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3漕运衙门告状(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千牛卫突袭私盐仓)
神探狄仁杰3漕运衙门告状(神探狄仁杰3之漕渠魅影千牛卫突袭私盐仓)狄公道:“不明白?好啊,那我来告诉你吧。李翰大人的尸身根本未被焚化,而是被他的仆人偷偷藏了起来,烧掉的是另外一人的尸体!”周掌柜一闻此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但他马上遮掩道:“小的不明白大人的意思。”“胡说!”狄公一声断喝,“你这该死的奴才,明明没有见过李大人,却谎言欺瞒本官,说什么是李翰亲自将银子存进柜坊,又与李大人很熟。真是罪不容恕!来人!”周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这里面真的没有李大人!”狄公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曾经有人对你说起,李大人的尸身已被焚烧,不管谁让你认尸,你都说不是,对吧?”
漕渠魅影 第十一章 千牛卫突袭私盐仓
花厅内摆放着三张尸床,上面放着三具身穿紫色官袍的尸体。周掌柜跟着狄公、曾泰快步走了过来,狄公道:“你看看这三具尸身,哪一位是李大人?”
周掌柜一愣,继而脸上现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看都没看就道:“这三个人都不是。”
狄公冷笑道:“哦,你看都没看,就知道这三人都不是?”
周掌柜一惊,赶忙低头假意观看,而后道:“回大人,这里面没有李大人。”
“胡说!”狄公一声断喝,“你这该死的奴才,明明没有见过李大人,却谎言欺瞒本官,说什么是李翰亲自将银子存进柜坊,又与李大人很熟。真是罪不容恕!来人!”
周掌柜“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这里面真的没有李大人!”
狄公冷笑一声道:“我知道,曾经有人对你说起,李大人的尸身已被焚烧,不管谁让你认尸,你都说不是,对吧?”
周掌柜一闻此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但他马上遮掩道:“小的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狄公道:“不明白?好啊,那我来告诉你吧。李翰大人的尸身根本未被焚化,而是被他的仆人偷偷藏了起来,烧掉的是另外一人的尸体!”
此话一出,无异于一声惊雷。周掌柜浑身猛地一抖,吃惊地张大了嘴道:“什,什么,另,另外一人……”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滚滚而下。
狄公冷冷地望着他道:“实话告诉你,李翰大人的尸身就在这三具尸体之内!你不是见过他吗,给本官指出来!否则,今日本官就要断你欺官之罪,叫你身领重刑!”
一旁的肖豹厉声喝道:“站起来,上前认尸!”
周掌柜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走到尸床之前。
狄公双目死死盯着他。
只见周掌柜的身体越抖越剧烈,豆大的汗珠劈哩啪啦地掉落下来。
狄公望着他冷笑道:“怎么,认不出来?”
周掌柜浑身哆嗦,抬起头来指着一具尸体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这个是……”
狄公双眉一扬:“哦?”
周掌柜浑身一抖,赶忙指向另一具道:“不,不,那个,那个是……啊,不……”
狄公哼了一声,道:“好了,别再胡猜了。你从来没有见过李翰。”
周掌柜登时面如死灰。
狄公击了三下掌,一个身穿蓝衫,仆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道:“大人。”
狄公点了点头道:“告诉他,哪一位是李翰大人!”
仆佣一指中间的那具尸身道:“这位就是我们家老爷。”
狄公双目如刀看着周掌柜道:“怎么样?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
猛地,周掌柜一声大叫,双膝跪地连连叩头:“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确实是从没见过李翰大人!”
狄公和曾泰对视了一眼。
狄公道:“那是何人将银子存入柜坊的?”
周掌柜带着哭腔道:“根本没有人到柜坊存银。”
狄公一愣道:“哦?此话怎讲?”
周掌柜道:“这笔钱是个陌生人带着主人的亲笔信,拿着一个叫林阳的商户手中的两张十万两凭信改成李翰的名字的。”
狄公和曾泰对视一眼问道:“林阳,你是说林阳?”
周掌柜道:“正是。这位林阳也是柜坊的老主顾,可却从没露过面。”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主人便是颖王元齐吧?”
周掌柜一惊抬起头来:“正,正是。”
狄公道:“元齐在信中是怎样说的?”
周掌柜道:“信里只是说,来人是他的朋友,要将林阳的两张凭信改成李翰的名字。本来按照柜坊的规矩,必须要这两人同时到场,验明身份文牒方能办理,可既然主人来信,小的也不便多问。”
狄公道:“李大人的字是谁签的?”
周掌柜道:“那是一个多月前,主人告诉小的,李翰大人死了,为保险起见,他要小的重做底单,是,是小的替李大人签下了名字。”
狄公点了点头道:“他还告诉你,一旦有人来查,便说是李翰亲自前来存银。”
周掌柜道:“正是。小的当时说,我没见过李大人,这一问不就露馅儿了。可主人说,李大人的尸身已经焚化,不论谁让我认尸,我只说不是就行了。为这,主人还赏了小的二十两银子。”
狄公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明白了,全明白了。好了,周掌柜,你回去吧。你的主人并没有骗你,李大人的尸身确实已被焚化了。”
周掌柜登时目瞪口呆:“啊,啊,原,原来大人是在诈小的!”
狄公道:“本来你已犯欺官之罪,但念在你将实情和盘托出的份上,本官便不治你罪了。”
周掌柜连连叩头:“谢大人。”
狄公望着他道:“你泄露了主人的机密,如果让他知悉,你应该明白他会怎样对付你。”
周掌柜浑身一抖,吓得脸色惨白。
狄公道:“知道回去以后应该怎样对主人交待吗?”
周掌柜怯怯地摇了摇头。
狄公道:“你只要说我叫你进府辨认李翰的尸体,而你蒙混过关,其他的一概不提。懂了吗?”
周掌柜忙点了点头道:“是,是。小的懂了。”
狄公道:“来呀,赏周掌柜十两银子。”
一旁的肖豹从怀中拿出早已备好的银子,放在周掌柜手中。
周掌柜吓得赶忙推辞:“不,不,小的不敢。”
狄公摆摆手道:“收下吧。也许日后本官还用得上你。”
周掌柜连连叩头道:“是,是。谢大人。”
狄公对肖豹道:“送周掌柜回去。”肖豹答应着,领周掌柜走出门去。
狄公看着他的背影,叹道:“李翰受贿之事,果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曾泰道:“真想不到,此事竟然又是林阳所为!”
狄公道:“这个神秘的林阳究竟是什么人呢?如果他是一介布衣,江湖人物,绝不会有能力陷害官居四品的钦差。”
曾泰惊讶地道:“恩师,您的意思……林阳是官场中人?”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而林阳这个名字,则是他使用的化名。”说着,狄公转头看了看吃惊的曾泰,继续说道,“而且,栽害李翰之事,还有一般蹊跷之处。”
曾泰道:“哦,是什么?”
狄公道:“你想一想,如果没有颖王元齐的协助,林阳怎能将凭信轻易改为李翰的名字?”
曾泰道:“也许此事颖王并不知内情,只是与林阳是朋友,为了照顾关系才给周掌柜写下那封书信。”
狄公道:“那么,李翰死后,他要周掌柜改写底单,假代李翰签名,并要他遇到调查时声称曾亲眼见过李翰,是李翰亲自将这二十万两银子存入柜坊,撒这个弥天大谎,栽害李翰又算是什么?难道也是照顾关系?”
曾泰倒吸一口凉气,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道:“而最奇怪的一点是,扬州刺史崔亮在焚烧李翰遗体之后,为什么会专门将这个消息告知颖王元齐?”
曾泰吃惊地抬起头道:“您是说,栽害李翰之事,崔亮也有份?”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目前证据不足,仅凭这一点是无法断定崔亮的动机的。”
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道:“而今,李翰自缢案已基本清晰,在山阳行馆暗阁中搜出的两张二十万两凭信,乃是林阳伙同鸿通柜坊对其进行栽赃陷害,而李翰本人并未受贿。可以断定,他是被以林阳为首的庞大阴谋集团设计谋害而死。害死李翰之后,他们布置自杀的假现场,并制造伪证以混淆视听,这些人用心不可谓不深,手段不可谓不毒啊!”
曾泰道:“恩师,学生以为李翰之死与邗沟覆船、盗运官盐一案定然有着紧密的关联,他一定查知了什么内幕,这才使得杨九成之流不得不对他痛下毒手。”
狄公道:“说得好,与我所想一致。看起来,要破解整个案件,林阳是个关键人物。”
曾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恩师,颖王曾帮助林阳栽害李翰,这就说明二人一定相识。可不可以直接讯问颖王?”
狄公摇了摇头:“颖王元齐是圣上的故旧之臣,关系极为密切,不可轻动。仅凭周掌柜的几句话,非但无法从元齐口中得到真情,还会因此将周掌柜出卖。此人是我们埋在鸿通柜坊的一颗钉子,日后会派上大用的。”
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道:“目前我们只能从官盐的下落查起,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呀。”
正说话间,外面脚步声响,沈韬冲进来道:“大人,您看谁回来了!”
狄公抬起头来,狄春、张环、李朗大步走进花厅。
狄公惊喜地叫道:“狄春!”
三人赶忙上前见礼,狄公扶住道:“好了,好了,都起来。快说说情况怎么样?”
狄春道:“从河口镇别过后,我们便驾船赶往上沟村。果然如您所料,一个时辰后,从北沟出来的快船载着官盐经过那里,小的便率人随后跟上。大约跟了三四个时辰,天光放亮之时,前面的船队离开了邗沟运河主道,进入一条港汊之中,小的率人随后紧追,整整一个白天,北沟船队都在港汊之中行驶,小的查看地图,发现他们是转道进入洪泽湖区。”
狄公沉吟道:“洪泽湖?”
狄春道:“正是。大概在傍晚左右,快船停在了洪泽湖中央的苇子荡内。”
狄公道:“取地图来。”
曾泰赶忙从书架上拿起地图,铺在桌案上。
狄春指着地图中的一片苇荡道:“老爷,就是这里。”
狄公吃惊地道:“这里已经是盱眙县境了。”
曾泰道:“哦?”
狄公道:“你来看……”狄公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边划边道,“洪泽湖山阳段到明水甸便已经进入了盱眙县境,而狄春说的苇子荡在这里,早已过了山阳管界。”
曾泰点了点头道:“不错,苇子荡果然是盱眙县境。”
狄公对狄春道:“你继续说。”
狄春道:“我们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中观察,整整一夜都没有任何动静。大约是在第二天拂晓,一艘大船从正北方向开了过来。”
狄公指着地图道:“正北,也就是从盱眙方向?”
狄春看了看地图:“正是。过了没多久,大船便停靠在北沟船队旁边,快船上的水鬼们伸出挠钩将大船稳住,又在大船与快船队间搭起了跳板,彭春率水鬼们将快船上的盐运上了大船。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水鬼们将快船上的官盐全部搬上了大船,大船便缓缓起动,向北而去。我们随后追赶,到了黄昏时分,大船驶进一片迷宫般的大港汊中。天亮时,我们还勉强能够跟上,可到了夜晚,大船在港汊的芦苇荡中七拐八绕,小的们便迷失了方向。”
狄公急问道:“跟丢了?”
狄春赧颜道:“是小的没用。”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为你了。那么,彭春和那些水鬼呢?”
狄春道:“也都上了大趸船。”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盱眙……”
他站起身,慢慢踱了起来,良久,停住脚步抬起头道:“记得在河口镇审讯冒三时,他曾经交待,每一次他们将落水的官盐捞起后,存入大仓,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一条大趸船来到北沟,将库存的官盐全部运走。这些大趸船上的船工都是淮北口音。而此次,北沟大仓的运盐船队则是将官盐运到了盱眙,而盱眙正是属于淮北地区。综合以上两点,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歹徒藏匿官盐之所,正是盱眙的某个地方!”
曾泰点头道:“不错。”
狄公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突袭北沟大仓,抓捕林阳,以此作为突破口,顺藤摸瓜,揪出元凶,找回失踪的官盐,将这群丧心病狂、祸乱盐政、为害百姓的逆党一网打尽!”
曾泰道:“恩师,我们何时行动?”
狄公略一沉吟道:“事不宜迟,就在今夜。张环、李朗!”
二人答应一声踏步上前。
狄公道:“你二人持黜置使大令,调集扬州水营的所有快船前往码头,天黑之后,率卫队悄悄登船,整装待发!”
二人高声应喏,转身奔出正堂。
狄春又道:“老爷,还有一件事,小的想和您说。”
狄公道:“哦,什么事?”
狄春踌躇道:“这话还真不太好说,也许是小的看走了眼。”
狄公一愣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但讲无妨。”
狄春点了点头道:“昨天傍晚,小的率人跟踪大趸船进入港汊之后,在岸旁停靠的一条快船上,好像,好像看到了李将军。”
狄公又惊又喜,嚯地站起身道:“元芳?”
狄春点点头道:“正是。”
一旁的曾泰赶忙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狄春道:“当时天光渐暗,又是两船交错之时,他一下子就掠了过去,也许,也许是小的看错了?可老爷您知道,小的对李将军可以说是太熟悉了,那身影,那体态……如果真是我看走了眼,那就说明这个人与李将军实在是太像了!”
狄公急急追问道:“后来呢?”
狄春道:“小的在船上大叫李将军的名字,可他却好像没有听到。就这样,为怕耽误追踪,小的便没有停船。”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难道,真的会是元芳?可,他怎么会跑到洪泽湖中去呢?”
曾泰道:“恩师,也许是狄春看差了。我想,世上不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再说,如果那个人真是元芳,狄春喊他,他为什么不理睬呢?”
狄公叹了口气道:“也许吧。”
夜阑人静,湖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快船停靠在一片苇荡旁,船上的灯火已经熄灭。
李元芳双手抱膝独坐船头,双眼望着湖水静静地思索着。脑中频频闪现着大火的画面,耳畔传来了刺耳的鸣响。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
良久,声音消失了,狄公那张熟悉的面庞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李元芳缓缓睁开双眼。
忽然,身旁人影一闪,李元芳闪电般伸出右手狠狠地抓住身旁那人的手腕向怀里一带,那人一声惊叫,跌倒在地,是个女的。
元芳吃了一惊,赶忙松开手。
躺在地上的是小清。
元芳道:“你干什么?”
小清跳起身喊道:“你差点儿扭断我手腕,还问我干什么?”
元芳木然道:“偷偷摸摸的,谁知道是你呀。”
小清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怕你着凉,给你送衣服来了!”说着,赌气地将手中的衣服狠狠地掷在李元芳头上,转身向船舱走去。
李元芳也不说话,将衣服从头上拿下,放在了一旁。
小清走到舱房门前,转过身道:“怎么,你不打算向我道歉?”
李元芳呆望湖心,一言不发。
小清笑了,快步走到他身后,狠狠地踢了他一脚道:“快点向我道歉!”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敷衍道:“对不起。”
小清扫兴地道:“真没意思。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就像傻瓜一样。”
李元芳道:“快回去睡吧。”
小清笑道:“我就不。”说着,一扭身坐在李元芳身旁。
李元芳不再理她,仍是眼望湖水,静静地发呆。
小清道:“明天就要到卧虎庄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
小清道:“你知道我爹是做什么的吗?”
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清道:“你想知道吗?”
李元芳又摇了摇头。
小清道:“那我偏要告诉你,我爹是贩卖私盐的。”
李元芳点了点头。
小清长叹一声道:“你知道吗,私自卖盐是犯法的。”
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清嗔道:“你是摇头鸡,还是点头鸭?怎么就知道摇头点头,点头摇头。”
李元芳转过头道:“你爹犯法,卖私盐。我听明白了。”
小清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为了独霸淮北盐市,他整日里带着手下打打杀杀,跟官府斗,也跟盐枭斗,得罪了好多人。我劝他,可是他不听。我一气之下才跑了出来。”
李元芳点了点头。
小清道:“不许再摇头或点头。你必须要回答,懂吗?”
李元芳无奈地道:“懂。”
小清叹道:“唉,我娘死的早,爹一手将我和姐姐抚养成人,从小就教我二人武功。你别看我这身三脚猫的功夫不咋的,我姐可厉害得紧。不过,好像没有你厉害。”
李元芳苦笑了一声道:“懂。”
小清道:“只可惜,姐姐也和我爹一样,做了绿林的买卖。听说我爹还被她管哩。”
李元芳道:“懂。”
小清狠狠地给了他一掌笑道:“你掉井里啦?咚咚咚的。”
李元芳道:“不是你让我得回答‘懂’吗?”
小清道:“好了,好了,你就听着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
小清道:“我姐姐叫云姑,日后你会见到她的。”
李元芳长叹一声。
小清瞋怪地看着他道:“叹什么气呀,是不是我说的你不爱听啊?”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不是。想到了别的。”
小清道:“想到什么了?”
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清不悦道:“干吗老说半句话,吊人胃口啊。说!”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我在想今后怎么办。”
小清道:“什么今后怎么办?”
李元芳林地道:“我不能一辈子住在卧虎庄。”
小清道:“为什么?”
李元芳摇了摇头:“更不能做一辈子傻瓜。”
小清一愣,赶忙道:“对不起,刚刚我说你是傻瓜是逗着玩儿的,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傻。”
李元芳苦笑着道:“我没怪你。我就是傻瓜。”
小清望着他,安慰道:“水生,别着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李元芳出了一口长气:“但愿吧。”
天空中阴云密布,狂风横扫水面,掀起一片片白浪,拍打着堤岸。码头前松明柱上的几盏灯笼在风中不停地摇曳。十几名守卫手持刀枪,往来巡视。忽然,黑暗中传来一阵桨打水面的哗哗声。码头上的守卫们警觉地厉声喝问道:“什么人?”
一条快船箭一般从黑暗中破浪而出,军头张环兀立舟头高声断喝:“官军来也!岸上的贼子还不缴械纳降!”
码头上顿时乱了起来,守卫们高声喝喊:“不好,是官军,快去通报首领!”
话音未落,数十条快船如同从天而降,冲破白浪,疾驶而出,闪电般逼近了码头。
头船上的张环厉声喝道:“放箭!”
刹那间箭如飞蝗,码头上的守卫立时扑倒一片。
快船飞速地接近了码头。张环大吼一声,纵身跃起,跳落在埠头之上,守卫的黑衣人狂叫着围上前来。张环一摆掌中大棍,杀入人群。快船上的卫士们如猛虎下山呐喊着冲上码头。千牛卫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转眼之间,十几名守卫的黑衣人便尸横当地。
张环转身对后续的快船高声喊道:“快,搭起跳板!”先靠岸的几条快船迅速搭起跳板,一队队卫士冲上码头。
轰隆一声巨响,大仓房两扇铁门“吱呀呀”打开了,上百名黑衣人在两名队长的率领下,手持钢刀,嚎叫着向卫队冲来。顷刻之间便将先冲上码头的卫士团团包围。张环手抡铁棍,率千牛卫大呼酣战。
后续的快船紧跟着靠岸,船上的卫士搭起跳板。黑衣人队长一摆掌中钢刀,高喊道:“弟兄们,跟我来,守住码头,别让官军上岸!”
话到人到,数十名黑衣人冲上码头,掀翻跳板,与刚刚登陆的千牛卫展开激烈地搏斗,卫队登岸的速度登时受阻。就在此时,西面芦苇荡中响起一声号炮,紧接着杀声震天。
守卫们吃惊地扭头望去,只见李朗率上百卫士如狂飙一般从芦苇荡中杀将出来,转眼间便冲上了码头,与守卫码头的黑衣人展开激战,卫士们如饿虎扑食,黑衣人立时不支,纷纷向后退去。
那边的张环一见援兵来到,精神大振,铁棍狂劈猛扫,几名黑衣人惨叫着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快船上的卫士们重新搭起跳板,冲上码头加入战团,第一、第二队兵合一处,在张环李朗的率领下猛冲猛打,黑衣人登时星落云散,边抵抗边退进大仓,张环、李朗率大队乘胜追击。
狄公和曾泰在狄春沈韬及众卫士的簇拥下,沿跳板走上码头。战斗仍在继续,四处刀光剑影,火光冲天。
狄公对沈韬道:“沈韬,你立刻率队展开搜索,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沈韬高声答应,率第四队分散搜索。
守卫的黑衣人已全面溃败,被千牛卫逼到仓房一角。张环、李朗率卫士们横冲直撞,两条铁棍如秋风扫败叶一般,黑衣人磕着就死,沾上就亡,转眼间便有十数人尸横就地。
张环厉声喝道:“众人听着,放下武器者免死!”
黑衣人队长高声狂呼:“弟兄们,别听他的,给我杀!”
张环一声怒喝,纵身向前,铁棍闪电般向队长头顶砸去。队长横刀向外一崩,只仓啷一声巨响,火星乱迸,钢刀被砸得掉在地上,铁棍毫不停留,重重拍在了队长的顶门,登时万朵桃花开,队长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歪倒在地。
张环铁棍一摆,厉声喝道:“放下武器!”
这一声断喝神威凛凛,黑衣人气为之夺,在另一名队长的率领下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李朗一摆手,卫士们一拥而前,将剩下的黑衣人按倒在地,绳捆索绑。
战斗已基本结束。狄公、曾泰站在码头上,四下观察。张环、李朗押着被俘的守卫队长快步走来道:“大人。”
狄公道:“怎么样?”
张环道:“守卫大仓的歹徒,除缴械纳降者外,已被全歼!”
狄公微笑道:“好。你们辛苦了。”
张环一指守卫队长道:“此人是匪首,守卫大仓的歹徒便是由他指挥。跪下!”说着,狠狠一脚踹在了队长的膝弯,队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狄公道:“你叫什么名字?”
队长道:“小的彭秋。”
狄公道:“监库彭春是你什么人?”
队长吃惊地抬起头来:“大人知道彭春?”
狄公道:“你的话太多了,回答问题!”
队长道:“是,是。彭春是小人的兄长。”
狄公道:“你们的首领林阳在哪里?”
彭秋道:“回大人,刚刚官军进港之时,他还在最后面的那间仓房之内。”
狄公道:“哦?他长得什么样子?”
彭秋道:“个子不高,小眼睛,脸色很黑,颔下一部络腮胡须。”
狄公点了点头对张环、李朗道:“听到了吗?”
二人道:“听到了。”
狄公道:“立刻传令众卫士,仔细搜索,一定要找到此人!”
张、李二人高声答应,飞奔而去。
一旁的曾泰长出一口气,兴奋地道:“林阳果然在这里。此人可算得上是本案的核心人物,抓到了他,上可查清元凶主谋,下可找到失踪的官盐。恩师,看起来破解此案已是指日可待呀!”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身后,一名卫士飞奔而来:“大人,肖军头率第三队将水鬼聚居之所团团包围。”
狄公道:“好,你马上回去,命肖豹不要擅动,等候传令!”卫士答应着,飞跑而去。
狄公对身旁的狄春道:“狄春,将彭秋收押。待会儿抓到了林阳,还要他来辨认。”
狄春答应一声,命卫士将彭秋押了下去。
狄公又对曾泰道:“走,我们进仓房去看一看。”
仓房很大,中间没有梁柱,仓内的情形一览无余。此时,千牛卫已将前后两座大门把守起来。
狄公、曾泰、狄春走了进来。
曾泰叹服道:“好大的一座仓房啊,足可以盛下上百万石官盐。”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与江淮盐铁转运使的盐廪几乎完全一样。以此判断,建仓之人定然是熟知盐事。”
曾泰问道:“您是说林阳?”
狄公点了点头道:“昨日我们谈到,他竟能够伙同柜坊栽害钦差李翰,而今夜我们又亲眼看到,他建起的这座仓房,居然与官家的盐廪相同。这个林阳的身份,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曾泰点了点头道:“恩师,您说的有道理。这个林阳很有可能是官面上的人。”
狄公道:“这一点我们马上就能够得到证实……”
几人说着话,已走到大仓的北山墙,山墙旁有一间上了锁的小屋。
曾泰指着小屋道:“恩师,这间小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狄公解释道:“这是供值夜的管库休息时用的,在盐廪中称为‘宿房’。”
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走到门前看了看,只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他摇了摇头道:“奇怪,这宿房为何上锁?”
曾泰推测道:“可能是因官盐运离,仓房空置,此处已不须管库吧?”
狄公点点头:“也许吧。”他转身刚要向回走,忽然宿房内传出一点细微的响动。
狄公登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曾泰道:“恩师,怎么了?”
狄公侧耳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曾泰和狄春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狄公眼望宿房道:“命卫士将房门打开。”
狄春冲守门卫士一点手,卫士赶忙跑了过来。
狄春道:“将锁打开。”
卫士拔出腰刀,照着铁锁狠狠一击,仓啷一声,锁头落地,卫士推开了宿房的门。
房内一片漆黑。
狄公缓缓走进屋内,身后的狄春晃亮了火折。突然,他一声惊叫,指着墙角道:“老爷,您看!”
狄公飞快地转过身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望去,只见墙角黑暗处竟然坐着一个人。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惊问道:“你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门外的卫士一拥而入,刀枪齐出。
狄公一摆手,制止了卫士们。
墙角那人缓缓站起身来,原来此人竟然是——宁氏。
狄公和曾泰惊诧地对望了一眼又道:“你是何人?”
宁氏冷冷地道:“少装糊涂!告诉你们,想耍什么诡计一概没用,你们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狄公奇怪地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杀你?”
宁氏惊诧道:“你们不是铁手团的人?”
狄公道:“铁手团?”
宁氏上下打量了狄公一番道:“你们,你们是做什么的?”
狄公道:“我叫狄仁杰,是……”
“狄仁杰!”宁氏脱口喊了出来,“你是狄仁杰?!”
一旁的曾泰道:“无知女子,竟敢直呼狄阁老大名,真是岂有此理!”
狄公一摆手打断了他道:“怎么,你知道我?”
宁氏的双眼立时盈满了泪水,颤声道:“你真是朝中宰辅狄阁老?”
狄公点了点头道:“这个假不了。正是本阁。”
泪水涌出了宁氏的双眼,她急急问道:“李元芳,李元芳,你,你认识吗?”
狄公猛吃一惊,踏上一步急切地道:“李元芳!你是说元芳?他现在哪里?”
“扑通”一声,宁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明白了,你就是李翰大人的遗孀宁氏,对吗?”
宁氏满面泪水,吃惊地抬起头来。
旁边的所有人也都惊呆了。
曾泰张大了嘴道:“你,你真的是宁氏?”
宁氏抽泣着道:“正是。妾身便是李翰之妻宁氏。”
狄公赶忙道:“李夫人请起,有话慢慢说。元芳究竟在哪里?”
宁氏刚要答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韬飞奔而来:“大人!”
狄公转过身道:“沈韬,怎么了?”
沈韬道:“刚刚卑职在后面的一座大仓中发现了一个人,他自称是山阳县令鲁吉英。”
狄公吃惊地道:“鲁吉英!”
沈韬道:“正是。”
一旁的宁氏脱口惊呼道:“鲁大哥,他,他还活着!”
狄公一摆手:“走,去看看!”
大仓由千牛卫严密把守。脚步声响,狄公、曾泰、宁氏、狄春、沈韬等人快步走了进来。
狄公问道:“在哪里?”
沈韬一指宿房道:“就在那间小房之内。”
狄公快步向宿房奔去。
房内点起了油灯,只见鲁吉英浑身绑缚坐在地上。眼见狄公、曾泰和宁氏进来,鲁吉英顾不得旁人,跳起身来冲宁氏叫道:“贤妹!”
宁氏冲上前去,扶住了他,抽泣道:“大哥,你,你,你还活着……”
鲁吉英安慰道:“活着,活着!放心,你大哥赖命一条,死不了!”
狄公对身后的狄春道:“松绑。”
狄春赶忙上前,替鲁吉英解开了绳索。
鲁吉英上前两步,双膝跪倒叩下头去:“卑职鲁吉英叩见阁老,曾大人!”
狄公赶忙伸手将他搀了起来:“贵县不必多礼,快起来。”
鲁吉英站起身,泪水已涌出双眼,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揉皱的纸条,双手呈了上去:“阁老,您看看这个。”
狄公接过纸条,飞快地打开定睛看去,猛地他惊声叫道:“这,这是元芳的笔迹呀!”
两行热泪滚过了鲁吉英的面颊,他轻声道:“阁老,元芳,元芳已经遇难了……”
曾泰、狄春不由得一声惊叫。一旁的宁氏更是哭出声来。
狄公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顿时头晕目眩,身体摇晃着向后倒去。曾泰和狄春赶忙两旁扶住:“恩师,恩师!快,快,快扶他老人家坐下!”
众人七手八脚将狄公扶坐在椅子上。
狄公缓缓睁开双眼,双手颤抖着拿起字条,忍泪问道:“这,这是元芳的绝笔?”
鲁吉英抽泣着点了点头:“在迎阳驿分手之时,他写下了这张条子,让我和宁贤妹化装潜伏后超小路回山阳,他自己则走官道,吸引铁手团的注意。我们曾相约十日后在山阳见面,他说如果他万一没到,就让我们将信拆看。卑职万万没有想到,元芳他,他真的没有回来……”他的喉头梗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一旁的宁氏痛哭失声:“他,他是为了救我,才遭遇歹徒的毒手,是我害了他……”
狄公深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悲痛道:“不要哭,不要哭,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鲁吉英把他与元芳及宁氏相遇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细述给狄公,说到动情处不由得泪流满面。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霎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背转身去,掏出手帕轻轻捂住了脸。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屋中一片肃然。
良久,传出了阵阵低泣,曾泰、鲁吉英、宁氏、狄春几乎所有人脸上都挂满了泪水。
曾泰擦去脸上的泪水,走到狄公身旁,扶住了他:“恩师,请您节哀吧……”话未说完,泪水又滚落下来。
狄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擦干眼泪,转过身道:“鲁县令,你们又是怎么被关到北沟大仓的呢?”
一旁的宁氏道:“我来说吧。”
狄公点了点头。
宁氏拭泪敛声道:“狄大人,您到山阳暗访的那天,正是我们与元芳约好的见面之期。鲁大哥将您送上船后,便赶到茶楼与妾身会合,共同等待元芳。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铁手团的杀手——龙风和云姑。我们设计逃出茶楼,回到县衙后商议立刻离开山阳,前往扬州将密信交给您。不想那龙风和云姑竟然尾随而至,就在我们即将动身的时候,他们先是劫持了鲁兄,要挟我交出了密信。
“因他们担心密信有诈,二人商量后把我俩关押在此,等验明信的真伪再对我们下手。于是,两天前,我们被带到了这里,分别关押。妾身还以为鲁兄已被他们杀死。”
狄公蹙眉低吟道:“铁手团……”
鲁吉英道:“元芳对我说这个组织杀手如云,且非常隐秘,是从南北朝时的邬壁乡部演化而来。”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这个名字。据传闻,有很多大案都是铁手团做下的,可官府却从没有查到过蛛丝马迹,故此,一直以来铁手团只是个传说,想不到这个神秘的组织还真的存在。”
鲁吉英点了点头。
狄公重重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这群恶贼!若不将他们斩尽杀绝,我狄仁杰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元芳!”
曾泰咬牙切齿地道:“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们必须为此付出百倍的代价!”
狄公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问道:“夫人,李翰大人在那封密信中究竟写了什么?”
宁氏答道:“密信上写了很多人名,还有数字……”
鲁吉英接口道:“信我和元芳都看过,上面记载了邗沟覆船前后,扬州官吏的受贿情况。上面有刺史崔亮、长史吴文登、漕运使杨九成以及刺史府衙属中半数以上的官员。”
狄公惊道:“扬州刺史府半数以上的官员受贿?”
鲁吉英点了点头:“真是令人痛心呀!”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对曾泰道:“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处心积虑谋害李翰大人的原因。”
曾泰点了点头。
鲁吉英和宁氏对视一眼道:“李大人真的是被人谋害致死的?”
狄公道:“正是。”
鲁吉英长叹一声道:“我早就有此怀疑,怎奈没有信任之人,不敢说出口而已。”
狄公道:“哦?”
鲁吉英道:“卑职是第一个到山阳行馆的。李翰大人尸身的双脚离椅子有两尺多远,这定然不是自缢而亡。而且事发后,刺史崔大人命卑职立刻将尸身焚化。”
狄公追问道:“怎么,焚化尸身是崔亮下的令?”
鲁吉英道:“正是。您来山阳之前,长史吴文登特意跑来威逼利诱,要卑职将焚尸之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狄公点头道:“果然是这样。”
鲁吉英长叹一声道:“其实,阁老在山阳之时,卑职真想将实情对您和盘托出,可,可又不知阁老与崔亮的关系,就这样阴差阳错……否则,密信也不会落入歹人之手。唉,都怨卑职,我,我对不起元芳啊!”
狄公道:“此事怎能怪你。官场之上,谨慎从事乃为官者之本。只可惜这封密信落入了歹人之手,而今是空口无凭。否则,仅凭此一物,本阁就要让扬州这一班贪官污吏粉身碎骨!”
这时张环从外面进来,施礼道:“大人。”
狄公道:“嗯,什么事?”
张环道:“方才搜查之时,找到了五六个面色黝黑,络腮胡须之人,符合林阳的行貌特征,请大人验看。”
狄公点了点头道:“现在何处?”
张环道:“现在码头之上。”
狄公对狄春道:“将彭秋带到码头。”
五六个大胡子站在码头上,旁边千牛卫严密看守。脚步声响,狄公几人带着彭秋快步走来。狄公对彭秋道:“仔细看看,哪个是林阳。”
彭秋道:“是,是。”
狄公冷冷地道:“你记住,在这北沟大仓,不光你一个人认识他。如果你胆敢谎言欺诈,立刻斩首示众!”
彭秋赶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狄公道:“去吧。”
彭秋快步走到五六个大胡子面前,看了一遍,转身回道:“大人,都不是林阳。”
狄公道:“哦?你能肯定?”
彭秋道:“绝对肯定。”
狄公问张环道:“张环,有没有漏网之鱼?”
张环道:“没有。离开这里必须坐船,沈韬已派四队卫士严守周围水面的各个汊口,迄今尚未发现有人逃离。”
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了彭秋道:“林阳是一直住在这里,还是最近才到的?”
彭秋道:“回大人,应该是几天前到的。”
狄公道:“应该?难道你没有看到他来吗?”
彭秋回道:“林阳的行踪非常诡秘,来的时候,我们也不知他是怎么来的,走也不知是何时离开。就连我哥哥彭春也摸不到踪迹。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被俘的人。”
狄公抬起头,问一个大胡子道:“他说的是真话吗?”
大胡子点了点头道:“彭队长说的都是真的,大仓从来没有人见过林头领是怎么来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问彭秋道:“你刚刚说今天晚上还见到了林阳,是吗?”
彭秋道:“正是。他还对小的说,明天要离开这里。要小的严密看守这里的水鬼,绝不能让他们出去生事,只要发现有人逃离,格杀勿论。”
曾泰道:“这大仓中还有何处可以藏身?”
彭秋道:“除这两个大仓房,就剩下水鬼们的驻地了。”
狄公道:“张环,你亲自前去传我大令,命肖豹率卫士严查水鬼驻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林阳!”
张环道:“是!”说着,飞奔而去。
狄公又问彭秋道:“到北沟之前,你们是做什么的?”
彭秋道:“啊,唉,不瞒大人,我们这些人都是绿林中人。大多数靠打家劫舍为生,后来才被林阳招到此处。”
狄公点了点头:“林阳最近到北沟大仓来是为了什么?”
彭秋道:“他是来看看最后一批官盐运走了没有。”
狄公道:“我听说,每次将盐运离扬州,都是由盱眙那边派大趸船前来。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要你们用快船运送啊?”
彭秋一惊道:“大人,这,这个您也知道?”
狄公喝道:“说!”
彭秋道:“嗨,这批官盐是最后一次山阳覆船时捞起的,已经在这里存放了两个月了。”
狄公道:“哦,为什么不运走?”
彭秋道:“最近风声很紧,上面说将盐先存放在这里,等风过了再运。可没想到,前几天朝廷派来了一位黜置使大人,说是特别厉害。这下子,林阳他们可慌了手脚,连夜赶到北沟命我哥彭春组织人手将官盐尽快运走。”
狄公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些大趸船将官盐运到了何处?”
彭秋道:“只知道是在盱眙附近,具体是哪儿可就不知道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对李朗道:“将他们押下去,好生看管。”
李郎率卫士押着彭秋快步而去。
曾泰道:“奇怪,这个林阳难道会水遁不成。竟然无缘无故不见了踪迹。”
鲁吉英走上前来道:“阁老,您说的林阳是不是黑脸、络腮胡须?”
狄公道:“你怎么知道?”
鲁吉英道:“我和宁贤妹被押到这里的第二天见过此人。”
狄公道:“哦?”
鲁吉英道:“正是。我听旁人都叫他林头领。”
狄公点了点头道:“真想不到,突袭大仓,没有抓到林阳,却救出了你和李夫人,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鲁吉英道:“若不是阁老搭救,卑职和宁贤妹便再无活命之理。”
狄公长叹一声道:“得知你和李夫人得救,九泉之下的元芳也会感到欣慰。”说着他的眼圈红了。
已是深夜,街道上静悄悄的,寒风吹过,发出一阵渗人的呼哨。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街口处两条黑影闪了出来,穿过街道,快步走进一条漆黑的深巷之中。
巷子两旁高墙耸立,中间有一道黑漆大门,黑影快步来到门前,叩响了门环。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黑影伸手揭去头戴的风帽,正是崔亮和吴文登。开门人道:“二位请进,宗主在大堂等候。”二人点了点头,快步走进门去。
宗主在堂内焦急地徘徊着。门声一响,崔亮和吴文登走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宗主阴沉着脸道:“据铁手团细作传来的消息,今夜狄仁杰率卫士突袭了北沟大仓!”
崔亮和吴文登一声惊叫:“什么?他,他怎么会知道北沟大仓的所在?”
宗主道:“这一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崔亮颤声道:“宗主,上次你对我说宁氏和鲁吉英关押在北沟大仓之中?”
宗主道:“正是。”
崔亮担忧道:“这二人不会落到狄仁杰的手中吧?”
宗主道:“现在狄仁杰刚刚返回扬州,详细情形还无从得知。但李翰的那封密信已经取回,这二人即使被狄仁杰救出,也不过是空口无凭,能耐你何呀?”
崔亮松了口气道:“不错。幸亏密信及时取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说今天下午姓狄的发下黜置使大令调集水营快船,原来是冲着北沟大仓去的!”
宗主道:“最后一批官盐已经运往盱眙,狄仁杰拿下的不过是个空仓,这个不足为虑。今夜我要亲自出马暗探黜置使行辕。二位,我之所以将你们请来,是要告诉你们,近几日停止一切活动,深居简出,等候我的消息。”
崔亮和吴文登道:“请宗主放心。”
千牛卫将行辕团团围住,严密把守。
李元芳的铠甲摆放在书案上,狄公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睹物思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堂门打开,曾泰端茶走了进来,望着狄公的样子,只觉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狄公睁开眼睛,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道:“曾泰呀,还没休息?”
曾泰道:“睡不着啊。恩师,喝杯茶吧。”说着,将茶盏放在了桌上。
狄公轻轻抚摸着铠甲道:“元芳和你先后跟随于我,有十多年了吧。”
曾泰点了点头。
狄公道:“除了危险,我没有给过你们什么。记得吗,元芳总是开玩笑,说吃上我一回不容易……可现在呢,我真想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请他吃上一顿,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泪水滚过曾泰的面颊:“恩师,您……”
狄公沉在自己的追忆中,道:“元芳总是叫我大人,可我知道,其实在他心中,已将我当作了父辈看待,可是,我这个父辈又为他做了什么呢?生与死,我总是让他选择后者,幽州是这样,湖州是这样,崇州也是这样,这一次,他终于没能回来。我能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呢……是我太自私了!”
曾泰劝道:“恩师,您别自责了。我想,元芳在九泉之下也不愿意看到您这个样子。”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自责是于事无补的。元芳是为国家,为社稷,为黎民百姓献出了生命!他无愧于大将军的称号,无愧于大侠的称号,无愧于大英雄的称号!”
曾泰双唇颤抖,热泪盈眶。
狄公的眼中混着悲伤、痛惜,还有深深的愤怒,道:“如果说此刻我的心中还有一丝欣慰,那就是替元芳感到自豪!如果说此刻我的心中还有什么比悲伤更加强烈,那就是仇恨!我发誓,残害元芳的人会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曾泰点头道:“此次突袭北沟大仓,未能将林阳抓捕归案。恩师,我们下面该怎么办?”
狄公沉了沉气,道:“现在只有沿着官盐的去向穷追不舍,直至查清歹徒们的藏盐之所。你想一想,他们处心积虑,袭击盐船的目的是什么?”
曾泰道:“当然是为了谋劫官盐。”
狄公道:“不错。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找到了盐,那就等于用匕首戳进了他们的软肋。到那时,什么林阳、铁手团,还有筹划此事的元凶巨恶,都会从幕后跳出来,一一暴露在我们面前。”
曾泰点了点头道:“据彭秋交待,官盐被运到盱眙附近。”
狄公决绝地道:“所以我们下一步的行动便是,尽速赶往盱眙,查出官盐下落!”
漕渠魅影 第十二章 失忆人暂栖卧虎庄卧虎庄位于卧虎镇东南二十里,面对乱云山,背靠洪泽湖,庄子占地百顷,门高路阔,大门前有家甲守卫。
卧虎堂位居庄子正中央,建得高大气派,堂门前高悬金字匾额。门前有一块大空场,有几十丈方圆,庄主葛天霸坐在空场中央的交椅上,两边大小头目分排列坐,观看场中一个浑身劲装的武生演练双刀。头目们不时发出一阵阵高声喝彩。
葛天霸看得不住点头,捋髯微笑。这时管家葛彪走到身旁轻声道:“老爷。”
葛天霸头也不转,仍然注视校场,问道:“什么事?”
葛彪压低声音道:“运盐的大趸船已经到了四十里外的卧虎镇东,押船的北沟大仓监库彭春派人来见小的,问大船是不是今夜就开进码头。”
葛天霸转头轻轻嘘了一声,沉吟片刻道:“你马上告诉来人,就说近日风声很紧,让大趸船千万不要开进卧虎庄,找个隐蔽的所在将船停下,等我的消息。”
葛彪一愣,轻声道:“老爷,这是何意呀?”
葛天霸瞪了他一眼道:“多嘴。还不快去。”
葛彪赶忙道:“是。”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葛天霸叫住他道:“且慢!”
葛彪赶忙转身回来:“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葛天霸道:“今夜你亲自去见彭春,告知此事。将大趸船引到安全之处,藏匿起来。”
葛彪点了点头,快步向外走去。
此时,场中的武生一趟双刀练罢,收式站稳,气不长出。
葛天霸一声大喝:“好,好刀法!”
众头目齐声叫好:“老六,练得好。不愧是咱卧虎庄第一高手!”
“大哥,六弟这趟刀练得真是绝了,我看天下使刀的也就属他了!”
武生面露得意之色,将双刀插入鞘内,说道:“大哥,小弟献丑。”
葛天霸连连点头道:“老六啊,真想不到,你的刀法竟然如此精湛,难怪‘鬼刀王’邓通的名头在江湖上这般响亮!”
邓通拱手道:“小弟惭愧!”嘴说惭愧,他的脸上可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惭愧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葛天霸道:“两年以来,咱们卧虎庄凭借着自己的实力,靠着众家弟兄四处流血拼杀,几场恶战,使官盐商望而止步,盐枭销声匿迹,山阳以北八个县的盐市已被我们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上面对我们非常满意,这几日就要派使者前来慰劳!”
众头目高声喊道:“全仗大哥统领有方,咱卧虎庄才有今日!”
“对,大哥,上面的人虽然厉害,可缺了咱们弟兄,在盱眙地面上他们也照样玩不转!”
“说什么铁手团高手如云,我看咱们的六弟就不输他们!”
葛天霸摆了摆手,众头目安静下来。葛天霸笑道:“众家弟兄,今天傍晚,哥哥在卧虎堂摆下宴席,大家都来,咱们不醉不归!”
众头目齐声叫好。
众人正喧闹间,葛彪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满脸喜色大声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葛天霸心头一喜,站起身来:“哦?现在哪里?”
一闻此言,众头目立刻安静下来。邓通更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葛彪回道:“刚刚下了船,已经朝卧虎堂来了。”
话音未落,大门前传来了小清的喊声:“爹!”
葛天霸抬头望去,小清正飞燕一般奔到他的面前,扑进了他的怀中:“爹!”
葛天霸拍着她的头轻声道:“好孩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半年来,爹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小清抬起头来,眼角边挂着泪水:“爹,是我不好,不该偷偷地跑出去。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葛天霸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你呀,就是太任性!”
他看了看四周,微笑着压低声音道:“好,爹也答应,你和邓通的婚事爹以后不再提了。”
小清笑了:“说话算数!”
葛天霸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邓通走了过来道:“小清,你终于回来了。这半年多来,不要说大哥着急,就是我这心里也担心得不得了。”
小清转过身来,斜了邓通一眼,冷冷地道:“谢谢。我出去了跟你又没关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句话,给邓通来了个烧鸡大窝脖,他登时脸涨得通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葛天霸看了邓通一眼,解围道:“清儿呀,这半年来你都到了什么地方?”
小清笑道:“坐着船来回游荡呗。我回头再跟您说。来,我给您介绍一个人。”说着,转身跑向身后的李元芳,拉着他来到葛天霸面前,“爹,这是我新认识的好朋友,水生!水生,这是我爹。”
她这么一介绍,众家头目的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李元芳身上。邓通一见小清对元芳如此亲热,一股醋意登时涌上心头。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回到座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李元芳木愣愣地看了葛天霸一眼,也不躬身,也不施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葛天霸的脸上掠过一丝出不悦之色,但当着女儿又不好发作。他上下打量了元芳一番,不冷不热地道:“你是哪里人氏,做何营生啊?”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葛天霸一愣,不知如何再问。
一旁的邓通道:“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敢莫是个傻子!”
众头目一阵哄笑。
小清猛地回过头,怒目瞪视着邓通。李元芳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就像没听见一样。
小清不愿与邓通交言,转面对葛天霸道:“爹,水生是个可怜人,当时他漂浮在运河之上,是我恰巧经过才将他捞起。醒来后,以前的事情他一点儿都记不起了。”
葛天霸这才明白,缓缓点了点头道:“是这样。”
小清道:“爹,我们在运河畔遇到歹人袭击,多亏水生救了我的性命!”
葛天霸双眉一扬道:“哦,是什么歹人,胆敢袭击我的女儿?”
小清道:“咳,您就别问了,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
葛天霸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望向元芳,点了点头道:“小伙子,谢谢你。”
李元芳道:“她是我朋友,这是应该的。”
葛天霸赞赏地点了点头。
小清拉着葛天霸道:“爹,水生失去了记忆,无家可归,我想让他在咱们庄中住下,您给他安排个职事吧。”
葛天霸一愣:“这……”
小清嘴一撅道:“怎么了,爹,这么大的庄子还容不下一个水生?”
葛天霸沉吟片刻笑道:“好吧,我答应。”
小清高兴地道:“谢谢爹。”
父女俩一番对话,在别人听来没有什么,可邓通却再也坐不住了。小清对李元芳的态度令他心头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他站起身来,走到李元芳身旁,阴阳怪气地道:“小子,你交了好运了,还不谢谢我大哥!”说着,手掌狠狠拍向了李元芳的肩头,这一掌用了暗劲儿,满以为能将元芳拍得趴在地上出乖露丑。没想到元芳连看都没看,肩膀微微一斜,邓通这狠狠一掌竟拍了个空,身体登时失去重心,向前连跌两步,好不容易才拿桩站稳。
在场所有人并没有看到他暗下辣手,只是觉得非常奇怪,他为什么会向前空跌两步。
小清得了机会,报复似的笑道:“邓叔叔,平地上也站不稳,敢莫是瘸子不成?”
众头目哄笑起来。
邓通羞得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李元芳一眼。
李元芳双眼望向远方,脸上毫无表情。
小清笑着对他道:“你还不谢谢我爹。”
李元芳点了点头,对葛天霸道:“谢谢。”
葛天霸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小清道:“清儿,你和葛彪带水生到西院,安排他住下。”
小清撒娇道:“我想让他住在东院,离我近一点。”
葛天霸扫了邓通一眼,咳嗽一声道:“好吧,随你。”
小清笑道:“谢谢爹。”说着,拉起元芳向外走去。
此时,邓通已是恼羞成怒,眼见心上人对旁人体贴入微,对自己却是冷嘲热讽,再加上刚刚人前现丑,一股无名火顶上头来,他顾不得众目睽睽,飞起一脚向李元芳小腿扫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到了,众头目一片惊呼。葛天霸也大喝一声:“老六!”
眼看这一脚就要踢到李元芳,只见李元芳左脚一迈,邓通的腿登时踢了个空,身体原地转了一圈。元芳右脚轻轻在他腿上一搭,竟将邓通的腿夹在了自己的双腿之间,而后就地一拧腰,邓通只觉得下盘一轻,身体竟然腾空向后飞去。
葛天霸和众头目不由一阵惊叫。
叫声未落,邓通的身体重重撞在了自己的座椅上,“喀嚓”一声巨响,座椅登时被砸得粉碎,邓通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几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谁也没有看清是李元芳出手将邓通摔了出去,大家还以为是邓通自己耍的把戏。
众头目哄笑起来,议论纷纷:“老六今儿是怎么了,踢别人自己倒飞出去了。”“我看他五迷三道的,刚才就莫名其妙地向前栽了两步,现在倒好,当着大伙儿的面儿练起背摔来了!”“就是,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是不是看到小清,连站都站不住了。”
大家哄笑起来,一个头目高喊道:“哎,六弟,你儿什么把戏呢?啊,练铁布衫呀?”“练功也分个时候,在小清姑娘面前摔得这么惨,是不是在扮苦肉计给未来的岳父大人看呀!”
众人笑得更凶了。
小清看了看李元芳,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葛天霸更是觉得奇怪,刚才明明是邓通踢李元芳,怎么他自己反倒飞了出去?
邓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此时,他已彻底失去了理智,一伸手从腰间拔出双刀,狂吼着向李元芳扑来。
众人的哄笑登时转为惊叫。
小清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喊道:“你,你要做什么?”
葛天霸大惊失色,冲上前来。
已经晚了,邓通的双刀寒光霍霍,将李元芳围在当中。
众头目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葛天霸怒吼道:“邓通,你给我住手!”
此时,邓通已经红了眼,哪里肯听?手中双刀上下翻飞,毫不留情,定要置李元芳于死地。
突然,人影一闪,“仓”的一声,邓通连退数步,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他两手空空,双刀竟然不见了。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目光齐向李元芳望去。
果然,邓通的双刀拿在李元芳的手中,他冷冷地望着邓通。
邓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刀怎么会到了李元芳手上,自己又怎么会坐在地上。
连他都想不明白,葛天霸和众头目就更不用说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望着元芳。
空场上静得能够听到呼吸之声。
李元芳双眼死死盯着邓通,缓缓走到他身旁。
小清看着他的脸色,惊叫道:“水生!”
李元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小清指了指邓通道:“别,别……”
李元芳转过头,看了看坐在地下的邓通。
邓通浑身颤抖,胆怯地道:“你,你要怎么样?”
李元芳冷冷地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邓通望着李元芳那双寒森森的双眼,感到一丝冷意,他张口结舌地道:“我,我……”
小清快步走到李元芳身旁,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水生,我们走吧。”
李元芳哼了一声,将双刀狠狠地掷在邓通面前。邓通吓的身体连忙向后缩了缩。
小清拉起李元芳快步离去。
这时众人才醒过味儿来,一拥而上,将邓通扶了起来,葛天霸大步走了过来。
一个头目道:“老六,你也太不给大哥面子了!小清姑娘今天刚刚回来,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动起了刀子,这算什么!”
另一人道:“就是的。人家小伙子也没惹你,你这是做什么!”
邓通满面羞惭地道:“大哥,对……对不住!是,是小弟……”
葛天霸沉着脸,冷冷地道:“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大哥?”
邓通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大哥,我……”
葛天霸一声怒吼:“没出息的东西!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说着,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邓通脸上,打得邓通趔趄了两步。
葛天霸道:“你给我滚回房中,好好想想!”
邓通牙关紧咬,捂着脸快步走了下去。
葛天霸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身旁的头目们低声议论起来:“这小伙子练的叫什么功夫呀?要说六弟也算是高手了,怎么两下子就叫人家把刀夺了?”“是啊。咱们这一帮练家子,谁也没看出门道来。”“不是咱看不出门道,是人家太快了。”“对,对对。”
葛天霸听着众人的议论,望着东院的方向,半天没有说话。
卧虎庄东院院子很大,正房坐北朝南,两旁是厢房。小清领着李元芳走了进来,小清道:“水生,这就是东院,只有你一个人住。愿住哪一间都可以。”
元芳指了指正房。
小清笑道:“你还挺聪明,选了间正房。走吧。”说着,拉起李元芳来到正房门前,推门而入。
房间宽大整洁,一应用具齐备。
李元芳坐在榻上,问道:“小清,刚刚动刀子的那个人是谁呀?”
小清笑了笑道:“他叫邓通,是我爹的手下。本来我爹想要将我许配给他,我死活不答应,这才偷跑了出去。”
李元芳道:“可我又没惹他,他为什么那么生气?”
小清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不明白?”
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清的脸红了:“你呀,就是个笨蛋。不明白就慢慢想吧。好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回去收拾收拾。”
李元芳点了点头,小清转身离去。
葛天霸在小清房中缓缓踱着。小清进来一见葛天霸,笑道:“爹,您在等我?”
葛天霸点了点头,注视着小清道:“清儿,那个水生究竟是什么人?”
小清一愣道:“我不是对您说过了吗,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葛天霸道:“那倒没有,只是他那身功夫……”
小清笑道:“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身功夫是哪儿来的。”
葛天霸道:“哦,他真的失去了记忆?”
小清道:“是呀。爹,您是怎么了,东问西问的?难道我说的话,您还不相信呀?”
葛天霸笑道:“倒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有他那种功夫的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小清道:“不管他从前是谁,现在就是水生。”
葛天霸微微叹了口气道:“清儿呀,你可能不知道,爹做的是多么大的事情,江湖上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呀。我是怕你年幼轻信,缺乏经验,而有人恰恰就是要利用你这一点,打入卧虎庄……”
小清道:“您是说水生?”
葛天霸没有说话。
小清道:“我救起他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当时,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差点又将他扔回到河里。爹,这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
葛天霸笑了笑道:“我并不是真的怀疑水生,只是有些担心。这样吧,你容我再观察他一下,而后再给他安排职事。”
小清别别扭扭地点点头道:“那……好吧。”
葛天霸道:“好孩子。”
小清道:“爹,还有一件事,我想和您讲。”
葛天霸点点头:“说吧。”
“那些盐枭都是穷苦人出身,提着脑袋干了这行,不过是为了能混一顿饱饭。求您让手下今后别再迫害他们,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行吗?”
葛天霸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在运河上劫持你的歹人就是那帮盐枭吧?”
小清惊呆了:“您,您怎么知道?”
葛天霸笑了笑道:“从你的话当中,我就听出来了。你是我的女儿,我最了解你。”
小清点了点头道:“是的。可他们也是被您逼得走投无路啊。”
葛天霸冷冷地道:“这群该死的盐枭!”
小清拉住了葛天霸的手臂道:“爹,盐枭是一群可怜人,您就发发善心,放过他们吧。”
葛天霸的脸沉了下来:“这些事情你不懂,也不是你该管的。”说着,站起身来就要离去。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
小清望着他轻声道:“爹,您再考虑考虑。”
葛天霸转过身来,沉吟着道:“盐枭的头子叫庞四……”
小清脱口道:“他是我朋友。”
葛天霸双眼一亮:“哦?你能联系到他吗?”
小清想了想道:“也许吧。”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好吧,如果你能够联系到庞四,就请他到卧虎庄来,此事我要和他面谈。”
小清又惊又喜:“真的?”
葛天霸点了点头。
小清道:“不骗我?”
葛天霸道:“当然,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清兴奋地道:“谢谢爹!”
葛天霸道:“好了,你刚回来,好好休息。爹走了。”说着,转身走出门去。
院门前的葛彪迎上前来道:“老爷。”
葛天霸低声道:“葛彪,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的那个水生有哪一点不太对劲儿。”
葛彪一惊道:“哦?”
葛天霸道:“尤其是他那身奇绝的武功……如果他真是个失去记忆的傻子,能为我所用,那当然是最好。就凭那一身功夫,十个邓通骑快马追三年也追不上,有了他,还有什么事是咱们办不成的?而且,铁手团那些人对咱们也得高看一眼。”
葛彪点了点头道:“就是。”
“然而,如果他是装疯卖傻,接近小清,伺机打入庄中,企图谋夺我盐市的江湖豪强或者是官府的暗线,那他那身功夫可就成了祸害。”
葛彪一惊道:“老爷,您的意思是……?”
葛天霸沉吟着,良久,他抬起头道:“派人日夜监视东院,只要发现水生有任何异动,立刻杀了他!”
葛彪吃了一惊:“可小姐那边……?”
葛天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清儿是个孩子,不要管她。照我的吩咐办。”
葛彪点点头,有些踌躇道:“老爷,凭水生的功夫,咱们庄里恐怕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吧?”
葛天霸瞪了他一眼骂道:“笨蛋,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动刀不行,还不能下毒吗?”
葛彪恍然大悟:“啊,小的明白了。可派谁去监视他呢?一般的仆佣恐怕是很难胜任,就是勉强去做,也只怕会吊儿郎当,玩忽懈怠。让头目们去吧,这种小事,好像又有些说不过去……”
葛天霸沉吟片刻,微笑道:“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葛彪点了点头。
葛天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今日还有一件事,令我觉得非常意外。”
葛彪道:“是什么?”
葛天霸道:“不知什么原因,清儿竟然与盐枭头子庞四成了好朋友。”
葛彪吃惊道:“哦?”
葛天霸轻轻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而且,我敢肯定,她知到盐枭们的驻地。”
葛彪惊喜地道:“这是真的?”
葛天霸的脸上现出一丝狞笑:“两年了,这些盐枭神出鬼没,屡屡钻咱们的空子。咱们的盐批给各地的盐商就要二百文一斗,可这些穷棒子把盐卖到老百姓手里才一百文一斗。哼,盐商没了钱赚,咱们的信用也就没了,谁还和咱们做生意?所以,现在官府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这些盐枭。”
葛彪点了点头。
葛天霸道:“我一直发愁找不到这群穷棒子的住地,想不到此事竟然会着落在我女儿身上,可真是天助我也!”他四下看了看,狞笑道,“我假意答应清儿要和庞四谈谈,我想,她一定会去送信。只要清儿出庄,你便派人盯上……”
葛彪笑道:“老爷高明。找到盐枭们的住处,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了!”
葛天霸脸上露出了莫测高深的笑容:“不止是杀死他们,我还要利用这些盐枭做成一件大事。这就叫一箭双雕!”
葛彪愣住了:“哦,什么大事?”
葛天霸笑了笑道:“你会明白的。”
东院正房,李元芳呆呆地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元芳道:“进来。”
一个仆役手里托着一件圆领袍走了进来:“小姐说,这是您的衣服,已经晾干了,让小的给您送来。”
李元芳低头一看,那是他获救时身上穿的砖红色圆领袍,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袍服,仆役转身离去。
李元芳将袍服抖开,仔细地看着,忽然,他觉的袍服袖口处硬梆梆的,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赶忙将袍服铺在榻上,伸手向袖口内摸去,拿出了一个小本子,正是他的官凭。李元芳赶忙打开,只见小本子上用隶体正书:“李元芳,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正三品上。”下面加盖着皇帝的玉玺。
李元芳吃惊地看了半晌,抬起头轻声道:“难道这是我的东西……我,我叫李元芳?”
他静静地思索着,眼前再一次出现了大火的画面,烈火中狄公的面容再一次映了出来。
李元芳拼命捕捉着脑海中狄公的幻象,口中喃喃地道:“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大运河上寒风呼啸,白浪翻滚。一艘高大的楼船乘风破浪行驶在水面之上。狄公和曾泰、鲁吉英、宁氏率狄春等人站在船头的甲板上。
狄公长叹一声道:“昔日的大运河千帆竞渡,何等繁华,而今却是一片萧条肃杀之象,真是令人痛心呀!”
鲁吉英恨道:“还不是邗沟覆船闹的?漕运梗阻,河道封闭,所有船只禁止通航。好好的一条大运河,您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
曾泰道:“恩师,昨日卑职查看地理图,自扬州至盱眙路途颇为遥远,仅水路便有四百余里,恐怕要几日方能到达。”
狄公道:“是呀。而今运河梗阻,漕运不兴,南盐无法北运,扬州到山阳尚有陆路可通,可到盱眙却被洪泽湖阻断,真不知盱眙以北的盐况如何。”
鲁吉英道:“卑职曾听人说起,停运以来,盱眙以北地区食盐紧缺,盐价上涨,也不知是真是假。”
狄公道:“我也曾听当地百姓说起过。但愿此次盱眙之行,能够有所收获。”
卧虎镇东四十里的洪泽湖畔,停靠着一艘没有任何标志的大趸船。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趸船的桅杆上升起了风灯,船舱内也亮起了灯火。
一条快船从湖畔港汊中驶了出来,径直朝大趸船而去。
北沟大仓的监库彭春在船舱内焦急地徘徊着,不时抬起头向外望去。一名黑衣人端茶走了进来。
彭春道:“卧虎庄的人还没有来?”
黑衣人摇了摇头。
彭春道:“不应该呀,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该回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黑衣人道:“彭大哥放心,送信的是他们卧虎庄的人,熟门熟路,绝不会出事。”
彭春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庄丁模样的人跑了进来:“彭大哥,咱卧虎庄大总管葛彪现在门外。”
彭春一喜,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庄丁转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葛彪快步走了进来。
彭春赶忙迎上拱手道:“足下可是葛总管?”
葛彪赶忙还礼道:“正是。”
彭春道:“兄弟是北沟大仓监库彭春,奉林阳大哥之命,押送库存的最后一批官盐到此,请葛总管验看。”
葛彪道:“彭兄弟,不忙验看。葛庄主让小弟给您带来口信,最近卧虎庄附近常有官府密探出没,因此,大趸船不能贸然进庄,否则一旦消息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彭春吃了一惊:“官府密探?”
葛彪道:“正是。”
彭春道:“如此怎生奈何?”
葛彪道:“庄主吩咐,先将大船停到安全之所,彭兄弟恐怕还要辛苦一下,静候几日,待风声过后,再押船进庄。”
彭春为难地道:“这……临行前,林阳大哥再三叮嘱,将盐送到立刻返回,他还等着回报呢。”
葛彪道:“事起突然,也是无可奈何。彭兄弟只能委屈一下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道,“这五十两银子是葛庄主的一点意思,请兄弟笑纳。”
彭春赶忙推辞道:“哎,这个怎么使得。”
葛彪笑道:“区区几两银子,不成敬意,兄弟切莫推辞。”
彭春伸手接过银子,揣进怀里道:“那小弟就愧领了。也罢,既然庄中不便,那小弟便再等几日。”
葛彪拱手道:“彭兄真是爽快人,小弟待家主谢过了。”
彭春笑道:“哎,都是自家人,葛总管太客气了。刚刚你说要将船使到安全之所,不知是哪里?”
葛彪道:“就在离此不到十里的飞云浦,那里港汊环绕,芦苇丛生,甚为隐僻。请兄弟放心,所有给养饮水,小弟明日便派人送到。”
彭春道:“小弟对此处地形不熟,烦劳葛总管带路。”
葛彪道:“份内之事,何须道劳。我们这就起航吧。”
虽已入夜,卧虎庄内却处处灯火通明。卧虎堂内传来阵阵吆五喝六之声。邓通双眼通红,一人坐在桌前喝着闷酒。葛天霸走进门来:“六弟。”
邓通抬起头来,站起身道:“大哥。”
葛天霸道:“怎么不到卧虎堂与众家兄弟吃酒啊?”
邓通吸了吸鼻子道:“小弟没脸去。”
葛天霸坐了下来:“你呀,岁数一大把,行事却和孩子一样!那水生不过是初来乍到,怎能与你我兄弟多年的感情相提并论?我的心里,当然是向着你的。可你却当着那么多人给我下不来台,让我怎么处置?”
邓通惭愧地道:“大哥,我错了,小弟今后再也不敢了。”
葛天霸道:“我们兄弟间情同手足,那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但你不能总是意气用事,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当有些城府才是。”
邓通一闻此言,抬起头来道:“大哥,有句话,小弟想问问您。”
葛天霸早猜到他要问什么,道:“说吧。”
邓通道:“半年前,您答应要将小清许配邓通,这件事还做数吧……?”
葛天霸为难地看了看邓通道:“你知道清儿的脾气,当时就是因为不答应这桩婚事,她才偷偷跑了出去。”
邓通急道:“可大哥,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说句话不就行了吗?”
葛天霸叹了口气道:“小清的娘死的早,我又常年在江湖行走,从小就亏欠清儿很多,心中甚是有愧呀。因此,在这婚姻之事上,我也不好过分拂逆她的心意。”
邓通委屈道:“可大哥,您知道,小弟从心里爱煞了小清啊。我,我……”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观察了一下邓通的脸色,道,“哎呀,今日在卧虎堂外,我发现清儿对新来的这个水生好像很是亲热,啊……”说着,他的眼睛瞟向了邓通。只见邓通脸涨得通红,喘气声登时粗重起来。
葛天霸笑了笑,继续道:“你我之间情深义重,我自然是向着你的。怕只怕万一清儿动了心,那可就……”
邓通一步跨上前来道:“大哥,您有什么办法救救小弟!”
葛天霸笑了:“六弟,你先坐下。”
邓通坐在椅子上,急切地望着葛天霸。
葛天霸道:“其实,我也不太相信这个水生。你知道,咱们卧虎庄的生意越做越大,外面想要我们死的人也越来越多。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水生会不会是假装失忆,欺骗清儿,伺机潜入我卧虎庄中的卧底呀?”
邓通猛地站起身,满脸喜色道:“大哥说得一点也不错,他一定就是卧底。否则就凭他那身精绝的武功,怎么会被人扔进运河之中,又怎么会对小清如此俯首贴耳!”
葛天霸点了点头:“是呀,这正是我的怀疑。”
邓通上前一步道:“大哥,杀了他!”
葛天霸道:“你又来了。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怎能随便动手杀人?再说,无凭无据地杀了他,对清儿怎么交待?”
邓通急道:“那您说怎么办?”
葛天霸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道:“如果有个信得过,又有能为的弟兄替我去监视他,只要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咱们便立刻动手除掉祸害。到那时,证据确凿,我对清儿也好交待。”
邓通一把抓住葛天霸的手道:“大哥,我去!”
葛天霸摇摇头道:“这监视不分昼夜,可是个苦差事。你是庄中的当家的,我怎么能让你去做这等事呢。”
邓通急道:“大哥,咱们是亲弟兄,为您赴汤蹈火小弟都愿意,就更别说这一点儿小事了。”
葛天霸望着他道:“你真要去?”
邓通道:“这事您就交给我了!”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可有一点,只能暗察,绝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莽撞行事!”
邓通一拱手道:“大哥放心!”
李元芳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双目静静地望着天空发呆。
小清走进院中,一见李元芳的样子,赶忙走了过来,轻声道:“又犯傻呢?”
李元芳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有空就想想,兴许能早点儿恢复记忆。”
小清坐在他的身边道:“我倒希望,你还是不要恢复记忆的好。”
李元芳愣了:“为什么?”
小清笑道:“你丧失记忆之后,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所以现在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对不对?”
李元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小清半是娇嗔半是忧虑地道:“可如果你想起了从前的事,我就不再是唯一的了。也许,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朋友。也许,也许,你还有老婆……也许,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也许……”
李元芳烦躁地摆了摆手道:“行了,别也许了。也许我这一辈子也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小清开心地笑了起来:“那太好了!”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好?”
小清瞪着他道:“我就是觉得很好!”
李元芳不再理她,转过头去,仰头望向天空。
小清哼了一声,狠狠给了他一脚:“你也得说好,快说!”
李元芳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木然望着天空。
小清站起身来,一把扯住李元芳的耳朵道:“你这臭家伙,马上说好!要不然,把你耳朵拧下来!”
李元芳拉着她的手道:“你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小清道:“不能!整天阴阳怪气的,不知想些什么!快说好,否则,今天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李元芳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来。
小清这才放开手笑道:“这还差不多,饶了你!”
李元芳揉着发红的耳朵,往旁边坐了坐,又不吭气儿了。
小清坐到他身边道:“从救了你到现在,还没见你笑过呢。你给我笑一个,让我看看。”
李元芳扭过头去。
小清一把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快点儿,笑一个!”
李元芳不耐烦地道:“求求你,别再闹了,让我安静安静,行吗?”
小清拽着他不依不饶地道:“不行,必须得笑。快笑!”
李元芳急也不是恼也不是,万般无奈,只得在麻木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露出了一点儿白牙。
小清赶忙放开手:“我的妈呀,你这是笑吗?我就是哭也比这好看呀。”
李元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小清拍手道:“好,笑了。笑了。”
然而笑容只在元芳脸上维持了几秒钟,就又被阴云遮盖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神情又变得冷漠木然。
小清望着他道:“你呀,成天阴着一张脸,真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的。”她突然大感好奇地问道,“哎,你知道,十五个人瞧半个月是什么意思吗?”
李元芳漠然答道:“一个人瞧一天。”
小清哈哈大笑道:“你也知道啊!”小清看着完全没有呼应的元芳,无奈地摇摇头,收起玩笑之心,道,“好了,你转过身来,我有正经事儿跟你说。”
李元芳转过身来。
小清道:“今天下午,我把盐枭的事儿跟我爹说了。他答应要和庞四谈谈。”
李元芳淡淡地道:“是吗?”
小清压低声音道:“今夜,我要去一趟蛟王祠,把这件事告诉庞四。”
李元芳点了点头。
小清道:“光点头有什么用,你得表个态呀!”
“什么态?”
“愿意和我一起去呀。”
“还用我去?”
“那当然,你是我的大保镖啊。”
李元芳点点头,双眼望向天空,脸色又黯淡下来。
小清轻声道:“又想起什么了?”
李元芳道:“今天我在衣服里找到一个小本子,上面写着一个名字。不知是不是就是我的真名。”
小清一愣:“哦,我看看。”
李元芳从袖子里掏出小本,递到小清手里。
小清接过,打开来,就着月光轻轻读出声来:“李元芳,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正三品上。”她抬起头来道,“李元芳?”
元芳点了点头,喃喃地道:“难道这是我从前的名字?”
小清端详着官凭,困惑地问道:“什么叫检校千牛卫大将军?”
元芳苦笑道:“我要知道就好了。”
小清道:“难道是牵牛的?牵牛的怎么又成了大将军?”
李元芳摇了摇头。
小清道:“也许这是别人的东西,只不过在你身上而已。”
李元芳抬起头道:“可能吧。这几天,我在默想之时,脑海里经常出现一张脸,很熟悉……”
小清脱口问道:“是女的吗?”
元芳看了她一眼道:“男的,老人,他的脸胖胖的,慈眉善目,颔下还留着长须。”
小清道:“也许,是你爹。”
元芳道:“可能吧。我醒来之后什么也记不起,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一片大火和这位老人家。”
葛天霸坐在桌前,翻看着账本,猛地,他抓起账本狠狠地摔在地上,口中骂道:“真是岂有此理!”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在房中快步来回踱着。
门声一响,葛彪走了进来,一见屋中的情形,吓了一跳,赶忙拾起账本。
葛天霸回过头道:“你回来了。”
葛彪道:“回来了。”
葛天霸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葛彪道:“按老爷的意思都办妥了。大趸船藏在了飞云浦内。”
葛天霸点了点头道:“办得好。”
葛彪看了看手里的账本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葛天霸怒气未消:“辛辛苦苦为铁手团卖命两年,只分得了二十万两银子,真是欺人太甚!”
葛彪劝道:“老爷,您就想开点儿吧。铁手团财大势大,高手如云,咱们惹不起人家。”
葛天霸冷笑一声道:“他铁手团再厉害,卖盐还不得靠着咱们卧虎庄!盐在我葛天霸手中,他们能耐我何!”
葛彪道:“老爷,悄声,别让人听见了。”
葛天霸道:“葛彪啊,知道我为什么不让大趸船进庄吗?”
葛彪道:“小的正想问问老爷,您到底想做什么?”
葛天霸冲他招了招手,葛彪赶忙凑上前来,葛天霸在他耳旁低语着。
没等葛天霸说完,葛彪吓得一声惊叫:“老爷,此事要是让铁手团知道,咱们可是死路一条啊!”
葛天霸嘘了一声道:“怕什么,只要找到个替死鬼,代咱们出头,便可大功告成。”
葛彪道:“可到哪儿去找这个替死鬼呀?”
葛天霸得意地笑道:“放心,我心中早有计较。”
葛彪道:“什么计较?”
葛天霸阴冷冷地道:“盐枭!”
天色已明,泥泞的小路崎岖蜿蜒,两旁树木丛生。李元芳和小清纵马飞驰,只见前面出现了两条岔路,二人厉声吆喝,勒停了坐骑。
小清四下看了看道:“刚刚那个樵夫说,遇岔道走左边,再向前十余里便到蛟王祠了!走吧!”说着,拨马走上了左边的岔路,李元芳却没有动,静静地坐在马上发呆。小清回马道,“水生,这会儿发什么呆,快走吧!”
李元芳仍然没有动,双目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小清拨转马头来到他身边道:“水生,你想什么呢?前面就到蛟王祠了!”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翻身跳下马来,走到小清的马头前道:“下来。”
小清愣了:“下来?下来做什么?”
李元芳道:“我让你下来,自有道理。”
小清道:“好了,水生,别再闹了……”
“下来!”李元芳望着她,口中迸出两个字。
小清愣住了,有些害怕:“水生,你,你到底怎么了?”
李元芳不再说话,两眼死死地盯着她。
小清无奈地笑了:“好,好,我下来,行了吧。”说着,翻身跳下坐骑道,“说吧,你要干什么?”
李元芳走到两匹马前,猛地伸出手在二马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两掌。两匹马一声长嘶,奋蹄狂奔,朝着右边的一条岔路飞跑而去。
小清惊呼道:“哎,马,马!”她向前追了两步,可马儿已经跑远了。
小清生气地扭过头对李元芳道:“水生,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要在天黑前赶到蛟王祠给庞四送信,你现在却把马赶跑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李元芳没有说话,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
小清气得脸涨得通红,大声喊道:“你倒是说话呀!”
猛地,李元芳拉起小清,飞步奔进了路旁的长草丛中。
小清又急又怒,她拼命挣脱了李元芳的手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元芳轻轻嘘了一声道:“蹲下!”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小清愣住了,李元芳拉着她蹲下身,向大路上望去。
远远的,一匹马疾驰而至,来到岔路前,马上之人翻身跳下,四下里张望着。不是旁人,正是跟踪而来的邓通。
小清惊得嘴张得大大的,杏眼圆睁,她怎么也不明白,邓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邓通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着路面上的马蹄印,而后站起身,跃上马背,纵马向右边的那条岔路奔去,转眼之间便不见了踪迹。
草丛中,李元芳和小清站起身来。
小清目瞪口呆地道:“邓通,邓通怎么会在这里?”
李元芳神色木然地道:“你爹派来的。”
小清立时傻了:“我,我爹派他来做什么?”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道:“跟着我们,找到盐枭,杀了他们。”
小清惊道:“这,这怎么可能?我爹绝不会做这种事!”
李元芳不再说话,闭上了双眼。
小清静静地思索着,良久,她长叹一声颓然道:“不错,你说的有道理,肯定是我爹派他来的,否则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们。真想不到,我爹竟会,竟会做出这样的事……”说着,泪水涌出了双眼。
一边的李元芳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小清看了他一眼委屈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元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说的。”
小清回过头来,望着李元芳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他跟踪我们的?”
李元芳平静地道:“在卧虎庄。”
小清惊道:“那为什么不早说!”
李元芳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小清愣住了:“什么意思?”
李元芳道:“你是想帮你爹灭掉庞四,还是想救他们。”
小清气得半天没有说话,猛地,她跳起身来,狠狠给了李元芳一脚喊道:“庞四是我们的朋友,我怎么能帮我爹灭掉他!”
李元芳看了她一眼,还是那么平静地道:“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小清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李元芳道:“你说过,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小清笑了:“你这臭家伙,说起话来干梗倔丧,噎得人透不过气儿来!不过,有些话我还是挺爱听的。”
李元芳又闭上了眼睛。
小清道:“想不到你平时傻呆呆的,到了关键时刻竟然这么机灵。”
李元芳睁开眼淡淡地道:“要救你的朋友就赶快走,邓通马上就会回来。”
小清点了点头道:“快,走吧。”
二人冲出树林,沿小路向前奔去。
这蛟王祠是一座不大的祠堂,里面供着蛟王——应龙。祠堂四周密布着盐枭们的岗哨。
庞四正与几名小头目说着什么:“最近几日,有一批兄弟从海陵盐场粜了几担盐,过洪泽湖后就要进入卧虎镇了。你们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千万不要再让盐落到卧虎庄手中。”
一个小头目道:“四哥,你放心吧。我们全体出动。”
庞四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一名放哨的盐枭跑了进来道:“四哥!”
庞四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盐枭道:“那个小清姑娘来了。”
庞四一愣:“哦,现在哪里?”
盐枭道:“就在祠堂外。”
庞四一挥手:“走!”
小清和李元芳站在祠堂外的空地上,周围几名盐枭手持兵器严密看守。庞四出来一见眼前的情形,他大喝一声道:“不得无礼,还不走开!”
旁边监视的盐枭们赶忙散了开去。
庞四跑过来,喜道:“小清姑娘,您怎么来了?”
小清道:“庞大哥,本来我是到蛟王祠给你送信儿的,我爹答应想要和你谈谈。”
庞四一喜道:“哦,真的?”
小清摇了摇头黯然道:“可刚刚我们发现,我爹派了眼线随后跟踪,想摸清你们的落脚点,将你们一网打尽!”
庞四猛吃一惊道:“什么?”
小清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我给你惹来麻烦了。”
庞四望着她,感动地道:“小清姑娘,你别这么说。你能不帮助你爹灭掉我们盐枭,庞四已是感激不尽。更不要说,你本是好意,却被你爹利用。您能来这里将此事告知庞四,足见你宅心仁厚,庞四感佩之至!”
小清急急地道:“现在怎么办?一旦邓通发现他被骗,一定会回到岔路寻找,那条岔路离蛟王祠不过十余里,他就是摸也能摸到这来。”
庞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清焦急地道:“庞大哥,我爹手下的那些人心狠手辣,这你是知道的。我看,你们还是赶快逃走吧。”
庞四踌躇道:“小清姑娘,我们逃走了,你回去可怎么向你爹交待呀?”
小清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这一点,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庞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你是为我们才冒了这么大的危险,让姑娘难做,庞四会于心不安的。”
小清急道:“可,可,那怎么办呀?”
庞四抓耳挠腮,也没了主意。
小清急得双手连搓,忽然,她看到了站在一旁气定神闲,闭目养神的李元芳。她又好气又好笑狠狠拽了元芳一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闭目养神。快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元芳睁开眼睛道:“不知道。”
小清当场噎住了。
李元芳又闭上了眼睛。
庞四道:“这样,让弟兄们撤离,我随你们回庄去见你爹!”
李元芳猛地睁开双眼,吃惊地望着庞四。
小清惊叫道:“那怎么行?你要是落在我爹的手中还有命在呀!”
庞四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么办?”
李元芳望着二人,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小清道:“庞大哥,只要天一黑,他们就会动手,没时间了,你们还是赶快跑吧!”
庞四道:“我们跑了,那,那你怎么办?”
“跑什么!我们抓你,你抓他们!”说话的是李元芳。
小清和庞四回过头奇怪地道:“你说什么?”
李元芳道:“自己想。”说着,转身走到一旁,坐在了祠堂前的台阶上,又闭目养神去了。
小清和庞四对望一眼,仔细琢磨着元芳的话,指着庞四道:“我们抓你,你抓他们……”
庞四不解地道:“这算什么意思?”
猛地,小清的眼睛亮了:“对呀,我们抓你,你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