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被大火淹没(伦敦遭遇大空袭)
灰姑娘被大火淹没(伦敦遭遇大空袭)巴黎咖啡厅的开场大胆而自由——令人热烈期待的舞会,开始于轰炸后尸横遍地的萧索凋敝。悲哀与疑惑中,横陈的肢体渐渐复苏起身,恢复到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常态中。活着,既是未来的死亡,也是曾经的幻象。伯恩传达了人类在所有灾难中发人深省的哲学处境。死亡景象是一场现实的回光返照,无论我们眼睛看到什么景象,都是瞬间的假象。从死亡中爬起来的人,或者下一拨儿走向死亡的人,都要在这里再跳上一圈,再跳上一晚。马修狠狠地剜了一把观众的心,充分放大了巴黎咖啡厅这个时代文化符号的诡异氛围。警报长鸣,只是挥金如土、昼夜狂舞的另一种伴奏,每一夜都是世界末日降临前的最后狂欢。于是,他抓住了生死时速和爱情这个逃离悖反又互相追逐的紧张主题。死亡魅影下的爱情,一种稍纵即逝生命无常的美学基调,和战争的危机紧紧相扣。《灰姑娘》的结构也刻印着时间的咒语,法力只能在某一时段支持奇迹,灰姑娘必须飞奔离去是爱情魔法的戒条。而这种末日将倾般的逃
高跟鞋掉落在废墟焦土上,崇高唯美绽放于极端危机中,战火硝烟让疯狂恐惧张大了毛孔,生死时速让妒忌邪恶张牙舞爪地和爱情赛跑。
人间童话、睡前故事,以及怀抱的洋娃娃,统统都被马修•伯恩打翻在地,如同破烂扔进了灰烬里。上周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的2017升级版《灰姑娘》,舞美服装设计由“托尼奖”与“奥利弗奖”双料获奖者、舞美设计大师列兹•布拉瑟斯顿操刀;灯光效果则由“奥利弗奖”获得者尼尔•奥斯丁设计。盛极一时的“巴黎咖啡厅”遭遇突如其来的空袭,在“闪电战”中逐渐坍塌的断壁残垣,伦敦地铁站及帕丁顿火车站的内景,以及泰晤士河畔夜景等场面,都呈现了电影般的质感。芭蕾舞、爵士舞、踢踏舞、舞会华尔兹舞、滑稽哑剧等多元素汇集,如同什锦火锅活色生香,延续了马修•伯恩的一贯风格。
作为世界上唯一同时拥有托尼奖“最佳编舞奖”和“最佳导演奖”的现象级艺术家,马修•伯恩的直觉力使他善于在巨大的互斥反差中挖掘极致的张力。二战纪录老电影中的戏剧感造就整场主题强烈的现实感。伦敦上空昼夜嚎叫的防空警报、消防龙头下的大火、警察宪兵、巡逻手电、飞行员的头盔制服这些导演儿时的记忆,极致真实,又极致梦幻。在辛德瑞拉奔赴舞会的路上,这些时尚元素都以另一种暴力蛮横的面孔,成为阻挡她的重重障碍。大轰炸后的断壁残垣、圣保罗大教堂的阴影,废墟城市如同瘫痪的怪兽令人惊悚。战争,并不分敌友,不分正义邪恶,而只是一个小女孩狂奔在莫测险途上的非现实幻象。
马修每次创作都如同在艺术史博物馆探险一样深入调研,他为灰姑娘的后母西贝尔找到了电影《兰闺惊变》里的琼•克劳馥为形象种子;从出演《主教之妻》的加里•格兰特身上,想到了风度翩翩、潇洒帅气的男天使。
他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承袭着成功经典强大的基因裂变,丰富细腻得可以写出前传后世来。大幕拉开,辛德瑞拉家满是渣男作女,情形如同战争期间的唐顿庄园。昏睡在轮椅上的残疾男主人,曾经是显赫的贵族高官,好像被随处抛掷的破毯子;曾经以美貌博得灰姑娘父亲欢心的后母,在失意没落中愈加红眼富贵荣华。虚荣而慵懒的姐姐以嘲讽妹妹取乐,死赖着不上前线的娘娘腔兄弟,还有总想吃辛德瑞拉豆腐的猥琐油腻男,大黏鼻涕虫一样随时伸出肮脏爪子……辛德瑞拉在舞会陷入混乱时,出现了后母拿枪打死父亲的一幕。这一设置使观众迅速脑补了背景剧情:西贝尔的嚣张恶毒,出于对生活的怨恨,曾经的美艳让她心高气傲,她无法忍受丈夫的失忆衰老、邋遢窝囊,时刻想搬掉这块阻止她攀附权贵的绊脚石。在辛德瑞拉的心灵视像里,她不止一次看到后母举枪谋杀父亲。这既是梦幻,又是心理的真实。这和后母到医院里跟继女抢夺爱人、拿起枕头谋杀一脉相承。琼•克劳馥的险恶心机、毫不掩饰的疯狂嫉妒,布满西贝尔的眼神嘴角。她撩拨飞行员的死缠烂打,瞬间飞跃到少女时代的不甘心不要脸,令人过目不忘。
辛德瑞拉和轮椅上的父亲有一段短而传神的肢体戏,不断被抛开又追回,揭示这一对父女令人唏嘘的处境。被记忆抛弃的边缘化的父亲,女儿唯一的庇护和依靠,却苍白老迈,他甚至想要自决其身,不拖累女儿。唯其如此,辛德瑞拉抱着衣架子跳舞的一场戏才令人心碎,投射出她对浪漫情怀的渴望,隔着幻想的天花板渴求父兄般的丝丝温暖依靠。在衣架摔在地上的瞬间,编剧以这个场面击中了观众:那一点虚幻寄托也摔得满地碎片。
马修•伯恩说过,他在普罗科菲耶夫于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灰姑娘》组曲里,发现大量不和谐音,蕴藏着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好像在优美的华尔兹舞曲结束前的一秒钟,总是马上拉响空袭前的警笛一样,充满了戏剧冲突……
于是,他抓住了生死时速和爱情这个逃离悖反又互相追逐的紧张主题。死亡魅影下的爱情,一种稍纵即逝生命无常的美学基调,和战争的危机紧紧相扣。《灰姑娘》的结构也刻印着时间的咒语,法力只能在某一时段支持奇迹,灰姑娘必须飞奔离去是爱情魔法的戒条。而这种末日将倾般的逃离感,暗合伦敦闪电战的空袭灾难。巨大的钟表,车站的离别,始终造成了爱情进程多重的压迫动机:能否与幸福重逢成为时间断崖后的揪心悬念。
巴黎咖啡厅的开场大胆而自由——令人热烈期待的舞会,开始于轰炸后尸横遍地的萧索凋敝。悲哀与疑惑中,横陈的肢体渐渐复苏起身,恢复到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常态中。活着,既是未来的死亡,也是曾经的幻象。伯恩传达了人类在所有灾难中发人深省的哲学处境。死亡景象是一场现实的回光返照,无论我们眼睛看到什么景象,都是瞬间的假象。从死亡中爬起来的人,或者下一拨儿走向死亡的人,都要在这里再跳上一圈,再跳上一晚。马修狠狠地剜了一把观众的心,充分放大了巴黎咖啡厅这个时代文化符号的诡异氛围。警报长鸣,只是挥金如土、昼夜狂舞的另一种伴奏,每一夜都是世界末日降临前的最后狂欢。
《灰姑娘》的魅力还包含着令人欲言又止的社会历史底蕴:战争文化、军服崇拜、性的扭曲倒错及心理伤痕,都在这部芭蕾中无处不在。而编导用大幅度的滑稽哑剧混合着华尔兹,表现对各种阶层心态的复杂嘲讽。军官和辛德瑞拉离开舞会后直接入室享受爱情,醒来的军官依然神思恍惚,说不上是颓然还是疲惫。虽然是午夜,但是一缕余晖的光晕照在这对穿着睡衣舞蹈的情侣身上,好似世界末日最后一抹盛放的情与欲。
文| 张向阳
供图/天桥艺术中心
本文刊载于2018年08月14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报》B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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