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几年辫子好心疼(那年尾巴有点疼)
留了几年辫子好心疼(那年尾巴有点疼)篾黄归母亲处理,母亲将篾黄折成几段,填进灶膛里当柴火做饭煮猪食了。一梱竹子除了篾青,其他部分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就像清理了“作案”现场一样。父亲起身拍拍手,三下五下地扒了碗饭,扛着锄头,吱哑打开大门,上生产队出工去了。竹子砍回家,接下来就是剖成篾青。父亲平时就会用竹篾编菜篮箩筐斗笠的,剖篾溜手得很,他先将竹子一剖平分四份粗篾,再用刀刃在粗篾头处上下一分,将篾青和篾黄分得匀匀称称的。右手持刀左手送篾,刃在篾中游,青黄刃上分。一梱竹子,在父亲的手中竹利利落落成了一堆篾青和一堆篾黄,我和母亲都在打下手,我在一根根地数篾青,满一百根就让父亲捆上三道篾箍。打捆前,父亲总是先问一次,够数?不少吧?母亲总是代我抢答道,看你问的,都念初中了,一百还算不清楚?一边是一梱篾青八毛钱的馋人好事,一边是割尾巴的恐痛,咋办?办!这是村里人不约而同的挺而走险的决定。我的父亲动手了。我的父亲每天鸡啼时分
那年,尾巴有点疼
文/郝 峻
一件是,春上,村里来了一支工作队,说是专门割尾巴的。村里人开始搞不懂,人没得尾巴割,要割只有猪牛羊狗了,这牲畜的尾巴割去干啥?人们好奇中有些担忧,牛没了尾巴咋赶牛蝇?狗没了尾巴咋跟家人和熟人打招呼?后来,大队里开会才晓得,这要割的不是猪牛羊狗的尾巴,是人的尾巴,人的资本主义尾巴。这尾巴包括每家的自留地种的瓜菜,房前屋后的果树,圈里的猪,笼里的鸡和一切生产队主业无关的副业,这些“尾巴”都得收缴到生产队里!家家有份,每个人都有种像头即将被摁在地上割掉尾巴的猪那样的恐惧和撕心的痛。因为要被割掉的“尾巴”,是家里主食缺少的补充和一切日常用度的经济来源,包括我们的学费啊。那年“尾巴”真的彻心的痛,这就是我至今记忆清晰的原因。还因为那年我上初中了,懂事了。
另一件是,初秋,供销社贴出告示,收水竹篾,一梱(100根)篾青收购价八毛钱!水竹,是山上到处野生疯长的东西,砍下来剖篾换钱,多美的一件事啊。要知道那时的八毛钱,价值大得现在难以想象,还是以当时八毛钱的购买力举个例吧:可以买一斤一两多猪肉!可以买两斤照明的煤油!可以上半个学期的学!可以抵上一个十分的强劳动力八天的劳动报酬!这个告示如久雨的日头久旱的雨,大人们先惊愕嘴巴咧成开口的八月灿,愁苦双眸浮现出久违的笑意。
一边是一梱篾青八毛钱的馋人好事,一边是割尾巴的恐痛,咋办?办!这是村里人不约而同的挺而走险的决定。
我的父亲动手了。

我的父亲每天鸡啼时分,夹着刀,悄悄出门,借着晓星残月朦胧光亮,潜进大山,约两个小时后,扛着一大梱新鲜水竹从后门偷偷进屋。每回,总是父亲先低沉地咳嗽一声,母亲迅速去抽开门栓的。我那时候,感觉这是搞地下工作的接头暗号。
竹子砍回家,接下来就是剖成篾青。父亲平时就会用竹篾编菜篮箩筐斗笠的,剖篾溜手得很,他先将竹子一剖平分四份粗篾,再用刀刃在粗篾头处上下一分,将篾青和篾黄分得匀匀称称的。右手持刀左手送篾,刃在篾中游,青黄刃上分。一梱竹子,在父亲的手中竹利利落落成了一堆篾青和一堆篾黄,我和母亲都在打下手,我在一根根地数篾青,满一百根就让父亲捆上三道篾箍。打捆前,父亲总是先问一次,够数?不少吧?母亲总是代我抢答道,看你问的,都念初中了,一百还算不清楚?
篾黄归母亲处理,母亲将篾黄折成几段,填进灶膛里当柴火做饭煮猪食了。一梱竹子除了篾青,其他部分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就像清理了“作案”现场一样。父亲起身拍拍手,三下五下地扒了碗饭,扛着锄头,吱哑打开大门,上生产队出工去了。
村里几乎每家都在行动。小孩的嘴都不带锁的,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一不留神就把家里的事往外说。

大半夜砍竹破篾干嘛这样神神密密的?不怕割尾巴的工作组,他们起不了这么早的床。怕“三寸钉”。
“三寸钉”是村里每场革命运动的积极分子,他能起得早,包打听和告密是他的强项和本份,曾有位工作组长夸他是楔在地富反右心里的一顆钉子。他个矬,又是‘’钉子‘’,社员们就送他个‘’三寸钉‘’的大号。
今年春天,村里人悄悄采些茅林茶,做成红茶卖给供销社。工作组割尾巴时,开始想尽了办法都查不出证据来,就是“三寸钉”给工作组支了查手指缝的缺德招破了案的。工作组召集大家到小学操场上,逐个掰开指缝检查,查得大家心服口服低头认罪,将藏在墙角落里的卖茶钱老老实实地交到生产队里充公的。
原来“三寸钉”发现,凡是做茶的人在揉茶时,茶汁在形成茶垢后就不容易洗干净黑黑地残留在指缝里,就把这线索告诉了工作组。
事后,“三寸钉”一直被村里人明骂暗咒着,但“三寸钉”是英雄,操操骂骂算个熊。
倒是村人更怕他了。
我们小孩在“三寸钉”面前嘴是带锁的,一是大人们耳提面命般地反复交待莫在“三寸钉”面前讲家里的事情;二是“三寸钉”也穷得叮当响,买不起糖果来套小孩的话。
那时,糖果对小孩的确挺诱惑的。
到供销社卖篾是技巧活。大人们在生产队集体出工是没时间去供销买篾,即使有时间也怕被人认出来,所以,买篾,我们这样半糙子大的小孩正合适,背篾的力气有,数钱的本事有,加上脚快机灵,不太引人注意。
我都是中午放学后,结伴去卖篾的。那时,供销社不是每个村都有点的。离我们村最近的借销社在邻村,走大路五里,走小道七里。大路有工作组守着,小道安全。虽然,小道上山下沟的,但对常年追兔撵麂的我和小伙伴们来说,不是个事,都选小道。
卖篾拿钱也不容易,供销社验收后,付钱时要实名制,就像现在买火车票一样。但好在当时没有身份证,报个家长名字登记一下就行。第一次,老老实实报我父亲老郝的姓名。摊上事了,工作组直接拿到供销社的账本。当晚,就把中午卖的八毛钱没收了,父亲还被狠批了一通。大家诚实,大家都上当了,大人们除了叹惜几声都算了,没收了,该,没收去,赚。接着干,就像夏天扑灯的亡命蛾子。
倒是小林的双眼哭成俩桃子似的。

小林的爹五年前在公社修水库时放炮炸石嘣死了,母亲带着他们三兄弟过活,哥哥大林十四岁就到生产队出工挣口粮,他也准备读完初一就上生产队干活,家里送不起了。这次卖篾挣钱,燃起了小林读完初中的希望。他自己上山砍竹自己剖篾。
剖篾是技术活,小林不会,就边学边干。在剖分篾青篾黄时,锋利的刀刃不留情不认人,常常一次又一次把他的拇指和食指拉出一道道血口子,红红的血洇染在篾条上。小林的篾青,根根都血迹斑斑的。小林是肉痛加心疼,不哭才怪。
第二次我们又结伴去卖篾,小林还是扛着一梱血篾。半路上,我们商定了一个方案,可大伙心里总是忐忐忑忑的。小林说他先来。
到了供销社,小林先去验篾,供销社的人发现有些篾条厚薄不匀,刚要动手去抽出来时,他发现了小林手指上翻起的皮和灰色伤口,再看看小林那乞求眼神和泪光,叹了口气,停下了手,说了声合格。

登记家长名字时,小林大声道:“三寸钉”!那声音又响亮又坚定。接下来,我们十几个小孩逐一报的都是:“三寸钉”。
供销社的人只是惊愕了一会,疑惑了片刻,照报登记了。
刚开始,我们的眼神游移不定,是不敢直视登记的人的。后来的几次卖蔑,登记的人不但不再质疑了,反而预先在登记表中用“~~”代替了“三寸钉”的姓名。
登记的人是同情我们还是为了完成收蔑任务?不得而知。反正我们为这省去被盘问的尴尬和亏心而欢天喜地。据说,供销社收购的一库房篾青,都是“三寸钉”一个人卖的。
工作组再也没割到谁家的尾巴了。
从村里人也都没再骂过“三寸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