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就像隔了条河(我们之间阻隔着无法跨越的东西)
我们之间就像隔了条河(我们之间阻隔着无法跨越的东西)三三对自己的写作有过如下阐发:“我想象力的来源大概是好奇心,好奇心让我不愿意轻易对事物下结论,相反,保持开放的心态,相信各种突如其来的可能性与改变。”此时的她已然完成了《俄罗斯套娃》的大部分作品,故对读者深层次理解“套娃”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好奇心”彰显的是“情境闯入者三三”某个异常突出的气质面向,但 “造境者三三”的出现,体现的则是令三三想象力来源处的好奇心最终“精准地”投射向现实屡遭遮蔽处的功能效用。在我看来,两者之间布满“裂痕”,也正因如此,小说集《俄罗斯套娃》显现出了当下青年写作中尚未完全获得正视的趣味风尚与另一种开阔去处。“无法跨越的东西”与偶然性因素下产生的人与人的特殊关系,在《俄罗斯套娃》这部小说集里呼应交错,那些“无法跨越的东西”时常在不确定的条件下隐现出幽微的线索,自我的“觉醒”与“位置”的明确,正是在这一过程间加以明晰深化的。而关于“相信”,并不只是读者对小说家所创造
◎顾奕俊
关于小说集名《俄罗斯套娃》,作者三三在该书的同名小说中作出了某种层面的“点题”:“俄罗斯套娃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隐喻。我们起初都是最外那一层的大套娃,继而会受到失望、落败一次次磨损,但没关系,里面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套娃,只不过小一点。”这其中似乎包含着一类积极的基调,因“还有许多一模一样的套娃”,人生的哀与伤也便有了回旋的余地。不过耐人寻味的是,小说中回荡的另一种“声音”,则指出相反的释义:“从大到小,所有套娃都长得一样,这意味着我们本质上也不会有长进——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痛苦将无尽地循环。”小说集是上述两种看似背离的理念态度之间的对峙或共存。
写作《俄罗斯套娃》的是被一分为二的三三,即“造境者三三”与“情境闯入者三三”。前者联系着那个“我们本质上也不会有长进”的“发声者”,在默认生活的某种宿命性结局后,通过营造特定的虚拟时空从而验证主观预设的叙事组成部分。《唯余荒野》的再婚女性,终究无法将自己的丈夫邵先生从“他们过去的生活痕迹”以及原本家庭成员“让他养成的习惯”中脱离出来;《凤凰于飞》的死亡疑云联系着三代女性不断重复的庸碌命运与沉沦走势;《补天》那个曾经流连于他人“补天”描述的而立青年,最终坦言“我是个碌碌无为的人,只想和其他人一样”;《悲伤岛屿》是一个曾经在某段婚姻关系里尝试过各种维系方式的女性,必须要直面情感的破灭与无可挽回;《白塔》里抢劫银行的暴徒原意是宣扬他们认定的理想化社会,但在小范围“实践”失败后还是选择了“以暴制暴”……在这些频频重演的失败者的故事背后,是“造境者三三”有意为之的手笔。
作者一方面热衷于构建那些似乎一眼即可望见尽头的情节,但她又在小说延伸出的世界里试图站在“造境者三三”的对立面,甚至推翻“造境者三三”提供的“演算题”。比如《恶有恶报》,三三直接“实名制登场”。这篇小说在结构上可分为“通信者三三”对于“M”的“去信”与“小说家三三”所编织的“少年恶行”两部分。对于《恶有恶报》,更为引发我关注的并非是小说结尾处那场被陡然宣告的谋杀案,而是“通信者三三”眼见“前任”与“前任的新欢”后的内心波动:“我眼睁睁看着一切,却无法上前,我们之间阻隔着无法跨越的东西。”
某种程度而言,“我们之间阻隔着无法跨越的东西”是三三这部小说集一以贯之的叙事主题,在此前提下,“情境闯入者三三”可能是《疯鱼》中准备将送给妹妹的金鱼倒进油锅的少女;是《草履虫之汤》讲述着真假难辨的经历的收费员;是《百合学家》里发誓要成为百合学家的女大学生……这些人物是“情境闯入者三三”在不同情境背景下展开的“化身”,她们的“闯入”是为了寻求无法被“造境者”三三的价值逻辑全然覆盖的地带。而“情境闯入者”与“造境者”之间形成的矛盾关系与美学张力,则体现为由“我们之间阻隔着无法跨越的东西”生发出的、在当下青年写作当中尚未得到重视的议题,是更为年轻一代的小说家在“回到一个彻底现实的世界”所进行的多重审视与发问。
我尤其想要强调的是《疯鱼》一篇。三三本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着重提及这篇小说结尾处少女将金鱼扔进油锅的行为:“这一刻非常残忍,对‘我’而言也一样,这种残酷呼应着‘我’的一种觉醒,‘我’由此看清了自己在生活里真正的位置。”这里涉及的“觉醒”具有异常微妙的指向。“油锅”构成了一种如同鲁迅所言的“铁屋子”悖论,而三三让笔下的小女孩将金鱼(隐喻化的少女形态)置于另一种时空的“铁屋子”,恰恰是以将“现实状态的少女”与“隐喻化的少女”相隔绝的方式“呼应着‘我’的一种觉醒”,点出了个体在某种特定状态下难以摆脱的窘迫位置与尴尬属性。
从2013年出版第一部小说集《离魂记》到这次问世的《俄罗斯套娃》,三三一方面作为虚拟世界不遗余力的探索者与突围者频频穿越于各类常态世情,与此同时又有意识地“小碎步向后撤退”。后撤伴随着三三对日常生活愈发深入的观察思考。《补天》里一藏写给“我”的留言中有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个人要是相信一件事,那种魅力在于‘相信’本身,不是任何逻辑或劝说可以交换来。”《俄罗斯套娃》内的篇章多是三三在即将步入“后青春期”完成的作品,可以感受到三三重新构建写作者与读者之间有关“相信”的认知方式与立场态度。而三三所理解的小说叙事层面的“相信”,又往往勾连着看似与小说主线并不相干的偶然性事件。《悲伤岛屿》里,一对婚姻濒临破灭的夫妇,在异国他乡目睹了马戏团某个蓝衣女人因操作失误而丧生于“最后一次表演”。难以言明这两者之间有何必然关联,但正是那个偶然发生的不幸瞬间,使得作为读者的我们即将意识到“过山车下坡时的惊悚感永远留在了他们心里”。
“无法跨越的东西”与偶然性因素下产生的人与人的特殊关系,在《俄罗斯套娃》这部小说集里呼应交错,那些“无法跨越的东西”时常在不确定的条件下隐现出幽微的线索,自我的“觉醒”与“位置”的明确,正是在这一过程间加以明晰深化的。而关于“相信”,并不只是读者对小说家所创造的叙事时空的确信无疑,而是能从中觉察出小说世界呈现的某个局部,其实质是现世一隅折射出的并不能令人感到愉快的情感波痕、欲望图景,以及明知“无法跨越”而依旧保有刺破现实人伦纵深处的勇气与力量。
三三对自己的写作有过如下阐发:“我想象力的来源大概是好奇心,好奇心让我不愿意轻易对事物下结论,相反,保持开放的心态,相信各种突如其来的可能性与改变。”此时的她已然完成了《俄罗斯套娃》的大部分作品,故对读者深层次理解“套娃”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好奇心”彰显的是“情境闯入者三三”某个异常突出的气质面向,但 “造境者三三”的出现,体现的则是令三三想象力来源处的好奇心最终“精准地”投射向现实屡遭遮蔽处的功能效用。在我看来,两者之间布满“裂痕”,也正因如此,小说集《俄罗斯套娃》显现出了当下青年写作中尚未完全获得正视的趣味风尚与另一种开阔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