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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农村生活的记忆(逃离故乡的少年)

广西农村生活的记忆(逃离故乡的少年)关于他们俩的家庭,则比较有特色,也比较悲剧。我们是同年生人。从小,这家伙黑不溜秋的,像个越南人。到了十八岁,原本很矬的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身高窜至一米八五,成了我和伙伴们的羡慕对象。成年后的阿腊,长手长腿,是附近乡村有名的高个子。阿腊能说会道,与之相反的,我们的另一个发小东升,则比较口拙,也发育得比较慢。东升长得瘦弱。我们三个站在一起,从身高上形成了高中低的层次,后来,我们这三个,被村人称之为“火鸟三人组”(90年代中期大陆乐坛比较火的组合,代表作《红红的蝴蝶结》)。

广西农村生活的记忆(逃离故乡的少年)(1)

思豫。2015年春节。摄影:老梁

【1】

我妈妈在电话里和我说,阿腊被公安局抓了。

我妈妈知道我很关心这个,一五一十地就把阿腊被抓的原委和我说了个遍,最后还加了一句,这下他妈和他儿子没人养了。

阿腊是我的发小。

从小,这家伙黑不溜秋的,像个越南人。到了十八岁,原本很矬的他,仿佛在一夜之间,身高窜至一米八五,成了我和伙伴们的羡慕对象。成年后的阿腊,长手长腿,是附近乡村有名的高个子。

阿腊能说会道,与之相反的,我们的另一个发小东升,则比较口拙,也发育得比较慢。

东升长得瘦弱。我们三个站在一起,从身高上形成了高中低的层次,后来,我们这三个,被村人称之为“火鸟三人组”(90年代中期大陆乐坛比较火的组合,代表作《红红的蝴蝶结》)。

我们是同年生人。

关于他们俩的家庭,则比较有特色,也比较悲剧。

阿腊的父亲原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也是村里公认的好人。1998年的夏天,连续一个多星期的暴雨,阿腊的父亲一大清早冒雨去野地里采蘑菇。他在山脚下正忙着呢,忽然听到头顶一阵山崩地裂——突然遇到的山体滑坡,让阿腊的父亲魂飞魄散,赶紧拔腿逃亡,终于躲过一劫。

自那次之后,村人就说阿腊的父亲被吓坏了,魂儿丢了。

那一次山体滑坡之后,阿腊的父亲再也不出远门,整天窝在家里,守着一台电视机。自然而然的,已经长大了的阿腊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因为,父亲已经不能下地干活了。

也是1998年,东升的父亲要把家里的牲口卖掉筹钱,闹得满村风雨。

说起东升的父亲,在我们那一带人尽皆知。

自1980年代开始,东升的父亲就没有好好种地,开始断断续续离家走南闯北,认识了很多三教九流之徒。他的父亲在游闯江湖的过程中,加入了一个叫“梅花党”的组织。据了解,这个组织以“开国民党留在大陆的金库”为幌子搞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开金库故事一般是这样的——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前夕,有(几十万、几百万)两黄金和(几百万、几千万)美金来不及转运,现在埋藏于某地某金库。随着两岸开放政策,当年的管理金库的领导者回来,受国民党的委托开启金库——但是,基于目前开启金库的资金有点困难,要向民间进行集资。只要你参与集资,开启的金库按照集资金额的多寡,享受开启金库后的分成——你现在不是没钱吗?只要开启了金库,你就成百万富翁了,你在(南宁、广州、北京、上海)将拥有组织给你配的房子、车子。

反正一旦你交了钱,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干,尽享荣华富贵吧。

其实“梅花党”就是个标准的诈骗组织,我们村人在被东升的父亲骗了几回损失了不少钱财之后,都知道了。自那之后,东升的父亲被冠以“不务正业”等恶劣名声。

可以想见,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东升心里有多自卑,抬不起头做人。

【2】

虽然如此,我和阿腊、东昌依然是最好的伙伴,和父辈没任何关系。

阿腊和东升,他们俩早早就放弃学业,成为整天游荡在山野间的少年,而我则与之相反,承受着沉重的学业。

我放寒暑假,都和他们俩混在一起,整日不离,宛若兄弟。

他们俩就像家乡山野间的甘蔗,在90年代自由自在生长。他们早早学会了抽烟、喝酒、泡妞。其实他们俩是我羡慕的对象,因为他们不用承受没完没了的作业和考试。所以,有时候我想退学。但他们说,阿海(我的小名),你要好好读书,不要和我们一样。

后来的我,因为坚持读书,也得以离开中越边境上的小山村。

我们三个人,在20岁之时,都在南宁生活。

他们是到南宁来打工,在郊区一个化肥厂当工人(其实就是扛包的苦力)。周末的时候,他们俩就打电话给我,叫我到他们厂里聚聚,喝喝酒,抽抽烟,就像还没离开家乡时一样。每次我回校,那两个家伙就会问,你还有钱花吗?

他们只是问,不管有没有,都会塞给我数额不等的零花钱。零花钱数目虽然不多,但我知道,那些都是他们的血汗钱,所以,我一直记得,也一直感激。对于囊中羞涩的学生,那几十块钱够花一个星期的了。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我这个发小兄弟的情意。

阿腊和东升,城市农民工的生涯,是他们融入城市的开始。

他们在化肥厂干了三年之后,东升成了一名保安,而阿腊,则去了广东打工。自2004年分开之后,我们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我们所选择的道路,已经不再相同。

之后的我,工作,恋爱。遭遇的失败和挫折,足以对得起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

东升从这个保安岗位转到另一个保安岗位,阿腊则从某个厂跳到某个厂。我们有时候一年都见不上一次面。

2007年夏秋之交,我辞职归乡,在家呆了一个月。

然后,阿腊从广东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是河南人,和阿腊是在厂里认识的。当时,姑娘已经怀孕,是阿腊的孩子。他们原本是回乡办理结婚手续的,结果,没办成。后来据我了解到的消息,姑娘在河南是逃婚,所以,她家里扣留了户口簿,无论怎么说情,她家人就是不同意他们俩结婚。

因为证件不全,阿腊和姑娘就没办成结婚手续。

但是,孩子还是在2008年初夏出生了。

孩子无法上户口,黑户。

按照我们那当地的习俗,阿腊的老婆是要找个当地的人家认个娘家的。基于我家和阿腊家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结果,那姑娘就认了我父母当干父母。然后,我就这样有了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干姐姐(当地习俗,不管年龄)。

孩子出生时,远在广东惠州的我,也为阿腊高兴,虽然没领证结婚,但孩子已经有了。阿腊也很高兴,在电话里让我这个干舅舅给他儿子取个名字。

我想了想,给他的儿子取个名字叫“思豫”。

关于这个名字,我的理解是,因为他老婆是河南人。

思豫。思念河南的人。

一语成谶。

【3】

2009年,我妈妈和我说,东升结婚了,在村里办了喜宴,他们替我上了礼。

东升的老婆是南宁郊区某县的,当时也是奉子成婚。我的两个发小在对待女人方面,有一致的相似性,都是把姑娘肚子搞大了结婚。

自那一年之后,我和东昌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们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面临着各种压力,我们只是在电话里谈笑风生,说一说过去的年少时光,不提遇到的各种困难和不幸。

不说,并不代表问题不存在。但很多问题,并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就像,阿腊的老婆,我的那位干姐姐,在忍受了黑户、阿腊家庭经济困难没有起色、阿腊性格原因以及无法适应我们当地的生活习惯之后,黯然选择以失踪离开。

那是2010年。

当时,阿腊因为经济原因,一个人在广州打工挣钱,而干姐姐则在家带孩子。

我妈妈一直把这个干姐姐当亲生女儿看待,力所能及进行照顾。所以,当干姐姐离家要去广东找阿腊时,带上我妈妈到镇上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买几身衣服。后来,我妈妈回忆,她已经看出某些端倪。因为,干姐姐那天总是在哭,然后嘱咐我妈妈好好把思豫养大。我妈妈说,如果不是要离开,怎么会哭得那么伤心。但这已经是事后话了。

果然,自那之后,干姐姐音讯全无。

思豫这个孩子,只能由他奶奶带着。阿腊的父亲,已经于2007年秋天黯然离开这个世界。这个被惊吓过度的老实人,就这样走完了他平淡的一生。

阿腊开始过着我们不可理解的生活。

自从干姐姐消失之后,阿腊在广东就和一个有夫之妇混在一起了。我们只是听说,那个有夫之妇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和阿腊在一起之后,阿腊又和她生了一个孩子,而且又是个儿子——我听我妈妈说起过,阿腊给那个孩子取了个名字,叫“思旺”。

思豫和思旺,是亲兄弟,彼此没见过面。

我总是在电话里和东升感叹,阿腊这个人啊,就这样把自己的生活混毁了,两个儿子,以后谁来养他们?据我所知,阿腊对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失去了目标,所以,也为他后来的苦果埋下了伏笔。

我的妹妹和妹夫和阿腊很熟,也是朋友。阿腊曾经见到他们,还问起我的近况。有一次,妹妹在电话里和我说,他想要你的手机号码,想和你聊两句。我当即拒绝,我说没什么可说的,以后吧。

其实我和阿腊没什么恩怨,我只是不待见他把思豫扔在老家不管,又和别的女人生另一个孩子——这算什么事!

自2010年之后,阿腊再也没有回过家,大概是觉得没脸面吧。

每次,我过年回乡,思豫见到我,奶声奶气地问候我“舅舅,你回来了”时,我心在痛。

孩子呀,你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长大成人?

【4】

2013年,经过我父母和当地村委的努力,给思豫上了户口,他已经到了接受教育的年龄。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2014年春节,思豫和他奶奶到我家拜年。当时家里的电视正播放我妈妈喜欢的家庭苦情戏。剧中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喊“妈,妈……”,我忽然发现,躲在一旁的思豫也在默默掉眼泪,也在喃喃地喊“妈,妈……”。

那时,我赶紧把电视关掉了。

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母亲。

所以,2009年我给干姐姐他们拍摄的照片,一直藏在电脑硬盘里,不知道能以哪种合适的方式展现在思豫这个孩子的面前。

阿腊的母亲已经年近七十,思豫的家庭教育始终是个问题。

今年春节,我再次回家过年,我听村人说,思豫这个孩子不知道何时养成了入户盗窃的恶习。我愕然,他只是个6岁的孩子啊,如果长大了,还不上房揭瓦了么?基于此,我开始埋怨阿腊,虽然,他已经罪有应得,被抓了。

再次见到东升,是2014年我的婚宴上。

这几年,东升的一家人已经离开村里,到南宁谋生去了。

东升的父亲,那个“梅花党”的“资深党员”,终于愿赌服输——他和诈骗组织混的这些年,没有得到房子、车子和任何的金钱,反而是搞得家徒四壁,周边亲戚怨声载道——于是,他毅然带着东升的母亲离开村子到南宁谋生。在东升的帮助下,弄了个门卫的差事,算是实现了自己天天在村人面前说的“到城市里生活”的人生愿望。

人总是经历了幻灭之后,最终向现实妥协。

东升得知我要办婚宴,说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是的,我们有六年时间没见过面。

这六年,东升和老婆感情破裂,他当着保安,自己带着孩子,生活想必也是辛苦的。但我没见他喊过一声苦,也许苦出身的孩子并不觉得苦吧。在我办婚宴那几天,他忙前忙后,仿佛我结婚就是他自己的大事,我很感激他。

在我结婚期间,我和他聊了很多很多。但说来说去,我都是强调一句:我们老兄弟不说客气话,如果你变成阿腊那样的人,别怪我以后不理你。

我还和东升说,就算你走投无路,你也不要当骗子,当毒贩!

他说他不会,一定不会。

那家伙说不会,我是我,我和阿腊是不一样的人。

东升那发誓的神情,和我们三个十八岁时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东升问我,阿腊那混蛋是怎么被抓的?

我说,据我了解,他在贵州那骗了几个女人的钱,然后,那些被骗的女人报警了。而且,我还听说,没那么简单,阿腊还参加了什么诈骗组织,他是在去广西百色的途中被贵州公安跨境追捕的。阿腊还没判刑,估计诈骗罪被判也不轻。

东升感叹,阿腊这个人啊。

说起这些,仿佛我们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

虽然,距离我们的十八岁,已经过去了近十几年,但我们怎么感觉还没长大呢?好像一夜之间,我们已经三十好几,但好多事情还没有做好。

【5】

当年我们还是少年,在1998年。

那年夏天,我因为学业的问题,很困顿。阿腊和东升对我说,阿海,我们去钓鱼吧。

在我们村子附近,有两座水库。水库是我们这些少年的乐园。我记得那一年,我在读苏童的一本长篇小说,《城北地带》。我喜欢这本书里的少年,就像我很在乎阿腊和东升这两个发小。

阿腊和东升钓鱼时,我就在他们旁边默默地看这本书。那时候,我心里有个声音和自己说,也许,你可以成为一名作家。

十几年之后,我没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作家,但写作确实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仿佛看到,也是1998年的夏天,我们三个人坐在水库的堤坝上,太阳要落山了,附近的村庄炊烟袅袅,牲畜归栏。

阿腊说,他想去广东打工,他问东升,你到底怎么办?

东升说,我不知道。

然后我和他们说,我想当作家,想写书,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永远不会再回来。

这是我们唯一一次关于未来的对话。

(文中部分人物使用化名)

后记:2015年夏天,阿腊被放出来了,但又去了广东,思豫依然没人监护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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