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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90后:为了忘却的记念 一百年前的 00后

百年前的90后:为了忘却的记念 一百年前的 00后章衣萍的话中自然充满了对穷小子们空想幻梦的揶揄讥诮,但却也将当时流行的各种思想流派一网打尽: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虚无主义、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拜伦的浪漫主义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五四运动后的中国正是这样一座思想的跑马场,每一种思想都在赛场上竞技驰骋,青年们则站在看台上,在为自己衷心的思想理论鼓噪加油的同时,也幻想着自己正骑乘在这匹炫人眼目的骏马上,向前驰骋狂奔。“嘴里常常是Marx这样,Kropotkin那样,Rousseau的政治学说怎样妙,Byron的诗怎样雄壮,Freud的心理分析怎样奇怪,他们借着一些伟大的人物的名字和学说来欺骗自己,逃避现实,忘却眼前的一切痛苦,晚上可以整月的没有钱买油点灯,便早早地躺在床上做一些Nihilism,Communism,Anarchism的梦。”同居的青年男女,名叫胡崇轩和蒋伟,而来探望他们的朋友,名叫沈岳焕。他们三个人未来

五四的游行队伍。

“我于是想到北京去,北京大学那时正为中国新文化的最高学府,是中国新思想的发源地,那里有我崇拜的大师”。章衣萍就是被北京魔力所吸引的青年之一。1921年,章衣萍19岁,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零零后”。带着一腔热望和期许,在一个大风大雪的寒天,他把自己装进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理想最大的问题在于,它往往经不起现实的冲撞。仰望北京大学巍巍站立的四层高楼,想象眼前厚重的砖石负有“伟大的使命和希望”,固然令人心驰神往,然而章衣萍却不得不打消进入北大的念头,因为他“唯一的问题还是怎样才可以不致饿死”。他不得不一边打工一边到北京大学去“偷听一些关于文学的功课”。他在那里找到了一群和自己境况一般无二的朋友,人数“也真不少”,“他们大概都是些穷小子,既无钱缴学费,也无钱买书,肚子是空的,衣服是破的,头发蓬松得像一堆乱草”。在庄严的北大教学楼里,这些贫穷的青年们“厕身于雪花膏花露水花花绿绿的公子小姐之间,没有人理他们,他们也高傲,藐视一切”。

贫穷,却又带有一种获得新知的高傲,可以说是这些漂泊北京的青年人的共性。当章衣萍在求学与填饱肚子之间奔波时,在他全无所知的一个角落里,有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零零后”青年男女,一同僦居在一间逼仄破旧的公寓里。一位初次探望青年的朋友发现他们的境况与自己差不多,“床是硬木板子的床,地是湿湿的发霉作臭的地,墙上有许多破破烂烂的报纸,窗纸上画了许多人头”。

同居的青年男女,名叫胡崇轩和蒋伟,而来探望他们的朋友,名叫沈岳焕。他们三个人未来将以胡也频、丁玲和沈从文的名字,成为中国文学界熠熠生辉的明星。但此时,这三个在北京漂泊的年轻人和章衣萍一样,什么正式的大学也无从进去,只能靠自己读书。当穷到身上的钱钞不足以敷衍房东时,他们就躺在床上,用梦来安慰自己。

百年前的90后:为了忘却的记念 一百年前的 00后(1)

丁玲与胡也频合影。

梦,也是这些漂泊在北京异乡的青年人必不可少的行囊。章衣萍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些以梦想为食粮的青年人的心灵世界,他们虽然经常衣衫破洞,腹中空空,但他们的内心却被各式各样的理论思想填充得满满当当,以至于时时要变成语言满溢出来:

“嘴里常常是Marx这样,Kropotkin那样,Rousseau的政治学说怎样妙,Byron的诗怎样雄壮,Freud的心理分析怎样奇怪,他们借着一些伟大的人物的名字和学说来欺骗自己,逃避现实,忘却眼前的一切痛苦,晚上可以整月的没有钱买油点灯,便早早地躺在床上做一些Nihilism,Communism,Anarchism的梦。”

章衣萍的话中自然充满了对穷小子们空想幻梦的揶揄讥诮,但却也将当时流行的各种思想流派一网打尽: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虚无主义、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拜伦的浪漫主义以及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五四运动后的中国正是这样一座思想的跑马场,每一种思想都在赛场上竞技驰骋,青年们则站在看台上,在为自己衷心的思想理论鼓噪加油的同时,也幻想着自己正骑乘在这匹炫人眼目的骏马上,向前驰骋狂奔。

如此多的思想流派可供选择,每个人都可以各取所需。对青年的胡也频和丁玲来说,最吸引他们的,应该还是拜伦这样的浪漫的诗文巨子,沈从文在他们的书架上看到小仲马的《茶花女》、莫泊桑的《人心》和屠格涅夫的《父与子》。当然,还“有些无政府主义的书籍,以及社会革命理论书籍,则是搁下来不很翻阅的”。章衣萍显然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美学更情有独钟,他特意与一位朋友合译了弗洛伊德女弟子海尔曼·范·哈戈-海尔穆斯(Hermine von Hug-Hellmuth)的《少女日记》。

就在这些漂泊北京的青年们徜徉于各样理论编织的梦中时,千里之外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的一名青年学生也感受着从北京传来的五四风潮。这名叫赵平复的青年,与章衣萍年纪相同,但他的兴趣却与身处新文化策源地北京的章迥然不同。1921年11月20日,在给兄长的一封信中,他如此写道:

“感情激烈者,非多有薙发入山,或抱石沉河之举。意志决烈者,则提倡无政府主义或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也。此种主义运动,现今全世界遍有极高之风浪,而俄国已实行社会主义之一国也,其目的皆在打破政府之万恶,以谋世界之大同,改革平民之经济,以求人道之实现,欲人人安乐,国国太平。然今日之中国,教育如是幼稚,民智如是闭塞,民国成立已十年,而有许多人民,自己为共和国民尚不知,犹欲求一真命天子,岂不痛哉!”

赵平复当然不会知道,四个月前,就在距离杭州不过半天路程之遥的嘉兴,一群与他一般年纪的青年人,在一艘游船上,秘密宣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这个党的成立宗旨,就是将他在信中大加揄扬的俄国社会主义的理念,在中国践行。不过,在同学的眼中,赵平复只是一个“拼命读书,弄得两眼非常近视,他的目的是想成为一个学问家”的人。1919年到1921年间,浙江一师实际上身处浙江五四风潮的风口浪尖,学生运动和政治风潮纷至沓来,足以让紧跟潮流的青年人大显身手,但他似乎也未参与其中。然而,这样一个外表如此平静的人,却选择拥抱共产主义这一在当时激进的思潮,这不能不让人倍感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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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钊的《Bolshevism的胜利》,1918年11月15日发表在《新青年》第5卷上。

仔细阅读他剖白心迹的信件,就会发现,他对共产主义的理解,基本上不超出中共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在1918年12月发表两篇标志性文章《庶民的胜利》和《Bolshevism的胜利》的内容:“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世界大同、万国平和、人道实现、经济改革,这些看似颇具时代特色的新名词,同样也可以从中国古老的儒家经典中找到对应辞句,几乎就是给三千年前的儒家经典《礼运大同篇》加上了时代特色的注疏。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共产主义作为一个异域舶来的陌生概念,如果想让中国人易于接受,就必须借助中国文化中脍炙人口的既有观念,于是共产主义承诺的至高理想国,便成为了国人千百年来企慕的上古三代。

对今人来说,大同盛世虽然令人神往,却已是不可回溯的渺远上古;共产主义的理想国,虽然理论上是仍待实现的将来,但社会主义的曙光却已经显现在北方的大地——革命后的苏俄,俨然成为了青年人魂牵梦萦的赤色圣地。赵平复相信“俄国已实行社会主义之一国也”,章衣萍闭起眼睛躺在床上时,会梦到自己“在冰天雪地的悲壮而勇敢的俄罗斯大地上奔跑”。胡也频在他的小说中,也让心怀崇高理想的主人公,在国内经历了一系列碰壁和困厄后,猛然觉醒,踏上前往苏俄首都的光明坦途。

这部小说的名字就叫《到莫斯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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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达中国青年知识分子向往俄国革命的版画《追求》,泊版刻,鲁迅藏。

“灿烂庄严,光明鲜艳,向来没有看见的阳光,居然露出一线,那'阴影'跟随着它,领导着我。一线的光明!一线的光明,血也似的红,就此一线便照遍了大千世界。遍地的红花染着战血,就放出晚霞朝雾似的红光,鲜艳艳地耀着。宇宙虽大,也快要被他笼罩遍了。”

写下这段激昂文字的人,名叫瞿秋白。此刻,他正踏在他的同龄人所心驰神往的苏俄大地上。瞿秋白青年时代的经历与章衣萍等人相仿,甚至更加凄惨。他原本出身乡绅之家,却家道中落,债台高筑。他的母亲苦苦支撑这个破败之家,却仍遭瞿氏族人白眼非议,终于在他十六岁时饮恨自尽。

悲戚、孤独的瞿秋白在1916年来到北京时,一贫如洗,为了一份微薄的生活津贴,只得进入免费的五年制俄文专修馆就读。万念俱灰的瞿秋白本心想从佛典中寻求安慰,但同样是1919年五四运动的风潮让他的内心余烬复炽。他为家庭的惨剧和自身的不幸找到了一个更深刻的解释“我们处于社会生活之中”,是这个社会“中了无名毒症”。俄文专修馆的学业,自然将他的目光抛向了俄国革命的社会实验。于是,在1920年10月18日,瞿秋白以北京《晨报》通讯记者的身份,踏上前往革命圣地苏俄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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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著:《饿乡纪程 赤都心史 乱弹 多余的话》,旧籍新刊 | 岳麓书社,2000年9月版。

初履俄罗斯的大地,瞿秋白固然充满了朝圣者的狂喜,但内心的激动却并非妨碍他的大脑做出冷峻的观察。他的考察记录《赤都心史》从未刻意隐瞒苏俄社会中“梦想、幻想、枪、监狱”的暗面。他注意到在许多偏远乡村,当地的经济退化到以物易物的状态;一位苏俄女干部过来做客时,看到中国来宾这里有特供的白面包,“她吃了一个面包,又拿了一个”,很不好意思地告诉瞿秋白:“我们两三年没有着这样的面包了,我想带一个回去给我母亲,她一定高兴得不了”。瞿秋白也亲自尝试了俄国绝大多数民众食用的黑面包的滋味“其苦其酸,泥草臭味,中国没有一人尝过,也没有一人能想象的”。而即使是这样粗粝难咽的黑面包,对遭受战争饥荒双重碾压的俄国农民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珍物,瞿秋白记录下一份报纸上灾区通信:“一堆一堆饥疲不堪的老人幼童倒卧道旁,呻吟转侧。……啮草根烂泥。……竟有饥饿难堪的农家,宁可举家自焚”,令他感到“惨不忍读”。

但瞿秋白并未因此由乐观转向消沉,他柔软的内心固然因这些惨剧而挣扎,却并未酿成思想上的危机——这些种种不容忽视的悲剧都是通往光明理想国的必要代价,是暂时的困顿,更是对理想和信念的试炼。就像他在散文诗《那个城》中所描写的那样,那座“无限苦痛斗争,为幸福而斗争的地方——流着鲜红……鲜红的血”的城,正是他内心中苏俄的写照。固然“那血色的火苗还没熄灭”“热烈惨黯的烟苗,扫着将坏未坏的城角”,甚至“那为人类创造这伟大的城的人已经疲乏了,睡着了,失望了,抛弃了一切而去了,或者丧失了信仰——就此死了”。但瞿秋白就像那个被“暗,红色的新光”引诱的孩子,“勇勇敢敢的向前看着;一会儿又走起来了,走得更快。”

瞿秋白生于1899年,算是“90后”的最后一代,与他在苏俄相识的蒋光慈,则生于1901年,是“00后”的第一代。尽管他们之间相差两岁,但观察的视野和心态却迥然不同。蒋光慈出生于一个小店主家庭,与瞿秋白幼年时的败落凄惨的家境不同,他的少年时代虽然家境平平,但从不缺少衣食和关爱。他在家乡有着“神童”之称,一位熟悉他的人称他幼年时就表现出狂妄的个性,而他也不避讳这一点。在一篇日记中,他写道:“狂兮!狂兮!我真狂,唯愿五洲拜我为皇上!”

瞿秋白理性的乐观主义永远带着冷峻的沉思和几分必要的忧虑,而蒋光慈却无时不刻充满了激动的狂喜。仿佛脚下的这片冰雪覆盖的革命圣地,向他的血管里注入了岩浆一般滚烫的兴奋剂。苏俄广袤的大地不仅打开了他的心胸,也让他找到了张狂的资本。他将自己比作20世纪中国知识界最仰慕的英雄诗人拜伦:

“我啊!我生在东方被压迫之邦,我的心灵充满了屈辱的羞愤!

百年前你哀吊希腊的不振,百年后我今乃悲故土的沉沦。

我们同为被压迫者的朋友,我们同为爱公道正谊的人们;

当年在尊严的贵族院中,你挺身保障捣毁机器的工人;

今日在红色的农国里,我高歌全世界无产阶级的革命。……

拜伦啊!十九世纪的你,二十世纪我……”

百年前的90后:为了忘却的记念 一百年前的 00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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