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比较经典故事(聊斋志异与前四史)
聊斋志异比较经典故事(聊斋志异与前四史)二、前四史书证的灵活借鉴卷六《化男》篇幅短小,今全录如下:“苏州木渎镇,有民女夜坐庭中,忽星陨中颅,仆地而死。其父母老而无子,止此女,哀呼急救。移时始苏,笑曰:‘我今为男子矣!’验之果然。其家不以为妖,而窃喜其暴得丈夫子也。奇已!亦丁亥间事。”(第1566页)“丁亥”即康熙四十六年(1707)。所谓“化男”事并非纯粹的志怪,另见于《苏州府志》:“(康熙)四十六年大旱,四月不雨,至于七月。吴县木渎镇民谭某家女子,化为丈夫。”此异闻,《清史稿》卷四〇《灾异一》亦有记述,取材当源于府志。类似记述包括“男化女”的传闻,如明李中馥《原李耳载》卷下《女变男形》、明冯梦龙《情史》卷一一《化女》、清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二四《女化男》等,这在历代笔记或小说中并不罕见。正史中较早记录者为《汉书》卷二七下之上《五行志》:“史记魏襄王十三年,魏有女子化为丈夫。京房《易传》曰:‘女子化为丈夫,兹谓阴昌,贱人为王;丈
摘要:《聊斋志异》写作转益多师,除《四书》、《五经》、《楚辞》、《战国策》等先秦文献外,前四史即《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一类史书中的词语典故,也是蒲松龄刻意效法或化用的对象。有目的地找出《聊斋志异》文字与前四史词语典故的相关性联系,对于我们探讨这部文言短篇小说集的创作方法大有助益,对于清人以及今人注释中的有关误读或错解也有一定的廓清作用。本文从注家理解《聊斋志异》所涉及的前四史书证正确与否、从蒲松龄如何巧妙灵活运用前四史词语典故等方面立论,同时涉及利用前四史书证对《聊斋志异》文字加以校勘辨析的问题。
前四史在中国有“正史”之誉的二十四史中地位显著,历来一向受到读书人的重视。司马迁的《史记》为纪传体的通史,班固的《汉书》、范晔的《后汉书》、陈寿的《三国志》皆为纪传体的断代史,发凡起例的筚路蓝缕之功诚不可没以外,以《史记》为代表的文学性叙事的生动活泼也一向为后世所推崇。先秦典籍文献外,蒲松龄对前四史情有独钟,《聊斋志异》的“异史氏曰”即有意借鉴《史记》中的“太史公曰”的形式。小说中大量借鉴前四史中的有关词语或典故,融入小说叙事中,为我所用,典雅蕴藉,更加耐人寻味。若以《聊斋》写作之借鉴频率为序,《史记》第一,《后汉书》次之,《三国志》与《汉书》殿后。今天注家注释《聊斋志异》,若不一一注出书证,似乎也能读懂小说内容,但有一些词语借鉴若不明出典,极可能造成误解甚至释义南辕北辙,并且以讹传讹,积非成是。
一、前四史书证的正确把握
欲真正读懂《聊斋志异》,蒲松龄有关前四史词语典故的书证确认而外,读者对所涉及的书证文字的正确诠释与准确把握也不可忽视。《聊斋志异》卷三《雷曹》:“人生富贵须及时,戚戚终岁,恐先狗马填沟壑,负此生矣。”“先狗马填沟壑”,意谓自己早死,典出《史记》卷一一二《平津侯主父列传》:“臣弘行能不足以称,素有负薪之病,恐先狗马填沟壑,终无以报德塞责。”狗马,旧时属于臣下对君主的自谦之词。填沟壑,谓填尸于沟壑,常用作死亡的婉辞。《战国策·赵策四》:“(舒祺)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朱其铠先生主编《全本新注聊斋志异》注云:“恐先狗马填沟壑:语出《汉书·公孙弘传》。狗马,服役于人之最低下者。此谓恐己未及脱离贫贱而忧瘁致死,尚不如狗马得终其天年也。”盛伟先生《聊斋志异校注》注云:“恐先狗马填沟壑:指谓先于狗马而死亡。”随之亦以《汉书·公孙弘传》为书证。以《史记》或《汉书》为书证涉及文献问世时间先后问题,这里姑且不论;就古代汉语语法而言,将修饰动词“填”且移置于名词“狗马”之前的时间副词“先”,理解为位于名词之前的介词,就难免错会原意。在这里,“狗马”乃自喻的谦词,并非作为自身的映衬或对比之物而出现于句中,“恐先狗马填沟壑”,即“恐狗马先填沟壑”。以笔者所见三种全译本《聊斋志异》,除中华本对于“狗马”未予理会、大而化之外,其馀两种皆将“狗马”作为人的对立物而翻译,显然属于误读。
卷四《章阿端》:“卫辉戚生,少年蕴藉,有气敢任。”(第945页)“有气敢任”,意谓神气饱满而处事果敢不加约束,典出《史记》卷一一一《卫将军骠骑列传》:“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有气敢任。”唐司马贞索隐:“谓果敢任气也。”这只是对“敢任”的解释。所谓“有气”,意即神气饱满。《韩非子·内储说上》:“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吕氏春秋·决胜》:“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陈奇猷校释:“所谓气者,殆为神气饱满之意。”朱注本注云:“有气敢任:纵性使气,敢做敢当。”盛注本注云:“有气敢任:谓有气节,敢做敢当。”并引《史记》为书证。两部全注本对“有气”的诠释,无论“纵性使气”还是“有气节”,皆与原义“神气饱满”有相当差距。可见对于《聊斋》使用词语的出典有时须寻根溯源,方有可能正确理解其意义。
卷四《绛妃》:“楚王蒙其蛊惑,贤才未能称意,惟得彼以称雄。”(第1111页)三句意谓楚襄王受到风的蛊惑,对于楚贤者的一次召问未得要领,于是仅满足于对“大王雄风”的自我陶醉。楚王,即楚顷襄王(前298—前263在位),楚怀王子,名横,曾与秦和亲,后又欲与齐、韩联合伐秦,终为秦所败,质太子于秦,在位三十六年卒。贤才,这里当谓楚国的一位猎者。据《史记》卷四〇《楚世家》,顷襄王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此人巧妙设喻,劝谏顷襄王果断确定外交策略。但此人最终未获重用,仅“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终于导致失败。“贤才未能称意”即指楚顷襄王虽有贤者在旁却仍于外交与军事上遭受挫辱。“称雄”,这里谓以“雄风”(强劲的风)之说自我陶醉,相对于当时楚国困顿的处境仅仅聊以自慰而已。“雄风”,语本战国楚宋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于是宋玉以“大王之雄风”与“庶人之雌风”的不同为答,并形容雄风:“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蒲松龄所谓“贤才”何指?只有查考《史记》等相关文献方能找到正确诠释的路径。朱注本与盛注本皆谓“贤才”就是指《风赋》的作者宋玉,未能找出《史记》有关猎者的书写内容,因而错会了蒲松龄这三句的原意。康熙二十二年(1683),蒲松龄四十四岁,补廪膳生,长孙立德出生。这一年他在毕际有家设馆已经四年,《聊斋志异》的框架也在此前四年大体告成,有其《聊斋自志》以及高珩所作序可证。《绛妃》大致写于这一段时间。作为一篇骈文力作,蒲松龄苦心孤诣、精心结撰,的确非一蹴而就之笔,可证当时作者生活尚较顺心,心态较为平和,故能从容不迫地徜徉于前人类书与有关诗文之中,寻章摘句,连缀成文。讽世之心,容或有之,但炫才之意,当为主因。古人骈文之作,就是以诸多典故为材料,巧办佳肴,串联古人的有关情事传达出自己内心中之所想。“楚王”三句,蒲松龄绝非仅以《风赋》为资粮,而旁征博引正是《绛妃》写作的鲜明特征。
卷六《采薇翁》:“自古名将,止闻以智,不闻以术。浮云、白雀之徒,终致灭亡。”(第1654页)“浮云、白雀之徒”何谓?乃以东汉末年形形色色各具奇特名号的农民军比喻毫不知晓军事策略的乌合之众,典出《后汉书》卷七一《朱儁传》:“自黄巾贼后,复有黑山、黄龙、白波、左校、郭大贤、于氐根、青牛角、张白骑、刘石、左髭丈八、平汉、大计、司隶、掾哉、雷公、浮云、飞燕、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畦固、苦唒之徒,并起山谷间,不可胜数。其大声者称雷公,骑白马者为张白骑,轻便者言飞燕,多髭者号于氐根,大眼者为大目,如此称号,各有所因。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清何垠注引《剑侠传》、《酉阳杂俎》释“浮云”、“白雀”,谓妙手空空儿能隐身浮云,浑然无迹;渔阳人张坚曾罗得一白雀,后借其力而登天。现代朱注本与盛注本亦因袭之,皆因未明出典而致误。其实1990年出版之《汉语大词典》第五册已有“浮云”词条,并分别以《后汉书·朱儁传》与《聊斋·采薇翁》为书证,解决了这一问题。
然而国内颇具权威性质的《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0—1993年出版)也有疏漏之处,注释古籍不可全为依据。卷五《仙人岛》:“众大笑。桓怒诃之,因而自起泛卮,谢过不遑。”(第1409页)所谓“泛卮(fěngzhī讽支)”,意即把酒杯翻过来,语本《史记》卷九《吕太后本纪》“太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蒲松龄借用“自起泛卮”四字,意谓仙人岛主人桓文若为缓和当时自命不凡的书生王勉因被小女百般奚落而陷于无限尴尬的局面,故意起身碰翻酒杯,以便借“谢过”之机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起到为王勉打圆场的作用。泛,意为“翻”或“倾倒”。《汉语大词典》收录“泛卮”词条,释义为“把酒杯翻过来,意谓干杯”,并以《聊斋·仙人岛》为书证。实则《汉语大词典》“意谓干杯”的补释纯属蛇足。蒲松龄以“自起泛卮”四字形容岛主之作为,言简意赅,显然有意借鉴《史记》中吕后欲鸩杀庶长子齐王刘肥而又惧怕伤及其嫡生子刘盈的故意碰翻酒杯行动,微妙地刻画出岛主主动为客人解困的机智。对照《史记》之文原义,可见今天的注家或译家若以“泛卮”为“干杯”或“斟酒”之解释,皆属误读。
卷六《化男》篇幅短小,今全录如下:“苏州木渎镇,有民女夜坐庭中,忽星陨中颅,仆地而死。其父母老而无子,止此女,哀呼急救。移时始苏,笑曰:‘我今为男子矣!’验之果然。其家不以为妖,而窃喜其暴得丈夫子也。奇已!亦丁亥间事。”(第1566页)“丁亥”即康熙四十六年(1707)。所谓“化男”事并非纯粹的志怪,另见于《苏州府志》:“(康熙)四十六年大旱,四月不雨,至于七月。吴县木渎镇民谭某家女子,化为丈夫。”此异闻,《清史稿》卷四〇《灾异一》亦有记述,取材当源于府志。类似记述包括“男化女”的传闻,如明李中馥《原李耳载》卷下《女变男形》、明冯梦龙《情史》卷一一《化女》、清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二四《女化男》等,这在历代笔记或小说中并不罕见。正史中较早记录者为《汉书》卷二七下之上《五行志》:“史记魏襄王十三年,魏有女子化为丈夫。京房《易传》曰:‘女子化为丈夫,兹谓阴昌,贱人为王;丈夫化为女子,兹谓阴胜,厥咎亡。’一曰,男化为女,宫刑滥也;女化为男,妇政行也。”东汉王充《论衡》卷二《无形篇》也有类似解释:“人受正气,故体不变。时或男化为女,女化为男,由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也。应政为变,为政变,非常性也。”就现代医学而言,男女之别除明显的解剖学上的特征外,人体基因中性染色体的区别是其根本原因。男女两性而外,还有因染色体异常导致“雌雄同体”的双性人存在,或称之为“阴阳人”。这类两性畸形人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会因外部刺激或体内激素分泌的变化,而令第二性征乃至性器官发生逆转,从而有了罕见的男女互变现象的产生。其中“真两性畸形人”在雌激素分泌旺盛时,极个别者还可以产子。古人不明此理,常常以“阴阳消长”附会有关人主政治得失的因果关系,如上举《汉书》之例,这就不免真正落入“志怪”的怪圈了。青柯亭刻本系统《聊斋志异》皆无此篇,当是清中叶文人有所忌讳使然。蒲松龄熟读前四史,特意记下此事是否有所讽喻之隐衷,不得而知,但于深层次读者却不可轻易放过此篇。这也凸显了今天读者对于《聊斋志异》有关文献书证准确把握的重要性,切不可囫囵吞枣般读过。
二、前四史书证的灵活借鉴
本文上述所谓“准确把握”是从读者阅读《聊斋》如何不曲解文献书证的角度立论,此节则从蒲松龄运用前四史词语典故写作的灵活性着眼加以阐述。
(一)意境借鉴。卷一《成仙》:“强梁世界,元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不操矛弧者耶?”(第130页)卷五《局诈》:“疑其中有幻术存焉,所谓‘大盗不操矛弧’者也。”(第1523页)“矛弧”,即矛和弓,这里泛指兵器。所谓“强寇”或“大盗”之“不操矛弧”,意谓大强盗作案乃智取,并不使用武力,语本《史记》卷一二七《日者列传》:“试官不让贤陈功……犯法害民,虚公家:此夫为盗不操矛弧者也,攻而不用弦刃者也,欺父母未有罪而弑君未伐者也。”《成仙》以“半强寇不操矛弧”形容专制社会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与封建官场是非难辨的暗无天日,一针见血;《局诈》则专从“大盗不操矛弧”的巧诈立论,立场客观,并无明显的批判意识。《聊斋》对于文献有关意境的灵活借鉴可见一斑。
卷二《白于玉》:“焉有才如吴生而长贫贱者乎。”(第496页)意谓吴筠有才,不可能长久贫贱,句式模拟《史记》卷五六《陈丞相世家》:“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卷三《刘海石》:“至倪,海石仰天而视,大笑不已。”(第590页)精通“阳宅风鉴”之术的刘海石何以要“仰天而视”?注家多未晓,译本照文直译,也不明其所以然。原来“仰天而视”属于古代星相家预测人事前仰观天象的举措,语本《史记》卷一二八《龟策列传》:“卫平乃援式而起,仰天而视月之光,观斗所指,定日处乡。”如果说《白于玉》用《史记》典故,读者即使不联系相关文献尚可读懂;那么《刘海石》用《史记》典故,读者不明出处就难以体味作者有意借鉴文献相关意境以便令文字收事半功倍之效的一片苦心了。又如卷一《叶生》“且士得一人知己可无憾”(第121页),语本《三国志》卷五七《虞翻传》裴松之注引《翻别传》云:“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这种对典籍有关文字意境上的借鉴令小说主人公科场落魄的悲剧色彩更为浓厚了。
意境借鉴的最高层次是两者之间并无明显能起到纽带作用的关键词语可供查考,完全属于“断章取义”式的模拟。如卷四《莲花公主》描写蜂国即将遭难:“公主号咷曰:‘不能急人之急,安用郎也!’”(第1017页)意谓不能为人排忧解难,要婚姻何用,将婚姻的功利性目的和盘托出,直言无隐。这段话就是对《史记》卷七七《魏公子列传》有关文字的巧妙借鉴:“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读者阅读中如果不能建立这两者之间的有机联系,《聊斋》非同一般文言小说的典雅之趣就会丧失不少。蒲松龄对于《史记》情有独钟,《聊斋》中往往借鉴于无形,搞不清出典,注释或翻译其中的部分小说文字就无从谈起。如卷七《龙飞相公》:“蒲伏渐入,则三步外皆水,无所复之,还坐故处。”(第2038页)何谓“无所复之”?当即“计无复之”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意谓再无别的办法可想,语本《史记》卷一〇〇《季布栾布列传论》:“夫婢妾贱人感慨而自杀者,非能勇也,其计画无复之耳。”笔者所见两种全注本对于“无所复之”皆无注,三种全译本只有中华本译为“没法子过去”,差强人意;其馀两种全译本或译为“没地方可去”,或译为“再没有可去之处”,理解上的偏差就未免过大了。再如卷三《阿霞》:“人之无良,舍其旧而新是谋,卒之卵覆而鸟亦飞,天之所报亦惨矣!”(第628页)所谓“天之所报”,即“天报”,谓上天对人为善作恶的不同报应,典出《史记》卷一〇六《吴王濞列传》:“盖闻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非者,天报之以殃。”今天注家凡遇此类语句多不注出典,令读者看不出《聊斋志异》与古代文献典籍的相关性联系,这于正确理解小说文字之真义终隔一层。
《聊斋》文字的意境借鉴有时几乎无迹可寻,反映了作者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自如。卷四《林氏》:“故谓戚曰:‘妾劝内婢而君弗听。设尔日冒妾时,君误信之。交而得孕,将复如何?’戚曰:‘留犊,鬻母。’”(第1175页)“留犊”,意谓留下儿子,这里暗用汉末时苗居官清廉的故事。《三国志》卷二三《常林传》裴松之注引三国魏鱼豢《魏略》:“时苗字德胄,钜鹿人也。少清白,为人疾恶……其始之官,乘薄车,黄牸牛,布被囊。居官岁馀,牛生一犊。及其去,留其犊,谓主簿曰:‘令来时本无此犊,犊是淮南所生有也。’群吏曰:‘六畜不识父,自当随母。’苗不听,时人皆以为激,然由此名闻天下。”笔者所见诸多注本于此释义概付阙如,从而将“留犊,鬻母”四字所蕴涵的情韵义完全湮没。
小说中人物身份的确定有时也有对典籍文献相关意境的借鉴关系。卷七《胭脂》:“东昌卞氏,业牛医者。”(第1986页)所谓“牛医”,即专为牛治病的兽医,这里以“业牛医”形容其家世贫贱,典出《后汉书》卷五三《黄宪传》:“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也。世贫贱,父为牛医……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不自以为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矣。’”可见牛医在古代的社会地位极其低下,但其子女却未必庸陋;蒲松龄于《胭脂》一篇开首即以“业牛医者”四字含蓄亮出胭脂的家世出身,为此后宿介、毛大等人皆对卞氏之女心存非分之想并付诸行动张本。可见小说中东昌卞氏的职业并非作者随意编造而自有其文献依据。蒲松龄对于卞氏“牛医”的身份设定,今天各注本皆以为无关宏旨而不出注,惟清吕湛恩注出其《后汉书》的出典,是古人读书细心的体现。从便于读者深入阅读的角度出发,此一注真不可或缺。
《聊斋》中的意境借鉴还有以雅词为亵语的书写表达,体现了作者腹笥之深厚。卷一《犬奸》有蒲松龄以骈文形式结撰的判词,其中“留情结于镞项,甫饮羽而生根”(第74页)两句,即巧用汉代飞将军李广射虎的典故,形容人犬苟合。《史记》卷一〇九《李将军列传》:“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镞为箭头,羽为箭尾上的羽毛。饮羽,谓箭深入被射物体。《吕氏春秋·精通》:“养由基射先(兕),中石,矢乃饮羽。”刻画描写,穷形尽相,蒲松龄对先秦典籍以及前四史的熟稔,令其小说写作左右逢源,著手成春。
(二)词语借鉴。这一现象在《聊斋志异》中广泛存在,不胜枚举。卷三《余德》:“年最少,而容仪裘马,翩翩甚都。”(第652页)“翩翩”,形容风度或文采的优美,语本《史记》卷七六《平原君虞卿列传论》:“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甚都”,很美,语本《史记》卷一一七《司马相如列传》:“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裴骃集解引郭璞曰:“都犹姣也。《诗》曰:‘恂美且都。’”“翩翩甚都”四字组合典出《史记》两处,只有熟读《史记》者方能组词如此天衣无缝。卷四《花姑子》:“妾与父讼诸阎摩王,阎摩王弗善也。”(第961页)又卷四《金生色》:“母知之,心弗善也。”(第1053页)“弗善”、“心弗善也”,皆谓心中不赞同,不以为是,典出《史记》卷一〇八《韩长孺列传》:“梁孝王,景帝母弟,窦太后爱之,令得自请置相、二千石,出入游戏,僭于天子。天子闻之,心弗善也。”上举两例皆用《史记》有关词语,各注本未注,丧失了对这一词组所蕴涵之情韵义的体味。
明确出典有时关涉到词组的正确诠释问题,否则极易望文生义,产生误读。如卷四《武孝廉》:“石赴都夤缘,选得本省司阃。”(第968页)“司阃”,谓地方军事长官。阃,谓郭门,语本《史记》卷一〇二《张释之冯唐列传》:“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阃以外者,将军制之。”朱注本注云:“司阃:门卫武官。‘本省司阃’,指任省城之门卫武官。”这无意中大大缩小了其所任官职的品位。盛注本释义与书证皆不误。再如卷五《仙人岛》:“略致问难,响应无穷。”(第1410页)“响应”,比喻应答敏捷。《史记》卷一〇二《张释之冯唐列传》:“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口对响应无穷者。”朱注本以“回答,应答”简注之,不确。盛注本则未注。又如卷五《小翠》:“公爽然自失,而悔无及矣。”(第1486页)“爽然自失”,亦作“爽然若失”,形容茫无主见,无所适从,语本《史记》卷八四《屈原贾生列传论》:“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朱注本以“深为内疚”为释,不确。另如卷六《霍女》:“按剑相胁,逼女风走。”(第1613页)“风走”,如风似地疾趋。语本《史记》卷九二《淮阴侯列传》:“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朱注本云:“风走:指随夫远去。风,奔逸。《尚书·费誓》:‘马牛其风。’《疏》:‘因牝牡相逐而遂至放佚远去也。’”盛注本释义略同,仅未以“马牛其风”为书证。两部全注本郢书燕说,皆在于没有搞明白“风走”之确切出典。明确《聊斋》词语的出典,对于品味小说语言的典雅之趣大有助益。如卷七《胭脂》:“但尔日别后,即觉忽忽不快,延命假息,朝暮人也。”(第1987页)所谓“朝暮人”,意谓不久于人世,语本《汉书》卷六六《杨恽传》:“太仆定有死罪数事,朝暮人也。”唐颜师古注:“言不久活也。”除盛注本外,笔者所见其他注本仅释两句大意,皆未明“朝暮人”出处,终属欠缺。
《聊斋》词语借鉴典籍又分一般性使用与针对性借用两种情况。“偶语”,谓窃窃私语,典出《史记》卷八《高祖本纪》:“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此一词在《聊斋》中凡四见,卷一《聂小倩》:“鲐背龙钟,偶语月下。”(第238页)同卷《耿十八》:“又闻御人偶语云。”(第278页)卷六《丐仙》:“且与诸曹偶语,共笑主人痴。”(第1743页)此三例属于一般性使用“偶语”一词,不明出典无妨。卷四《马介甫》:“家人皆以为异,相聚偶语。”(第1083页)此例“偶语”则属于针对性借用,若不注明出典,则小说中悍妇尹氏在家中的淫威难以凸显。
对典籍词语稍加变动也是《聊斋》的借鉴方式之一。卷四《绛妃》:“催蒙振落,动不已之珊。”(第1113页)意谓秋风意欲摧毁一切美好事物,无休无止。“催蒙振落”,谓摧残新生者又摇掉将落的枯叶,变化改动自《史记》卷一二〇《汲郑列传》:“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这里改“发”为“催”(同“摧”),令“发蒙振落”原来比喻轻而易举的取义改变,为我所用。笔者所见《聊斋》各注本皆未引证并加释义,辜负了作者遣词造句中的苦心经营。再如卷四《小谢》:“黑老魅何敢如此!”(第1162页)“黑老魅”,犹言老黑精怪,属于詈语,典出《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廪假不?”活用《后汉书》中词语,《聊斋》诸多注本皆不注,令原著所承载的文献信息衰减殆尽。
《聊斋》借鉴前四史词语多属有意为之,明其出典,对于深层次的读者十分必要。如卷一《胡四姐》:“秀才何思之深。”(第293页)“何思之深”,意谓有什么深沉之思,语带调侃,语本《三国志》卷三五《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蜀记》录晋李兴《诸葛丞相故宅碣表》:“英哉吾子,独含天灵。岂神之祇,岂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异世通梦,恨不同生。”注本若明四字来源,其间趣味不言而喻。《聊斋》中的词语借鉴前四史,或许只是当作一般成语使用,虽无深切用意,却又非生吞活剥。如卷三《公孙九娘》:“乃指画青衣,置酒高会。”(第711页)“置酒高会”,意谓设置酒肴,举办盛大宴会,语本《史记》卷七《项羽本纪》。卷四《小谢》:“即移灯往,宽譬哀情。”(第1164页)“宽譬哀情”,意谓宽慰劝解悲伤的感情,语本《后汉书》卷一七《冯异传》。卷四《细侯》:“欲效作一首,恐未能便佳,为观听所讥。”(第1184页)“为观听所讥”,意谓为舆论所讥诮,语本《后汉书》卷三二《阴识传》。卷四《菱角》:“湖南百里,涤地无类。”(第1224页)“涤地无类”,即荡涤无遗,形容乱后无幸存者,语本《后汉书》卷一三《隗嚣传》。卷五《罗祖》:“远近搜罗,则绝匿名迹。”(第1349页)“绝匿名迹”,意谓踪影全无,语本《后汉书》卷八一《李业传》。卷五《青娥》:“由是遘疾,遂惫不起。逆害饮食。”(第1387页)“逆害饮食”,意谓因气逆而妨害饮食,语本《后汉书》卷一〇下《顺烈梁皇后传》。卷七《刘夫人》:“发墓搜之,剖棺露胔。”(第1886页)“剖棺露胔”,意谓劈开棺材露出尸体,语本《后汉书》卷一六《寇荣传》。
尤其值得瞩目的是卷六《于去恶》“异史氏曰”:“呜呼!三十五年,来何暮也。”(第1716页)“来何暮”,意谓何以来迟,双关对小说人物张飞为读书人撑腰出气的德政的颂扬,语本《后汉书》卷三一《廉范传》:“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侧,旧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灾,而更相隐蔽,烧者日属。范乃毁削先令,但严使储水而已。百姓为便,乃歌之曰:‘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袴。’”这一借鉴带有作者强烈的感情色彩,不引书证则难以窥见蒲松龄对于科举取士不公的愤慨之情。然而笔者所见《聊斋》诸多注本皆未出注或引录相关书证。
词语而外,《聊斋》还有对前四史中整句话的挪用借鉴。如卷四《柳氏子》“异史氏曰”:“荡费殆尽,尚不忘于夜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第1038页)末一句意谓仇恨对于人而言竟如此深刻吗,语本《史记》卷六六《伍子胥列传》“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况同列乎!”再如卷五《邵女》:“女造次不能以词自达。”(第1323页)全句意谓仓促中难以用言语加以解释,语本《后汉书》卷一八《吴汉传》:“汉为人质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辞自达。”又如卷五《仙人岛》:“福泽诚不可知,然世上岂有仙人。”(第1405页)“世上岂有仙人”,意谓尘世间并无仙人,语本《三国志》卷五七《虞翻传》:“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邪!”以上各例,朱注本与盛注本皆未注引书证,唯最后一例,清吕湛恩注明出典,有益于读者深入体味小说文字。
三、前四史书证的校勘辨析作用
前四史书证对《聊斋志异》文字的校勘功能也不可忽视。如卷六《崔猛》:“崔大异之,亲与口对状,申忿相争。”(第1661页)所谓“口对状”,意谓受审时亲口与之据诉状核对事实。对状,犹“对簿”;状,狱辞的文书,犹今之起诉状。“口对状”,语本《史记》卷一〇一《袁盎晁错列传》:“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者,愿至上前口对状。”异史本、青柯亭刻本外,铸雪斋本、二十四卷本皆作“对状”,无“口”;朱注本据铸雪斋本,亦无“口”;盛注本据异史本,作“口对状”。今校以《史记》,可见盛注本是。再如卷七《神女》:“君不幸得毋望之祸,闻之太息。”(第1914页)“毋望之祸”,意谓不期而至的祸患,形容出乎意外或难以测度之祸,语本《史记》卷七八《春申君列传》:“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唐张守节正义:“无望谓不望而忽至也。”朱注本据铸雪斋本,盛注本据异史本,皆改手稿本之“毋望之祸”为“无妄之灾”。今校以《史记》有关文字,显然除手稿本外,《聊斋志异》诸本皆作“无妄之灾”并不符合蒲松龄的原创文字风格。
古汉语中有一些字词或词组,随着时间的流逝,其相关义项逐渐转为冷僻或已经被他词所替代。蒲松龄博学好古,每喜用词语古义,后人不辨其书证,往往校改失误。卷七《云萝公主》:“生归,殡母已,柴门谢客。”(第1852页)“柴(zhài寨)门”,犹杜门,闭门,语本《后汉书》卷五四《杨震传》:“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于是柴门绝宾客。”柴,谓编木维护四周。《公羊传·哀公四年》:“亡国之社盖揜之,揜其上而柴其下。”汉何休注:“揜、柴之者,绝,不得使通天地四方。”“柴门”,清黄炎熙选抄本《聊斋志异》作“闭门”,朱注本据铸雪斋本作“杜门”,皆不妥;盛注本据异史本(同手稿本)作“柴门”,是,但未注音。实则清吕湛恩注已明“柴门”之典出《后汉书》,清何垠注也已经明确其义,今人作注自当依据手稿本校勘为“柴门”为是。
《聊斋志异》有时用词虽同一却取义有别者,也需依据相关书证加以辨析。如卷四《章阿端》:“何处狂生,居然高卧。”(第945页)此处“狂生”,谓无知妄为的人,语本《荀子·君道》:“危削灭亡之情举积此矣,而求安乐,是狂生者也。狂生者,不胥时而乐。”同卷《狐梦》:“无惑乎同道者不交狂生也。”(第935页)此处“狂生”,则谓狂放的人,语本《后汉书》卷四九《仲长统传》:“统性俶傥,敢直言,不矜小节,默语无常,时人或谓之狂生。”再如“邂逅”一词,《聊斋》中屡用之,其释义或不同。卷三《青梅》:“徜非阻雨,何以有此邂逅。”(第665页)此处“邂逅”谓不期而遇,语本《诗·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卷三《公孙九娘》:“邂逅含情,极尽欢昵。”(第711页),此处“邂逅”谓欢悦貌,语本《诗·唐风·绸缪》:“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卷四《花姑子》:“今之邂逅,幸耳。”(第962页)此处“邂逅”谓事出于意料之外,语本《后汉书》卷五七《杜根传》:“周旋民间,非绝迹之处,邂逅发露,祸及知亲,故不为也。”《资治通鉴》卷五〇“汉安帝建光元年”引此文,元胡三省注云:“邂逅,不期而会,谓出于意料之外也。”今人注本多不加注,忽略了一词多义的可能性存在。词语取义,有典籍书证可以为据,不辨则罔。以下再举数例:
卷四《黎氏》“异史氏曰”:“士则无行,报亦惨矣。”(第1026页)“士则”,原谓士大夫的楷模、榜样,这里即指代文人士大夫,语本《三国志》卷二八《邓艾传》:“年十二,随母至颍川,读故太丘长陈寔碑文,言‘文为世范,行为士则’,艾遂自名范,字士则。后宗族有与同者,故改焉。”“士则”,各注本皆未出注,极易令读者视“则”为连词。
卷六《崔猛》“异史氏曰”有云:“然欲天下无不平之事,宁非意过其通者与?”(第1663页)“意过其通”,意谓主客观相脱离,愿望超过实施的可能性,语本《三国志》卷二五《辛毗杨阜高堂隆传评》:“辛毗、杨阜,刚亮公直,正谏匪躬,亚乎汲黯之高风焉。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在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通,实施,《易·系辞上》:“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意过其通”,盛注本未注;朱注本注云:“意过其通:意谓主观所想超过常理。通,通常的道理。”未引《三国志》为书证,释“通”之义也有偏差。
卷六《小梅》“异史氏曰”:“至座有良朋,车裘可共,迨宿莽既滋,妻子陵夷,则车中人望望然去之矣。死友而不忍忘,感恩而思所报,独何人哉!”(第1780页)前五句意谓富贵时高朋满座,可互通有无;等到主人去世,家业消亡,昔日友人莫不纷纷离去,避之唯恐不及。后三句为赞赏狐女小梅的话。这一段话中间数句出典姑且不论,一头一尾则皆语本《后汉书》。“座有良朋”,典出《后汉书》卷七〇《孔融传》:“(孔融)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独何人哉”,意谓那是什么人呢,属于赞许之语,语本《后汉书》卷四八《徐璆传》:“璆乃叹曰:‘龚胜、鲍宣,独何人哉?守之必死!’”今天的注家对于“独何人哉”四字多不予理会,其实若注引书证,“异史氏曰”一段话所饱含的情韵意味就呼之欲出了,今人不可漠然视之。
卷七《神女》:“子诚敝人也!不念畴昔之义,而欲乘人之厄。”(第1916页)“敝人”谓德行不高的人,语本《后汉书》卷二五《卓茂传》:“汝为敝人矣。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知相敬事也。”清吕湛恩已注明“敝人”一词的《后汉书》出典,今人注本反而不加引证,诚属缺憾。
卷八《王者》:“限期已满,归必就刑,禀白何所申证。”(第2158页)“申证”,谓明白的证据,语本《后汉书》卷一六《邓骘传》:“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滥。”唐李贤注:“申,明白也。”朱注本注云:“申证:申述验证。”似有望文生义之嫌。其他注本皆不注,更令读者难得两字之要领。
《聊斋》中的一些副词,如果用法特殊,有时也需要利用书证加以辨析。如“稍稍”,卷一《瞳人语》:“稍稍近觇之。”(第15页)同卷《狐嫁女》:“公稍稍转侧,作嚏咳。”(第79页)卷三《姊妹易嫁》:“然女素病赤,稍稍介公意。”(第767页)“稍稍”皆意谓“稍微”,不引注书证,其意亦明。卷一《耿十八》:“稍稍近问,始历历言本末。”(第279页)卷二《侠女》:“稍稍稔熟,渐以嘲谑。”(第309页)卷三《罗刹海市》:“马由是稍稍权子母。”(第673页)“稍稍”皆意谓“逐渐”,也可不引书证。卷三《念秧》:“张望见王,垂手拱立,谦若厮仆,稍稍问讯。”(第848页)“稍稍”,这里是“随即”之意,语本《史记》卷一〇七《魏其武安侯列传》:“(灌夫)坐乃起更衣,稍稍去。”此义因不常用,就须引相关书证以为凭。又如副词“暂”,有“突然”的义项。卷四《荷花三娘子》:“心疑其非人,而亦无术暂绝使去。”(第1029页)后一句青柯亭本无“暂”字,似是刻书者以为衍字而删改,其实这一用法早见于《史记》卷一〇九《李将军列传》:“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聊斋志异》中的副词使用也有模仿前四史用法的痕迹,两者的关联可谓无所不在,注家若能注出,显然于读者大有裨益。
原文发表于《长江学术》2015年第1期,推送时省略注释,成稿请查阅本刊。
作者简介:赵伯陶(1948—),男,北京市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编审,主要从事明清诗文与《聊斋志异》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