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txt(一簪雪作者荔枝很甜)
一簪雪txt(一簪雪作者荔枝很甜)此人手段阴狠,与宦官为伍,无数人唾骂不耻,关键他还耽于美色,后宅姬妾无数,跟妖精窝似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姐姐被设计嫁给父亲的死对头——那个认贼作父、恶名昭著的镇抚使霍显。 姐妹俩生活境遇不同,养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 姐姐软弱好欺,单纯不世故;妹妹睚眦必报,杀人不眨眼。 一场朝堂风云,祸及池鱼。
《一簪雪》
作者:荔枝很甜
简介:
国子监祭酒姬家有个鲜为人知的密辛,那位生来因八字犯冲,爹不疼娘不爱的姬家长女有个流落在外的孪生妹妹。
姐妹俩生活境遇不同,养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
姐姐软弱好欺,单纯不世故;妹妹睚眦必报,杀人不眨眼。
一场朝堂风云,祸及池鱼。
姐姐被设计嫁给父亲的死对头——那个认贼作父、恶名昭著的镇抚使霍显。
此人手段阴狠,与宦官为伍,无数人唾骂不耻,关键他还耽于美色,后宅姬妾无数,跟妖精窝似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众人皆为其默哀时,殊不知一朝偷梁换柱,那送去霍家的花轿里坐的,早就不是什么纯良好欺的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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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当夜,面对传闻诸多的新婚夫君,姬玉落故作害怕,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更是抖着抖着就把自己抖晕了过去。
霍显觉得甚是无趣,好几日不曾踏足后宅,一日偶然回屋,路过庭前小院,见某个爱妾在水里扑腾求救,而他那新婚夜里自己将自己吓晕过去的小娇妻则坐在一旁,染着蔻丹,口吻漫不经心道:
“急什么,死不了。”
其他几个姬妾跪在一旁瑟瑟发抖,那阵仗,跟见了活祖宗似的。
霍显好整以暇地看着。
后来,他望着美人后颈上晶莹剔透的水珠,眸色晦暗难明——
啧。确实是祖宗,他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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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显是万人鄙夷的鬼,走的是众叛亲离的路,直到遇见一个人,她于刀山火海面前,为他递上劈波斩浪的刃。
-纵使烂在青史里,我也和他一起
疯(忠)狗(犬)反派×腹黑美人
阅读提示:
*男主身心清白,文案里的妖精窝摆设而已
精彩节选:
京都的雪连下了半个月,到了十一月中旬,四处已是银装素裹,堆银砌玉,青石板的地面也看不出原有的颜色,被霜雪覆盖了厚厚一层。
好在老天很给面子,姬家嫁女当日,雪停了,甚至还泄出一片暖融融的天光。
只是姬府内院沉闷压抑,不很热闹。
林婵进了一趟昭狱之后,虽未被动刑,可是昭狱那等阴寒之地,十间牢房里八间都是已死或将死之人,腐烂酸臭,林婵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回来便大病一场,至今还精神萎靡。
姬崇望更不必说,朝堂上英名受损,内院里江氏又一病不起,这几日他一面忙着安抚国子监那群躁动不安的学生,一面还要替江氏寻药,已经是焦头烂额,哪有闲心顾及长女的婚事。
到了这日,也不过都心神不定地勉强坐在堂前,等着长女来敬茶。
姬玉落正在梳妆。
姬府上到主君主母下到丫鬟奴仆都对这场婚事呈怏怏之态,唯有喜娘十分卖力,那一句一句吉利话往外蹦,跟唱戏似的,惹得妆娘眉眼里都染了几分喜气。
这妆娘也是外头请来的,府里的婆子们没有会疏新娘妆的。
只是这新婚打扮起来格外费力,姬玉落天不亮便坐在妆奁前,此时已然有些厌了。
一边听着喜娘夸夸其谈,一边任由妆娘在额间描金花,只觉得烦得很,比之姬崇望和林婵还恨不得这流程能尽早走完,迈出府门赶紧上花轿。
仿佛上了花轿,便能立马跟霍显进宫去。
于是姬玉落不耐地蹙了下眉,妆娘霎时惊呼:“哎哟!小姐可再忍忍,就快好了。”
姬玉落缓缓吐息,又过片刻,额间金花描罢,最后一支金凤雕花步摇斜入鬓间,正逢屋外吉时的铜锣敲响,姬玉落立即伸手抓了红盖头,自己罩上了便起身往外去:“走吧,去敬茶。”
步伐之快,令妆娘与喜娘都落后了几步。
妆娘不由悄声叹:“头回见这般急不可耐的新娘呢,此前听闻姬大小姐与那霍大人两情相悦,还道是胡扯,原来竟是真的。”
喜娘捂唇一笑,喜帕往妆娘身上挥了挥,眼里尽是揶揄。
这时,姬玉落已搭着碧梧的手进了前厅。
刺着并蒂芙蓉的绣鞋刚一迈进门槛,就听姬娴与有些雀跃的声音道:“阿姐!”
她身子已然大好,此刻正站在林婵身后。
虽也觉得自家阿姐嫁给霍显并不是好事,可今日是阿姐成婚的喜庆日子,她自也替她高兴。
姬玉落隔着盖头朝她的方向一瞥,径直走向姬崇望和林婵当中。
嬷嬷捧着茶托来,上面搁着一对精致的白陶茶盏,她道:“小姐请给老爷夫人敬茶。”
姬玉落伸手接了,正要跪下敬茶时,她脚下一个踉跄,那手里的杯盏瞬间飞了出去,还是呈横扫之势,姬崇望和林婵虽有心躲开,却还是被泼了一身茶。
这意外委实不凑巧了,丫鬟们忙拿帕子来擦。
姬玉落也不知所措道:“父亲,母亲,我不是故意的,劳烦嬷嬷再给我倒杯茶。”
姬崇望正烦着,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小心误了吉时。”
林婵也一脸郁郁没搭腔。
姬玉落于是呐呐应了声是,转身便往垂花拱门去。
正大门外驻足着一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其中身着缇衣的锦衣卫就在花轿左右站成了两派,个个腰间佩刀,面露凶相,知道的是镇抚大人迎亲,不知的还以为是锦衣卫办案,连随行的喜娘看着那绣春刀都下意识腿软,胆怯靠近。
这样大的阵仗,该迎亲的人却没来。
篱阳牵着那匹脖子上绑着朵大红花、本该载来新郎的马儿上前,拱手道:“今日不巧,锦衣卫拿了个十分要紧的犯人,大人被公事缠住了身,又怕误了吉时,便让属下先行迎夫人进门。”
说罢,他又解释说:“恐迎亲途中出现变故,大人特让锦衣卫一路随行护送,还望夫人莫要介意。”
姬玉落没在意霍显是不是真被公事绊住脚,但“出现变故”这四个字就很值得品味了,得要多遭人恨才能连迎亲路上都有可能被人暗算。
姬玉落双手端正扣于前腹,温声道:“无妨,这位大人严重了。”
篱阳供职于镇抚司,成日与锦衣卫这群大老爷们打交道,又不同于南月常居府上,还要时时应付府里小妾,几乎没怎么与女子说过话。
是以乍一听这温温软软的声音,不由摸了摸鼻道:“属下受大人差遣,夫人唤我篱阳便可。”
几句说罢,姬玉落便要弯腰上轿,喜娘正挑开轿帘,身后正门檐下传来声响:“阿姐、阿姐等等!”
姬娴与小跑上前,拉过她的手道:“上回去承愿寺时我求了个平安符,返程途中虽万分凶险,却也保全了性命,想来是很灵验的,我便又去求了一个,阿姐带好。”
姬玉落应声接过,姬娴与却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虽隔着盖头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听她话里已有哽咽的意思,恐怕接下来又要呜呜咽咽说一番不舍的话。
如今离了姬府,姬玉落实在懒得再与她周旋出姐妹情深的模样,开口便想打断,可碍于锦衣卫在场,这群人个个都是缉拿审讯的好手,未免在人前露出端倪,姬玉落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在姬娴与表露出百般不舍后,她也恳切道:“同在京中,往后又不是不见了,你若想我,随时见我就是,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快别哭了。”
姬娴与擦去眼泪,连连点头。
姬玉落道:“母亲精神不济,身边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就,三妹快回吧。”
姬娴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回府去了,姬玉落松了口气,上了花轿。
紧接着,喜娘高喊一声“起轿——”,唢呐锣鼓登时齐声响起,花轿也随之一晃,被锦衣卫簇拥着直往东直门大街过。
已至仲冬时节,地上厚雪未化,路边的花树也被压弯了枝头,在寒风里甚是料峭,这样凋敝的街景陡然出现一顶红花轿,倒是颇为惹眼。
何况谁不知道,今日是镇抚司那位成婚呢。
于是寒冬天里,街道两侧乌泱泱挤了一片人,看戏似的,连几家就近的酒肆都人满为患。
姬玉落沿路听着热闹声,半挑了盖头倚在铺着羊绒的坐榻上,想着朝露打听来的霍府的情况。
三年前宣平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割袍与霍显断了父子关系,于是霍显便另立了宅邸,所以霍家并无公婆要侍奉。
但霍家的人口并不少,内院里的小妾多得能开个秦楼楚馆,不过最得霍显宠爱的只有一个姓盛的姨娘,至于子嗣倒是没听说。
“吁——”
忽然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姬玉落的思绪,紧接着花轿狠狠颤了下,“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周遭嗖嗖传来箭矢的声音,围观的百姓轰然而散,抱头乱窜,嘴里还喊着:“劫亲啦,劫亲啦!”
姬玉落扯下盖头,细眉蹙起,还真有人行刺,可明知霍显未至仍还出手,这些人——
“花轿里就是那霍贼新妇,既是与霍贼两情相悦,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今日杀不了姓霍的,杀他心上人也算是小以惩戒,都给我上!”
“……”
姬玉落无语凝噎一阵,就听左侧方传来破空之声,她当即侧身躲开,一支利箭便擦着脖颈直钉进轿子里,即便锦衣卫在外抵挡,也仍有刺客逼近花轿。
眼看着花轿被刀捅出了几个窟窿,姬玉落攥紧手心,却是头一回感到有力无处使的憋闷。
姬家长女温温软软,可不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女子,她此刻若是出手势必惹人注意,便只能靠那几个锦衣卫相护。
可刺客人数众多,又有弓箭远距离攻击,再加上百姓逃窜捣乱,锦衣卫慢慢就落了下乘,姬玉落警戒着周遭箭矢时,花轿轿顶就被掀翻了。
她凝眉起身,一袭金丝霞帔在日头熠熠生辉,那张没了红盖头遮挡的脸暴露在阳光下,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愈来愈多的刀剑朝她刺来,而她只能装手无缚鸡之力地躲在锦衣卫身后,不被人察觉地躲开那些刀剑。
然而斜上方一支利箭横飞而来,姬玉落转身避开,却见那箭还未射到眼前,就在半空被击落。
姬玉落仰头,就见酒楼二层正中坐着个人影,一袭白衣气质出尘,格外好认。
她看过去时,谢宿白也正垂目看她。
这短暂的对视里,谢宿白面上看不清是什么神情,只是被姑娘那身似火嫁衣折射来的光晃了眼,不自觉蹙了下眉。
姬玉落略有些意外。
她以为谢宿白那日之后便要离京,可他竟在今日出现在此处,是楼内有什么变故?
然不待姬玉落深想,就听远处马蹄声踏踏,谢宿白在这瞬间扣上了面具,被侍从推着进了里头。
姬玉落刚收回视线,就被那位姗姗来迟的新郎官捞到了马背上。
在意识到来人是谁时,姬玉落立刻按住下意识要出手的动作,可同时她也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比适才在刺杀现场装柔弱还要紧绷!
霍显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她圈在了怀里。
铺天盖地而来的男子气息让她不适地闭了眼,额间描的金花都轴出了褶子,而霍显这马恐怕不是寻常马,跑得实在太快了,姬玉落这大半日来连水都没喝一口,心里的不适加上身体的不适,她连脸都跟着绷紧了。到霍府时的脸色已难看得近乎苍白。
霍显手里拽着红盖头,这人身量太高大,走到面前能把日头的光都挡了,让人有一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他将盖头一摊往姬玉落头上盖。
姬玉落眼前一暗,就听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别紧张,周围都有布控,伤不了你。”
姬玉落当即抬了眼,所以……今日这出是个局?
红霜搀着姬玉落,几乎能感觉到她似是深吸了口气,用着温温柔柔的语气,说:“嗯,我不紧张。”
霍府是比姬府要热闹许多。
姬玉落牵着红绸进到前院时,席上已是宾客满堂,但能来赴这场婚宴的,多是与厂卫有所勾结又或是在朝中左右逢源之辈,故而那些嬉闹恭贺里也不乏恭维,更有隔着盖头便夸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
但红绸另一端的人似是很吃这些奉承话,便是视线受阻,姬玉落也听到他笑了。他这一笑,引来了更卖力的奉承。
于是两人被热闹声簇拥着行至堂前,接下来要行的就是拜堂礼,只是到要拜高堂时,院子里的喧闹稍落下去了点,因为那高堂之上空无一人。
其中缘由众所周知,然到了这时也难免有些尴尬。
可旁人尴尬着,霍显却是半点都不尴尬,依旧是满面春风地行了礼节,在喜娘高喊声中便要将姬玉落送入洞房。
这时,却被一人叫住:“遮安!”
姬玉落掩着盖头,只看到来人脚下踩着双精致到浮夸的金丝压面黑靴,靴面还镶着珠玉,比之女子的行头还要讲究,一看就是哪家纨绔公子哥。
果然,他一开口便道:“我从我爹那儿偷了两坛好酒,快快快,就等你呢!”
霍显却勾唇笑:“急什么,送洞房呢。”
姬玉落侧过身,朝霍显的方向道:“夫君去吧,有嬷嬷引路,不妨事儿。”
听了这话,纨绔便啧啧道:“嫂子明事理啊,怪不得遮安喜欢呢。”
霍显也不是真的想送姬玉落回房,于是嘱咐了嬷嬷两句,就被那纨绔半拽着走了。
霍府的内院占地广阔,引路的嬷嬷边走边说:“后院分作东西两院,主君平日歇在东院,西院是姨娘们住的地儿,主君喜静,往常不得允许,姨娘们是不得擅自踏入东院,夫人大可宽心。”
姬玉落盯着脚下的石子路应了声,心里却在想适才寻霍显喝酒的那个纨绔,模样没瞧见,但是声音和腔调颇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但一时半刻也没能想起这号人。
嬷嬷絮絮叨叨介绍着府里的情况,到新房时已差不多将所经之处介绍了个遍。
陪嫁丫鬟与伺候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将她的嫁妆箱笼抬了进来,整齐放好,又个个井然有序地杵在她面前,等候吩咐。
姬玉落屏退了这些人,只留了碧梧和红霜。
她扯了盖头,入目便是红木圆桌上那对成双的喜烛,以及酒壶旁成对的酒盏,再四下一扫,屋内摆置的一应器具都十分奢靡,床下的脚蹋是玉制的,床头的楹柱镶着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想来是用带代替油灯的,桌角的摆着的香炉是镶金的,还有那幅挂在书案后头的画——
这画名为“铁马冰河”,乃是那位已遁入空门的吴清子道长所作,连临摹得好的赝品眼下都炒到了黄金千两,而这幅画本是一对,姬玉落在谢宿白的书房里见过另外一幅,叫“夜阑听雨”。
以霍显的作风,既将此画高悬于壁,那断不可能是仿品,只是没想到这幅真迹竟藏在霍府。
不过仔细一想,却又并不意外。
这霍府雕梁画栋,处处彰显奢靡之风,以四品官员的俸禄,只怕给他几辈子也不能积累到这些财富,而如今朝廷风气不佳,连京外的官员想要述职,都得通过打点锦衣卫才能得到进宫面圣的机会,故而霍显什么好东西得不到。
姬玉落正盯着这画出神,门外便传来轻微的叩门声,想是知道今夜宴席散得晚,新妇要等到许久,后厨婆子周道地送来了碗红枣粥。
碧梧呈上,却幽幽叹了声气。
姬玉落确实是饿了,汤匙往嘴里送,抬目看她一脸忧愁,不由问:“怎么了?”
碧梧垮着脸:“才成亲第一日,甚至都还没进府便有那么大动静的刺杀,往后可怎么过。奴婢听说霍府遇刺是家常便饭的事儿,那以后夜里岂非要在枕下放把匕首才敢安然入睡,小姐,这实在……”
姬玉落吃着粥,说:“霍府护卫众多,应当不会有事。”
碧梧觉得她家小姐如今的胆子是愈发大了,动了动唇却没再说什么,末了又愁道:“适才拉住霍大人——拉住姑爷喝酒的那位公子,是镇国将军府萧家的小公子,惯爱逛花楼喝花酒,闹市纵马伤人性命,总之是个坏胚,也不知他往后是不是常来府上,可要躲开些好。”
碧梧到底是后宅出身的丫鬟,这些小消息她倒是不必特意打听便能信手拈来,然这些琐碎之事不足以让姬玉落烦心,她只是“嗯嗯”点头敷衍了过去。
三言两语中,窗外天色渐暗,远处的喧嚣却仍不绝于耳,又过了没多久,内院里的婆子叫走了碧梧,屋里只剩红霜一个。
门一阖上,姬玉落当即看向红霜。
红霜从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棕色药丸,道:“小姐,这药效发作快,届时体内血液流动缓慢,会有眩晕之症,紧接着便会失去知觉,脉象上看只是体虚,看不出什么别的来。”
姬玉落将药藏于束带之间,正点头时,就听远处隐隐有说话声出来,她迅速罩上盖头坐回榻上,对红霜道:“你出去吧。”
红霜不放心地犹豫了一瞬,只能皱着眉头出去。
姬玉落又静坐了片刻,才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紧接着漫天酒气飘来,但那人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看来是没有喝醉。
脚步声停在圆桌边,又传来倒水的声音,磨磨蹭蹭半响也没走来。
姬玉落盖头之下眉目蹙起,方才霍显推门来时她便服下了药,谁知他要耽搁这么许久,这药效已然快要发作,她只觉得头顶的凤冠压得脑袋有点沉,恨不能他能早点挑开盖头,让她好尽快晕过去,一觉睡到天明。
可霍显似与她作对一般,接连喝了三两杯水,好容易走近了,却是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倒是听不出白日里拜堂的愉悦:“姬小姐想必也听说过我与令堂关系不睦之事,向皇上求赐婚实乃霍某故意为之,这桩亲事确实是对你不公,我也不会为难于你,倘使你安分配合,府里之人自当尊你重你,今后内院的一应用度也皆按规矩办,你若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大可去同管事提,吃穿用度上,不会比你在姬府过得差。”
姬玉落:“……”
药效发作,她已觉得浑身发冷了,只得咬紧牙关。
霍显今夜到底喝了酒,在前厅装模作样了半日,眉间也染上了厌色和倦色,见她不吭声,眉头微蹙,声色顿时冷了两个度,适才仅存的两分客气也没了,只淡道:“想不通便再想想,不要像你父亲那般冥顽不化,徒吃苦头。”
说罢,霍显便要起身。
然转身之际,见姬玉落双手紧扣,隐隐在颤,只迟疑了一瞬,便径直伸手,玉如意也没拿,当即掀了她的盖头,却见那盖头之下的人浑身发抖,眼眶泛红,扶着床柱起身时,还后退了一步。
姬玉落心中懊恼。
方才看他在说话,怕药效发作太快,于是便用内力稍缓了缓,眼下便停留在发寒的阶段,竟然还一时半刻晕不过去。她仰起头,只觉得面前的人都变成了好几个重影,不由往后退了退。
“我……”
她催动内力,药效迅速蔓延全身,姬玉落干脆当着霍显的面直直倒了下去。
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白日行刺落网的审过了,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鱼小虾,恐怕也是作了他人的探路石,猜到今日锦衣卫设伏,背后的大鱼倒是耐得住气,这些人主子打算如何处置?”
篱阳看向倚坐在桌角上的人问。
霍显才沐浴,褪下了那身大红喜服,一身靛青色长衫将他衬得很懒散,他扶着后颈转了转了脖子,说:“扒层皮丢出去,乱葬岗尸体都堆成山了,咱们就别再给焚尸的兄弟添堵了。”
篱阳应了声,眉头又皱紧。
霍显的手沾了太多肮脏的事,声名狼藉,仇家多得能绕京都走一圈,甚至有重金悬赏取霍显人头的,是以这种刺杀数不胜数,府里的暗卫都已经看麻了,有时甚至抓也懒得抓,反正抓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
今日迎亲简直是最好的行刺时机,锦衣卫料到会有埋伏,故而提前在周遭布控,但却也没真的想以新娘作饵,篱阳同姬玉落说霍显被公事绊住乃是实话,否则当时乱斗中护住新娘子也不会如此吃力。
只是……
篱阳回想那时情景,斟酌地说:“白日打斗时,似是有人出手相助,属下无能,没探清来人是谁。”
霍显摁着侧颈的动作稍停片刻,拿帕子擦了擦手,问了另一桩事:“云阳那桩案子,有进展了么?”
篱阳道:“已经着人前去云阳探查,但陈年旧案,重翻不易,这种刺杀衙门官员的行径多是有什么冤案,受害人来寻仇的,只是当时的知府王谦在任十余年,经手案子不计其数,逐一排查需要时日。”
霍显点了下头,也没催,只将擦过手的帕子丢在笔筒上,恰被那支竖立着的霜雪银簪支了起来,这时南月带着郎中来了。
霍显挑眼看过去,道:“如何了?”
郎中是府上的府医,恭敬行过礼,只说:“夫人这副身子并不似看起来那样好,脉象虚弱,再加上白日一番颠簸,已是到了极端,适才应当是受了惊吓,短时间内气血攻心才昏睡过去,倒是也无妨,睡上一觉便好。”
霍显顿了顿,“受了惊吓?”
郎中也跟着一顿,琢磨着应了是。
霍显一时没吭声,也不知在想什么,末了挥了挥手让人退下,看样子是要宿在书房的。
于是南月跟着郎中和篱阳一并退下了。
南月回头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一手搭在篱阳肩上,啧啧道:“新婚夜里将妻子吓晕过去这桩事,若是传出去,不定又要编排出什么恶名来,而且主子向皇上求赐婚时说的那叫个情深意切非卿不娶,演戏就不能演全套么。”
篱阳笑了一下,“他真演起来,可不会给旁人编排的机会。”
-
翌日天一亮,内院就忙碌起来,姬玉落睁眼盯着头顶的大红幔帐反应了一会儿才起了身,双足落地,便踩了一脚花生红枣,她定了定身子,不由回想起昨夜霍显的那番话。
他想要一个乖巧不生事,还能在该配合时配合他的夫人。
这容易,她可以。
“红霜。”
屏风外红霜在候着,闻声绕了进来,伺候她盥洗梳妆,低声问:“小姐,昨夜没出什么纰漏吧?”
“还算顺利。”听到外头乱糟糟的声响,姬玉落又道:“什么声音?”
红霜“哦”了声,说:“西院的姨娘们来请安,照例要给主母敬茶,管事嬷嬷将人请走了,说是主君在等,今早要进宫谢恩。”
霍姬两家的婚事乃皇帝亲赐,按理说今日确实该进宫谢恩,虽是早就知道,但听到“进宫”两个字,姬玉落的心还是没来由跳了一下,下意识攥住了手,也没听红霜正在唏嘘府里姨娘太多,真要来敬茶,她不知要喝多少杯茶。
梳洗过后,院子里不见霍显踪迹,姬玉落向管事嬷嬷问了霍显的去处,点了个引路丫鬟便要出门,却在台阶上蓦然一顿,她歪着头思忖了瞬,又着人备上了早食。
南月守在廊下,见姬玉落来,上前两步跨下台阶,道:“夫人醒了,进宫的马车已备好,就在角门了。”
姬玉落抬眼看向书房门窗的方向,道:“夫君不一同去吗?”
南月道:“主子有事需耽搁一阵,还请夫人到马车上稍候片刻。”
只要能进宫就好,姬玉落闻言脚尖下意识要打转了,可看了眼手里的食盒,继而露出一脸温柔小意,一把嗓子柔得南月都麻了,说:“我等等夫君吧。”
此次进宫最多只能摸摸宫里的情形,想要万无一失,还得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进宫一趟,可那时没了谢恩作借口,就只能指望霍显能主动带她进宫了。
霍显这个人……
昨日成亲时听到那些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话时,姬玉落不甚在意,但她那时确实听出霍显心情大好,想来这人是爱听奉承话的。
思及此,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姬玉落当即抬头看去,出来的却不是霍显,而是个女子,一个模样身段都相当出挑的女子,一身水蓝色长裙上搭了件雪色小袄,将她整个人衬得媚而不俗,仪静体闲,看到姬玉落时也只是惊诧挑眉,而后从容走来,稍稍福了福身道:“今晨本要去给夫人请安,闻夫人要进宫谢恩,还想只能改日再见,不料这就遇上了。”
这不是一般的姨娘,至少同府里其他姨娘不同。
她未言明身份,但姬玉落几乎立即便想起了这么一号人物——盛兰心,传闻霍府最得宠的妾室。
这位盛姨娘跟着霍显大抵有三年时间了,而她三年前,还只是宫里一个乐娘。
据朝露打听,盛兰心之所以能在霍显跟前盛宠不衰,主要还是因她对霍显有救命之恩。三年前,一场接待使臣的宫宴上发生巨变,使臣行刺,霍显护驾时险些丧命,是当时还是乐娘的盛兰心为他挡了一剑,救了霍显,却为此险些搭上了自己的命。
而后霍显向承和帝求了盛兰心,承和帝允了。
再之后,府里人来人去,唯有盛兰心在霍显面前能说得上话,且昨日嬷嬷说不得允许西院的姨娘是不可踏入东院的,但盛兰心显然是个意外。
姬玉落佯装不知,笑着问:“这位是……”
南月挠头,往常没觉得尴尬,如今正室妾室碰上面,他倒是生出几分别扭来了,讪讪笑说:“夫人,这位是盛姨娘。”
姬玉落道:“原来是盛姨娘,今日不巧,正要进宫面圣,改日得了空,还请盛姨娘一叙。”
盛兰心朝她笑,眼里没有敌意,却也说不上亲近,只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不耽误夫人与主君出行,兰心告退。”
待盛兰心走后,霍显也从房里出来。
姬玉落下意识瞥了眼他的着装,竟是没乱。
上了马车后,霍显没提昨日之事,他只抿了半杯茶,搁下茶盏说:“面圣时若是不知说什么便不必开口,皇上如有问话,我说什么你应什么,不该说的别说,懂吗?”
姬玉落点点头,将备好的食盒打开,拿出糕点,推到霍显面前,攥着锦帕声音胆怯道:“昨日夫君所言我已知晓,出嫁从夫,自是夫君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不会给夫君添乱的,如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夫君提点。”
霍显“嗯”了声,顺便睨她一眼,心道还算听话。
只是这早食他没动,常年刀尖舔血,旁人递来的东西他轻易不动已养成了习惯,而姬玉落并未催促,她不过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只是到了奉天门,她方知昨夜霍显口中的“配合”是什么意思。
霍显新婚,朝中按律是给了他三日假,故而今日他不必上朝,可他不上朝,旁人得上呀,他偏又将马车驱至奉天门外,正正堵着上朝那条路,还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撩帘扶她下车。
“……”
姬玉落将手递给他,余光已扫到周遭身着朝服的大臣驻足观望。
其中,好像还有姬崇望。
姬玉落飞快瞥了一眼,姬崇望的脸果然又绿了,
霍显站在原地,眼含柔情,唇角带笑,正伸手拍去姬玉落身上落下的雪水,平素里锋利的棱角似都藏进了这微薄的天光里,让过往朝臣不由面露惊色。
霍显压着嗓音,说:“笑。”
姬玉落依言弯了弯嘴角。
她平日很少笑,或者说是“姬玉瑶”很少笑,即便是笑也只是淡淡地弯着两侧唇角,像个心事重重的大家闺秀,但她刚这么展露了点笑意,两侧胳膊便被重重捏了捏,她险些嘴角一抽,只好露出个明媚张扬的笑意,愣是让人品出了新婚的蜜里调油。
简直好生腻歪了!
朝臣结伴而行,说着不看,个个却都忍不住瞟过来,于是嘀咕道:
“不是说霍显为了对付姬崇望故意娶了姬家长女么?怎么看像是真的?”
“我看那姬大小姐对霍显也有几分情真,莫不是真的早就暗度陈仓了吧!”
“嫡亲的女儿,你说姬崇望焉能不知此事?左右我是不信的,有些人便是这般道貌岸然心口不一,说着清正贤明,却还为自己寻了他路,这种人如何能与许太傅相提并论!”
“国子监那群学生哟,这几日也躁动得很……”
姬崇望在后头听着,脸色由红转绿,又由绿转红,再转眸时,霍显已经虚扶着姬玉落走远了。
重重宫门之后,就步入禁中了。
宫墙巍峨,庄严肃穆,每重宫门都有禁军驻守,进出皆要宫牌,且每块牌子都有登记来处,这是个难进也难出的地方。
姬玉落跟着霍显,进得很顺利。
皇帝的寝殿还在更远。
在顺安帝之前,皇帝的寝殿一直设在离太和殿最近的乾安宫,以方便上朝和处理政务,但顺安帝不学无术,最厌烦便是上朝听朝臣们奏禀,唯恐下朝还要被围追堵截,索性把寝殿搬去了九重宫门内的重华殿。
深宫幽幽,他尽可在里头醉生梦死。
说起醉生梦死,这里头也有霍显的一份功劳。
顺安帝生性窝囊胆小,色心么一直是有的,然在他还是祁王时,却一直是有贼心没贼胆,被皇后,也就是当时的祁王妃看得死死的,连个通房都没敢有,虽说后来做了皇帝,可胆子也不是一下就能立起来的。
这都多亏了霍显。
耳边风吹得一阵一阵,愣是激起了顺安帝那时懵懵懂懂的帝王尊严,于是慢慢地,歌舞升平,广纳宫妃,才有了如今的后宫三千。
且这些女子里,不少都是霍显物色来的绝色美人。
故而皇帝是喜欢霍显了,皇后却是热络不起来,态度淡淡的,一脸佛系,姬玉落到时,她正在修剪新摘的梅枝,一株一株斜插进瓷白花瓶里,见了新婚夫妇来谢恩,她也没多说出几句祝福的话。
可见有多不待见霍显,然而又得压着这份厌恶,因此显得更冷淡了。
比之皇后,顺安帝要亲切太多,他起身就道:“遮安,快来!朕倒是要瞧瞧,什么样的人儿让你求到了朕跟前。”
姬玉落端正站着,任由顺安帝打量。
不几时,顺安帝背着手连连点头,“水灵,模样倒是与姬爱卿有那么几分相似。”
霍显拱手:“还要多亏皇上成全。”
顺安帝乐道:“你要什么朕不成全的?今日你进宫来正好,早朝那些个老古董又给朕找事,你快替朕拿拿主意!”
霍显侧目瞥了眼姬玉落,顺安帝揶揄地说:“放心吧,人在朕的后宫好好的,皇后也正无趣着,正好让你这新妇陪着解解闷。”
霍显于是慢悠悠替姬玉落整了整衣领,又捋了捋她鬓角的细发,说:“别乱跑。”
他的指腹沾过寒风,凉得很。
姬玉落仰头对上那双笑不达眼底的眸子,局促地“嗯”了声。
霍显与顺安帝进了书室,暖阁里一时静了下来。皇后还在剪梅枝,半响才停手看过来,神情是一种疲惫的淡漠,温着声说:“本宫今日身子有些不适,霍夫人初来宫中,不若让宫女引着去赏赏御花园的水仙吧,开得正好呢。 ”
这是明摆着懒得应付她。
姬玉落乐得如此,躬身退下,往御花园走去。
引路的小宫女对她颇为好奇,忍不住频频抬眸打量。镇抚大人倾心姬家长女特求到重华殿请皇上赐婚的事儿,不仅是宫外满城风雨,即便是宫内也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几人费劲脑筋思索,也没想出这么个人来。
想来是没有进宫赴宴过,于是都好奇着。
得是什么样的女子,才有胆子同霍镇抚情投意合,真乃神人。
这么想着,小宫女眼神里都含着崇拜。
重华殿去御花园不算远,却也不算近,只是徒步前去难免要费些时间,这路上经过了好几座妃嫔的宫殿,于是也有宫女来回走过,姬玉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皇宫的情形,却是在瞧见好几个太监列成一队往一处角落去时,不住停了脚。
小宫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那是特意给掌印腾出的值房,为了离重华殿近些,好服侍皇上。”
姬玉落盯着那处房檐:“掌印……赵公公?”
宫女道:“正是呢。”
姬玉落:“赵公公平日都歇在这儿?”
宫女答:“应当是吧,赵公公在皇上跟前当差,奴婢是凤栖宫的人,也不是很清楚赵公公的行踪。”
姬玉落环顾四周,这间值房正好离着一重宫门,前后都有禁军巡逻,就连值房外都有小太监把守,要想悄无声息翻进去,不容易。
但下回进宫就不知道是几时了,她需得立即想出个法子才行。
姬玉落走得很慢,正拢眉思忖着,这时一旁小径却忽地传来“哐当”一声,她思绪被打断,抬眼望过去,就见一个粉衣宫女跪在地上,面前站着的宫女身着紫衣,身份上就高了一级。
只听那粉衣宫女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并非有意,还请姐姐饶命!”
紫衣宫女冷着脸:“这支如意钗是皇上赏的,娘娘平日就宝贝得不行,只等着生辰宴戴着面圣,你倒好,御赐的东西你也敢损坏,便是我不罚你,娘娘也饶不了你!”
粉衣宫女恐惧地哭起来,随即便被内侍拖了下去。而后头的宫女像是习惯了,视若无睹地捧着物件整齐走过。
姬玉落收回视线,就听身后的小宫女低声道:“是惜妃娘娘宫里的,惜妃娘娘生辰要到了,想来是正在置办生辰宴礼,吓着霍夫人了,要不咱们往另条路走吧?”
姬玉落对宫里的琐事没有兴致,满心还落在赵庸的值房上,闻言也只是“嗯”了声,继而脚下一顿,她问:“这宫里除了皇后,后妃也能大肆举办生辰宴?”
小宫女面露怪色,“咳”了声道:“夫人没听说过么,如今惜妃正当宠,皇上疼得不行,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有人去摘,便是咱们皇后娘娘都不得不让她三分,一个生辰宴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为人跋扈得很,小宫女在心里嘀咕,她反正是不愿意和惜妃宫里的人打交道的,正这么想着,却见不远处的御花园里有一抹亮色,小宫女脸色顿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呐呐道:“夫人,惜妃正在前头赏花,咱们……”
要不然绕绕?
姬玉落若有所思,目光落在御花园里那道纤纤身姿上,随后视线又慢吞吞挪到栽满水仙的池子里,说:“皇后娘娘说水仙开得正好,我自当要去瞧瞧。”
说罢,她提步走上前,只是在宫女不注意时,顺手从路过的盆栽上捏了颗鹅卵石在指间。
惜妃步态婀娜地走在花丛中间,边走边用指间拂过那些花儿,越走越靠近池子,她一转身,便悠哉喂起了鱼食。
而另一边,适才那个训人的紫衣宫女急急走来,大抵是要报方才打碎了如意钗的事,给姬玉落引路的小宫女心下一叹,心道惜妃定是要大发雷霆了,可莫要牵连无辜才好,她边上这个可不是一般妃嫔,也不是皇后娘娘,这可是霍夫人刚过门的新妇呀!
若是霍夫人在这儿出了点什么岔子可怎么好,届时引路的她不是得跟着倒霉?
小宫女心下惴惴,没注意看惜妃那头的情形,只隐约瞧见有个东西从眼前飞了出去,她才眨了眨眼,忽然听到惜妃痛叫一声,她抬头时,就见那前面还在赏花的人影直直栽进了水里。
宫女长大了嘴,愣了半响,才跟着那些人一块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惜妃娘娘落水了!”
惜妃在水仙池子里拼命扑腾,偏这些宫女都是不会水性的,个个在岸上焦急看着,有护主的跳下去,却只是添乱地多了几个溺水之人。
几个宫女冷静下来,忙去唤会凫水的太监来。
可太监尚还没来,姬玉落已然解了小袄往池边走去。
小宫女“欸”了声,惊恐地拉住姬玉落,道:“霍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姬玉落朝她宽慰一笑,“你放心。”
随即想也不想,径直跳进了水里。她刚一碰到惜妃,惜妃便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死死缠住了她,姬玉落呛了几口水,抿唇屏息将她往岸上拽,只是拽上岸时惜妃已经快被池水呛晕过去。
另一边,顺安帝却不是在同霍显认真议事。
他起先是真拿了几本折子出来看,而后不由开始抱怨那些朝臣倚老卖老,欺负他是藩王登基,成日找事,可说着说着,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雪,又小酌了几杯酒,就开始伤春悲秋了。
他叹气道:“朕当初在封地逍遥快活,哪里知还会有坐上皇位的一天,可真当上了皇帝,也不是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事事由不得朕做主,唯一能做主的也就是夜里选择宿在哪个美人的榻上,可因为这人人又都说朕昏庸,我看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看得上朕的!遮安呐,也就你懂朕,护着朕,肯真心替朕办事。”
霍显看着这个大腹便便的帝王,唇角勾着,说:“锦衣卫乃皇帝爪牙,北镇抚司更是直接听命于皇上,臣替皇上办事乃是本分。”
顺安帝拍着他的肩,正欣慰着,小太监绕过屏风,脚步匆匆而来,急道:“皇上、皇上!惜妃娘娘不慎落水,霍夫人跳进水里将人救了,已宣了太医前去查看,皇上可要摆驾?”
霍显一顿,顺安帝的酒也一下就醒了,“摆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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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妃寝宫,外臣不便入内,霍显就坐在外间殿上,漠然听着屋里女子嘤嘤啼哭的声音。
惜妃早就醒了,只拉着顺安帝哭道:“皇上,臣妾险些就没命了呢!幸得霍夫人相救,否则怕是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美人一哭,顺安帝心都要碎了,什么油腻的话都拣出来哄人。
姬玉落从另一间房出来时,就见座上的男人眉间隐有不耐之意,还抬手揉了揉耳朵,她走过去,他才起了身,上下打量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姬玉落就朝他打了个喷嚏。
回程的马车上满满当当,塞了一车顺安帝的赏赐,以至于搬回主院时还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姬玉落坐在窗前,红霜替她绞着发。
那厢碧梧端着姜汤匆匆赶来,她今日没陪着进宫,小姐说她比红霜会做事,故而把后院的要紧事都交由她办,碧梧受到重用自然高兴,谁知高兴着高兴着,就听说小姐跳水救了宫里的惜妃,皇上赏了好多物件。
碧梧问过来龙去脉,这时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镜子里人,道:“小姐?您怎么敢跳进水里救人?万一出个岔子可怎么是好,您又不会凫水!”
话音落地,姬玉落喝汤的动作和红霜绞发的动作都一并停了,两个人下意识在镜中对视了一眼。
姬玉瑶不会凫水……
是,姬玉瑶确实不会凫水,她若是会水性,那夜也不至于淹死。
但事从权宜,她没有时间多想,即便是想到了这茬,也没有比救惜妃一命更容易受邀参与她生辰宴的法子了。
姬玉落捻着勺子,默了几响,“噹”地一声,她松开手,勺子便落进了姜汤里,她轻声慢调道:“碧梧。”
气氛蓦然转变,碧梧心下一跳,却不知缘由,只犹疑道:“小姐……怎么了?”
姬玉落侧身来看她,小丫鬟生了张圆脸,是很单纯的长相,瞧着就没什么坏心眼。
还难得,是个很衷心护主的人。
可惜跟了个愚笨心软的主子,前头这么多年都只能陪着磋磨。
姬玉落在催雪楼这么多年,最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而这世上最宝贵的,也莫过于一个“衷”字。
若非如此,她本不必留一个随时可能暴露自己的祸害在身边。
换句话说,她惜才。
红霜看着姬玉落眼里明明灭灭的流光,那是杀心起来又消歇下去的意思,她不由替碧梧感到庆幸,转瞬间就捡了一条命。
只碧梧还傻愣愣的,浑然不知,只觉得被小姐盯得浑身发毛,在她终于憋不住气时,姬玉落开口了:“碧梧,你记住了,我在承愿寺那三年学过凫水,我懂水性。”
碧梧愣了愣,不解道:“小姐,您何时学过?”
承愿寺那三年,她与小姐同吃同住,小姐每日诵经礼佛,还要抽空吃透静尘师太传授的医理,哪有功夫去学什么凫水?
姬玉落看她,说:“不该问的别问,若是有人来打听,你就照我说的说,知道了?”
碧梧一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仿佛是被姬玉落瞳孔里的正色摄住,竟不自觉点点头,嗡声答:“奴婢懂了。”
姬玉落“嗯”了声,抬手指了指后头的书案,问:“那幅画去哪了?”
碧梧转头一瞥,说:“早上管事嬷嬷来过,说是姑爷吩咐,拿去书房了。”
姬玉落没再说话,又回身去喝姜汤了,红霜继续给她绞干发,方才那段小插曲像没发生过那样,碧梧恍惚了片刻,也自去忙碌,整理着箱笼,嘴里嘟囔道:“过两日回门,要不要穿得亮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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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月踮脚站在椅子上,把画框往上挪了挪,道:“主子,歪了么?”
霍显抱手靠在书架上,“左边再高点。”
南月于是往左抬抬,“这样呢?”
霍显退后几步,又说:“右边再高点。”
南月:“……”
整他呢,挂副画挂了一刻钟了!
好在没多久盛兰心便来了,南月揉摁着酸胀的胳膊退到门外。
盛兰心呼吸不稳,像是匆匆回府,脚还没歇就往书房赶,霍显走到桌边给她倒了茶,抬抬下颔示意她坐,盛兰心却没去喝茶,只问:“你是不是有密探在云阳?”
霍显提着茶壶的手微顿,“赵庸今日找你说了什么?”
盛兰心这才坐下,抿茶润了润嗓子,道:“开始时如平日一样,只过问你平日的行踪,我照常禀了之后,他忽然又问镇抚司查什么案子查到了云阳,见我不知,他便没再提这事,我问他可要我主动探听一二,他却摇头说不必,而后岔开了话。”
闻言,霍显露出片刻思忖的神情,道:“镇抚司经手的案子何其多,赵庸不会平白无故过问哪桩案子,何况这桩旧案篱阳查得低调,并未声张。”
盛兰心点头:“我顾虑的也是这个……不过我看他也还不知你在查什么案子,只知锦衣卫密探去了云阳。”
霍显沉默下来,若他不知锦衣卫去云阳办什么事,为什么要在意锦衣卫去了云阳……不对,说明比起案件本身,赵庸更在意的是云阳这个地方!
可赵庸与云阳有什么关系?
盛兰心揣摩着问:“你查的这案子,和霍世子有关么?”
盛兰心会这么问,是因宣平侯府的嫡长子霍玦当年正是战死在云阳,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霍显还能与云阳这个地方有什么纠葛。
霍显指间微屈,他很久没听到有人提霍玦了,摇头道:“查的是三年前一桩旧案,无关紧要,随便查查。”
盛兰心沉吟,继续揣测:“那就是上回遇刺的事了。你是不是一直就不信楼将军当年……当年殉身东宫的事?那日你去了东宫,见过尸体,是他吗?”
霍显笑了一下,南月这家伙的嘴就是个漏勺,改明儿发卖出去给人当说书的算了。
他扭头看向窗外,檐下落着霜雪化开的水珠,语气不很正经,说:“我哪知道呢,烧成那个鬼样子。”
盛兰心凝了霍显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南月见她出来,便要进去侍候,被盛兰心拦住了,“你主子这会儿应该不是很高兴,你若不想找罪受,外边呆着吧。”
南月脚下一顿,果然就不进去了,只朝盛兰心道:“多谢盛姑娘,盛姑娘慢走。”
他对着那柔婉身影,喊的却不是盛姨娘——起初的时候顺嘴,也那么喊过,险些叫主子一眼刀去半条命,私底下没人时,南月便不敢那么喊了。
确实也不是什么姨娘。
唉,当年若是东宫不出事,与东宫素来交好、还有着儿女婚约的盛家也不会牵扯其中,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那么盛姑娘或许也早就与小皇孙完婚了,将来就是太子妃,甚至可以是大雍未来的皇后。
只怪世事无常,百转千回,却蹚进这趟浑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