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难渡唯有自渡，慈悲不渡自绝人
他人难渡唯有自渡，慈悲不渡自绝人如果跟我们比，他得是老林。小林是针对老张的年龄而言的。老张想，阿驹那暴躁的老娘是断然敲不出这么斯文的声音来的，所以他披了外套，下楼开门。他先是隔着大门问：“谁啊？”门外的人压低嗓音回答：“爷叔，是我，小林！”
1，
阿驹跟他前妻离婚后的这几年，尽管阿驹老娘逢事便拿老张祭天，埋汰他保媒水平差，不配给人算命看风水，还侮辱他吃了她家红烧鳊鱼红烧肉和大煮干丝……然而，老张的口碑却丝毫没受影响，这不，中秋节次日一早天没亮，就有人敲响了他家大门。
老张这时候还没起床，听到敲门声，他第一反应怀疑阿驹老娘昨晚骂他骂得不过瘾，今早赶早起来加班了。
仔细听，他又觉得不是。那敲门声三下三下的，很轻，像是中指指背轻轻叩出来的。
老张想，阿驹那暴躁的老娘是断然敲不出这么斯文的声音来的，所以他披了外套，下楼开门。
他先是隔着大门问：“谁啊？”
门外的人压低嗓音回答：“爷叔，是我，小林！”
小林是针对老张的年龄而言的。
如果跟我们比，他得是老林。
老张开门。
老林梳着大背头，衣着讲究，腕上戴着金表，双手提满礼品，一见老张，他就微笑致意：“爷叔，不好意思，今天上午八点我要跟侄女一起出发去杭州，所以天不亮就来打搅您！”
昨晚阿驹老娘闹得很晚，老张担心被她找麻烦，一直躺在躺椅上假装家里没人，直到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大半，他才偷摸着进屋换了干净衣衫上床睡觉。
眼下，尽管他困得脑袋嗡嗡的，但以他的职业素养，是绝对不会让老林回去等他睡饱觉再来的。
要没个正儿八经的大事，谁愿意摸着黑来找风水先生？
而且，吃风水先生这碗饭，讲究的可不就是个人缘么？
老张泡了一壶茶，给坐他对面的老林也倒了一杯。
老林抿了一口茶，直奔主题：“爷叔，这么早来寻您，有点事情想求您指点？您帮我算算，我几时能转运？或者几时能去霉运？怎么个去法？只要事情办得好，钞票么，好商量。”
作为业界口碑绝佳的风水先生，老张有两个显著特点：一，不贪。二，守口如瓶。
眼下屋里也没第三人。
所以老林也不遮掩，竹筒侄豆子般，将他所求之事给讲了出来：
他一求财运，二求他的子女遇良师得益友，人生顺遂。
“爷叔，这年头生意不好做，竞争太激烈了，我后头的老婆……”
“爷叔，我儿子女儿一向用心养的，他们哪能变成现在这样，儿子出去喝花酒，媳妇一天天吵得要死要活。女儿离婚三次了，警察局扫黄每次都能捉到她，她一个女人家，居然嫖娼……”
“爷叔，您看，是我这个人有问题，还是我老房子风水有问题，或者我爹妈阴宅风水被人破了？”
老张边听边思考，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老林家的情况他清楚得狠……在以花瓶村为轴心的方圆百来里，老林是号响当当的人物，本市有一条路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另外，他以前还有个本市人大代表的头衔。早在30年前，本村村民还在为小康生活奋斗的时候，老林已经是出入有保镖的大佬。
在几乎所有人都没看到商机的时候，他大胆地连开几家外贸公司。
在一般人家还做不到顿顿有肉吃的年代，他穿几千块一件的外套。
发达之后没过几年，老林跟当初带他入行的一位大哥的太太好上了。
他和大嫂爱得如胶似漆。
他倒没有选择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这种戏码，他带着大嫂，直接找大哥和他的原配太太摊牌，他要离婚娶她！
如此公然示爱允婚一个已婚已育的女人，老林这魄力，当年轰动一时。
大哥虽心有不甘，但彼时老林青出于蓝，不论生意经还是个人手腕，都胜他几筹，他无可奈何，拖了几拖，最后气急放手。
老林的原配，当年嫁给老林的时候，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小青年，算是陪他开劈江山的功臣。她没料到老林是个绝情种，开头死活不同意离婚，后来老林谎称自己有把柄在大嫂手中，等他跟大嫂结婚后，慢慢销毁了证据，再回头重新娶她……也不知他表演得究竟有多诚恳，原配居然信了。
恢复自由身后的老林，很快娶了大嫂，并把大嫂跟前夫生的一儿一女接到身边抚养，女儿甚至改成跟他姓，上了他的户口本。
不久，变成林太太的大嫂也很快怀孕给老林生了个女儿。
加上老林和原配太太所生的一儿一女，他一共有五个孩子。
彼时的老林情场得意，事业顺风顺水，回家乡捐钱做慈善，买车买房跟寻常人家去超市买鸡蛋那般随心所欲。
以他彼时的实力，别说五个孩子，就是五十个，五百个，他都有能力给他们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
此等高光生活维持了十几年，随着时代变迁，老林的五个孩子逐一长大成人……别人家孩子长大带来的是希望，老林的孩子，越长大越让他心凉。
他们像是缺了某根弦，男生迷恋风月场，女生也痴迷风月场。且都搞出了不小动静，不是扫黄被抓，就是冒出个穿紧身裤的小青年拿着不雅照要挟老林打钱。
老林自认为从精神到物质，从未亏欠过他们，为啥他们变得如此不堪？
五个孩子都这样，老林忍不住对早已经是林太太的大嫂颇有微辞，他主外，她主内，所以孩子没养好，她责任巨大！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意见，必然会在言语或者行动上表现出来，尤其是老林这样的成功人士，他绝没可能默默无语地为几个孩子擦屁股，他得边擦边骂他娶回来的女人无能，不然他哪里咽得下冤枉气。
他骂她无能，她作为见识过大钱和大场面的女人，绝没可能做个低眉顺眼的小女人。
于是，这俩强者，不知打哪天起就干上了，一直干到俩人相见都觉当年眼瞎的地步。
大嫂觉得，哪怕是厕所，也没老林嘴巴脏！
老林觉得，当年娶进来的时候她才90斤，现在超过200，这婆娘这些年啥事不干，光顾着吃了吧！
但双方都没提离婚。
直到老林再次遇到“真爱”。这次老林没像第一次离婚一样明目张胆。
他悄声无息地转移财产，为真爱开公司，等大嫂发现的时候，老林仅愿意给她一套不足百平的商品房。
大嫂坚决不离婚，铆足劲闹腾，老林便带着真爱躲了起来。
直到现在老林都没能跟大嫂离婚，但俩人已经分居好几年，这几年，也是他俩经历天翻地覆的几年……大嫂没钱没男人，超过200斤的体重，让她的健康出了问题，倍受各种慢性病折磨。老林宝刀老矣，误信20多岁的小真爱，搞了一波走私，赔得底朝天，差点坐牢。
没了钱，小真爱立即溜之大吉。
可悲老林半生熬鹰，却被小鹰给啄了眼。
金钱来了又去，就像财库被人捅穿了底子似的。
如今他在他侄女开的超市里打杂，白天坐在进出口检查人员健康码，晚上站在门外，跟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搭搭讪。
这样的日子岂会是他想要的？
“爷叔，您看是我命格出了问题？还是我家老屋风水叫人给破了？或者我爹妈阴宅叫人动手脚了？”老林眉心蹙着一抹化不开的乌云，反复追问这句话。
一杯清茶见底，老张完全从瞌睡中清醒过来，他表示时常路过老林家老屋附近，这个节前去给祖宗上坟的时候，还曾从老林父母墓前路过，不论阳宅还是阴宅，风水上绝对没问题。
为了确保万一，老张又给老林合了八字，看了面相，前者以前没问题，现在当然也不会有问题。倒是面相嘛，老林这些年大概过得焦虑了，眉心川字纹有点深，嘴畔八字纹也特别明显，总体来说问题不算大，世人都会变老的，心思偏重的人骨相挂不住，看起来气质就不好。
“爷叔，您说我这样没问题，那样没问题，那么我究竟哪里有问题？要是没问题，财运也不会从天上滑到地上的吧？您晓得的，我当年啥光景，现在啥光景？要说命里没有富贵，也不大可能，肯定有东西妨碍我了！”老林说。
老张点头，做风水先生这一行，有时候也跟医院里的医生一样，拿捏不准的时候，需要请同行会诊。所以他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推到老林面前：“把你手机号码写下来，我晚点打电话给你！”
2，
将老林送出门，天色已亮，露珠在荷叶上翻滚，秋天的清晨，空气清新，微凉。
关上大门，老张弯腰，想拔一把种在院子角落花盆里的小青菜煮碗素面做早餐，他才伸出手，就听“咣”一声巨响，振得耳膜嗡嗡响，老张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站稳。抬眼一看，居然又是阿驹老娘。这个老太婆，昨晚闹到大半夜，今天居然一早就拿个不锈钢盆在家门口敲，边敲边喊：“好消息好消息，大石榴前天摔跟头啦！差点摔死……”
大石榴就是阿驹前妻，她的前任儿媳。
老张皱眉，大石榴摔跤，值得老太婆这样开心？
“大石榴摔跤啦！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弟弟夫妻俩从外地赶回家过中秋，大石榴这个大抠种，借了一部电动三轮车开回娘家，想赶在她弟媳妇到家之前，把娘家几棵柿子树结的果子都给摘走，她带个梯子爬上爬下，整整运了三车回家，树上一只没留……最后一车往家运的时候，三轮车翻沟里去啦，车把手抵在胸前，差点把她肺给顶穿啦！”
有晨起锻炼的人路过，阿驹老娘讲得眉飞色舞：“我阿驹过不好，她大石榴也别想好，她也搁重症监护室躺着呢，医生说她情况比我阿驹还严重！”
讲到激动处她都会砰砰砰地敲盆。
路过的人和老张的感觉一样，没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好事，反而觉得阿驹老娘不是疯了，就是已经变态了，没有正常人会对别人的不幸如此乐呵的。
看到老张隔着院子也在听，阿驹老娘睁着皱纹纵横的老眼，热络地朝老张一笑：“老张呀，我家有牛肉馅儿的月饼，等下我拿几个你尝尝！”
啊，一听这话，老张当时脑门就冒了一层汗：“不用不用，人年纪大了，不吃那个，克化不了！”
吓死他了，如果吃了她的月饼，以后埋汰他的时候，她的台词里可能会多一句话：“你吃了我家几块几块牛肉月饼！”
这话对于别人可能没什么，对于老张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老张决定素面不煮了，他直接拿了钥匙和手机，步行出门，往镇上找他孙女去了。
老张的孙女今年30岁，因为老张职业的缘故，该小女子一直热衷研究星座命理什么的，经常在网上帮人算命，据说赚了不少外快，口碑比老张还好，至今无一人给差评要求售后。
老张坐了公交车赶到镇上，把老林天不亮找他算命的事和阿驹老娘大早敲盆的事，跟孙女作了汇报。
“你掐指算算看，老林和阿驹还有他前妻，这几个人是什么状况？怎么破解？”老张说。
“这也太简单了！”孙女的性格有点像炮仗，她噼里啪啦地反问老张：“你看我们村那些过得好的人家，都有什么特点？有没有家暴？有没有黄赌毒？有没有天天你争我吵？有没有人天天在家掉眼泪？有没有天天在家骂人？或者被骂？”
“老林玩手段算计他前妻离婚，那么拙劣的手段都能骗得了他前妻，证明这是个不太厉害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在被男人抛弃后，很难独立经营好生活，从她将自己生的俩孩子都给老林就能看得出……老林虽然目的达成，但是陪他白手起家的前妻，只要想起他，要么会为自己遇人不淑而痛哭，要么用意念将他碎尸万段，绝不手软！”
“老林的现妻，原本有幸福的家庭，跟了他，也是奔着幸福去的，老林却从精神到金钱双重背叛她，她只要想起老林，可能会比前妻骂得更凶，更希望这个陈世美从地球上消失！”
“一个男人，做尽不仁不义的事，还想要什么财运？你就回他：心里没恩，命里没财！”
就这么简单！
“至于阿驹和他前妻，也跟老林差不多。精于算计，不思进取，算人钱财，替人消灾！”
老张被他孙女快刀斩乱麻的一套说辞惊艳到了。
虽然惊艳，他也断然不敢这样回复老林。
他拨通老林电话，小心谨慎地表示：“让那俩位女先生不再骂你，也不再因为你哭，财运方有转机。”
孙女被老张的谨小慎微给逗笑了。
老张叹了口气，就算不是风水先生，人间这点事，他也看得太多了，怎么会不懂老林运势颓败的原因，他只是感慨明明世人都懂因果，有些人却不肯及时止损回头是岸。比如阿驹老娘，如果她带头放下过去奔向未来，阿驹未必就走不出被前妻伤害的痛苦和偏执，偏偏她总是带头较劲骂骂咧咧，尽做些于事无补的勾当，如此反复，人心不聚，家衰子败是必然下场。还有阿驹前妻，几棵柿子树而已，全摘回去她真的吃得了吗？贪心太重的人，就好比背着石头爬山，累死自个儿都不自知。
“摆渡人不能代替乘客上岸，爷爷，您不要多操心了！”孙女拍了拍老张肩膀。
可不是，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