪》,先后讲了释迦牟尼抛弃王子之位、观音菩萨抛弃公主之位、达摩祖师“九年面壁”、庞居士“放债来生”,终于修成正果。西门庆、吴月娘等人生活舒适,却从没想到过离家修行。
第七十四回薛姑子等人讲《黄氏女卷》,亦提醒“功名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富贵惊人,难免无常二字”,黄氏女提醒丈夫“休贪名与利,随分度时光”。
后来,黄氏女全家“总驾祥云升天去了” [1]P1077-1081。
《金瓶梅词话》中经常大段引用宣卷的内容,这些内容与全书的主体故事情节似乎有些脱节,其情节的推进也相对较慢,但是这些内容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这些宣卷中的故事是对沉迷于欲海的西门庆、潘金莲等家庭成员的一种警告或提醒,可惜西门庆等人没有听从这种警告或提醒,甚至李瓶儿对他的提醒,他也没有放在心上,最后纵欲而亡。
因此,宣卷故事是一种清醒剂,不时地对沉迷于钱财和色欲的人泼一下冷水,希望泼醒梦中人。
《金瓶梅》崇祯本插图
(三)彼岸世界的缺失与此岸世界的失望
《金瓶梅词话》描写了众多的宗教人员,这些宗教人员无论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没有表现出对于彼岸世界的向往。
宗教吸引人们的一个原因,是由于它所描绘的彼岸世界对于生活在世俗社会中的人们是一个很大的激励,激励人们为了进入彼岸世界而努力去修行。
《金瓶梅词话》中的宗教人员,大多迷失于世俗生活之中,缺少了对于彼岸世界的追求,显得特别俗气。
无论是道教追求的长生不老、羽化成仙,还是佛教追求的西方极乐世界,在小说中都没有明确的反映。
而小说所描写的现实世界,如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等人,都一个个悲惨死去,得以善终的只有吴月娘和孟玉楼等少数人。
西门庆死后,他的结义兄弟应伯爵、谢希大等人转而去投奔新富张二官,张二官就是下一个西门庆。
时光流逝,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而生活的出路又在哪里?当人们连对宗教的幻想都没有了时候,这个社会是不是让人很绝望!
《金瓶梅词话》中的宗教描写,促使人们思考人生的终极目标。
玉茗堂本《金瓶梅词话》
注释:
1钟来因《再论<金瓶梅>与道教》,《明清小说研究》1990年Z1期,认为“《金瓶梅》全书,作者对佛教态度极为憎恶,而对道教态度却十分崇敬”;成晓辉《<金瓶梅>的佛教精神》,《甘肃社会科学》2005年第2期,认为“《金瓶梅》是一部充满了佛教精神的世情小说”;施晔《玉皇庙、永福寺在<金瓶梅>中的作用及其宗教因缘》,《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认为作者对佛教、道教均有所讽刺,“折射出作者尊奉儒家思想为正统的潜意识”;庄逸云、李文玉《<金瓶梅>中的永福寺》,《成都大学学报》2007年第12期,认为“作者在主观上仍将佛教作为了人生解脱之正道,这与作品对佛学大坏的客观揭露实则形成了一个悖论”。杨天奇《论<金瓶梅>的道教情结及创作追求》,《东岳论丛》2017年第5期,认为“道教思想的确决定了全书的骨架和结构”。
2本文的论述以《金瓶梅词话》为准,崇祯本和第一奇书本《金瓶梅》与此不同。
3第四十七回中,有一和尚自称是“东京报恩寺僧”,可能东京也有同名的寺庙。
4薛姑子在到莲花庵之前,还在法华庵里住过一段时间。第四十回王姑子介绍她时,说她“原在地藏庵儿住来,如今搬在南首里法华庵儿做首座”。到了第八十三回,薛姑子似乎又回到了地藏庵,“吴月娘坐轿子出门,往地藏庵薛姑子那里,替西门庆烧盂兰会箱库去”。
5晏公为传说中的水神,其职能为平定风浪,保障江海上的过往行船。晏公信仰在明代比较流行,运河码头上多有晏公庙。
6这里的五岳观与上面的岳庙,不知道是否是同一处地方。
7《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七回曾写西门庆施舍了五百两银子重修永福寺,第八十九回吴大舅提到西门庆“曾舍几十两银子在这寺中,重修佛殿,方是这般新鲜”,前后差别甚大。有些学者认为《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三回到五十七回是伪作,这几回的内容、情节与前后也确实有不少矛盾之处。可参看潘承玉《漏洞百出的陋儒补作——<金瓶梅>五十三至五十七回论伪》,潘承玉《求真与问美:古典小说名著新探》,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7-108页。
8该回关于永福寺的介绍与第五十七回互相矛盾。日本学者大冢秀高曾经对于永福寺的来历做过探讨,见大冢秀高著,柯凌旭译《从玉皇庙到永福寺——<金瓶梅>的构思(续)》,《明清小说研究》2001年第2期。
9钟来因认为《金瓶梅》中的胡僧,实际上是中国古代的方士。见钟来因《再论<金瓶梅>与道教》,《明清小说研究》1990年Z1期。
参考文献:
[1] 兰陵笑笑生著 戴鸿森校点《金瓶梅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
[2] 黄霖主编《金瓶梅大辞典》,巴蜀书社1991年。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文化交融背景下宋元话本小说研究范式的嬗变(1901—2016)”(项目编号:17BZW104)
文章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20,第6期。转发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