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严嵩古墓:严晓星 在昆明追寻查阜西先生的遗迹
宰相严嵩古墓:严晓星 在昆明追寻查阜西先生的遗迹本人于去年夏借昆明县棕皮营村赵崇义君祖业基地建房,大小七间,外厕所一间,前后门各一。当时言明,迁走时将所建房赠送地主。兹决他迁,特将上列各房赠与地主赵崇义永远为业。后来,赵林给我看了一份家藏八十年的傅斯年亲笔文书,写在一张甲骨图案的笺纸之上:傅斯年家的设计者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两排平房,有围墙,有门出入。前一排(靠近吴姓人家的)高大些,四间平房,主人住,后一排矮小些,三间,是厨房、保姆房和杂物房,另附一间厕所。前后排之间有个院子,院内有古梅两株,一前一后,相距约三米,都是下半部分虬干盘旋,上半部分矫矫其姿,高过屋檐。这里刚开始建时,到了竖柱上梁的阶段,石璋如让赵崇义站在柱前,拍了张照片。看角度,是从里往外拍的。到了竖柱上梁的阶段,石璋如让赵崇义站在柱前,拍了张照片(赵林保存)史语所疏散到这里,是权宜之计。地得借用老乡的,房子得自己出资建,但一旦迁走,房子又没法搬迁。在当时,他们用的方法是
这一口小小的水井,是确定傅斯年、查阜西故居的标志
陈老叫起来:“就是这口井!”手指右侧,“这里就是傅斯年和查阜西的家的位置!”
棕皮营村很小,查阜西来时,也才三十六家农户,租住的是响应寺后村长赵崇义的新宅、棕皮营36号——所谓新宅,是因为房子刚刚归赵崇义所有,而原主人,就是史语所所长傅斯年。
响应寺后面的地,属赵城顺、赵崇义兄弟家。史语所食堂、招待所,占用了赵城顺的地;食堂、招待所后面的傅斯年家,占用了赵崇义的地。食堂与响应寺、傅斯年家和食堂,都隔着过道。前一个过道,大约就是路口向右的小路;食堂差不多在右侧靠外那栋楼的位置,傅斯年家的主屋差不多在右侧靠内那栋楼的位置,只不过现在这两栋楼间距仅一米,往日的过道万不至如此窄小。
傅斯年家的设计者是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两排平房,有围墙,有门出入。前一排(靠近吴姓人家的)高大些,四间平房,主人住,后一排矮小些,三间,是厨房、保姆房和杂物房,另附一间厕所。前后排之间有个院子,院内有古梅两株,一前一后,相距约三米,都是下半部分虬干盘旋,上半部分矫矫其姿,高过屋檐。这里刚开始建时,到了竖柱上梁的阶段,石璋如让赵崇义站在柱前,拍了张照片。看角度,是从里往外拍的。
到了竖柱上梁的阶段,石璋如让赵崇义站在柱前,拍了张照片(赵林保存)
史语所疏散到这里,是权宜之计。地得借用老乡的,房子得自己出资建,但一旦迁走,房子又没法搬迁。在当时,他们用的方法是“借地盖屋”,也就是老乡把自己的地借给他们盖房子,不收租金,一旦迁走,土地上所建的房子就归土地所有人所有。1941年底,史语所迁往四川李庄。按照协议,傅斯年将房子转交赵崇义。
后来,赵林给我看了一份家藏八十年的傅斯年亲笔文书,写在一张甲骨图案的笺纸之上:
本人于去年夏借昆明县棕皮营村赵崇义君祖业基地建房,大小七间,外厕所一间,前后门各一。当时言明,迁走时将所建房赠送地主。兹决他迁,特将上列各房赠与地主赵崇义永远为业。
傅斯年(“傅斯年印”白文方印)
民国二十九年十二月一日
查阜西租住的,就是这所一个月前傅斯年刚刚交付的房子。傅斯年还留了一些物品,可供新主人日常使用。
查阜西最爱梅花。那只住了半年、都来不及告别的苏州新居,叫“后梅隐庐”,如今流徙西南,竟然又与两株妙不可言的古梅朝夕相对。此间三公里开外的黑龙潭,以“唐梅宋柏明茶”而著称,他去看过,觉得所谓唐梅也不过如此,自家的这两株古梅不见得比它差。有一回郑天挺在他家吃完午饭,去游黑龙潭,看过三绝,谓之“妄言耳”,大约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把自己的新家,唤作“古梅书屋”。
十五、古梅书屋来客
1941年1月搬到棕皮营,5月查阜西就从欧亚航空公司辞了职。在年底出任滇缅铁路督办公署专员(次年十月又任滇缅公路工程局材料副处长)之前,他过了大半年游览与经商——也可说是失业——的日子。这大半年里,大姐查庆云在8月回了修水老家,两个女儿都被送去路南县的联中读书,只有查克承在龙头村的镇中心小学念书(五年级时又转学去在岗头村的南菁学校)。夫妻俩带一个孩子,住四间主屋,实在有点浪费。查阜西就招来了认识不久的西南联大副教授陈梦家夫妇住另一间。陈夫人赵萝蕤出身于基督教家庭,父亲赵紫宸不仅是学者,也是音乐家,钢琴是她从小熟习的。但这里没有钢琴,却有古琴和大琴家。赵萝蕤很自然地跟查阜西学起了古琴。
大琴家还有另一位,那就是与查阜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彭祉卿。最先,一位弹琴老友当了县长,彭祉卿跟去做幕僚,可没多久就来找查阜西,愤愤地说:“他是个贪官!”他狷介率性,看得上的人少,和查阜西相处十多年,倒还是那么密切。
这年秋天,古梅书屋还迎来了另一位客人,查阜西“昆曲同门”罗常培的好友老舍。9月初到10月上旬,老舍在棕皮营后面的宝台山上,一边陪着罗常培养病,一边写剧本。中秋节(10月5日)前的一天,北平研究院历史研究所所长徐炳昶建议,中秋夜能不能带上乐器,泛舟滇池。这最终没办成,一个原因就是“找不到会玩乐器的朋友”,大概中秋节前老舍还不认识查阜西(徐炳昶认识),或者那天查阜西没空。罗常培《老舍在云南》又说:“三月不知肉味的素菜,臣心如水的清汤,真怪难为他下咽的。幸而住在乡下的几家朋友轮流‘布施’他,像芝生,阜西,了一,萝蕤,梦家,都曾经给这位‘游脚僧’设过斋……”五人名单里,古梅书屋就占了三席。他们相识,应也不出这些日子。
老舍的《滇行短记》写到了古梅书屋:
在龙泉村,听到了古琴。相当大的一个院子,平房五六间。顺着墙,丛丛绿竹。竹前,老梅两株,瘦硬的枝子伸到窗前。巨杏一株,阴遮半院。绿阴下,一案数椅,彭先生弹琴,查先生吹箫;然后,查先生独奏大琴。(引注:这里的“大”字,显是“古”字的误识。“古”字略草,下不封口,极似“大”。另,并没有“龙泉村”,只有龙泉镇、龙头村。)
在这里,大家几乎忘了一切人世上的烦恼!
这小村多么污浊呀,路多年没有修过,马粪也数月没有扫除过,可是在这有琴音梅影的院子里,大家的心里却发出了香味。
查阜西先生精于古乐。虽然他与我是新识,却一见如故,他的音乐好,为人也好。他有时候也作点诗——即使不作诗,我也要称他为诗人呵!
与他同院住的是陈梦家先生夫妇,梦家现在正研究甲骨文。他的夫人,会几种外国语言,也长于音乐,正和查先生学习古琴。
他们一见如故。查阜西陪他去大观楼看滇池,10月下旬到11月初陪他去大理游玩与讲学的经过,俱详见于《滇行短记》。11月10日,老舍飞回重庆。
也就是这次大理之行,查阜西在喜洲镇认识了一位江西老乡、华中大学国文系教授游国恩。1942年秋,游国恩来西南联大执教。居所难觅,一再搬迁,第二次搬到了棕皮营,恰与查阜西为邻。正好之前陈梦家、赵萝蕤夫妇搬去了村内的李荫村家,查阜西看到游国恩饱受房子漏雨之苦,遂招之入住,给他一大一小两间房。游国恩写有《移居龙头村》《听修水查阜西鼓琴赠之以诗》,从“有竹不受暑”,可知入住时是1943年夏天——不过昆明的夏天,不大像夏天。
龙泉镇里,查阜西成了大家的朋友。来过古梅书屋的,至少有罗常培、郑天挺、朱自清、浦江清、汤用彤这么几位。不过,查阜西引以为傲的那两株古梅,在1960年左右被伐去。赵林带我来到两排房子之间的狭长空地,就是老舍笔下“相当大的一个院子”的位置,指着过道的两边说:“就在这里。”
石璋如在傅斯年家拍的一张照片,镜头中人有傅斯年夫妇、郑天挺、吴晗等人,检郑氏日记,当是1939年10月21日
古梅留下的唯一影像,见于石璋如在傅斯年家拍的一张照片,镜头中人有傅斯年夫妇、郑天挺、吴晗等人。检郑氏日记,当是1939年10月21日:“下山先至响应寺收拾行李毕,更至孟真家午饭,食包子、烫面饺,绝美。子水、元胎、辰伯亦自城内来,济济一堂。饭后摄影数帧。”清秋佳日,古梅是枝繁叶茂的样子。
十六、杂记赵家
赵崇义1969年去世时,五十九岁。赵林1946年出生,往前,没赶上傅斯年查阜西们,往后,解放了,运动多起来了,父亲也不会说太多往事给这个少年听。但随着前来寻访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也在不断回顾和印证家庭的记忆。
陈老打赵林电话,正好在家,下楼开门。
之前,我听查克承说起过他和他的父亲。赵崇义在农村,属于有知识的人,家里有许多旧小说。查克承小时候,在他家不仅借阅了《杨家将》《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还有《福尔摩斯探案》《义盗亚森罗平》这些外国小说。有次将近吃饭的时间,查阜西从外面回来,正好遇到赵崇义。云南的农民很淳朴,热情好客,他们有个习惯,见了面喜欢问“你请过饭没有”,就是吃了饭没有。那天赵崇义就这么问了他一句,查阜西说我这就回家吃。赵崇义说:“到我家请饭吧。”查阜西心血来潮,说:“好!”几步跑回家,拿了一种用玉米酿制的云南烧酒“升酒”(好一点的叫“重升酒”,度数高一点,还可以泡一些中药材),真的去赵家吃饭了。赵村长接待他,也很普通,并不是什么好酒好菜。就是这样一种自然而朴实的交往。
棕皮营村村长赵崇义,石璋如摄
查克承第一次回昆明访旧,并没找到赵家的后人。2002年赵林去福州出差,顺便联系拜访。查克承送了他一本几年前出版的《查阜西琴学文萃》,说:“你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这本书。”这句话让他回味至今。查克承当然不是说,没有赵家,父亲就写不出这些文章,而是感念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赵崇义给了他们一个美好的容身之所。这持续了两代人,跨度七十年的情谊,即使在房东与房客之间,依然动人。
所以,在与赵林握手时,我大大方方地代表查家向他问好,并不顾虑自己不是查家人。重走查阜西之路,也是从前与查克承说过的心愿。
2002年,赵林在查克承家。查克承说:“你比任何人都应该得到这本书。”这句话让他回味至今。
陈老问,陈惠英还在吗?赵林说在。我们都松了口气,一起去找。从路口向东走五十米许就是她家,门大开着,村民谢文林(后来得知他是入缅作战的中国远征军之后)上楼接了她下来。一看,好精神的老太太!
老太太1930年生,比查克承还大两岁,是查克承小时候的玩伴。她母亲先后为傅斯年、查阜西两家挑水,有时候她闹着玩,也挑水。水井就是刚才引发陈老惊呼的那个。陈老采访从前老太太,得知了这一情况,告诉了赵林,赵林赶紧把早已废弃不用、差点儿就填平的水井保护了起来,算是为历史留下了一点痕迹。
在老太太家门口,赵林和老太太感慨:“棕皮营知道傅斯年查阜西他们的,就只有我们俩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