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破案推理的故事:故事为追踪案犯
有关破案推理的故事:故事为追踪案犯这是一个局。那支无镞的空箭被弃置身后,而躲在暗处的箭手早已不见踪迹,只有风一阵阵地吹过莨菪山的树林,萧萧如人语,催促着泥土下的新绿。帝都风云诡谲,往事讳莫如深,最难测的是人心。1胡说望着辛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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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北京城里有条棋盘街,棋盘街上有个闻冤铺。
铺主人,名胡说,字八道,号妄言居士。生来重瞳,不知来历,可闻枉死之冤,可断难解之案。又有挚友,名十七,青衫落拓,袖藏利剑,常伴其左右,进退不离。
帝都风云诡谲,往事讳莫如深,最难测的是人心。
1
胡说望着辛夷的背影。
那支无镞的空箭被弃置身后,而躲在暗处的箭手早已不见踪迹,只有风一阵阵地吹过莨菪山的树林,萧萧如人语,催促着泥土下的新绿。
这是一个局。
胡说在看见辛夷的第一眼,就已心知肚明。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俯身伸出手,更不该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不是郡主看胡说的眼神。那是辛夷看临允的眼神。
胡说自信,未曾在辛夷面前露过形迹,一次也无。这是他抹杀掉内心的声音,用近乎残酷的冷漠来折磨自己,继而才能达到的自信。他不得不信。
同时,他也相信唯一的知情者凌云重不会多舌,那么,辛夷就绝无可能会产生怀疑。
可她确实怀疑了,甚至有了极大的把握,不然她不会如此焦急地只身来寻他。
于是,那一照面,那一瞬间,胡说立即猜到了这个局面背后的一切玄机。
有人,故意把“七皇子没有死”的消息透露给了辛夷,利用她做了这个局,确认胡说到底是不是七皇子,或者与七皇子究竟有无联系。
当胡说飞快地想通了这个关窍,已然打起了十二分警惕。不管辛夷说什么,问什么,他只会一概否认。可当那支箭直冲辛夷而来时,他还是心中一惊,几乎本能地就要去拦截。
可是,对方处心积虑埋下这个圈套,却偏偏算错了一步。
不该用箭。
他三岁习武,学的第一样兵器就是弓箭。七岁随圣上秋猎,能够在奔马上射中走兔的眼睛。十四岁入军中磨砺,之后征战沙场,破阵杀敌,最为人称道的就是一手百步穿杨的好箭法。
哪怕他中毒的这四年来,疏于武艺,形同废人,可有些习惯,是深刻于骨血中的。
因此,当他听到破空声时,就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没有箭镞。
对方不想伤害辛夷,只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
现在,他不是临允,不是与辛夷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七皇子。他是胡说,是京城里开铺子的小老百姓,与怡亲王府的郡主毫无瓜葛。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去舍身相救。
如果他救了,那才是事出反常,将会坐实自己的嫌疑,招致敌人疯狂的扑杀。
这一局,何其歹毒!
唯一有动机这样做的,只有太子的势力。
但是太子不会随便派个手下就去做这件事,辛夷是王府郡主,金枝玉叶,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将话送到她的耳边。
也不会是太子本人、三皇子或是十皇子,他们沆瀣一气,四年前就与七皇子不和,辛夷又怎会轻信?
这个中间传话的角色,必定是一个尊贵的有权者,他能够轻松自然地将这般悚人的惊天秘闻告诉辛夷,同时令她深信不疑。只有一个人。
辛夷的父亲。怡亲王。
说实话,这个结果,并不叫人意外,只是令胡说有些怅然。
四年前,他受母妃的嘱托,在民间为父皇寻药时,是经人介绍,才找上的唐步青。出于对介绍人的信任,他从一开始,就放轻了戒备。
这个介绍人,就是怡亲王。
红丸案案发后,他追根溯源,难免对怡亲王有了芥蒂,可纵然如此,他仍是不愿意相信,在太子的阵营里,有怡亲王府的一席座位。
在他还是七皇子的时候,怡亲王之于他,更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更不要说,彼时两家还有钦定的姻缘。况且,怡亲王早就让了兵权,不参政事,事事豁达,是德高望重的朝廷宿老。
到底为了什么,他要跻身于皇权的斗争中,不惜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惜践踏无辜者的生命?
胡说垂下眸,眉宇间尽是苦涩。
枉他生有双瞳,却依旧看不透人心的诡秘。
2
末了,辛夷仍旧没问出心中的话。亦或许,危机时刻,胡说狼狈自保的模样,于她而言,已是不言而喻的答案。
二人下山回程,虽是同行,却一路无话,气氛颇为尴尬。
胡说只得苦笑,不置一词,将“无关人士”的身份扮演到底。他暗忖,回了城后,需得去大理寺寻凌云重一趟,托他查查莨菪山里那条暗河的流向。
却没想到,刚进崇文门,便听到了凌云重的名字。
胡说循声看了一眼,墙根处有几个脚夫,蹲着围了一圈,正在唠嗑。“大理寺凌少卿”这几个字,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胡说心里猛地一个咯噔。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凌云重可能出事了。
饶是有了预设,待赶到大理寺时,胡说仍旧惊愕不已。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事。
十皇子朱灿死了。
被凌云重,杀死了。
先前,凌云重曾命手下依着罗府老管家的描述,画了行凶女子的画像,在城内张贴悬赏。两个时辰前,线报传回大理寺,说是有人在幽草巷的怡红楼看见了疑犯。
凌云重当即带人赶去,据随行的手下作证,他们一进怡红楼,便瞧见了那人,对方颇有一些能耐,缠斗片刻,竟叫她觑了空子,向二楼逃去。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姑娘花容失色,客人抱头鼠窜,挤成了一窝蜂,捕快们被绊住了脚,一时腾挪不开,便见那女人蹿上二楼,撞进右边第一间厢房,似是打算跳窗而出。
只有凌云重紧跟其后,他动作迅捷,三两步追到房前。
门扉洞开,隔着一道竹帘,楼下的捕快仰头,尚能清晰看见帘后透出的人影,不由松口气——犯人还没来得及跑走,以凌大人的能力,必能将她手到擒来。
少时,捕快们终于脱身,冲上二楼,已经等着庆功了,进屋一看——
厢房内,窗户紧闭,并无那女人的身影,只有凌云重提刀而立。在他脚下,躺着一具男人的尸体,怒目圆睁。
这尸体的脸,京城里只怕无人不识。
正是十皇子,朱灿。
所有人都傻了。沉默之后,继而是哗然。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京城,物议沸腾,只怕不久就会上达圣听。
眼下,大理寺里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般,六神无主。拢共就两个管事的头,罗旻离奇死了,凶手还没逮到,现在凌云重又成了杀人犯,杀的还是皇室子弟!
大理寺是拜错了菩萨么,简直倒霉到家了。
司直杜冰临危受命,在新的调任到来之前,暂时统管寺内事务。他正绷着一张汗涔涔的脸,在给手下分工,听起来像是要去案发现场勘察。
胡说拨开人群,几步抢身过去,“凌大人呢?”
杜冰是凌云重的副手,日常不离左右,知道胡说与凌云重关系匪浅,更了解胡说的实力,这下一见到他,简直像是走失儿童找到了亲人,倏地松了半口气,愁眉苦脸地说:
“大人已经落狱了,暂时扣押在大理寺,不日后移交刑部。”
胡说又吃了一惊,他去莨菪山一趟来回,与凌云重分别不过半日,这么短的时间内,案子根本不可能查清楚。
凌云重作为大理寺的一把手,怎么可能连自辩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下狱了?怕不是中计了。 为追踪案犯,我一路跟到密室,看到地上躺了人后我才知中计。
他立刻问:“这案子是谁在负责?”
杜冰叹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一点怯意,“太子殿下。”
是了。事关宗室,只有太子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威势。
胡说:“案子怎么断的?”
“暂时认定为大人追捕疑犯时,误杀了十皇子。”杜冰道。
胡说眉尖一蹙,心里只觉蹊跷莫名,“麻烦司直带我一同去现场看看。”
“刑部、督察院与太子府的人都还在,先生不是官家人,恐有不便……”杜冰稍稍迟疑了一下。
“杀了皇子,即便是误杀,也是滔天重罪。”胡说看住对方的眼睛,恳切道。
“可我不信凌大人是那般莽撞出格之人,别说只是门内一道似是而非的影子,就算那行刺罗旻的凶手就在眼前,凌大人也只会依律逮捕,绝不会滥用法外的私刑。”
这番话显然触动了杜冰。他抿紧嘴角,郑重地一颔首。
“好。那就烦请先生换一身捕快的常服,与在下同去。”
3
怡红楼坐落在幽草巷中段,平日里迎来送往,红袖招摇,是个活色生香的风月场。
今儿个,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重兵把守,层层封锁,待走近了,脂粉的味道还未散尽,迎面却已是凝重而肃杀的气息。
胡说换了衣服,又用黄泥将脸抹脏,顶着一副灰不溜秋的面容,混在大理寺的队伍中,极不显眼。
来的路上,他已将案情的细枝末节,全都问了个清楚。
目前看来,案情的表象是,朱灿在怡红楼内——这不奇怪,十皇子本就是好色之徒,近来更是听说有了新欢,举止更为放诞,出没于秦楼楚馆,也是意料之中。
凌云重追捕过程中,闯入了朱灿所在的厢房,急中出错,将他当做了疑犯,误伤致死。
这个结论之所以站得住脚,在于现场有大量人证,可以确认:
其一,房内只有凌云重与朱灿的尸体,窗户紧闭,唯一的门开在众人眼前。因此,不存在他人行凶的可能。
其二,凌云重追进房前,竹帘上尚见人影,说明屋内的朱灿当时仍是活着的。因此,不存在朱灿在凌云重进去之前就已经死了的可能。
唯一的争议点,是疑犯的去向。
有人言之凿凿,笃定疑犯确是进了朱灿所在的那个房间。又有人犹豫不决,说并未亲眼看到疑犯进屋,只是瞧见凌云重追过去,才想当然地这般认为了。
证词第一次出现了分歧,继而引发了一个无法自洽的矛盾:
如果疑犯的确进入了那个屋子,那她去哪里了,何以凭空消失?
如果疑犯没有进入那个屋子,凌云重为什么会追到那里,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胡说心中一凛。
他意识到,这个矛盾,就是真相露出的那一角。
因此,一进楼内,胡说便举目环顾,将四周环境悉数纳入眼底。
楼有两层,一楼是吃酒的大堂,挤挤挨挨摆着桌椅,一道楼梯正对大门,通向二楼的一方平台,是平时乐伶表演的地方。戏台面朝大堂,背靠一张“四美人”壁画。
以此为中心,左右对称,成一“回”字形走廊,分布着雅室与香阁,四角各有一方壁画,正好是四美人的单像,彼此呼应,别具一格。
案发的房间,就是上楼后,戏台右边的第一间,叫做“湘云轩”。
胡说轻轻咦了一声,只见那湘云轩敞门露户,并不见所谓的竹帘。
“嫌帘子碍事,便摘去了。”杜冰翕动嘴唇,两人以耳语般的声音悄悄交流。
胡说不由皱眉。案发现场的一盏一碟、一草一木都可能是重要的证据,如此处理,实在太过草率。
杜冰听他说要查看竹帘,便冲赔笑站在一边的妈妈点了点下颌,吩咐她将东西取来。
妈妈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谄媚的常态,喏喏应下,扶着腰肢走了。这厢,胡说也没耽搁,低眉顺眼地跟在杜冰身后,迈进了湘云轩。
4
看完一圈,并无收获。今非昔比,胡说没法像往常那样畅所欲言,只得先将疑窦按在心底。
这时,妈妈拿了竹帘过来,嘴里“哎呦”地叫了一声,“官老爷们进进出出,都给扯坏了,只剩这半截儿。”
杜冰没理她,径直接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不得要领,便佯装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将竹帘“顺手”扔给了身后的胡说。
胡说像个尽职的随从,恭敬地捧着,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观察。
这帘子做得精巧,是由很多条削得极薄极窄的竹片串成的,磨得很光滑,竹片上还带着天然的斑纹,光线半遮半透。
挂在美人的门前,倒是相得益彰,颇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杜冰正在问妈妈,案发前可有别人进出湘云轩,以及那刺杀罗旻的疑犯是怎么出现在怡红楼里的。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妈妈一甩手绢,拉开了滔滔不绝的架势,添油加醋地掰扯了一箩筐。胡说自动屏蔽了废话,提纲挈领地接收了两条信息:
十皇子是常客,那湘云轩算是专门为他备的雅间,旁人哪敢去叨扰,平时陪侍的头牌姑娘今儿个身子不爽利,怕冲撞了贵人,也没过来。
下人备完酒菜出来后,屋子里便只有十皇子一人。
至于那人犯,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谁也没多留意。
问完了,可谓是毫无进展。杜冰有些气馁,挥手叫妈妈下去。
胡说正要将竹帘递还,无奈竹片太过光滑,不慎从指间滑了下去。
妈妈忙弯腰去捡,“怎敢劳烦官老爷屈身?”
胡说的目光却倏地一凝。
原来竹帘的串结做了活扣,每一片都可以两面翻转。
掉在地上后,因为正反面的斑纹不同,随着有些竹片翻转过来,帘子上呈现出了不一样的花纹,竟隐隐相连,勾勒出模模糊糊的线条。
胡说的眼神霎时亮了起来。
就在妈妈要拾起竹帘时,有人抢先一步。她捞了个空,下意识就抬头去望那个人。一眼瞧过去,只看到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正若有深意地凝视自己。
没来由地,她心里忽然有些发紧。
只是一个普通的随从……怎么会给人这样强烈的压迫感?
胡说移开视线,他已经从妈妈身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此刻,他急于去求证自己的猜测。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个位置,一定会有那个东西。
一时间,他甚至顾不上遮掩身份,急切地奔出房间,冲到戏台上。左右环顾,目光最终对准了背墙上的壁画。
他走近,用手一抹,顿时洞悉于心。
这不是画在墙上的画,而是一幅画纸,被贴在了墙上。
揭开一角,胡说凑过去,看到了自己的双眸。
——画纸下面,是镜子。
胡说站直身子,回望走廊的四角,不用一一去看了,他已有十分把握,其余四张美人图的下面,必然也是一面镜子。
真相已经露出一角。而他,只需要这一角,便可窥破全局。
胡说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明白了。”
杜冰追过来,也急了,“可是发现什么?”
胡说不语,看了看杜冰身后,已有人投过来狐疑的目光,他认出是刑部侍郎,太子的人。
“没什么,是小人看错了。”
胡说收敛心神,低下头,掩住神色,紧接着快速地低语了一句,“杜司直,我已知道凌大人是冤枉的。麻烦你安排我与他一见。”
5
深牢重锁,暗无天日。
凌云重静坐一隅,脊背依旧笔挺。他曾将很多人送进这个天牢,却不承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落得如此田地,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但倒也没有太过怨艾,为官几载,断案数件,他了解人心的恶意能够深到何等程度,自然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只是觉得气愤——气愤于自己的无能。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针对他设计的局。
从罗旻被刺,到获得线报,被引至怡红楼,最后“误杀”十皇子。从头到尾,他竟然都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眼下,他自身难保,深陷囹圄,七殿下身边,还有谁能够帮他?
“砰!”凌云重狠狠捶了一下地。
四年前,他眼见七殿下蒙受冤屈,却囿于位低,束手无策。
四年后,他好不容易掌握权力,满心以为能够助殿下平反,却偏偏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因为辛夷的事情而乱了心神,踩中敌人的圈套,犯下这般致命的错误。
为什么自己如此无用!
黑暗中,凌云重咬住牙,手掌握紧,血液从指间沁出,滴答落地,砸出空洞的回音。
“云重。”
随着这声轻唤,一点豆大的烛光在牢门外亮起,渐渐晕开,映出胡说的侧脸。
凌云重诧然脱口,“殿下?你怎么——”
“嘘。”胡说比了个轻声的手势,靠近了些,“我托了杜冰帮忙,偷偷潜进来的。你还好吗?”
凌云重简短地说:“无恙。是我太掉以轻心,着了别人的道。”
“我看过现场,心中已有计较。现在只问你两句话。第一,你进了那房间后,可是见到朱灿躺在地上,已经中刀而死?”胡说问。
“不错。”
“第二,你刀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我与疑犯过了几招,刺中她的肩膀。”凌云重顿了顿,微微苦笑,“想来这一环也是设计好的,对方必定是故意与我交手,又故意受伤。”
胡说:“我全都明白了。勿忧。我定会还你公道。”
凌云重却摇了摇头,一直平静的语气里,忽然出现一丝忧虑。
“万万不可。兹事体大,三皇子痛失胞弟,正在悲怒之中,太子亲自督办,三司都紧紧盯着此案。风浪之尖,你若强出头,必然招致是非。殿下回京,是为了大业,不该为我横生枝节。”
隔着飘摇的烛火,胡说看着凌云重,半晌后,冲他一笑。
“也许吧。我曾经烈焰焚身,万箭穿心,一意只为复仇。可这条路走到尽头,才发现,一己恩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真的值得我牺牲自己的朋友吗……”
他吐字极轻,到最后几乎是呓语,忽地住了口,似是自己觉得矫情,摇摇头,自行中断了话题,只道:“你放心,我已有了下一步计划。”
“计划?”凌云重一怔。
胡说轻轻眨眼,露出一点狡黠的意味。烛光映在漆黑的眸底,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是时候,为咱们找点盟友了。”
6
两日后。
大理寺少卿凌云重误杀十皇子的消息,在京中风传。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好在,十七的酒馆因为老板跑了,暂时歇业中。没了那一屋子七嘴八舌的酒客,隔壁的胡说免于乱耳之苦,清静多了。
“吱呀——”闻冤铺开了。
胡说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白猫跟在后面,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快到四月,春意盎然,芳菲满目,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阳光泼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像是盖了一床棉被,将路上行人的脸闷得通红,直催得他们脱下冬袄,换上春装。
胡说却还是畏冷,依旧穿着冬日的棉衣,肤色苍白,有一种玉石般的质感,半点汗珠也看不见。
他抬头,不避不让地直视着太阳,瞳孔收缩变小,眸色愈深。
是个好天气,宜见人,宜叙旧。
胡说揪住白猫的后脖颈,将它提溜了回去,掩上门,沿街而出。
就在胡说离开后没多久,一只信鸽飞过万里无云的天空,越过碧瓦朱甍的宫城,俯身冲下棋盘街。
收起翅膀,扑棱棱抖落一身灰尘,停在了闻冤铺的招牌上,用爪子扒拉着紧闭的铺门,叽叽咕咕地叫。
鸽子的灰羽下绑着一札小笺,来自遥远的药谷,隐隐有清透的花香。
胡说却没第一时间收到这封传书,信鸽到达之时,他正驻足一处气派的苏府前。
这时,苏府阍吏见胡说杵着发呆,呼喝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胡说蓦地回过神来,只觉得大脑发胀,一时有些恍惚。
他定了定神,按下种种思绪,整理衣襟,拾阶而上,冲阍吏一揖首,“闻冤铺主人求见苏老爷。”
苏老爷。苏远山。正二品都督佥事。他还有更重要的一层身份,是宫中淑妃的表哥,也就是十二皇子的舅舅。
十二皇子,四年前,还是个哭鼻子的小娃娃呢。如今,也该有八岁了吧,听说被淑妃教得极好,聪颖善良。
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天下,该换一个更好的君主了。
7
胡说踏进苏府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与辛夷,正在极近的距离内,失之交臂。
辛夷是从王府里逃出来的。
她不相信凌云重会杀人。可向来看重凌云重的怡亲王,这次却十分冷淡,抱定了袖手旁观的态度。辛夷力争无果,正要决计自己想办法,却发现根本寸步难行。
怡亲王将她软禁了。
父亲软硬兼施地劝诫,要她为保全家族着想,凌云重惹了这么大的事,就像是泥沼里的石像,谁去捞,只会连自己也赔进去。
辛夷听在耳里,止不住地心寒。
她的婚姻,对于家族来说,只是工具。一旦这个工具变成麻烦,变成沼泽里的石像,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临允如此,凌云重亦如此。
如果她要保全的,是这样趋利避害、麻木不仁的家族……那她,宁可不要。
于是,趁怡亲王出府之际,辛夷敲晕了看守的仆役,自后院越墙而出。她病了好些年,身子虽弱,可这点习武的底子还是在的。
然而,知女莫若父,怡亲王思虑得周到,在王府周围都撒了人手。她甫一落地,就被卫兵发现了。
辛夷毫不犹豫地俯身,将束手束脚的曳地裙裾撕去一截,随后全力奔跑起来。
她必须逃出去。如果被抓回,防卫必然大大加严,以她的身体状况,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不知跑了多久,辛夷渐渐气短力竭。巷陌纵横,四通八达,她已然迷失方向,转了好几圈,最后竟钻进一条死胡同里。
小巷逼仄,左右都是灰墙,前面的路也被堵死了,而身后追兵将至,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陷入了困兽之境。
辛夷攥着前襟,大口地喘气,迷茫的无助感像潮水一样泛上来,一点点将她淹没。
忽然,左侧墙上,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被推开了。一只手伸出来,不由分说地拽住辛夷,将她拉了进去。
小门立刻闭合,几乎是同一瞬间,怡亲王府的卫兵出现在小巷的入口。
没人?去哪了?
领头的卫兵愣了一下,狐疑地四处打量,可弹丸之地,一览无余,确实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快走,去别处找!”
一行人掉转头离开。
直到外头的动静平息下来,那只捂住辛夷嘴巴的手,才轻轻放下。
辛夷吐出一口气,惊魂未定。
面前是一个年轻女人,衣衫素净,气色有些憔悴,却不掩容貌的清丽。
“你是谁?”辛夷后退一步,贴住墙,警惕地问。
女人莞尔一笑。
“我叫绿珠。”
尾声
承乾宫。
宓贵妃醒来时,已是巳时,翠云赤日光溶溶,花影迟迟转午阴。
日光被竹帘隔了一隔,筛成细细的金丝,缠绕在她乌黑的云鬓。她托着香腮,姿态慵懒,媚眼如丝,好似一幅美人卧榻图,叫人挪不开眼睛。
寝殿里静悄悄的,下人们已经被大宫女月娘支使了出去。
男人按捺不住,伸手,捉了纤纤柔荑,握在掌心里,叫她:“媚娘。”
宓贵妃的心里涌上来一股反感。这是皇上那个老男人给她取的汉名,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可她面上却丝毫未表,反倒美目流眄,偏了偏头,笑吟吟地望过去。
“太子怎么来了?”
朱炼道:“十弟出事了,心里有些不安,所以来看看你。”说着,朝她隆起的腹部看去。“孩子还好吗?”
宓贵妃将手放在腹部。她已有七个月身孕,可胎动一直很微弱。
这个孩子,在她的体内,与傀儡母虫共存,生下来也只会是个死胎。无所谓,本来就是她用来暂时绑住朱炼的工具。
她心中冰冷,脸上却漾起了温柔的光辉,“很好。”顿了顿,又做出担心的模样,“你这样过来,没事吗?”
“已经打点过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朱炼握紧她的手,“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迟早有一天,我会坐上龙椅。到时候,我会光明正大地让全天下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宓贵妃靠过来,倚在朱炼的肩头。朱炼只觉得温玉满怀,一缕幽香沁入心脾,令他神思摇荡,几乎无法自持。
“我在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被多少双眼睛看着,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我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朱炼心疼极了,蹙着眉,面露难色,“可是父皇……”
父皇病了七八年,几度垂危,他好几次都做好了即位的准备,可那老不死的,偏偏吊着一口气,怎么也不咽下去,像是存心与他过不去一般。
加上淑妃这些年来在病榻边衣不解带地照料,病情居然有了起色。
一想到这个,朱炼就烦躁不已。
父皇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得安心。即便他当了太子又如何?到底不是天下之主。
要是叫父皇知晓了他做的那些事,党同伐异,倾轧兄弟,与贵妃……
以父皇对七弟的雷霆手段,恐怕他的下场,到时会比七弟还要惨。
有些东西,当你觉得明明属于你,却又得不到的时候,便会如万蚁噬心,越想越不忿,越想越难平,最后催生出自己也不敢想象的恶胆。
所以,当朱炼听到那声低语时,他一时分不清,是宓贵妃在说话,还是来自自己的心魔。
那声音充满了蛊惑,在他耳边经久不散。
“坚持小节,必亏大猷。若无玄武变,何来贞观治?”((原标题:《闻冤: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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