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态词挑战(极词场之变态)
变态词挑战(极词场之变态)郭、蒋两家或匿其姓名,或偶一为之,到了谢章铤(1820—1903)则集中火力,发动对戈载的“总清算”。《赌棋山庄词话》中有很长的一条《戈载词平庸少味》,我们只截片段来看看:“顺翁”是对戈载的尊称,他的《词林正韵》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填词却不能尽付之实践,破绽很多,可见大讲词律四声确实有欺人的一面。何以如此?与戈载同时而稍早的浙西词派殿军郭麐首先看到了问题的窍要。在《桃花潭水词序》中他不点名地批评大讲特讲声律的风气:“或又谓必其声调合乎大晟之谱,皆谬论也,过为高论以文其弇陋庸鄙者也。”他又很犀利地批评以戈载为首的那种“悉合其律度而言之不工”的词风,说他们“浮游惝恍,貌若玄远,试为切而按之,性灵不存,寄托无有”“凄楚抑扬,疑若可听,问其何语,卒不能明”。这些话说得既俏皮,又一针见血,切中肯綮。比戈载稍晚的蒋敦复在《芬陀利室词话》中有一条“戈词有失律处”,也是批评戈载的:顺翁持律虽严,集中亦不能自
戈载的《词林正韵》。
清代中后期词坛有一位鼎鼎大名的词学家、词人,但凡稍涉词业者莫不知之,那就是“后吴中七子”里的戈载。
戈载(1786—1856后),字宝士,号顺卿,江苏吴县人。其父戈宙襄是音韵学名家,戈载继承家学,对宋词声律之学钻研甚深,他的三卷《词林正韵》至今仍被诸多创作者奉为宝典,很多诗词大赛都明确要求押韵以《词林正韵》为准。《宋七家词选》选入周邦彦、史达祖、姜夔、吴文英、周密、王沂孙、张炎的词,路数很清晰,影响也不小。从学术层面来讲,戈载是有功于词的,这一点不能抹杀,但问题在于,一个优秀的词学家,他自己的创作却上不了台盘,这就值得说一说了。
戈载词集叫作《翠薇花馆词》,一般认为有三十九卷之多,他的词友吴嘉洤则说有六十多卷,这个数量有很大可能超过了陈维崧,成为了古代词人创作数量的冠军。但正如古今诗歌创作数量之冠被乾隆皇帝夺得一样,多,不一定好,狐狸再多也比不上一只狮子。戈载的词和乾隆的诗一样,想找一首好的讲一讲读一读,太难了。晚清时有“善言词者不善填词”的“怪圈”之说,最早的代表似乎就是此公。
何以如此?与戈载同时而稍早的浙西词派殿军郭麐首先看到了问题的窍要。在《桃花潭水词序》中他不点名地批评大讲特讲声律的风气:“或又谓必其声调合乎大晟之谱,皆谬论也,过为高论以文其弇陋庸鄙者也。”他又很犀利地批评以戈载为首的那种“悉合其律度而言之不工”的词风,说他们“浮游惝恍,貌若玄远,试为切而按之,性灵不存,寄托无有”“凄楚抑扬,疑若可听,问其何语,卒不能明”。这些话说得既俏皮,又一针见血,切中肯綮。
比戈载稍晚的蒋敦复在《芬陀利室词话》中有一条“戈词有失律处”,也是批评戈载的:
顺翁持律虽严,集中亦不能自遵约束。夹锺羽之《玉京秋》,宜用入声叶韵,不可叶上去,见所著《词林正韵·凡例》中。及自作“杨柳岸”一首,用“院”字上去韵。《忆旧游》调结七字,当作“平平去入平去平”,第四字必宜用入,历引各家词证之。及自作“问东风”一首结云:“山花已尽红杜鹃”,“尽”字非入,何恕于责己耶?若作“山花泪湿红杜鹃”则协矣。他首失律处亦多。
“顺翁”是对戈载的尊称,他的《词林正韵》说得头头是道,自己填词却不能尽付之实践,破绽很多,可见大讲词律四声确实有欺人的一面。
郭、蒋两家或匿其姓名,或偶一为之,到了谢章铤(1820—1903)则集中火力,发动对戈载的“总清算”。《赌棋山庄词话》中有很长的一条《戈载词平庸少味》,我们只截片段来看看:
戈宝士《翠薇花馆词》……平庸少味,阅至十篇,便令人昏昏欲睡。因其室有余资,喜结纳,才名易起。谓之好事则可,谓之名家则不能也。
而其所自负者,以为吾词能辨四声,能分宫调。然而……音律固当参究,词章先宜精思……吾亦未见其词之出,果能使四方传唱也,则律之叶否,终不可知。而人转因其守律之严,反恕其临文之劣,则“律”者,真藏拙分谤之具也。
……宝士之可议者,尚不止是。卷首序与题词数十篇,借光之多,已属可笑。开卷即有龙涎香、白莲、莼、蝉等题,此近来学南宋者几成例作,习气愈觉可厌。且宝士一贡生耳,而自十三卷以后,交游渐广,攀援渐高。中丞方伯、观察太守、司马明府,历碌满纸,所作无非应酬。虚声愈大,心灵愈短……抑何其不惮烦也。至为麟见亭河帅题《鸿雪因缘图》,前后合一百六十阕,多至四卷……以花间兰畹之手笔,加以引商刻羽之工夫,乃为钜公谱荣华之录,摹德政之碑也。言之不足,又长言之,若以为有厚幸焉,此真极词场之变态矣。
这段话我裁剪之后分成了三个段落,也就是说,谢章铤主要讲了三层意思:第一,戈载词平庸少味,乍看还凑合,读到十篇以上就要睡着了。他名气比较大主要是因为有钱,好交游而已。第二,戈载自负其词讲究音律,殊不知音律只是词的末节。词不能打动人,音律严谨有什么意义?再说也没听见有人唱他的词,这样的音律之学其实也不无可疑,多半是唬人的罢了。第三,戈载有一大堆不好的习气。求人作序吹捧,连篇累牍,一也;开篇就是《乐府补题》的陈词滥调,二也;交接贵官,借官位自重,三也。
在最后这一点谢章铤举出了特别有力的一个例子:戈载为某河道总督题一幅图,前后居然写了四卷,一百六十首词!词是做什么用的?难道是为达官贵人做“荣华录”“德政碑”的吗?所以谢章铤非常鄙夷厌恶地说,像戈载这种做法,“真极词场之变态矣!”
这里还值得思考的是,谢章铤这段话是针对戈载、针对清中叶词坛的那种“词场变态”而言的,但它的意义却不止于此。在诗词史的行程中,这样的“变态”并不从戈载才开始,也没有到戈载就结束。可以看看当代诗词界,谢章铤所批评的“荣华录”“德政碑”之类“变态”现象还少吗?这是对诗词生命力的最严重的戕伤,那就不是哪个人的诗词“平庸少味”的问题了。
马大勇