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说城事儿（翔哥说小镇青年纪事）
途说城事儿（翔哥说小镇青年纪事）01此后，翔哥沉迷在淘宝直播里搜寻各种有趣的土特产，也就无意间看到了兴城“赶海人”高源做的直播。从北京出发，驱车464.9公里就到了兴城。兴城是葫芦岛下面的县级市，毗邻京哈高速，这是条连接关内外的交通大动脉，每天有无数辆车从高速上鱼贯而过，而小城在每个车窗外停留的时间不过两分钟。1948年，兴城作为战略要地，曾发生了辽沈战役打响前最主要的前哨战斗，71年后，硝烟早不见踪迹，小城就静静地矗立在渤海湾畔，依山靠海。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海的地方就有海鲜。前几天，翔哥刷淘宝时，看到有人直播山里的李子，立刻下单买了一份，两天后就收到了李子，对于曾经见识过山路艰辛的翔哥来说，这么快就接到来自山里的第一批李子，也是颇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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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老司机带带你
讲述另一个小城青年的故事。
比赚钱更珍贵的，是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从北京出发，驱车464.9公里就到了兴城。兴城是葫芦岛下面的县级市，毗邻京哈高速，这是条连接关内外的交通大动脉，每天有无数辆车从高速上鱼贯而过，而小城在每个车窗外停留的时间不过两分钟。
1948年，兴城作为战略要地，曾发生了辽沈战役打响前最主要的前哨战斗，71年后，硝烟早不见踪迹，小城就静静地矗立在渤海湾畔，依山靠海。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海的地方就有海鲜。
前几天，翔哥刷淘宝时，看到有人直播山里的李子，立刻下单买了一份，两天后就收到了李子，对于曾经见识过山路艰辛的翔哥来说，这么快就接到来自山里的第一批李子，也是颇为震撼。
此后，翔哥沉迷在淘宝直播里搜寻各种有趣的土特产，也就无意间看到了兴城“赶海人”高源做的直播。
01
“皮皮虾，你别扎八爪鱼”
“跟我回家吧”，每当抓到海鲜，高源就会对海鲜们说这句口头禅。
对海鲜们来说，这句话无异是恶魔般的低语，瑟瑟发抖。对于直播的看客来说，这句话却宛如饭点的钟声，即将有硬货上店了。
接下来，他翻开一块长满生蚝的石头，以为下面还藏着一只八爪鱼，翻开石头一看，原来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高源吓一跳，“咋啦，要猛烈进攻啊，小兄弟”，于是他拿起铁锹将螃蟹掀出来，捏住后腿，轻松拿下，丢进桶里，螃蟹一进桶里就跟皮皮虾、八爪鱼打了起来，高源喊了一嗓子，“皮皮虾，你别扎八爪鱼，挺横的啊，你。”
拎着小桶继续走，高源来到一片沙滩，“海里发现这样的大包，抠就完事了！”高源指着那个纹路特别，微微鼓起的小沙包。海风很大，他只能对着手机镜头大喊。
他挖开沙包，沙窝里露出一只“海蜗牛”，愉快地将它拾起，却发现下面还有另一个小点的“海蜗牛”。
“你俩这是在干哈呢？干哈呢？”高源对着“海蜗牛”说，他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把两只螺放回沙里重新埋好，仿佛打扰了一对情侣，“实在不好意思”。
高源将“海蜗牛”放出去，埋上沙子，连说“OK啊，OK啊。”
趁着退潮的工夫，高源收获了满满一桶海鲜，这些海鲜少数当晚就被他自己煮了吃，多数将在他的淘宝小店里被卖出。直播的看客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镜头里出现过的海鲜将在48小时内到他们的餐桌。“亲疏有别”的是，螺类贝类能多活些时候，到手时也是活的。
但八爪鱼的命运就有些凄惨了，先被速冻之后，放在满是冰袋的泡沫箱里寄出。
02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高源出生于1986年，那时候已经是东北的“黄昏时刻”，他的父母本来是兴城的国企职工，在他出生几年后的90年代就买断工龄，下岗了，现在那些厂子都没了。
但无论如何，人都要活下去。高源父母离开国企后，承包了一片滩涂，成了赶海人，从工厂到滩涂，我无从得知当年人们的心酸，只知道一首《从头再来》唱遍大江南北，很多人是就着酒，含着泪，听下去的。
常在海边走，高源渐渐无师自通。什么样的石头下藏着螃蟹，纹路各异的沙里埋着什么贝，什么鱼喜欢在黑泥里钻洞，十来岁的他都了如指掌。抓到海鲜之后，便自己生火烤了吃。
到了初中，高源就开始靠赶海赚零花钱了，他经常拎着一个小桶，顶着月光下海，抓到海鲜就卖掉，能有十来二十块钱的零花钱。赶海成了高源的爱好，别的男孩喜欢抱团打球，他偏喜欢一个人赶海。
大学毕业后，兴城的工作机会不多，他的许多朋友都去了外地，他顺从家人的意见，考了事业编制进入一家央企在兴城的下属公司，这是兴城为数不多的工作机会。父母曾经失去的“铁饭碗”，高源重新端上，无疑是令父母放心，同辈羡慕的，说出去好听，有面子。
有编制、进体制，时至今日，这仍是东北人固有的观念。高源说，“东北父母这辈，不希望你太拼搏，就想你有个稳定的工作，然后娶个媳妇，就过日子。”
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这是很多东北老人家眼里后辈最好的人生。但到了工作后的第六年，高源想明白了：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他不想再过一眼就望到头的生活，一成不变，没有激情，国企刻板、按部就班的氛围，让从小在海边自由惯了的高源很不适应。他想起儿时赶海的生活，闲暇之余，他经常去海边钓钓鱼或挖挖贝，面朝大海，行走在滩涂，耳边是凛冽的海风，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那瞬间，他仿佛与儿时重新相遇，时间被定格在了少年时光。
随后，他做出了一个全家人都反对的决定。从央企辞职，重新做回一名赶海人。
03
答案在别处
现在，你可以在两个地方找到高源。
一个是他承包的滩涂，就是那片滩涂有点大，当海水退潮后，这片裸露的滩涂足足有8000亩，相当于746个标准足球场。站在滩涂上，向左望到头，向右望到头，都是他的滩涂。从空中俯瞰，他就是一个小小的点，在阳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
滩涂每天退潮时间长达数小时，赶海人跟着潮汐，潮汐退却，赶海人就迎上，在滩涂一走，就是几个小时，夏天烈日当头，冬天寒风凛冽，没有任何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
每次下海，高源在八千亩滩涂里跋涉，寻找着海货，将它们装入桶里，“带它们回家”，这些家伙积少成多，满载而归时，足足有50到100斤，在泥泞的滩涂中跋涉，要比在岸上累得多，只要他一下海，当天必是运动排行榜的冠军。
眼前的这片大海，即是高源的“领地”和“衣食父母”，也是藏着凶险。大海馈赠了它的所有，也能轻易将赶海人卷走。潮汐受月球的指引，但它也有自己的脾气，当海上刮起东北风时，远处的海面波涛汹涌，发出空洞的嗡嗡巨响，浑浊的海水和阴沉的天空海天一色，虎视眈眈，当地渔民称之为“闹海”。
就算是滩涂上，也隐藏着危险，滩涂上有许多沙沟，退潮时沙沟里的水只没过脚踝，但一旦涨潮，沙沟中的水位陡然变深。当沙洲上的水位到达膝盖时，沙沟里的水已经可以没过脖子，沟内暗流汹涌，流速很快。如果赶海人没有及时返回，就回不去了。
让人回不去的不仅是沙沟，还有海雾。春夏季节，海滨上常常升腾起白茫茫的海雾，有时浓雾弥漫，咫尺不见，赶海人难以分辨方向，在近万亩的滩涂上被浓雾包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你一人，茫然无措，“你以为往前走是岸的方向，其实你在往海里走。”
如果走错方向，错过了时间，潮水涨潮，也就被卷入大海的怀抱。
那么，高源，为什么还要放下看似体面的国企工作，去做一个赶海人呢？
答案可能在另一个能找到他的地方，那就是赶海时直播抓海货以及晚上吆喝卖海货的直播间。
04
直播里的海鲜和爱情
人们常说，现在东北的重工业是烧烤，轻工业是直播。
夜里8点，高源打开音响，一首欢快的《好日子》响起，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嗨了起来。
几个冷柜，一盏补光灯，一堆海鲜，这就是高源的室内直播间。除了在海里直播抓海鲜外，他也会在这里直播海鲜打包和发货的过程。高源在直播开始之前，靠着音乐先调动起自己的气氛，“点燃自己”。
在他看来，任何时候，主播都必须保持亢奋状态，哪怕直播间里没人，这是一个主播的尊严所在。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直播间只有10个人，高源连续直播两个小时，没有人说话，他就跟自己互动。
你很难想象，这个儿时就独自赶海的男人，在镜头前是那么健谈和自嗨。我时常在想，如果没有手机，没有直播，这个男人会一辈子在滩涂上默默不语日复一日的搬开石头抓八爪鱼和螃蟹吗？会在每个沙堆里挖“海蜗牛”吗？能见证他的辛劳的只有大海，能吃到他的海货的只有当地人了。
他这一生就困在小小的兴城、大大的海滩里，除了亲人和批发客户，无人知道他的存在，纵使吃到他抓到的海货，也不知从何来。
但从下海的那天起，他就想把滩涂里的“小兄弟们”卖到全国去，将海货们在淘宝上售卖，而不仅仅是卖给批发商，他想有自己的品牌。但要在网上做生意，父母并不看好，赶海人可能很熟悉大海，但并不熟悉商海，他们习惯了将命运交给反复无常的大海和老天爷，将价格交给了垄断渠道的批发商。
但高源不信这个邪，他就抱着尝试的心态，记录下赶海过程放在淘宝上，没想到大受欢迎，直播间的粉丝越来越多，互动愈发积极，看得多了，甚至有时高源在海边直播了两小时，正要下播，粉丝却不让。粉丝们当然不会只过眼瘾，纷纷下单购买当天捕获的海鲜。
要是没有直播，赶海人在苍茫滩涂上可能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有了直播，高源面对的是6万多粉丝，他健谈的一面宛如潮水袭来，一发不可收拾，他在直播里非常随性，段子张口就来，同时手也不停，一边打包发货，一边和粉丝唠嗑。
直播过程中有粉丝下单，他立刻把海鲜放到镜头前，“XX地区尾号XXXX的朋友，这是你要的海鲜，你看满意不？”如果粉丝不满意，他就立刻换一份。
然后便是将海鲜放进泡沫箱里，装冰袋封箱。高源手快，胶带拉得啪啪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在镜头前打包发货的直播模式大受欢迎，粉丝们觉得他亲切，很多人并非为了买海鲜而来，而是单纯喜欢听他唠嗑，图个热闹。他会在直播间里安慰失恋的粉丝，或者和粉丝年幼的孩子聊天，逗他们开心。也有年轻的粉丝在直播间里相互加了微信，最后恋爱结婚。
高源经常和粉丝们聊high了，许久才猛然想起自己是来卖海鲜的，赶紧说一句：“跑题了，我要插播个广告”。然后又把话题拉回海鲜。
时间一长，许多全国各地的粉丝，口音都被高源带偏了，一张嘴就是东北话。
05
红利已尽？
哎，你曾经梦想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曾经问过很多人。少年时候的李贵（见上期）大概是赚很多很多钱，不再穿补丁裤和胶拖鞋，扬眉吐气；少年时候的高源，可能是赶海，自由，无拘无束，有人唠嗑。
如果，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90年代，他们都可能没办法过上梦想中的生活。我很反感如今人们没事就怀念上个世纪80、90年代，认为那时候如何如何诗情画意。我深知，对于南方农村里的小孩，对于东北下岗职工的孩子，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食不果腹的远走他乡，意味着父亲流泪见证一生事业的坍塌。
人们的自由，是有赚钱的可能，有选择的权利，有追求梦想生活的机会。
我曾说过，世纪之交，改变中国人命运的两件事是：1、加入WTO；2、互联网的兴起。
加入WTO，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不仅仅是获得了外汇，有了工作机会，更重要的是发展起来的经济，让数亿人学到了谋生的手段。而互联网的兴起，沟通了亿万人的同时，也让曾经天南地北、旷野深山的人们有了见识外面的窗口和卖货的渠道。
2003年网购元年，淘宝刚创立，最先接触到网络的人们已经嗅到了机会，那年高达72%的入淘创业者来自一二线城市，仅有28%的入淘创业者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至于更广袤农村、小镇出身的青年，还在工厂和作坊里劳作。江浙沪包邮区很多人从杭州四季青、广州白马市场做起，从小摊小贩逆袭成为成功人士。
后来，人们以为互联网红利过去，“下半场”了，落后者再无出头之日，就像过去赶海的，晚到了，海货都被别人一扫而空了。
但互联网如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慷慨的“大海”，其实并不会落下任何人，只要你拎着“胶桶”，下海去。而随着淘宝等平台持续深耕下沉市场，更多像高源一样的小镇青年迎来了他们的新舞台。
随着直播的兴起，那些乡土气息浓厚的短视频、直播让外界了解到故乡的橘子、葡萄、酱料等等土特产，它们从默默无闻到一夜爆红，越发便捷的物流，将它们带出群山走入千家万户。那些有着自己独特气质的人们，坦然的展示着自己，平胸的女孩可以在淘宝当内衣模特，胖女孩也可以穿上“大码女装”当主播，在细分领域收获了满满的认同和订单。
这些涓涓细流的背后，是小镇青年群体的崛起。到2018年，淘宝上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的创业者占比已经达到62%。
这些新兴创业者及背后广阔的下沉市场，开启中国互联网新的红利时代。
（中国网民规模、手机网民规模/数据来源：wind）
（中国网民网购购物、手机网购购物使用率/数据来源：wind）
（网络购物市场规模、手机网络购物用户规模、网络购物用户规模/数据来源：wind）
澎湃的流量下，甚至有人在淘宝上做折耳根菜的直播，都能吸引59万人观看。
那些曾经相貌平平、无人问津的普通人，第一次感受到了“Superstar ”的感觉。你说，人活着为什么呢？不就是想过得体面，有人嘘寒问暖，知道你，曾来过世间走一遭吗？
06
比赚钱更珍贵的
是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追完高源的直播，我在朋友圈里写下这段话：“好的生活，就是你真心愿意过的生活。”
我一个辞职下海的朋友点了个赞。
比赚钱机会更珍贵的，是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不是每个人都能发财，但每个人都有自己憧憬的生活。
如果高源还在兴城那家国企子公司里工作，他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大海，日夜星辰，逐渐老去，没人知晓，可能垂垂老矣时，面对大海，会让它带走所有哀愁吧。
而今，他在全国有6万多粉丝。我想，我这篇文章发出去后，他该新收获到几个新粉吧。
舍不得大海的高源追寻儿时的喜好，重新踏上滩涂，这次，他拎着的不仅是胶桶，还有手机，手机那端是他的粉丝们，他们看着直播里高源掀开一个个石头，挖开一个个泥洞，收获着最新鲜的海货，然后口舌生津，在淘宝上点击买入。
高源得到了他最喜欢的生活，童年的乐趣，变成了赚钱的事业，他过得自由自在，又满是牵挂。
他牵挂的是他滩涂的“小兄弟”，以及粉丝们。高源在一次直播里说，他做过的最火的一场直播，是在去年。那天的落潮时间在夜里，他戴着头灯，一边赶海一边直播，离开岸已经很远了，广袤的滩涂和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只有他头上的那一束光，划开夜的黑，他就像被丢进了没有繁星的宇宙，黑暗，冰冷。
“但我不觉得孤独。”高源说，“有海鲜和粉丝陪着我。”
天南地北的“粉丝”就是当夜夜空的点点星光，照亮他前行的路。每个直播屏幕后面的人们，在看似有终点但漫无边际的人生里，看到想要的自在。
那可能是富足和自由吧。精神、物质的富足，才有灵魂、脚步的自由。
我敬那些不忘初心、有梦想、勇敢下海的平凡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