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island: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
港岛island: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婉约时,他是“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豪放时,他是“江山笑,烟雨遥,谁负谁胜天知晓”;若延至今日,不知他会作何感想……黄霑九岁移居香港,操粤语,擅英文,却在很多时候,活得像个想象中的那种“中国古人”,有情有义,放浪不羁。他的歌词勾连着中国的传统文脉,又深深钻入港岛的世俗生活。
15年前的今天,黄霑去世。
去世前两年,香港遭逢SARS,他筹办《狮子山下》演唱会,呼吁港人同舟共济。他在1979年写下的这首歌,一度成为港人拼搏精神的代称。
“既是同舟,在狮子山下且共济,抛弃区分求共对,放开彼此心中矛盾……”
但彼时的“狮子山下”,已不完全是他熟悉的“狮子山下”。
若延至今日,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黄霑九岁移居香港,操粤语,擅英文,却在很多时候,活得像个想象中的那种“中国古人”,有情有义,放浪不羁。
他的歌词勾连着中国的传统文脉,又深深钻入港岛的世俗生活。
豪放时,他是“江山笑,烟雨遥,谁负谁胜天知晓”;
婉约时,他是“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高昂时,他是“长江,长城,黄山,黄河,在我胸中重千斤”;
低徊时,他是“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黄霑以才华闻名,香港的“四大才子”和“三大名嘴”,他均列名其中。他拍电影,主持节目,办广告公司,写“不文小说”,但他也自认把文字用得最好的是写歌词。
下面,就以他的部分歌曲,回味他率性人生的一些碎片:
1979年《狮子山下》
词/黄霑 曲/顾嘉辉 演唱/罗文
黄霑《狮子山下》手稿
黄霑2003“狮子山下”演唱会_腾讯视频
“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
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
人生不免崎岖,难以绝无挂虑
既是同舟,在狮子山下,且共济”
黄霑与罗文
1979年黄霑与罗文合作的《狮子山下》,讲述香港草根阶层的拼搏精神,本是行货之作,但引起了一代港人的共鸣,被誉为“城歌”。
1980年《上海滩》
词/黄霑 曲/顾嘉辉
1980年《上海滩》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又有喜 又有愁
就算分不清欢笑悲忧
仍愿翻 百千浪
在我心中起伏够
爱你恨你 问君知否
似大江一发不收”
提到黄霑的名字总离不开顾嘉辉,黄霑传统中文色彩的歌词加上顾嘉辉擅长用中国小调曲式发展的曲风,使得“辉黄”拍档从70年代后期开始称雄香港乐坛20年。这首“浪奔、浪流”的歌词,就是黄霑替顾嘉辉救场而作,据说灵感源于一次拉肚子的经历,一泻千里,经典诞生。
黄霑强吻顾嘉辉
黄霑回忆和顾嘉辉创作情景时说:
写《上海滩》是非常赶的,我写了20分钟,差不多是我写得最快的一首歌。 那时候没有传真机,我跟顾嘉辉凌晨两点钟打电话,他在那边:“mi半拍so半拍一个小节la三拍。” 把歌唱出来,我就抄下,唱一次给他听,他再唱一次,对对有没有错。 我没有去过上海,就想:黄浦江出海有没有浪?可能没有浪吧,大江出来应该是很平静的。一开始就写浪奔浪流,到底有没有呢?”
1982年《两忘烟水里》
词/黄霑 曲/顾嘉辉
1982年《两忘烟水里》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女儿意,英雄痴,吐尽恩义情深几许
塞外约,枕畔诗,心中也留多少醉
……
笑莫笑,悲莫悲,此刻我乘风远去,
往日意,今日痴,他朝两忘烟水里。”
这是《天龙八部》第二部的主题曲,也是黄霑生前最满意的作品。他用萧峰的个人视野诠释了武侠人生。当乔峰错手杀死阿朱,山盟海誓已成空,“塞外约,枕畔诗”的音乐幽幽响起,两人他朝相忘烟水里。
1983年《世间始终你好》
词/黄霑 曲/顾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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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
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
在我心世间始终你好”
除了《世间始终你好》,黄霑还为《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写了《一生有意义》、《肯去承担爱》、《桃花开》和《千愁记旧情》,都是细腻的情歌。他的歌词有古意,又不时点缀些广式俚语,比如“论武功俗世中不知边个高”,让港人很有亲近感。
1984年《我的中国心》
词/黄霑 曲/王福龄
这首歌是黄霑和王福龄1982年因日本“篡改侵华史”事件而合作的。那时香港演艺圈几乎无人用国语唱歌。张明敏初识黄霑时才26岁,一边唱歌,一边在电子表厂当工人。据他回忆,黄霑那时找到他就问:“明敏,你的歌里有人,有民族,有没有心啊?”
1986年《当年情》
词/黄霑 曲/顾嘉辉
《英雄本色》剧照
1986年《当年情》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一望你 眼里温暖已通电
心里边 从前梦一点未改变
今日我 与你又试肩并肩
当年情 再度添上新鲜”
这首歌是电影《英雄本色》的主题曲。随着一阵略显苍凉的口琴声飘过,张国荣的声音缓缓飘出,温暖情绪中流露出有“漫长路”的艰辛。之前一年,香港人均GDP迈过1万美元,进入发达序列,政治上则确定回归,但很多人还无法想象它意味着什么。希冀又带着困惑。电影和歌词中的个人英雄主义也就格外能够触动人心。
导演吴宇森与黄霑认识时还只是一个助理导演,后来拍到这部电影时,黄霑为了纪念他俩的友情,就没有收钱。
1987年《倩女幽魂》
词/黄霑 曲/黄霑
1987年《倩女幽魂》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黄霑每见张国荣,必要索吻,而和张国荣合作,他也会永远放心:“因为Leslie永远会交足、交准,一首本来很普通的歌,有哥哥为我们唱,这首歌忽然间就会变得很特别,很特别。”
黄霑向张国荣索吻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中心爱,路随人茫茫。人生是美梦与热望,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何去何从觅我心中方向。风仿佛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提到黄霑必然要提徐克,正如黄霑所说,他最好最流行的作品,都是和徐克合作后被逼出来的。这部《倩女幽魂》,被黄霑称为和徐克最愉快的一次合作,也是他主动请缨才得到的作曲机会。
黄霑和徐克
“我一听到徐克搞《倩女幽魂》,马上自动献身。但徐克说小东找了人,半年后我再问,仍然说已找了人,如是者问了三次都给拒绝了。我喜欢做的事情就会求人家来让我做,几乎不要钱都愿意。——黄霑《爱恨徐克》
1990年《沧海一声笑》
词/黄霑 曲/黄霑演唱:黄霑、徐克、罗大佑
黄霑、徐克、罗大佑《 沧海一声笑》 (笑傲江湖)_腾讯视频
这曲《沧海一声笑》估计很难再找出第四人适合与他们一同合唱。笑傲江湖的洒脱,沧海桑田的阅历,高山流水的情谊,天地悠悠的孤独,全在这三个男人的嘶哑的嗓音里。据说录音前,三人狂喝一通,唱歌时又唱又笑,录完后,徐克说唱错了,要重录,黄霑说:“不录了,这版最好!笑傲江湖嘛,就该这个样子!”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这首歌黄霑一共写了7次,前6次徐克都不满意。最后看到《宋书·乐志》中的“大乐必易”一句,忽然有了灵感,将中国传统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12356)倒过来,便成了“沧海一声笑”的首句。写成后,黄霑在原稿上画了个亢奋的男性生殖器后传真给徐克,还附带一句:“要就要,不要就另请高明。”最后这一次,徐克满意了。
写《沧海一声笑》时,黄霑四十几岁了,心底的沧桑感涌上心头:“我是老头的脑袋,少年的心,更老的身体,很差劲,很惨。可能是念中文系,读的古书太多。故人苏轼也有这种沧桑感,李白也有。总是有这个味道,就是江山未改,英雄已经淘尽的沧桑感。”
1990年 《倩女幽魂II》插曲《道》
词/黄霑 曲/黄霑
1990年 《倩女幽魂II》插曲《道》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这首歌是他与徐克在回程路上一边喝酒一边写出来。他唱了好几遍都觉得不够感觉,又让助手买来酒,半酣之下唱出来,才觉回味万千。
“道可道非常道天道地道人道剑道
黑道白道黄道赤道左道右道
有道无道人人说道他非常道
呸呸呸呸呸!胡说八道!”
从这首歌的歌词就可以看出黄霑玩世不恭的性格。李皖曾经评论说,“黄老先生开起口来也是一路狂吼如山野村夫……那股横蛮的劲儿其实不是文士的旷达,而是野民的拼劲儿,于放浪鼓噪中自有人生的不讲理的一分热。”
而黄霑曾经自剖,“黄霑表面上是狗男人一个,粗鄙不文,其实,骨子里,浪漫得无以复加。”
黄霑与王祖贤、林青霞
1991年《男儿当自强》
词/黄霑 曲/古曲
1991年《男儿当自强》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傲气傲笑万重浪,热血热胜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似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誓奋发自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这是黄霑为电影《黄飞鸿》所写的主题曲,他将古曲《将军令》改编,在沿袭古曲的风貌上注入了自己的豪情。影片中黄飞鸿带众弟子练拳,红日喷薄,声势浩荡,也成为电影史里的经典镜头。
年轻时的黄霑与林子祥
1993年《流光飞舞》
词/黄霑 曲/雷颂德
1993年《流光飞舞》阅读原文收听:
“半冷半暖秋天
熨贴在你身边
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那风中一片片红叶
惹心中一片绵绵”
这首《青蛇》的主题曲《流光飞舞》,歌词写得颇为妖冶生姿。黄霑自己在宣传文案里,评它“耐听得很”。
这是黄霑与徐克的又一次合作,片中另一首《莫呼洛迦》也是出于徐克的刁难:
“徐克常出题目考我。像——‘中国味道的印度歌’,好玩!但刁钻得很。《莫呼洛迦》是我的应考之作,听了这么多年的Ravi Shankar不懂呤诗也会偷了!” 黄霑回忆说。
黄霑写的第一首歌,是1968年给邓丽君写的《忘记他》。那一年,他27岁。
《忘记他》阅读原文收听:
他一生写了2000多首歌,不仅大多是出于自己的性情,有一些,甚至是他人生的自况。
比如为电影《跳灰》所写的《问我》:
《问我》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无论我有百般对,或者千般错,全心去承受结果。面对世界一切,那怕会如何,全心保存真的我。……问我欢呼声有几多?
问我悲哭声有几多,我笑住回答,讲一声,我系我。”
还有给《鹿鼎记》写的《始终会行运》:
《始终会行运》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合情合理,开心称心,
一心想做快活人。
未愁未怨,实在有自信,终此生,始终都会行运。”
黄霑给韦小宝这个角色写过好几首歌,别人评论说他写韦小宝,就是写自己。
《开心做出戏》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是对是错且不管你,笑声歌声传我传奇,管不了是是非非,那恩恩怨怨啥把戏,做人管不了这许多,不过是一出戏,让我们找开心快活去,让我们寻开心快乐去,快乐的人生一切是游戏 ”
黄霑在《唐伯虎点秋香》里扮演“华太师”。
黄霑经常在电影里演些猥琐的丑角。他自嘲说,“过足戏瘾之余,连车费也会倒贴。拍得兴起之际,甚至自掏腰包,大宴诸色人等。”
性情之下,黄霑评人论事,都少有顾忌。
成龙闹出“小龙女”风波时,很多人为尊者讳,能像金庸那样说句“男人可以风流,但是不能下流”的,已经算是仗义。
但黄霑却连金庸一起讽刺,说“这种事根本全属下流,哪来的风流?”
黄霑和林燕妮,相恋14年,起时轰轰烈烈,终时狼狈不堪。分手时,黄永玉去安慰他,“失恋算什么呀,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黄霑听了后就冒火:“放狗屁!失恋得都想上吊了,还有什么诗意?”
作家叶克飞说,黄霑的成就和性情,必须有六十到八十年代的香港作为土壤。
黄霑自己也说,那时的港岛,是两岸三地中最开放之地。利用这个时机,它机会遍地,只要有双手肯拼搏,便可能闯出来;
阶层固化也尚未形成,人生充满了种种可能性。所以,人们喜欢个人英雄,欣赏叛逆不羁。
黄霑性情之下写出的,也是他们的心声。
黄霑和蔡澜、倪匡主持的《今夜不设防》,邀请当时最红的明星,话题开放自由,不设禁区。
这样的心神相契,只到了90年代中期。
此后很少有人再找黄霑写歌,他也坦承自己不再懂得年轻人在想什么。
取他而代之的,是林夕和黄伟文代表的新一代的“开到荼蘼”。
两个时代,已然分野。
偶尔,黄霑忍不住放炮,批评老板们“没有眼光没有耳朵”,骂有些歌星“不会唱就去当明星当模特,为什么非要唱歌”……
还给自己刻了一方印,上书:“不信人间尽耳聋”。
自然,人间不会尽耳聋;
可惜,无人再能奏他那样的沧海笑。
2003年,癌症缠身的黄霑,拿了一个博士学位。论文写的是:
《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1949─1997)》。
其中写道:
“香港流行音乐能在海峡两岸畅销,最大原因拜香港的自由之赐。80年代之前,香港是两岸三地最开放的,台湾不及,中国内陆更不及。然后随着台湾开放,大陆开放,三地自由差距,越来越少,香港歌曲的吃香程度便相应减少。两岸并不是不再听港歌,而是有更多选择。好的买,不好的就不再眷顾。从前动辄三四十万张的销售额,变得凤毛麟角……粤语歌再无市场。”
说的虽然是歌曲,其实也是一个城市的运势变迁。
黄霑去世前不久的画作,上面写道:“达摩面如马克思倒是个有创意的想像。”
临终前,黄霑在病痛中,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自认为是一生中最开心的生活:“世界是无常的,变幻才是永恒,一定要活得开心。”
去世后,在万人追思会上,背景配乐是黄霑自己作词的《楚留香》。
《楚留香》阅读原文收听:港岛上,还会有“沧海一声笑”吗?
最后一句是:“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