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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嫁的女儿的悲惨命运(辍学堕胎远嫁)

远嫁的女儿的悲惨命运(辍学堕胎远嫁)“天啊!”我差点惊掉了下巴,“黄秋霞?怎么可能?我太熟悉她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农妇,她、她怎么会是大仙儿?”小悦无可奈何:“我也不信,拗不过我妈啊!病急乱投医,我也不敢挡着她。听说,那个‘仙儿’叫黄秋霞。”原来,她妈妈听说南峰山有个“大仙儿”给人看“虚病”很有两下子,驱车百余里去找“大仙儿”。没想到找大仙儿看病的人排着长队,去了两次都无功而返。见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她妈妈越发笃信大仙儿,说什么也要再去。小悦求我帮她“走后门儿”,排队太难了。我听她一说,不由哑然失笑:“你怎么能信这个呢?在医院上班儿的人带着妈妈去求‘仙儿’,多让人笑话?!”然后好一顿疑惑:“我老家除了有个村医、有个卫生所,从来没听说还有啥‘仙儿’能给人看病啊!”

远嫁的女儿的悲惨命运(辍学堕胎远嫁)(1)

远嫁的女儿的悲惨命运(辍学堕胎远嫁)(2)

2019年国庆前夕,小城到处喜气洋洋,办公室的小悦却愁眉不展。她妈妈病怏怏好长时间,据说一天到晚头疼、腿疼、腰疼、心动过速,在本市看遍名医,又去省里和北京的大医院看,都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所有的医生都怀疑是更年期综合征,她妈妈却不认同,百折不挠地求医问药,把小悦折磨得心烦意乱。

这日,小悦忽然问我:“主任,听说你老家是南峰山的?”

“没错,怎么了?”

她激动地走过来拽我的胳膊:“哎呀太好了!主任你快帮帮我!”

原来,她妈妈听说南峰山有个“大仙儿”给人看“虚病”很有两下子,驱车百余里去找“大仙儿”。没想到找大仙儿看病的人排着长队,去了两次都无功而返。见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她妈妈越发笃信大仙儿,说什么也要再去。

小悦求我帮她“走后门儿”,排队太难了。

我听她一说,不由哑然失笑:“你怎么能信这个呢?在医院上班儿的人带着妈妈去求‘仙儿’,多让人笑话?!”然后好一顿疑惑:“我老家除了有个村医、有个卫生所,从来没听说还有啥‘仙儿’能给人看病啊!”

小悦无可奈何:“我也不信,拗不过我妈啊!病急乱投医,我也不敢挡着她。听说,那个‘仙儿’叫黄秋霞。”

“天啊!”我差点惊掉了下巴,“黄秋霞?怎么可能?我太熟悉她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农妇,她、她怎么会是大仙儿?”

1

黄秋霞跟我家沾点远亲,1966年出生的她比我大1岁,按辈分该管我叫小姑。

我俩家离得不远,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因为想生男孩儿,黄秋霞她妈在生产后大出血摘了子宫前,以平均一年半生一个孩子的速度,给她添了6个妹妹。她从4岁起就得看护妹妹,出来玩的时间稍长一点,她妈心急火燎喊她回家的声音半个村子都听得见;7岁之后,她妈已经不准她一个人“放风”,她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不是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就是推着4个轱辘的木箱子,箱子里坐着俩妹妹。

因为照顾妹妹,黄秋霞晚了一年才上小学,所以才跟我同班。那时村里教室不够用,我们编成小组,半天上课,半天轮流在组员家里写作业。黄秋霞她妈找老师特批女儿不参加小组,不写作业,若有哪个妹妹感冒发烧,她妈就一周周地给她请假不让上课。

即便这样,黄秋霞的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可刚刚读完三年级,她妈就逼着她辍学了:“丫头片子一个,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识点字,能写自己名字就得了。”

还不到11岁的黄秋霞哭得撕心裂肺。于她来说,不上学就等于每周六个半天的“放风”时间都没有了。课堂上她是否快乐我不知道,课间10分钟绝对是她最开心的时刻。我们跳皮筋、跳房子、抓嘎拉哈、踢盒子,她玩啥都占上风,分伙儿时大家都抢着要跟她一伙儿。同学们同情她平时捞不着玩,索性就让她当“老捎”——哪伙儿都让她玩一轮。因此,黄秋霞脸上总是洋溢着骄傲。

可无论黄秋霞多么留恋学校,无论左邻右舍多么可怜这个能干的小姑娘跟她妈讲情让她再读两年,她妈就是不肯改变主意:“我的姑娘我也心疼呀,可谁让她是老大来着?”

黄秋霞无可挽回地在那个初秋失学了。她郁郁寡欢了好长一段时间,上学路上总见她背着一个妹妹牵着一个妹妹站在家门口,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们往学校走。后来,再见她拖着妹妹们旁观我们做游戏,我就主动请缨帮她看孩子,想让她过来玩一会儿,她却拒绝了:“我哪是玩儿的命?我妈说了,认命不屈。我就是干活儿的命,我认了。不玩儿了,我看着你们玩儿。”

我上初中以后,很少再见到黄秋霞拖着妹妹们在村路上游荡。她最大的妹妹也开始能在课余时间接替她照顾小的,她就去生产队里出工。

本来十三四岁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做社员的,但队长是她本家亲戚,见黄家7个孩子嗷嗷待哺,靠着一个男劳力和一个女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断续出工,日子也确实艰难,就让黄秋霞跟着女社员劳动,按半个劳力记工分。我妈那时是妇女队长,常常派给她一些放牛、放羊、捡粮、看秋儿之类的轻省活儿,她小小年纪却知恩图报,常常帮我妈织副手套、绣个门帘什么的,引得我妈惊呼:“哎呀,这孩子手真巧!你看这手套,比买的都好!看这绣活儿,荷花啊,金鱼啊,简直跟活的似的!”

15岁之后,黄秋霞坚决不要我妈再照顾她。她跟着妇女们下大田,无论铲地、拔草、施肥、培垄,还是割麦、割豆,一点不比大人干得差。黄秋霞这样干是为了跟生产队提要求:跟成年妇女同工同酬。队长征求社员们的意见,众人的眼睛雪亮,她干在那儿了,谁能不服气?我妈那时有事儿没事儿总把她挂在嘴边:“你瞧瞧人家小霞,才比你大一岁,跟个大人似的!”左邻右舍的女人凑一起也常常议论她:“哪个小伙儿要是娶了小霞,可是烧了高香了。”

黄秋霞那时已经出落得异常标致,姐妹7个虽因为家徒四壁而破衣烂衫,却都个个难掩姿色,一看就是美人坯子,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叫她们“七仙女儿”。

2

我读护校以后,村里的小伙伴儿跟我都生分起来,寒暑假我去串门儿,他们待我都透着以前所没有的客气。没话找话的感觉甚是尴尬,我索性也就闷头在家看书很少出门,倒是黄秋霞,还愿意抽空儿主动来看我,总是刨根问底地打听城里的长长短短,我说点啥她都能听得兴致勃勃,毫不掩饰对城里生活的向往:“你说咱小时候也没人跟咱说上学能把自己上到城里去呀,早要知道农村人也能学成城里人,我就是跟我妈拼命也不能答应下学呀!”

我上大学的梦想其实也给爸妈扼杀在萌芽中了,可是我不能跟黄秋霞发这种梦想破灭的牢骚,那等于跟一个饿肚子的人抱怨自己吃到的是馒头而不是喜欢吃的米饭。我只能安慰她:“农村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么能干,嘴一份手一份的,人人都敬你,活得扬眉吐气!你又这么好看,找对象挑着找,嫁个好人家,那日子肯定舒心。”

黄秋霞撇嘴:“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这他妈一天天从睁眼忙到闭眼,家里活儿烟熏火燎,地里活儿弯腰撅腚,扬眉吐气个鸡巴啊?对象找好了是能舒心,可是跟我撩骚儿的那些瘪犊子,我闭半拉眼也看不上!我这日子就是个窝心!”

在社员堆儿里混了几年,黄秋霞说话居然如此虎狼之势。见我一时被惊得接不上话,她自嘲地笑:“我说话剌碴(粗口、有攻击性)吓着你了吧?你不知道,村里这帮老娘们老爷们比我剌碴,像你这样文绉绉的说话,得让他们一天灭你八百回!”

黄秋霞回家时,拿走了我刚读完的《烟雨濛濛》和《几度夕阳红》。我背回来的6本琼瑶,都是借土豪同学的,很怕她不爱惜给弄脏了,也很怀疑她小学三年级的文化能看明白不,就问她:“你有时间看吗?”

她一眼看穿我的心理活动,撇嘴笑:“想看啥时间都能看,少睡点觉都有了。你是怕我认字少看不明白吧?我妹妹有新华字典,我会查呢!你也别怕,我这辈子祸害啥都不带祸害书的!小时候我学过的课本现在都跟新的似的呢,我家人谁也没敢撕我的书擦屁股!”

我忙不迭地掩饰:“我怕啥呀,你可别多心,你爱看书好事儿呀,我绝对支持!”

她立马顺杆爬:“那我看完这两本就来换那些啊,以后你有啥书也借我看看。”

那个假期,黄秋霞跟我打穿插一起读完了6本琼瑶,临近开学,她还把一本路遥的《人生》借给我看。我万分惊讶,方圆百里不见书店,而且她那个家也不可能让她花这份闲钱。“谁的书呀?”我问。

她说:“你别管谁的了,这书贼拉好,赶紧看吧。我为了给你省下时间,昨晚都没睡觉。眼瞅着你要开学了,抓紧看。”

既然她都点灯熬油地读过了,我就没说我在校图书馆的《收获》上已经读过了这部小说。

她走后,我打开那本书,看见扉页上有人名印章,是篆体字,一个也不认识。这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村里有谁是爱看书还使用印章的文化人呢?我去问我妈,我妈说:“梅浩轩呗,就他爱看书,整个印章还把字刻得曲里拐弯的。不过他确实是有文化有能耐,现在都去公社当官儿了。”

那时公社刚刚改叫乡政府,生产队也已经解散成联产承包小组,我妈一时还改不了口。

我立即在心里嘲笑黄秋霞——借她姑父的书还整得神秘兮兮的。

梅浩轩是我们村上海知青中唯一一个没有返城的,因为大返城那年,他都在我们村娶妻生子了,娶的就是黄秋霞的姑姑——上一辈儿人里当之无愧的村花儿。当年全村人都夸赞梅浩轩有良心,加上他有文化,就一致推选他当了民办教师,后来他自己努力转正成了公办教师,调进了公社中心校,如今又进了乡政府,把老婆孩子都带到了镇上。

还书时,我借书发挥了一下:“你姑父可真是比高加林强百倍。”

黄秋霞居然脸红了,愣了一瞬,才结结巴巴地问我:“你、你能认出他的名字?”

我虚荣地点点头。

她惊叹得有些夸张:“天爷!要不说还得上学呢!有文化的人就是尿性!”

3

我上班以后,回家渐少,一连好几年没见过黄秋霞。

1988年夏天,她忽然跑到医院来找我。22岁的她虽然还是那么明艳,却明显地胖了一大圈,触目惊心的是她隆起的肚子,肥大的确良上衣根本掩盖不了。

我错愕地望着她,张口结舌:“你、你……咋……你……?”我想问她是不是怀孕了,可是过年回家我妈还说她挑挑拣拣,都把自己挑成老姑娘了(老家女孩儿都早婚),我就没敢问。

她捂了下脸:“你看不出来吗?我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我这才敢说:“那你赶紧结婚啊!”

她黯然:“结不了婚,他答应带我私奔,都成了个空屁!”

“他是谁呀?为啥不能结婚?”我都替她急,“难道他不认账了?那你可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这不来求你嘛,快帮帮我吧,做掉这个孽种!”黄秋霞可怜兮兮地求我,“我本来想生下孩子自己带,我妈就喝药了,人还在乡卫生院躺着呢。她说我要是敢生下这孩子,她出院就去跳井。”

黄秋霞说了一堆话,却绝口不提孩子爸是谁。毕竟是人家的隐私,我也不好刨根问底。

我犯了难:这么大的肚子,是要住院引产的。这么大的事儿,我哪担得起责任?万一有个大出血什么的意外,我咋交代呢?

“我大哥知道这事儿不?引产得让大人来签字的呀。”我说。

“我爸要是来了能撕碎了我。本来我怕他俩知道,两个月前趁着没咋显怀就住到了我姑家,也不知道镇上哪个认识我爹妈的王八犊子看到我肚子大了,跑到我家去扯老婆舌,我妈就来骂我,看我不肯做人流,她就喝药了。”

“这可咋办?我能帮你住院帮你找大夫,可是我绝对不能代表家属签字……”

“那让我姑来给我签字成不?”她怯生生地问。

电话打回镇上,她姑下午就来了。印象中如花似玉的女人,看起来憔悴如老妇,其实也不过30多岁。她皱纹早生的脸阴得能滴下水,除了跟我打招呼时露了点笑意,始终一副恨恨的表情,甚至当着我的面骂黄秋霞:“该喝药的是你,你咋不喝点儿一了百了呢?”

黄秋霞咬着牙一言不发,我都不敢想,她咋挺着肚子在姑姑家住过了两个月呢?

引产针打下三天后,黄秋霞疼得死去活来,产下一男婴,6个多月的胎儿,刚下来时还有呼吸。她姑忽然开口问我:“妹儿,这孩儿还能活不?”见我摇头,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孽啊!”脸上却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晚上我下班,远远看见黄秋霞姑站在院子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神情颇为激动。出得大门,才看清她对面树荫下站着她男人,梅浩轩。他一反平日的斯文,正铁青着脸骂骂咧咧:“别以为揪了我短处我就怕你,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个蛇蝎娘们儿!咋忍心把孩子当垃圾扔了?你要不给我找回来好好埋了,我他妈跟你没完!”

她姑姑也不示弱:“谁家引产下来的死孩子不都扔了?再说也不是我扔的,是护工问我要不要,我缺心眼儿啊我要着?你的野种咋就比别人金贵呀?还埋了?埋哪儿不得埋汰了哪儿的地!”

我心里惊雷滚滚,惊愣在距他们十步之遥的医院大门口,待反应过来,急忙回头躲进大厅内。隔窗再看,夫妻俩已经撕扯在一处。见围观的人越拢越多,梅浩轩挣脱女人的扯拽,急匆匆走了。

黄秋霞姑姑抹了把眼泪,把气撒在了“观众”身上:“看你妈X呀看!要看去妇科看去!那个勾引野汉子的骚狐狸刚下完野崽子!看去吧!”

见她边骂边往屋里来,我急忙躲进了门卫室。

进得门来,她边抹眼泪边咬牙切齿地嘟囔:“我他妈什么命啊这是!上辈子欠你们多少啊这是!妈X的我干脆弄一锅耗子药跟你们一块吃了得了,我他妈不跟你们活受罪了……”

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的背影,我左思右想不敢回宿舍了——黄秋霞还无比虚弱地躺在病房里呢,那间病房从她住进去我就没让再收别的病人,为的是方便她娘俩休息,现在,我觉得这是把黄秋霞置于险境了——打死我我也想不到黄秋霞居然和她姑父搞到了一起,跟姑姑成了情敌啊!

我想起了几年前那本《人生》,想起我猜中印章名字那一刻黄秋霞脸上的红云。那都是今天这场悲剧的前兆啊!

我赶紧折回病区,在黄秋霞病房的门口凝神屏气听了听,还好,屋里没啥异常动静。推门进去,娘俩儿各居一张床正背对背躺着。黄秋霞姑姑转头见了我,还坐起来招呼:“没下班呀?”

她眼皮微微红肿,神情却像没事儿人一样。我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我今天陪陪小霞吧,姐你去我寝室休息。熬了三四天了,你也歇歇。”

她姑说:“这咋行?”

黄秋霞也说:“不用不用,这就够麻烦小姑了,哪好意思再让你陪床?”

我说:“今晚是最关键的一晚,要观察有没有腹痛和大出血啥的,我专业啊。没事儿,我也就是换个地方睡睡觉,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万一有事儿,我在这儿多顶用啊!”

她姑不再争了,但也没去我寝室:“那行,你就受累了。我婆家城里有亲戚,我去看看。”

她姑姑走后,黄秋霞依然面朝里躺着。我回护士站取了本书,坐她身旁的椅子上看。

许久,黄秋霞突然问我:“小姑,你心里肯定瞧不起我吧?”

“哪能呢。”我说,“我在这医院见多了,这世上的情感纠葛,哪说得清对还是错。你就当走路跌了一跤吧,爬起来还得接着走呢。”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自己都臊得慌。”

夜深人静,我又被她压抑的哭声惊醒。我没敢动,不知道咋样安慰她,只好装睡。

第二天,黄秋霞出院了。一辆吉普车停在大门口接她,她姑说是乡政府的车进城办事,回去顺路捎着她们。我怀疑那是梅浩轩特意派来的,那时他已经升任乡长了。

3个月之后,黄秋霞就远嫁到山东了,据说是我们村一位山东移民给牵的线儿。

村里有没有关于她和她姑父的流言蜚语,黄秋霞只留下一个“破鞋”的名声,关于野汉子是谁的猜测,让村民津津乐道了一阵子,她远嫁之后,也就渐渐没人再提了。

梅浩轩一路升迁,老婆孩子也跟随进城,日子过得很平静。据说黄秋霞她姑每每回村,脸上都洋溢着出人头地的欢欣。

但8年后,梅浩轩在市土地资源局局长的任上因为“胡搞”,被情妇的丈夫给杀了,黄秋霞她姑从此再没回过村。

1998年,黄秋霞带着7岁的女儿回老家了,说是日子不顺心,离了。

可那时村里已经没她的地了,她妈也死了,她爸又娶了后妈。妹妹们找对象时都曾因为她名声不好被人指摘过,美貌的天然优势打了折扣,都挺恨她的,也不咋理她。最后还是她姑把废弃在村里的旧草房借给她娘俩,才算是有了立锥之地。

黄秋霞不复从前的水灵,但姿色尚存,惦记她的男人还挺多的。黄秋霞却铁了心,无论是不安分的有妇之夫,还是想再娶的鳏夫,一概不理。春夏秋三季,她上山采药、采蘑菇、木耳、榛子等一切可以卖钱的东西,见缝插针地打短工,帮人拔草、锄地、摘菜、割黄豆,冬天就织毛衣、绣十字绣,居然也把女儿养大供成了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了。

4

我把爸妈接进城里后很少回村,没咋见过黄秋霞,但我吃过她亲手养的两只鸡、一只鸭、一只鹅和十来斤猪肉。她隔两年就会在冬天给我一样杀好冷冻的家禽或猪肉,多是托人捎带。有两次自己送过来,却像怕跟我说话似的,招呼一声放下东西就走,我怎么留饭留宿也是徒劳。这20年里,我们说过的话不超过20句。近年通讯便捷,我尝试用微信联系她,她也不咋搭理我,说是太忙没空看手机。过年我给她发过红包,她拒收,啥时候都是“心意已领”。

她女儿几次三番想把她接走,她却说北京太闹腾了,不肯去。村里许多人都进县城买楼了,空出来的房子稀烂贱,她就买了个60多平的小砖房,过着清贫却平静的生活。前年秋天,她还给我捎来几斤新鲜猴头,微信里说是自己上山采的,还说孩子怕她累拼命反对她再养鸡鸭鹅猪,只能给我带点山货了。

这样来看,我是真不知道她啥时候“成仙”的。我唯一感受到她的变化,就是微信名字由“大霞”变成了“云思霞”,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改的了。

我给黄秋霞打电话,一次次没人接听。终于等到她打回来时,我迫不及待地求证小悦的话,她说:“是真的。我太忙了,电话里也解释不清呀。小姑你别让她们来了,正好我这几天要进城考驾照,顺便就给她看了。”

居然都要考驾照了?我懵懵地有点反应不过来。

黄秋霞是在小城最豪华的宾馆里“接见”我和小悦母女俩的。说“接见”一点不为过——宾馆门外聚集着十来个被保安拦住的求仙儿问病者,没有黄秋霞的首肯,根本进不去。这还是呵气成冰的寒冬啊,要是气温宜人,会不会聚得更多?

她说给她安排住处的是一位求她给“看事儿”的企业家,知晓她行踪撵到这儿的,估计都是那个大老板的三亲六故。但她不打算给他们“看”,不管看事儿还是看病,都是讲求缘分的,她站在窗前一搭眼儿,就知道外面那些人多半是怀着好奇心,信她的也是半信半疑,不那么虔诚地信——半信半疑就很影响效果的。

机灵的小悦听出了话外音,马上表白:“我和我妈可是您虔诚的崇拜者呢,前两次去村里找您都没排上号,这才求我们主任牵线,我们绝对相信您能治好我妈的病。”

黄秋霞居然出口成章:“哈哈,这算得上‘三顾茅庐’了哈!”转头又冲我冒粗话:“我要不给她看好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多尿性!”

我只得笑着敷衍:“听说了,都说你现在可神呢!我信你。”

她嘴里发出啧啧的动静:“信我才怪。不过你信不信不打紧,反正我也不给你看,求我我都不带给你看的。”又道:“你也不会求我看。”

我腹诽:还真神。这么多年不在一块儿,还真像是一眼能看穿我呢。

黄秋霞先让小悦妈妈点了三根香插在桌上盛着五谷的碗里。随着香雾缭绕,坐在椅子上她忽然哈欠连天,昏昏欲睡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变粗了。她说,小悦妈妈身上带着“仙儿”呢,是小悦家老辈儿供奉过的仙家,老辈儿过世后,仙家功德还未积满,还在人间逗留呢,要找“弟子”帮着延续堂口香火“济事度人”,就从原先弟子的后代中去选择一位比较有慧根有仙缘的,就找到了她妈。为了让她妈明白自己的“责任”,仙家就折腾她让她各种不顺心,得病啊、婚姻不幸福啊、事业不成啊等等,就是“事磨”和“病磨”,提醒她找大仙儿引路。

黄秋霞说这些话的时候,文绉绉似变了一个人,我听得目瞪口呆,又有点忍俊不禁:这些胡诌八咧还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异曲同工呢!

小悦妈妈却连连惊呼:“哎呀说得太准了,我太姥姥就供仙儿的呀!我妈说我太姥姥活着的时候给人看病、看事儿可准呢!哎呀原来我这也是大仙儿附体了呀!这可咋办呀?咋能让他别磨我呢?我这大半辈子可真就是没有顺心的时候呀,又下岗又离婚,现在又病成了这样,大仙儿你快帮我破一下吧。”

黄秋霞说:“这些不顺就是来点化你呢,让你相信仙道之事,主动地去开悟修法,立堂出马,结缘度人。这不你现在就已经开悟了吗?你明白了自己应该接下堂口,真心的去普度世人的时候,这些磨难也就到头了,好日子就来了。”

小悦妈妈迫不及待:“只要让我没病没灾地活着,干啥都行!大仙儿我啥都听你的,你说咋弄就咋弄。只是……只是……”

小悦明白她妈欲问又止的是啥,忙道:“大仙儿您帮我妈‘破’一下要多少钱呢?”

黄秋霞纠正:“不是‘破’,是度,这个嘛,你择师引路不一定非要找我,你要找的仙家得比你的仙家功力大才成,不然摆布不了他。如果你尽快遇到高师的话,就会好的快一些,要是择师不当就会花冤枉钱,走冤枉路。这个就看缘分了。”

小悦妈妈急切地说:“您能看出这么多肯定就是高师了,我就拜您为师吧,您就说得多少学费?”

黄秋霞看了我一眼,说:“我的仙家倒还真能镇住你的仙家。这就看你是否心诚了。仙家香火都是凭赏的。我若看我小姑的面子免费,或者我不看小姑面子黑财,都会惹恼仙家的。仙家恼了不帮我,那我看啥都不灵了。”

这不明明是说钱越多越灵的意思吗?

小悦和她妈妈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咋办了。我压根不信黄秋霞的鬼话,心里恼她由知恩图报淳朴善良的山村妇女变成了油嘴滑舌的骗子,担心这娘俩上当。当着黄秋霞的面,我也不想坏她的“好事儿”,只想快点离开这儿再劝娘俩也不迟:“你俩回家商量商量再做打算吧。毕竟这事儿不是小事儿,一时半会做决定就太草率了。”

黄秋霞竟然也附和我:“对对对,这事儿急不得。立堂口也得选个黄道吉日呢。”

临走前,小悦拿出200元放在床头桌上,说是给仙家添点香火。黄秋霞的目光压根没往钱上看,却直勾勾望着小悦:“你家是不是有两岁孩子?精灵八怪的,比一般孩子聪明,却老是爱闹毛病、爱哭?”

小悦一怔:“这您都看出来了?”

黄秋霞说:“看得不太真切,你若信我,写下你和孩子的生辰八字我再看看。”

我给小悦使眼色,她却只顾和黄秋霞交流,一迭连声说:“我信,我信。您说得太准了呀。”

算卦的是那套路,见的人多了,察言观色,猜出小悦孩子有两岁,也算是碰运气,估摸着说得不对还有其他的托词,而且要一个当妈的相信她的孩子比一般孩子精明,她不信才怪!黄秋霞还真不卖我的人情:“我给你看,和我小姑没关系,这是仙家和你有缘。愿意给你看看。”

果然,“仙家”看出的事儿让小悦瞠目结舌:她女儿是天上的童子,所以跟平常的孩子不一样。如果被天神发现自己身边的某位童子不见了,就会到人间来找,找到了就会被“收走”。

小悦和她妈立马不淡定了,急切地要求大仙儿给“破一破”。

我也不敢阻拦了——人命关天啊。我是觉得她信口雌黄呢,雁过拔毛,连我带来的人都不放过。可是真拦了,万一此语成谶,那我不后悔死了?

我借口有事儿,没跟着去小悦家看黄秋霞折腾。心里堵得慌,后悔牵这个线走什么后门,把小悦推进坑里了。

5

黄秋霞考完驾照那天,我请她吃饭。毕竟吃过她那么多绿色食品,加上她跑到小悦家又摆七星阵又烧香磕头,“送走”了一个布娃娃替代小悦女儿上天做童子,折腾了大半天却坚决推拒1000元“香火”,只象征性收了1元钱,我又十分感动——小悦说,她打听别家大仙儿了,这么“破”一下,收两三千的也有呢。

等着请黄秋霞吃饭“看事儿”的大老板都排队,她能赴我的约,很给面子似的。再度让我吃惊不小。

本以为我们能聊的也就是小时候一起玩儿的那点事儿了,我压根不想知道她咋“成仙”的。

我不问,黄秋霞却讲得滔滔不绝。她说她压根没请高师,是自己给自己“立堂口”。因为她多年来老是做同样的一个梦,梦见自己是名叫“霞”的“女蛇”,伴着一条名叫“云”的“男蛇”一起修行。“霞”受不了人间的诱惑下凡来了,“云”到处找她,好不容易找到她了,虽然不能幻化成人形,却总跟着她,总在她耳边诉说思念,说要帮她在人间“度”人,积累功德,待她在人间三世轮回完毕,他俩就能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所以你把微信名换成了‘云思霞’?”我问。

“是他让我换的,云思霞,他说他天天伴着我还想我呢。”黄秋霞脸上竟然有少女的红晕,“你们凡人感受不到他,他时常在我耳边说话。哎呀你不知道,我们一起修行的那个地方可美呢,有山有水有鲜花盛开有凤凰住在云彩里,你肯定没见过那样的地方!我俩将来就会回到那个地方。”

看着她如痴如醉的眼神,我断定她已经病得不轻。幻听、幻视、幻想,这是精神分裂症状啊,半生辛劳坎坷,心底渴求无法实现,就可能走火入魔吧?她描述的不就是她心之向往?我虽然不懂精神类疾病,但我觉得她肯定是心智不正常了。

我说:“我有个朋友也是大仙儿,我带你去找她,你们交流交流咋样?互相切磋能提高法力的吧?”

我是想让精神科专家给她面诊,看我的判断对不对。但是黄秋霞笑得哈哈的:“你说那大仙儿要是真比我强,你还用得着给人牵线来找我?我家‘云’是这世上最好的仙儿,有他在,我用不着跟别的仙儿交流。我给谁看病看事儿,都是云在‘看’,借着我嘴‘度’他们呢。”

无奈,我借口要去北京出差顺便看看孩子,要来了她女儿的电话。

那孩子却说:“姑姥姥,谢谢你关照我妈妈,你知道她有多犟吧?她不愿意的事儿,我费尽口舌也劝不了呢。我倒觉得她现在的状态挺好的。从前一个人闷闷的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现在天天忙着‘度’人,精神抖擞的,挺有成就感呢。那些人愿意信她,她也就不算行骗吧?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吧,实在不行了,我再想招儿。”

这话,倒让我想起了一句冷幽默: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精神多了。

几个月后,小悦居然告诉我,她女儿自从送走了“替身”,再也没有闹毛病,夜里睡觉也不爱惊醒了,“大仙儿还真是神呢”。

我说:“有什么神的啊?孩子一天天长大,免疫力提升了自然不闹毛病了。长大了添加辅食正常吃饭,夜里不饿自然也就不再醒了呗。”

她不服气:“那我妈的事儿呢?”

她妈后来到底又求了黄秋霞,选个“良辰吉日”立了“堂口”。据说黄秋霞自称“大老爷”,还带来个女大仙儿“二老爷”,两人在小悦妈妈家折腾了半天,上香上供跪拜,念念有词,还在黄布上写字,据说不仅把小悦妈妈的“仙家”请来了,还请来了各路“人马”,组成一众仙班各司其职。小悦她妈果真就再也不这儿疼那儿疼心动过速了,还“出马”给人看病。手一搭“患者”的脉,脑海里就能浮现出“治疗方案”——当然,用的多是草药偏方或立筷子立鸡蛋烧纸烧香的“法”门,“疗效”却相当地好。目前患者虽门可罗雀,但口耳相传的,找过来的人也渐渐多了,没准也能步黄秋霞后尘,成为“名仙儿”呢。

我叹:“就是你们这些迷信的人多了,才成就了黄秋霞。你妈这事儿有啥不好解释的?她笃信黄秋霞,黄秋霞的特殊‘心理疏导’就能成功,加之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出马事业’上,更年期神经官能症自然减轻。”

小悦不服:“主任你别不信,我特意上网查了,出马、出道这些事儿,不是封建迷信,是萨满文化、巫文化。”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没文化,我咋就不信黄秋霞成仙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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