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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师为他的学生讲人生大道理(每天灵魂拷问学生)

一个老师为他的学生讲人生大道理(每天灵魂拷问学生)他会让学生选择一种自己的死法,在课堂上,在南方科技大学的学生之中受到了热捧。这门课的主讲老师袁长庚也由此成了校园里的“网红”人物。

本文章为“一条”原创,未经允许不得删改、盗用至任何平台,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一个老师为他的学生讲人生大道理(每天灵魂拷问学生)(1)

《入殓师》剧照

2017到2021年间,

一门名为《理解死亡》的课程,

在南方科技大学的学生之中受到了热捧。

这门课的主讲老师袁长庚

也由此成了校园里的“网红”人物。

在课堂上,

他会让学生选择一种自己的死法,

还把“设计一场葬礼”作为期末考试的题目,

这些在学校看来“出格”的事情,

赢得了学生们的喜欢。

他们亲切地喊他“老袁”,

还将他看作“心灵的抱枕”,

有任何烦心事,都愿意找他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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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和学生相遇于电影节上

聊得多了,老袁发现,

这帮Z时代的高考优胜者们

其实有诸多困惑: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为什么会常常不开心?

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很失败……

老袁在课上说,

“死亡”并不只是最后那一刻,

它直接影响着我们如何理解生命,

理解与周围世界的关系,

和如何看待眼下的日常生活。

自述 袁长庚

编辑 余璇 责编 倪楚娇

一个老师为他的学生讲人生大道理(每天灵魂拷问学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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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一场葬礼的现场

2017年初夏的一个夜晚,在深圳南科大一教大楼的某间教室里,一场“葬礼”正在举行。

屋子里灯光昏暗,窗户上缀着黑纱,靠近讲台的桌子上点了一圈蜡烛,中间躺着位“逝者”,旁边则是身着黑衣、神情肃穆的哀悼者们。不远处,台下坐着的六七十名“观众”一样沉默,因紧张而陷入某种沉思。

这不是某部恐怖小说的开头,而是一门名为《理解死亡》的通识课的期末考试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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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理解死亡》课的PPT封面,那只猫叫作老吴它死时候,老袁带领学生一起给它办了场追思会

袁长庚给大家出的考试题目是:表演一场葬礼,时间20分钟以内。

那一晚,学生们一共“办了6场葬礼”,表演整整持续了3小时,有纯中式的葬礼,也有一场全程“不知所云”的葬礼,但老袁觉得“都挺好”。

这些曾对死亡毫无经验的孩子们,不仅借此了解了与葬礼相关的风俗习惯、历史文化,感受到了对伤痛和哀悼的力量,还在剧本里加入了他们自己的个人体验和体悟。

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场展现了纠纷的“葬礼”:一个孩子在校门口意外死去,家长和学校在孩子的葬礼上为追责而起了冲突。

“这个作品把我课堂上提到的问题都囊括了进去,比如死亡的私密性和公共性,死亡与正义,如何哀悼等等,至今想起来还是很触动。”

后来,这场特立独行的“葬礼”引发了一场讨论风波,消息传到校领导那儿,老袁挨了顿批,以葬礼为作业的尝试也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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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袁的另一节课上,学生们正在表演舞台剧

女孩圆圆进校的时候,“葬礼”已经成为一个传说,但这并不妨碍她从老袁的课上获得慰藉和更深的思考。

去听死亡课的时候她大四。“我的奶奶80多岁了,每次放假回老家,都会看到她一天比一天衰老。”老人的生命在心脏病和糖尿病的威胁下变得愈发脆弱,奶奶却和她说,希望自己去世的时候,过去得快一点,不要抢救。

圆圆学的是生物科学,研究的内容之一就是人的生命,她不能想象没有奶奶的世界,也无法理解奶奶的想法。

在圆圆的死亡课笔记本上,记着老袁课上讲的各种金句:

“死亡就是心脏停止跳动,神经元——承载着一个人所有记忆和性格的物质基础collapse(崩塌)。”

“理解死亡,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接口。因为是活着的人承担失去的后果。”

“死这件事虽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死亡的时间和形象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这些带着思辨性的句子,和老袁课上推荐的电影、图书,同学们表演的舞台剧和交流的作业一起涌入她的大脑,让她反思:自己对于死亡,是不是太过于无知和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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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小美女》剧照

她始终记得在第一节课上,老袁给大家看了一部电影——《阳光小美女》。

那是一部喜剧,为了实现7岁女孩 Olive参加选美大赛的梦想,全家人——爸爸、妈妈、哥哥、爷爷和自杀未遂的叔叔,带着各自的困惑和对彼此的成见上路了。结果途中突然爷爷去世了,围绕着爷爷的死亡,这一家人展开了对各自人生危机反省和克服。

放完电影,老袁对大家说:“这个世界上,生存本身还有另外一面:不那么确定,不那么上升的状态,这个状态对理解我们的人生意义同样重要。”

什么是善终?灵魂是一种必需品吗?人为什么会自杀?如何办一场葬礼?牺牲的意义?在疫情时代,我们该有什么样的的死亡观念?……死亡课的16个话题上完,圆圆慢慢接受了奶奶的想法,她想,原来死亡也好,失败也罢,都不见得是坏事,关键是我们如何活着。

以下是袁长庚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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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天上见》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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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死亡对我而言是一个很漫长的功课。

在整个成长过程中,家里是不谈“死亡”的,给母亲扫墓的时候,也不会带上我,他们觉得是在保护我,让我赶快翻过这一页。但实际上,这个过程就像失明,我是一点一点看着眼前的东西在我的世界里消失的,我甚至是连悲伤都是慢慢习得的。

曾经我以为,这是一个我自己要面对的问题,但后来我想既然自己是一个学者,有没有可能通过学术的方式面对它?这个想法一直埋在我的心里。

到了南科大教书以后,其实第一学期的课挺成功的,但我却有挫败感。当时我上的是《文化研究导论》和《饮食人类学》,这些知识学生可能会觉得挺有意思的,但离真正能打动他的那个东西,还是太远。

我能感受到学生们是有自己紧张感的一些东西,是带着人生困惑来的。我就想,既然要讲课,一定得讲那种能触动人心的东西,能引起别人生命共鸣的东西。

于是我就选择了讲死亡,这是我自己一直面对的问题,更是每个人和每一个社会所无法回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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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环游记》剧照

我最初开课的时候有过很多设想,比如说去停尸房太平间之类的。但后来“葬礼”被叫停之后,形式上越来越常规化了,比如让学生们写文章比较多。

有一个很沉默的女生,在作业里写到她的父亲。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她就用文字一点一点拼凑起了这件事。我当时很感动,她的故事也让我想到了自己。

还一个女生,她写姥姥去世之前,二姨跟妈妈一块照顾老人的一个细节——给老人洗澡。她写得非常有画面感,就是日常家庭之下暗潮汹涌,大家各有各的问题,压力差不多已经爆表了,但是老人在这儿,你还得坚持下去。

上课的形式到最后反倒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这个话题成了可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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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袁死亡课上关于“自杀”的PPT页面

我有一个专题是讲“自杀”的,因为2018年,我看到武汉理工大学学生自杀的新闻。我想告诉他们,在那个过程里面,如果你能打开来看,可能不像你想的那么无出路。死亡不是一个有效抗争的方式。

结果一个学生就说:“老师,我觉得人有权利杀掉自己,人的理性可以决定一切,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干什么事都行。”

这个学生的成绩很好,也很自信,属于那种科学主义者,其实能代表一批学生。

那天我们讨论了很久,其中我问了他一点:“如果你相信你的理性,因为它告诉你今天过得不顺利而自杀,但你明天有可能顺利,后天有可能顺利,那你的理性就变成一个非常值得怀疑的东西,这个让你决定自杀的理性,好像眼光不是那么长远?”

他听完以后愣了,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一路走来非常笃定的东西,有可能远比他想得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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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环游记》关于死亡的看法影响了不少人

我还问过学生一个问题:

假如你可以有 4 种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你觉得什么样的死亡是好的?

A.孤老终身;

B.突发心血管疾病;

C.艾滋病;

D.乘坐的飞机在万米高空解体,死于空难。

其实我当时是想测试学生,这些东西里面你最看重的是什么?

比如孤独终老,你可能会活很久,但有慢性病,你有更多时间陪伴亲友,不会突然不告而别。或者突发疾病,你可能很幸福、很年轻,但突然就没了。艾滋病是想说,你的私人生活里可能有一个坚实的陪伴,但在社会上你处在一个被认为是不好的状态。而空难是一个意外,是没法用日常生活的经验去理解的一个选项。

我完全没想到,最后选空难的人特别多。他们的理由大致相似:自己不用负责任、不用面对衰老、疾病、不确定的未来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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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朵小红花》剧照

我问他们,你想过你的爸爸妈妈的感受吗?因为在那样的冲力之下,有可能连骸骨都找不到。但大部分人表示没有考虑那么多。

这对我而言是一个冲击,我忽然意识到,这传递出一个信息,Z时代的年轻人对这个时代非常倦怠:我想我的生活只跟我有关,也不太考虑我死了之后另外的人怎么办。

同时他们也是在表达某种反抗:既然我想不清楚现在有的是什么,那我就彻底砸烂它,所以我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以一种彻底的,粉碎性式的方式。我觉得这种相对激烈的态度背后,潜藏的可能是他们没找到建立与周围环境的联系,但他并不是不愿意干这个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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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诗社》剧照

我对Z时代这批孩子更深入的观察,主要是来自课外。

除了上课之外,南科大的老师会有一个对学生开放的的office hour。来找我的学生,大多是一些成绩在70分左右的“边缘学生”,或者有一些抑郁症、躁郁症、双向情感障碍之类的孩子。

我开玩笑说,你们是把我这当成是“告解室”了,每个星期来这舒缓一下,完了转身再去生活、学习。

曾经有一个学生来找我,说他的恋爱非常不顺。他觉得自己毕业于上海一所特别好的中学,学习成绩好,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为什么女孩会不接受我?

他没有意识到,人的感情,以及很多事情,都不在这个确定性当中。

考进南科大的学生,都可以被称之为应试教育体制里的“绝对成功者”。进了学校之后,整个大环境也在鼓励他们做个体式的竞争,很容易就陷入一种认知:总是觉得明天一定会更好,自己只有通过不断地积累和获取才能够建立自己的价值。

因此他们会认为,只要我足够好、足够强,GPA足够亮眼,肯定就有人喜欢我、崇拜我,最好的东西都会自动向我汇聚。

后来我开死亡课,其中一个设计原则就是,要在充满确定性的图景当中,引入大家对不确定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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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诗社》剧照

那个上海男生成了我死亡课的第一批学生,也上了我的其他课程。他慢慢意识到,人原来是有不同的路径的,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后来他选了特别偏门的航空航天专业,但他不是为了设计飞行器,而是为了自己的业余爱好——写科幻小说。

去年年底,我们吃了个饭,他已经毕业了,现在在一个非常小的游戏工作组里面做策划,设计游戏的对白和情节,这绝对不是他同龄人最常见的轨迹,但他过得非常开心。

还有些学生,他们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名额或者是出国的名额,选择休息一年,去支教之类的。

我并不觉得说这些东西是我给他们的,但是年轻的好处就在于说,当你从一个地方得到一些暗示以后,它真的会对你产生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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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另外我觉得,这些年我们可以谈抑郁症,这是一个进步。但这里面挺复杂,我们有些时候是假借一个病,把一些东西打包了。我们现在其实在回避一些更棘手、更难处理的问题,比如说没有建立起价值体系。

整个时代、全球范围之内都是这样,以前负责提供人生意义的那些系统,在今天基本上完全都失效了,有些人可能就转而拥抱更虚无的人生态度。

比如有一次,一个学生拉着个“十佳毕业生”来我的办公室。这个孩子非常优秀,不光成绩好,而且是文艺骨干,可以主持这种上千人的晚会的那种,情商非常高,不管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是绝对意义上的成功者。

但那天晚上我跟他聊完天以后非常惊讶。他说他接了一个北欧 PHD的 offer。我问他为什么想去北欧,那通常不是学习好的学生会选的。他说:“老师,我就是去了就不想回来了,我就想去一个大家都不争不抢的地方。”

你觉得成功者不迷茫,但其实他可能比我们还迷茫,他选择了一条更消极的逃逸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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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小美女》中,爷爷告诉Oliva,什么才是失败

我觉得整个教育体系太强调所谓的“成功”。2020年爆发了疫情,我想面对这么一个不确定的时代,除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能不能给学生一些具体的能力?

比如一些读书的技能:如何理解文本,如何看一本书的核心思想。所以那年秋天,我又开了一门课,叫《社会学名著导读》,那个学期的专题叫“失败者社会学”。

当时一个做学生管理工作的同事告诉我,有一个问题特别大的小孩,成绩各方面都不怎么样,因为上了这门的课,转变很大。

这个学生说,在课上听了一个概念叫作“结构性暴力”,他也不太能明白其中的内容,但他了解到有些事情跟一个人的能力高低没有关系,而是他所处环境决定的。我想他应该是借助这个概念,走出了“把一切不顺利都归咎于个体能力、努力程度”的认知困境。

这其实是我开课的动机,我想告诉他们:失败不见得是你的错误。有些时候就是时代或者条件还不具备,然后就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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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长庚的课上,旁听的学生们

那个学期的期中考试,我没有测试,就安排了一个课上的分享,叫“失败者分享会”。我让学生自己报名,如果你认为自己是这个学校里一个失败者,不管是学业、生活、性格、感情问题,你都可以报名,然后讲讲你的故事。

当时我只是课上发了一个招募的通告,就说大家来听一下,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来的人非常多,一个阶梯教室大概挤进去了四五百人都不止。

在一个追求绝对成功的学校里,看见失败的重要性,我觉得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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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剧照

“如何面对失败”、“人生的价值体系”,这些概念其实都是从“死亡教育”的命题里延伸出来的,它的范畴非常大。

你可以讲哲学,你可以讲艺术,也可以讲具体的急救或者是哀悼,心理学方面的知识都可以。目前很多学校的生死学,是散落在各个专业里面,有医学院的,有公共卫生的,有心理学的,也有社会科学的,相当一部分还是放在学生成长的心理课堂或者思政课堂上讲的。

我特别同意美国的阿图·葛文德医生的观点。他有一本书叫《最好的告别》,它的英文名叫Being Mortal,简单讲就是人终有一死。

他说你不要觉得死亡这件事情,只跟我们最后这一下有关系。实际上,你怎么想象死的过程,你怎么想象“什么东西叫做幸福”,“什么东西叫做美满”,都和它相关。死亡直接关联到你活着的时候,你怎么样配置你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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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朵小红花》剧照

另外一点就是,关于缓解死亡焦虑的问题,还是要重建对自我价值的认识,如果只是觉得活着的意义就是我们要最厉害、最牛,其他人都得听我的,那就不存在缓解的可能。

对我的学生来说,死亡是一个很好的提示,如果我们终有一死,那么我们的道路和工作能不能禁得起自己的审视,或者说,在注定要走下坡路的人生当中,什么才值得珍惜。

所以我给他们两个建议:第一,你要从周围的生活开始关心,要爱具体的人。第二个就是你要有些朋友,互相之间有一些超越现实利益基础之上的一些东西。个体与周围建立起的紧密可靠的联结越多,他获得生命意义的可能性或许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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