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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

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以供奉授子地藏菩萨而闻名是日本最早的地藏庙之一▼千叶县长生郡的笠森观音寺六角塔

佛教是日本最为普遍的宗教信仰。在日本大小寺庙超过八万,据说比便利店和派出所还多,寺庙供奉的佛陀菩萨更是不可计数。

有的菩萨甚至走出寺院山门深入民间甚至与世俗生活融为一体,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地藏菩萨了。

在日本行走经常与各种各样的地藏寺庙和造像不期而遇,用“有人迹处就有地藏”一点都不夸张,祂们有型有款姿态万千而又生动活泼,既不像中国寺庙里地藏尊的庄严妙相,也不似日本神社里供奉的本地神祇一样,幽闭在暗处,让人看不见摸不着神秘兮兮;称呼也很世俗化,随意中透着亲切,叫“地藏样”或“地藏桑”,可没人正儿八经叫祂“菩萨”或“神明”。

九州大分县日田市高冢爱宕寺

是日本最早的地藏庙之一

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1)

千叶县长生郡的笠森观音寺六角塔

以供奉授子地藏菩萨而闻名

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2)

地藏与观音、普贤、文殊并称为佛教四大菩萨,地位很高仅次于如来。

地藏起源于古印度的地母神信仰。

据说,其语源即来自梵语“ksitigarbha ”,该词前缀部分的“ksiti”在梵语中乃是“大地、土地”之意,后缀部分的“garbha”意为母胎或子宫,汉代中原佛学先贤依此音译成“乞叉底孽沙”,又因“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的内涵,略称为“地藏菩萨”,实在是十分高明的译笔。

《地藏菩萨本愿经》载:释迦灭度之后弥勒佛降生前,有一段长达五十六亿七千万年暗无天日的漫长的时光,叫“佛灭之世”。

但佛陀早有安排,在此期间,地藏尊受释迦牟尼佛的嘱托留驻世间,教化众生,度脱沉沦于六道(即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诸道)中的众生,因而被誉为“无佛世界教主”或“六道能化之菩萨”而广受信奉。

据研究,“地藏菩萨”一名最早来自曹魏时期(公元三世纪中期)的安法贤翻译《罗摩伽经》时的创意,而这一信仰进入中土则是到了六世纪中期后。

隋唐时期,佛教大盛,唐高宗永徽二年(651年)玄奘重译《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大大彰显了地藏的影响力,地藏菩萨信仰在各地广为分布,七世纪中期起到八世纪初,唐土境内,地藏菩萨的造像在信仰所及之地已经非常普遍,但凡稍具规模的佛门寺院里都有供奉地藏王菩萨的尊位。

地藏菩萨也是日本的外来神明,八世纪的奈良时代随留学长安的海归留学僧东传到日本。

刚开始默默无闻, 平安时代(公元8世纪—12世纪)后期王纲解纽,天灾与战祸交替横行,天下大乱,生民涂炭的惨相有如末世。

现世绝望,寄希望于西方极乐净土的净土思想开始引起被底层民众共鸣,“不能前往极乐净土之众生必坠苦难地狱”的观念被普遍接受,地蔵是度脱沉沦地狱众生的大菩萨,信仰可得救济,因此才开始在下层武士、商贩、庶民间普及开来,随后与日本固有之信仰或传统习俗文化相融合,深深扎根于民间并逐渐本土化,演绎出颇具大和本土特色的地藏尊信仰。

今天在日本列岛行走,无论是都市的街巷里弄,还是乡村的阡陌上山路边,随处可以看到一尊尊形态各异,大小不等的地藏尊,大人孩童“地藏桑”长、“地藏桑”短叫唤着,好像称呼街坊里和蔼可亲的“欧济桑”(老大爷),人情味很浓。

留日期间,有一年寒秋,我从东京去京都,日落斜晖残照中独自一人赶路,从东山祗园周边穿过八坂神社一路走往清水寺,山路只有我一人,秋风肃瑟,树影生寒,一丝孤寂如小路深处的木屐声渗入心间。

蓦然看见路边立着一排小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却是大小排列的地藏菩萨石像,不觉被逗笑:大大小小地藏菩萨十来尊,披着一件红色的围巾面朝小路抱团取暖似的挤成一排,神情各异,或痴憨,或敦厚,或大智若愚,或昏昏欲睡,最靠边站的小不点淘气包,冲边上一个老成持重的菩萨做鬼脸,十余尊菩萨像一家老小,人间气息十足,大异于国内寺庙常见地藏王尊像高高在上妙相庄严状,一股重返童心的暖流深渗我心,孤寂旅路变得生机盎然。

此后我才开始对平日熟视无睹的各种地藏菩萨及习俗产生兴味。

在日本,地藏菩萨的信仰多与儿童密切相关。

地藏具有大地般广厚慈悲孕育万物的功德,因此在日本农村主要作生育之神来供奉的,其功能有如中国的保生大帝或送子观音信仰。

这类地藏菩萨中最有名的是京都净土宗西山寺派的惠山寺“安产地藏尊”,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至今香火很旺。

创建于991年的京都壬生寺,位于西京区,是日本非常罕见的以长生地藏为本尊的律宗大本山,最大特色是寺里面对外服务设施中居然有幼儿园,从出生两个月后到上小学前都可以前来入学。

京都壬生寺

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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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寺庙一隅,150名的天真烂漫小朋友在院内附属幼稚园里唱歌做游戏吃点心,那种情景十分感人。

东京芝街德川将军家庙增上寺里有母子寺,供奉的地藏却是女性,据说是以德川家康的生母为模特儿雕成的。身穿穿和服,背上背着一个婴儿,膝下抚慰着另一幼童,舔犊情深的淳朴慈爱一如关西一带的民女。

德川将军家庙增上寺里的子母地藏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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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耕时代,地藏尊是以弱势群体和先于父母死去的幼儿为主要救助对象的,在日本一些农村,被当做夭折儿童或流产儿的守护神。

幼儿先于父母死去,让父母哀伤,没有积累孝道功德,就无法度过横亘阴阳分界的三途川,而被河边的恶鬼欺负,被强行留在河边搬石头堆造石婆塔。

仁慈而又神通广大的地藏尊菩萨就用宽大无比的袖袍将这些不幸的幼小灵魂收在袖里,以避开恶鬼伤害,同时让他们躲在袈裟袖袍里听经,这样慢慢积累功德,到机缘成熟了再轮回人世投胎。

曾在位于东京西北边上的埼玉县大宫市住过几年,租住地吉敷町周边就散点着各式各样的地藏尊。

这一带直到二战前的很长一段时期都是农耕区,与农村生活密切相关的菩萨都成为农家信仰对象,最普遍的就是稻荷神社和地藏菩萨,那种情形有如中国的土地公信仰。

据《大乘大集地藏十轮经》说,身为大地之母的地藏菩萨能满众生所求,具有繁荣草木和农作物生长的灵力,一切从地上生长的都得到丰硕收成。

后来其功德在日本农村信仰中又外延为幼儿小孩的保护神,所以极大满足农耕社会的子孙满堂多子多福的潜在诉求,因此这种信仰深深扎根民间,至今这一带每一丁目(街区)都有一个或数个地藏尊菩萨寺庙,而且每尊地藏菩萨自有来历又自成逻辑,乃至尊前供品也各有讲究,颇具妙趣。

在我租住的地方隔着市民会馆的广场就是大宫冰川神社的表参道。

所谓参道就是前往神社参拜的专用通道,历史十分悠久,两边古木森森,一到夏日浓绿的树影遮空蔽日好像一条绿色走廊,青天白日里也是阴翳重重阴凉飕飕,正是怪谈小说或影片中山鬼狐姥时常出没的现场。

参道沿途就有不少供奉地藏尊的寺院或造像,特别是一些自古形成的街区。

因地藏菩萨信仰

而繁荣起来的东京巢鸭地藏街

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6)

在大宫南东面有一古意盎然的老街区叫大成町,离我住处骑车不到十分钟,那里保留着很多江户时代(1603-1867)的名胜古迹。休假日我常去那里泡”钱汤”(日式大众澡堂)或散步 享受古街道的安详宁静。

钱汤的边上有一座庚申塔,供奉着地藏菩萨。

所谓塔,其实只是木板搭建的小木屋,小得像路边的电话亭。别看它小,却是难得文物,江户时代浮世绘画师溪斋英泉曾来这里采风写生,从大宫自北向南横穿的中山道江户时代是木曾街道的一部分,他的名作《木曾街道之大宫宿》画的就是可以眺望富士山的大宫村郊田园风光,画中左边小木板搭成的小亭子就是今天的庚申塔的前身。

浮世绘风景画家

溪斋英泉笔下大宫庚申塔

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7)

据载,塔庙建于元禄年间(1688-1697年)。除了保障四时调和作物丰产之外,地藏菩萨还被赋予护佑儿童健康的功能。

庚申塔供奉的地藏菩萨造型颇为独特,一手平举额下眉上,做望远状,一手放在耳边做侧耳聆听状,将中国道教的千里眼与顺风耳和佛教的大地之母菩萨合二为一,据说是能保佑儿童读书上进的菩萨,大概源于民间“耳聪目明即为聪明灵慧”的认识吧。

同时也护佑孩子耳眼健康,但凡耳朵或眼睛有疾,母亲则会带他们到庚申塔祈愿康复,给祂穿上一件红布背心或围巾,只要供上几个糯米团子,据说很灵验,隔天就好了。

一般地藏尊都是供奉点心糖果之类孩子们喜欢的甜食。

我在大宫南面吉敷町住过几年,日式住宅前巷道上也有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地藏小庙,夹在写字楼与民房之间,一座半敞开式的小屋子里面供奉大小各一地藏菩萨,案内札(解说牌)上显示已有三百年历史了。

社区里的地藏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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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儿八经的人(没人正儿八经叫祂)(9)

因为时间久远,石头雕刻的造像已经被风吹日晒烟熏火燎得面目不清,黑黝黝好像从赤道远来的小黑人。

与一般供奉地藏尊的习俗不同,这里的贡品却是白花花的食盐!路过巷道的行人,尤其是女性,走过盐地藏尊时总会停下匆匆的脚步,合掌祷告,然后从案桌碗里抓一小撮盐巴,撒向地藏尊塑身,三拜,接着匆匆赶路。

每年新历八月底盂兰盆祭,香客如潮,供奉的白花花的盐巴堆雪一样几乎将地藏菩萨埋没。

有一次翻阅《大宫市史》才了解这个撒盐地藏习俗的由来:

“江户时代中期,北陆的土佐藩(今高知县)有个武士,因冤案牵连触怒藩主丢了饭碗成了浪人,妻子也在贫病交加中早逝,落魄潦倒中带着两个幼女南下江户伸冤。当他们沿中山道流浪到大宫吉敷町时,病得奄奄一息的武士倒在地藏庙旁。无助无望的小女不知所措,只好向地藏菩萨救救,梦里地藏现身,告知她只要向人要一小撮盐巴就能救活老爸。女孩根据梦中地藏菩萨所示,果然使一息待毙的武士康复了。后来新藩主继位,冤案昭雪,武士得以重回故乡。此后用盐巴供奉地藏尊作为一种独特的习俗就当地的地藏信仰中流传下来。”

地藏菩萨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如此接近,因此常常成为日本民间传说或灵异怪谈的一大题材,而且往往以生动可爱的面目出现。

他们时不时也会离岗化身为普通老百姓来到村民家中,做好事,玩耍甚至搞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很有人间烟火气,这与一本正经的说教语境中的地藏形象迥然其趣。

神奈川县橘树郡有这样一个故事:

古时农忙时节,正在耕地的马儿突然不听使唤狂暴起来,这时田间突现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小僧,奔向发狂的马匹,拉住缰绳,马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小和尚也随即不见了,大家都惊奇哪来的小和尚功夫如此了得。第二天,寺庙中的僧人准备外出念经,看到寺中地藏尊菩萨的石像双脚沾满了泥巴,才知道昨天出现在田间制止住怒马的小和尚原来是地藏菩萨的化身!类似的传说,日本各地都有。

平安时代有一本书叫《地藏菩萨灵验记》讲到:

四国广岛出云大社附近有个虔诚念佛的农民农忙时累倒了,村庙里的地藏尊就化身为壮丁代其耕作。活干得很漂亮,田主大喜,晚饭时额外赏给一杯酒,壮汉高兴地喝完酒,将杯子倒扣头上,离去。农人后来听说此事觉得蹊跷,谁会代我干活呢?莫非是经常祈愿的地藏尊显灵了?后来经过寺庙,果然看见地藏菩萨头上扣着酒杯,双脚沾满泥土,才知道正是祂做的好事呢!

在日本人的观念中,万物都是有灵的,甚至连身为菩萨的石像也通人性,并不总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和普通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既有救济苦难悲天悯人的仁慈一面,也会捉狭淘气,甚至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比如,很多日本农村都流传着这样的训诫:敬神如神在,即使对陶泥或石头做的地藏菩萨也要守信,愿望达成就要兑现诺言,否则惹怒地藏尊也会遭到他无情戏弄、报复而让你吃尽苦头而懊悔莫及!

贪玩是儿童的天性,作为儿童守护神的地藏尊也似乎童心未泯玩心十足。日本的地藏传说文本中就有不少这类传说。

日本远州(现静冈县西部主要区域)某村有一个叫宫地太郎的武士,春日独自出游踏青,在到山野的樱树下赏花饮酒,正觉落寞无聊时,远远走来一个和尚,武士邀他共饮,和尚欣然参与,唱歌,喝酒,对俳句,玩拨浪鼓,跳狮子舞,玩得不亦乐乎不觉日落西山,和尚才匆匆离去。武士茫然若失,一人闷闷不乐踏上归途,走到半途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陪他度过快乐时光的可爱和尚却是山中地藏菩萨所化!听路上香客议论,山庙里的那座贪玩的地藏菩萨今天又失踪一整天,日落前才又出现在岗位上!

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的《远野物语》一书中,也记载着几则地藏尊贪玩的传说,很有田野气息。

比如,在日本东北部一些古村落里,流传着不少这类传闻甚至上升为村居生活的经验之谈:

地藏菩萨最喜欢凑热闹里,经常化身为普通百姓混迹欢乐的人群中。如果哪户人家办喜事娶新娘了,就会发现村庙里的地藏菩萨石像准保缺位,只剩座基,因为贪玩的地藏早已化身为人跟着到喜庆人家起哄玩耍去了!

地藏尊常常不务正业,令有苦有难前来祈愿求助的信众扑空,投诉和不满雪片般飞来,令寺庙住持头痛,于是就用草绳将其捆住,让祂乖乖待在原地为信众排忧解难。

这种习俗至今日本遗风犹在,上面说的京都壬生寺里就供奉着一尊“绳目地藏”,也就是用绳捆绑的地藏菩萨。

那尊地藏菩萨从肩膀到脚底乖乖地被稻绳一圈圈缚住手脚,低眉垂目,可爱又可怜的模样,或许可称之为东样版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让人忍俊不禁又萌生佛与众生“此心同此理同”的悲悯情怀。

日本的地藏尊信仰,虽源于外来宗教文化,却是入乡随俗,根植于自身的世俗生活和文化风土,嬗变成 “圣俗兼具的人间像”(五木宽之语),抚慰人心,自成一种本土化的民俗风情景观。

很多外来事物传到日本后,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但又合情合理自成逻辑,最终本土化,地藏菩萨信仰即是生动的一例。

爱宕寺的万尊地藏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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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宕寺的镇寺之宝“抱子地藏”坐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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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厦门周朝晖,现于鹭岛某民间教育机构执教鞭。一度游学日本,发愿做中日之间互相理解、交流之浮桥,致力研发不为国人所知的另一个日本。业余喜欢读写,多围绕中日比较比较文化及中琉历史文化等相关专题,习作常在《书屋》《读书》《澎湃·私家历史》《寻根》等期刊和新媒体发表。

图文|周朝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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